若是不細看其實與往日並無不同，但聽得久些自然能感覺到青年較平時重了些的呼吸聲，眼下的淡青似乎控訴著這人這幾日都沒有好好歇過，但當事人該說是不以為意還是根本沒注意到呢？

自顧自地將茶几的檯面給擦拭乾淨擺上預先準備好的茶具，重新站起身時腳步晃了下似乎是沒踩穩，但休息幾秒後暈眩感便褪去讓他覺得自己大概只是突然站起來有些氣血不順。

「嘎、搖搖晃晃 」比當事人還敏感的鸚鵡看著主人來去的背影，似乎查覺到了什麼的樣子。

　　不知從哪開始，上回聞到的花香便又竄進鼻間，濃得彷彿自己沿途走來都能沾上一身馨息。

　　何旭穎一邊心忖著晚點要不去巷底看看，一邊按照約定，來到薰逸陶藝館。

　　摘下帽子的同時，也推開館門——

　　「嗨——我來囉。」用輕語輕快的招呼聲，詔告自己的到來。

「揪嗚 」沒有用平常的方式招呼，取而代之的是親暱的稱呼與驚喜的呼喚，相較之下一旁人的反應顯得就沒有那麼熱情而平淡。

唐羲在阿恬的聲音之後才轉頭看向來人輕輕點了頭然後指向茶水區的沙發，沒有特意說什麼卻能讓人知道他未到出口的意思是請對方先入坐。

　　「嗨、阿恬！」聽著鸚鵡用耳熟且獨一無二的稱呼叫喚自己，何旭穎是自然甚感驚喜且欣悅的，去到鳥兒面前揮了揮手後，才順著主人的示意，先行於沙發落座。

　　將背包和帽子暫且置於一旁，他的視線落向似乎還在準備什麼的唐羲，這才驀地有些其實兩人之間不久前還有些……彆扭？的實感。

　　單眼不明顯地微微瞇起，想細細觀察今日的對方與七夕之前的模樣有無任何不同，可在視覺訊息讀取之前，倒是店內陣陣似乎比前回來時更濃上一些的檀香，讓才剛適應外頭花香的鼻頭，又迎來一波強烈的刺激。

　　「……感覺這附近最近花香特別重呢？」倒是他住的那兒沒什麼變化，顯得差別甚明。

「嘎、躲貓貓 」只見阿恬自來熟的拍拍翅膀飛到了對方身旁，歪著腦袋上下打量著對方下後不客氣地靠著對方的大腿窩下，用著自己獨特的方式像是埋怨對方怎麼這麼久不見。

「恩？噢、確實是重了些。」聞言先是頓了下才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什麼回應，既對方是以制陶體驗諮詢的方式過來，唐羲也就準備了相應的紙質資料順帶拿了筆才移動到對方對面的位置坐下，拿起一旁已經裝好晾涼的茶壺替對方倒了杯七分滿的茶才放下。

看著阿恬似以往待對方的親暱讓唐羲有些無奈卻又感到氣氛輕鬆了些許：「溫小姐那邊還順利嗎？」

　　鳥兒的主動親近令他單眸有些訝然一圓，忍不住欣喜笑意的唇畔微抿，看上去是有些受寵若驚，一雙手突然不知該往哪擺，又或者說——怎麼撫摸這惹人憐愛的孩子呢？

　　隔了陣，只得將手舉在半空，向牠柔著寵溺的眼神，「你找到我了。」

　　「嗯！跟預期一樣，在上個星期日完成了，成品很漂亮，比我以前做過的還厲害呢！」像是染上了少女的成就感，他欣喜一笑，道出由衷的讚賞。

　　對方和滴膠這材質相性實在極佳，塑造出的堤岸風景在微光的透亮下靜謐而典雅，讓他望塵莫及，更感自己只是單純提供場地和材料的陪跑員。

阿恬可不知道兩人要顧忌人麼，看人抬手自然地就將喙伸出抵住了九日的手掌磨蹭。

「不喜歡躲貓貓 」邊討著摸還邊嘟囔著抱怨：「不好，阿恬找、辛苦 」

然後把頭轉向了唐羲的方向又望回了原身邊的人：「阿羲，難過哭哭 」

「阿恬，不要亂說話。」拿著資料的手僵了下，唐羲瞪了眼這隻沒人管著就無法無天的鸚鵡。

「聽上去挺好，可惜沒能見到成品，不過我想收到的人應該會很開心。」雖然只有偶然碰見一次卻能見到對方當時認真的模樣，精細由半成品已能窺見幾分，如此用心準備的禮物相信成品一定如九日所說，是份令人驚嘆又精巧的作品。

　掌心感受到意外柔軟的白毛，他輕笑出聲，自然地隨之緩緩順撫鳥兒的頭頂，像對待小孩子般柔聲誘哄，「沒躲呀？啾嗚一直都在，在小舖裡啊……」

　　就像月亮，哪怕遇朔，也始終在那天邊。

　　只是一聞鸚鵡那不知是單純胡言隨意學來的句子，還是真有實情的無意爆料，他雙肩微微一震，抬眸與人三目相交，沒將其對溫小姐成品的讚賞聽進多少，把心思全放在了那張，仔細一瞧似乎確實隱隱帶著疲態的面容。

　　「你那個……」單眉輕蹙，他騰出一手，指了自己的眼下示意，「是黑眼圈嗎？」

　　他姑且先保留鳥兒的話，道出自己所能見到的部分。

沒管主人的斥，阿恬滿意的靠在對方身上：「現在好，一起一起 」

沒想到話題會跳到這裡來，被人指出唐羲下意識地跟著撫上眼下：「我沒事。」答非所問的想越過這個話題卻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阿恬喜歡亂學話說，前陣子唐姝來過不知道又教了牠什麼......你別理牠就是。」

「嘎──哭哭 」

「吵。」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後者開口有些咬牙切齒，不過見阿恬總算是乖乖地閉上嘴唐羲捏了下眉心，今早起後就有些頭重腳輕，原先緩著還好情緒一起又有些隱隱作痛起來，他伸手打算給自己道杯茶緩緩。

　　「……唐姝？」聽來是一樣姓氏的名字，何旭穎不禁複唸一遍，「你的家人嗎？」

　　一人一鳥你來我往的鬥嘴，換作平時，他應該會因為甚感有趣而莞爾，可此刻，那單眉卻隨著對方似有隱瞞的言行而略略深皺。

　　沒有馬上續問，他只是稍稍歛起先前因活潑鳥兒上揚的嘴角，一瞬也不瞬地瞅著眼前之人試圖舒展眉心、倒茶飲用的動作。

　　即便那神色還未到相當正經嚴肅的程度，但也看得出是滲了幾分擔憂的認真之情。

「是妹妹，前幾天來過一趟。」一邊解釋著一邊憶起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講了和家裡有關的事，因而又多說了兩句：「阿恬就是她送來給我作伴的，偶爾會過來。」

低頭喝了口茶緩了下才感覺好些，瞇著眼的唐羲並沒有發現對方瞅著自己眼裡的擔憂，待腦袋的昏脹感褪去他才鬆開了抵著眉間的手開口，狀似無異的問起了對方此行的主要目的：「你呢？之前提的花樣想好了嗎？」

　　撫摸鳥兒的動作沒停，倒是因著思考而變得有一下沒一下地緩慢。

　　落於對方身上的目光沒有半刻游移，面對聽來確實是此行目的，現下卻仿佛是轉移話題的問句，何旭穎頓了幾秒，才開口緩答：「茉莉花……和粉梅。」

　　或許是對方的舉手投足，始終帶著絲絲疲態，他心忖了下，用略低少許的嗓音續道：「我沒有急著要做完，可以慢慢來就好……」

　　雖然是表明自己並不求今天就開工，可就像是拐個彎地告訴對方：今日就先別太費心於這事了。

「恩......茉莉和粉梅的話因為花朵比較小，九日是想以散狀的碎花布滿還是簡單的花枝延伸？」聽著人的回答乃待同時思考著幾種可行的方案：「單一色調繪製繪有種簡約的風格，但寫實仿真的描繪也有其精細的美感。」

一次性地說了好些話讓他覺得胸口有些悶，不得已停下來喝口茶，聽見對方的語句頓了下才還以淡笑：「是，離中秋確實還有段時間，你想慢慢想慢慢做亦可。」誤會了人的意思以為對方是決定了主題卻還沒有具體的想法：「有什麼能幫上的都可以和我說說。」

　　「……簡單的花枝吧。」也許是分神在觀察對方的緣故，他的話音是微微的含糊感，「要送的人平常生活挺樸實的，應該會喜歡素雅一點的圖案……」

　　「繪製的話……想先試試寫實的效果。」問題沒有少答，但過分平板的語調，卻輕緩得猶如下一秒就要融入空氣，隱隱現著某方面的漫不經心，不若往日提及創作之事時的神采飛揚，「他是個認真務實的人，仿真一點，應該比較襯他的個性……」

「是......九日？」放下茶杯的唐羲這才注意到了對方的異常，但或許是身體狀況不佳連帶感官也變得遲鈍，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只覺得眼前的人看上去和平時不太一樣，明明討論的是屬於對方委託的設計卻有種自己在跟復讀機說話的感覺。

......果然因為之前的事？將對方無法專注的原因歸咎在先前的不歡而散，他皺起眉想釐清嘗試說些什麼，卻感覺才緩下的頭疼又重振旗鼓，開口的話成了悶哼：「唔、」

　　「——唐羲？」那咬字在對方頓停的悶哼聲下一瞬清晰，難得面露緊張的何旭穎，差點就要不顧腿上還有隻鳥兒地站起身了。

　　原先還處在保守靜觀狀態的面色，這下是當真浮現明瞭的憂容，字字謹慎地詢問：「你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看來對方的動作不若平時自然流暢，應該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不禁猜想眼前人是否近期工作過於繁忙，又或不慎染上感冒。

　　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但擱久了也是可能出問題的。

「嘎、又來！又來！ 」被兩人的舉動給嚇著，阿恬和身旁的人一同望向唐羲的方向，直起身跳離了九日的腿往主人的方向走了幾步。

「......只是有點頭疼，我緩一下就好，這幾天都這樣。」他按著額角嘗試安撫著對方，卻無意洩露了自己這幾天的異狀。

「我沒事，真的。」這下不知道誰才是複讀機了，唐羲對著沙發那頭的一人一鳥又一次的說著，但若是靠近就能發現他的後背早被冷汗浸濕，隨著談話原本的體溫也早就高出了正常的基準線。

　　「又」來？
　　這幾天「都」？

　　如果是之前，何旭穎可能姑且會相信一下，但這幾個聽來就不太妙的關鍵字，著實讓人難以置之不理。

　　看見鳥兒跳離腿上，鎖起眉頭的他索性離座，來到對面的唐羲身側，也因而看見那人背後讓自己單眼訝然一瞠的濡然。

　　眸色一暗，他朝對方伸出自己攤開的一掌，「……手。」壓低的嗓音染著擔心的微啞。

　　一向溫和的臉容仍是沒有半點慍色，只是抿起唇角的肅然，可卻隱約讓人感覺到一股不接受拒絕的執拗。

「......？」被九日難得嚴肅的語氣給感染，雖然一時半刻沒弄懂對方要做什麼，他還是乖乖的將手放到了對方朝自己攤開的掌心。

——好涼。

指尖觸及時他下意識的想著，對自己正在發燒的狀況渾然不知，反而還抬頭看著九日想著是不是今天空調開強了讓對方冷著。

「你會冷嗎？」表情說多無辜就多無辜，不過落在對方眼裡恐怕會覺得他是有些病傻了吧。

　　放到自己掌裡的熱度讓何旭穎心頭一涼，也不管會不會冒犯到人，徑直伸起另一手，往對方的頸側貼上腕彎的掌背——

　　陣陣傳來的燙感和發快的脈跳，以及對方怎麼看都令人汗顏的渾然不覺，讓他不禁在心裡嘆息一記。

　　「是你太熱……」神色又晦了幾分，「你這裡有耳溫槍嗎？量一下吧……」

　　「感覺你好像在發燒……」手握的力道隨著難掩憂慮的情緒稍稍加重了些。

頸間突然傳來的冰涼讓他縮了下身體，聽人問起耳溫槍他恍惚的跟著把沒被握住的手背貼上額頭，卻感覺不出來有什麼特別：「沒......？」

但是他沒感覺到？也是在回應著對方問的耳溫槍問題。

雖說搬來兩個月了但並沒有備著，畢竟是鮮少生病的人又是一個人住，相對的也對此沒什麼經驗自然就沒想到要準備。

「我真的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你別緊張......」感覺到握著自己的手又收緊了些，唐羲安撫似的拉起嘴角想讓對方放鬆一些。

　　看著那張失了往昔的肅穆，轉為無辜之情的臉，何旭穎突然深切體會到劉煥祺不買自己帳的那種，無奈到深處反而氣不上來，但又不得不心一狠的感覺了。

　　「……好，那你休息。」他點點頭，「現在。立刻。馬上。」用一貫和緩的語調，接連講出三個分明就意味急迫性的副詞。

　　「先躺一下沙發，或是直接回房間？」他收回先前給人量頸溫的手，拿出手機，估量一下憑自己那雙腳，去外頭弄一些養病物資大概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我去買點東西過來。」

「會好好休息......在沙發就好。」在對方不容質疑的態度下唐羲也沒再推拒，也不知道是不是燒糊的腦袋異常乖巧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過仍記掛著還掛著營業中的店不能放著，與怕自己回房間了九日回來會找不著人：「我就在這邊等你，慢走？」

「咕...... 」看著仍沒抓到人家話語重點的主人阿恬有點擔心，不會是腦袋真的燒壞了吧？

　　「好，等我，你先換件衣服、多喝些水吧！」說完，他又轉頭對鸚鵡喊了一聲，「阿恬，把阿羲顧好哦！」


　　這才鬆了原先相握的手，飛快拉起自己放在椅子的背包掛上肩頭就推門離開，剩帽子都不知道是忘記拿還是覺得沒必要戴了，就這樣繼續擱在原處。

看著鬆開後留著淡淡紅痕的手發愣，幾秒後聽見對方離去的關門聲才會意：九日是不是把話說反了？

「......把帽子忘了呢。」

唐羲曲身將從沙發上跳下來朝自己一步一晃走來的阿恬抱起放上膝蓋，人走了也沒像剛才那樣聽話去換衣服喝水，只是看著擱在對邊沙發的帽子出神，阿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聽懂了人離去前的叮囑，兩隻眼都望著主人瞧。

「咕嗚、壞掉了 」

「我沒事。」

手指輕撫過心情跟著毛躁起來的鸚鵡，一下又一下，阿恬仍低聲的咕噥著：「糟糕了、糟糕了！」任憑唐羲怎麼安撫也沒用，最後乾脆闔上眼，眼不見心不煩了。

　　隔了一陣，提著一袋東西的何旭穎，踏著略快的跫音，再度進入陶藝館。

　　「——唐羲？」看著除了腿上多了一隻鸚鵡外，幾乎毫無變化的人，他挑了挑眉上前，一邊將袋裡的耳溫槍和運動飲料拿出，一邊出聲叫喚：「還好嗎？怎麼沒有換衣服？」

「九日，你回來啦。」睜眼望向來人，嘴角揚起少有的弧度卻讓人覺得無端傻氣，眼鏡在方才等著對方的期間被摘到一旁，唐羲說著手指向了對方先前遺落的帽子提醒道：「你的帽子，忘記了。」

噢，看來答非所問的行為就是某人病傻的鐵證之一了。

「阿羲，不理阿恬 」雖然被抱在懷裡乖乖的待著，但在九日離去的期間複誦了無數次被主人無視的阿恬還是氣沖沖的向人告狀，滿臉寫著不高興。

　　……原來生病的唐羲是這副孩子似的模樣嗎？

　　本來還有些肅穆的何旭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為這新鮮的發現失笑還是怎地，嘴角反覆扯動，最後還是勾起一抹彎弧，覷了眼被冷落半個小時多的帽子，「沒關係，我都忘記要覺得不自在了……」只想著要快去快回。

　　「辛苦阿恬了，接下來就交給啾嗚吧。」將阿恬抱起安哄一下後放到一邊，他改把準備好的耳溫槍塞到唐羲手裡，「量一下，然後去換衣服，讓身體乾爽一點比較好。」

　　而後又自顧自地借來人家的熱水，將運動飲料一比一稀釋成溫飲，作為水分及電解質雙補充的利器，「這個，慢慢喝，把它喝完。」

——嗶、三十八點七度。

乖乖的把耳溫槍塞進耳朵，響起的聲音讓唐羲感到驚奇的眨了下眼：「真的發燒了。」

明明都沒什麼感覺？

接過人遞來的溫水喝了口，當提到換衣服......「衣服在樓上。」

唐羲又看著人眨了下眼：「店裡不能沒有人，要先關店，還有阿恬要帶上去......九日要上來嗎？」

與自己的身體狀況相比其他事情倒是記的一清二楚，真不知道誇他臨危不亂還是罵他分不清輕重緩急。

——這不是都中度發燒了嗎？

　　來回一趟甚感口渴，拿起桌上杯茶喝了些的何旭穎，忍不住輕咳了下，對於唐羲在公事上好像還算個正常人的反應略感佩服的同時，又不由得對其似乎不怎麼介意身體狀況的態度，心生一股無語問蒼天。

　　……他之後一定要找個時間跟劉煥祺鄭重道歉，表示自己完全能夠明白他的心情了。

　　「好，收店，我帶阿恬跟你上去。」穩健的動作將周圍的「家當」都收拾帶上，還不忘一把抱起阿恬，讓唐羲可以專心關店，畢竟他也不知道怎麼弄，為免越幫越忙，只好再委屈他這位病人一下了。

「好。」

雖然燒到了快三十九度，除了站起來是晃了下、走路比往常慢了點以外行動都看不太出異常，該說是精神力過人嗎......總之唐羲按照平時的慣例翻了門口的小黑板、鎖門、關上空調與燈，最後才轉身向九日點頭道：「收好了。」

然後領在前帶著對方踩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通過樓梯而上，映入眼的是開放式的廚房和與之相連的客廳，整體色調以灰為主、米白兩色為輔，角落有著幾盆綠植點綴讓整體看上去不至於死氣沉沉，唯有沙發上的抱枕錯落的堆置和一疊折好的毛毯，電視一側（原圖黑色層架處）層架上能見到大型的鳥籠還有其中被啃得面目全非的橫木。

廚房後是盥洗的浴室與被唐羲當作工作間的書房，而對側自然就是唐羲的臥房了。



門沒掩著，叫人經過自然能看見裡頭同樣簡約風格的擺設，其中引人矚目的自然是書桌上雜亂堆放的草稿紙，與相反整潔如新一絲皺摺也無......就像它的主人根本沒好好在上頭休息過的床鋪。

「我去換衣服，九日自便就行，廚房在那，浴室在後頭，還有阿恬的籠子在那裡......不過牠應該不會乖乖進去，有人在待在外頭也無妨。」

簡單的介紹了幾句，唐羲便真的將人留在了客廳轉身進到了臥室換衣服去了。

　　放下阿恬讓他自個兒待去，何旭穎還沒來得及讚嘆這居處整體挺愜意舒心的，就見到沙發上那堆理論上好像應該是要出現在床上的抱枕與毯子——該不是主人都睡在這兒？

　　不過算是尊重別人隱私，他的眼睛也沒到處亂瞟，聽見人家說了自便後，就當真把大部分的東西全先擱在客廳桌子邊，進廚房挑了幾個適合拿動和飲用的容器，將那些稀釋過的運動飲料全部分裝。

　　而後直接走到了臥室門邊，以比平常再稍大一些的音量喊了聲：「你換完就直接躺床吧？好好休息。」

「......抱歉，頭好像還有點暈著，你剛說什麼？」再次開門後唐羲換上了日常的家居服，平時總是整齊束起的頭髮披散垂在腦後，毫無戒心敞開的門再次露出了身後與家中整潔相反的桌面和整潔如新的床鋪。

　　也許該說幸好何旭穎是姓以和為貴的何，不是劉煥祺的劉，面對半天下來幾乎都在狀況外的唐羲，他實在是不只一次在腦海想起當年陳廉麒明明都已經抱病在家，卻還忙著做家務的時候，劉某人是何等爆炸地把病人給轟到床上去。

　　想著想著，竟然還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乖，喝了這個，去躺床休息。」把手上的水壺塞給唐羲，甚至就順勢仿著老友曾經的台詞，指向人家身後那張過分乾淨的床第，「還是你習慣睡沙發……？」

「好。」也沒問裡頭是什麼乖巧的接過水壺，順著九日的手指看了眼自己的床又把頭轉了回來：「沒有，只有這幾天而已。」

渾然不知的又把自己賣的徹底，這次倒怪不上阿恬老洩自家主人的底了，是他自己說溜嘴的。

「我去躺床那阿恬......？」不知道鸚鵡會不會乖乖聽話回到籠子，唐羲不放心的問了幾句：「還是九日你要回去時和我說聲？」

唐羲什麼都顧到了，就是沒顧著自己作為病人該好好休息別想東想西的職責。

　　基於友人生病不是什麼開心事，他忍了老久，還是沒能守住嘴角，「——原來你是這麼讓人不省心的類型嗎？」

　　「阿恬我會顧著，要回去前再跟你說。」有些又氣又好笑地彎彎眼，他將唐羲往房內推了推，「你先躺好，我把外面整理一下，再拿一些東西進去。」

「......唔、抱歉？」被人往裡推的他看著九日嘴角的笑有些茫然，但還是順應著點了頭：「知道了。」

然後依言躺上了失寵已久的床並給自己拉上了棉被，現在倒是有幾分病人該有的樣子了。

　　把該冷藏的東西收進冰箱，空了的瓶瓶罐罐也扔進資源回收桶，何旭穎好似真沒半點不熟的尷尬地，完全把別人家當自宅在走。

　　見收拾得差不多了，他靠近白色鸚鵡，蹲下身，「阿恬，我幫你顧著阿羲，你也回去休息好嗎？」伸手想將牠帶回籠子。

「阿羲，不睡覺，壞掉了 」在兩人對話期間一直來回踱步的鸚鵡沖著人嘟囔著，看上去頗焦慮：「揪嗚，盯著阿羲 」

抬頭望向低頭看著自己的人，牠幾番確認著看著對方的眼睛，倒是出奇聽話的踩上對方的手。

　　……壞掉？

　　突然真的有點好奇阿恬這些奇奇怪怪的詞到底都是上哪學的了，當真都是跟唐羲的妹妹嗎？

　　……算了，先不管這個了。

　　「沒事，我會想辦法讓他睡的。」給憂慮的小傢伙一抹希望他能安心的微笑後，將牠送回籠內，「乖孩子。」

　　把外頭打理好，這才拿著剩下的水壺及耳溫槍、藥品進到唐羲臥房，將門虛掩。

　　瞧了眼書桌上那些凌亂的紙，他將之整疊捧起，「介意我整理一下嗎？」問是這樣問，可手卻已經將紙堆反覆敲打桌面，把它們整成方方正正的一疊置於一旁，如此「自動自發」，感覺根本是問心酸的。

　　「除了頭暈以外，有發冷的感覺嗎？肌肉呢？有痠痛嗎？」邊說邊將剛剛帶進來的東西擺到清出空位的桌面，「半小時後再量一次體溫，如果還是很燒，又有別的症狀的話，再考慮吃藥，一燒就吃反而對身體不好……」

　　「總之，先多喝水吧！」沒把桌前的椅子放在眼裡，他直接靠著床邊席地而坐，「有想吃東西的話再跟我說，幫你弄點熱湯。」

「......謝謝。」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將書桌整理乾淨他也只來得及道謝，不過桌上至著的也不是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只是些關於前幾天接洽完案子的構想。

「嗯，有點使不上力。」人一鬆懈下來原先忽略的病徵爭先恐後的湧上，唐羲用棉被將自己給裹緊，除了感覺到冷以外四肢也有些綿軟無力、頭重腳輕的，不過其中最惱人的恐怕還是暈眩疼痛不止的腦袋。

「......我可能吃不太下。」唐羲邊回邊皺著眉往枕頭縮，他是真的很久沒生病了，沒想到一病就是這麼嚴重......他都忘記了感冒原來是這麼難受的事情嗎？

　　「沒關係，想吃再吃，記得喝水就好。」見人開始被接踵而來的症狀侵擾，顯現疲態，何旭穎也收起笑意，給對方拉好腳邊的被褥。

　　「睡吧……」空間逐漸安靜，他也放低、放輕了聲音，「我就在這裡……」哪也沒去，哪也不躲，一直都在。

沒闔上眼前，久違躺在被窩裡的人再次開口：「那時......抱歉......但謝謝，你在。」

突如其來的道歉顯然是意有所指，但被安逸的氣氛給感染，幾日未好好闔眼的疲憊席捲而來，唐羲只來得及說出前半，後半句變得破碎更加難以聽懂。

眼皮逐漸沉重，他最終還是沒扛著就這麼失去意識陷入了沉睡，逐漸緩慢的呼吸顯示著身體的主人終於睡著了，只是就算在睡夢中唐羲的眉頭仍是皺著的，似是頭疼真的太過折騰，也可能是夢了什麼？

無論如何，熬了幾天的唐羲能夠好好躺上床總歸是件好事，只希望他睡起後能好轉些，就算對方不在了自己也能注意點吧。

　　聽見歉語，床邊盤腿而坐的身子震了一下，回頭望去，卻只見到一張輕蹙著眉闔眼的面龐。

　　「抱歉什麼……」一樣是對自己道歉，可這回他卻沒感到那麼難受了。

　　欣慰一笑地起身，他躡手躡腳地離開唐羲的臥室，小力地將房門完整關上。

　　思量了陣，最終還是進到廚房，輕手輕腳地簡單弄了碗口味偏清淡的蛤蠣湯和小杯蒸蛋——給病人補充蛋白質的食物——放在電鍋保溫。

　　——就這樣吧？留張紙條，然後悄悄離開。

　　只是才剛想找張紙卡，唐羲先前種種令人放心不下的言行就浮上心頭，令他已經提筆的左手一頓。

　　……再待一陣吧。就一陣。

　　決定等人稍微退燒、比較「清醒」一點之後再返家，何旭穎將自己埋進客廳的沙發裡小歇。

　　怎知一歇到放鬆處，睡意便一窩蜂地湧了上來，讓他就這樣半蜷著身子，側躺在沙發，靠著抱枕酣然入夢，而瀏海也在地心引力的招手中往一旁掉落，毫無防備地露出底下的傷痕。

　　可謂把到哪都能睡好的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咳咳、」唐羲就這麼一路睡到了傍晚才悠悠轉醒，撐起身，正覺睡起後有些口感舌燥就看到了放在一旁的水壺，和一旁疊整齊的紙張與耳溫槍等物品，這才想起睡前家裡是來了「客人」的。

而他居然就把人扔著自己睡去了？

——半小時後再量一次體溫，如果還是很燒，又有別的症狀的話再考慮吃藥。」

——總之，先多喝水吧！

唐羲先是給自己補充了些水分，然後給自己量了次體溫，看著上頭顯示的「三十七點六」應該算是有降下來了、吧。

說到底，發燒的溫度基準線是多少來著？

放下了耳溫槍，總之睡起後頭疼是好了許多，畢竟身體底子還是不錯，他覺得自己應該沒事了。

九日應該回去了吧，畢竟時間挺晚的了明天他又還要上班、嗯？

正想去廚房再給水壺添點水的唐羲打開房間
門，然後就注意到了某個蜷縮在沙發的身影。

還以為自己病出幻覺了，唐羲揉了下眼睛又看了眼客廳的掛鐘：晚上六點四十三分。

他記得睡前好像跟對方說離開前可以叫醒自己，還以為是有事先離開了，沒想到是睡著了？

將水壺放到了餐桌上，思量了下他還是決定叫醒對方，而走近時映入眼的睡顏讓他伸出的手停住：
那是一道深深的傷疤，雖然已經癒合，看上去卻能想像到當時的傷口有多嚴重。

——高中的時候發生了一點意外，傷到了右眼，醫生說太嚴重了，要把整個眼球都拿掉，所以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還記得九日輕描淡寫的向自己娓娓道來，這就是當時的意外嗎？

了然與些許的悵然，甚至混合了些唐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心疼輪番浮上眼，然後皆被被一貫的沉寂疏淡淹沒，一眨眼似乎又回到了往常的他，只不過搭上對方肩膀的手下意識的放輕了些。

「九日、該起床了。」唐羲輕喚著搖了搖對方，也不知道他吃飯了沒有，明明是來拜訪的友人卻反倒要勞煩對方照顧自己讓他頗過意不去。

　　半夢半醒間，聽見有人叫喚自己的聲音，何旭穎的單眸惺忪微睜，卻又馬上瞇起，整張臉好似意猶未盡地埋進抱枕蹭了蹭。

　　「……嗯？」下一秒，像是被枕上不同於自宅的味道給點醒自己目前身在何處，這才甚是慵懶地抬起臉來，與叫喚者對視，「唐羲……？」

　　「還好嗎？有好一點了？」撐坐起身，他一邊反射性地以指為梳，順齊自己的瀏海，一邊用略啞的嗓音詢問眼前看起來好像有變得比較精神的人，「我有煮一些東西放電鍋，你可以吃……」

「我沒......有好一些了。」話出口一半修正了措辭，看著人睡眼惺忪讓他更覺得自己今天讓對方受累：「時間有些晚了，你吃過了？」

聽道對方還準備了吃食他望了眼廚房，電鍋確實亮著保溫的燈，不知道對方當時有沒有順便弄了自己的份，如果沒有吃飯記得冰箱還有些菜，簡單弄一下兩人份的吃食應該不需要花太多時間。

「......你要一起吃點東西再回去嗎？」不知為何這問句聽上去給人種小心翼翼的感覺，或許是出於就這麼讓人離開，會讓唐羲有種利用完對方就趕人的罪惡感，但不可否認的也存著些許私心。

——在那之後他什麼都還沒好好對九日說呢。

　　「沒有，你休息之後我就也……」他瞧了一眼外頭已然暗下的天色，「睡得挺久的呢？」忍不住笑起自己在他人居處的過份悠哉。

　　「好啊，的確有點餓了。」一醒來就感覺肚子也隨之咕嚕，他答應得相當乾脆。

　　畢竟都已經過傍晚了，甚至他平常吃晚飯的時間可還比現在更早了些。

　　大概是腦子隨即想著要再煮些什麼，又或是唐羲這人說起話來本就拘謹，他沒有特別在意那問句是否有格外謹慎的感覺，直接站起了身，走到廚房洗手，顯然是又打算主動替掛病號的人挽起袖子。

「......你剛才煮了什麼？」原先想著自己動的手但又沒來得及開口，最後只有打開冰箱一邊看著剩餘的食材一邊思考著菜單：「我有預先煮好冰著的飯和之前醃好的肉，再簡單燙個青菜？」

說著將提到的東西一個個拿出冰箱放上了流理台，保鮮盒上皆標註了日期和裡頭的內容物很好識別。

不過雖是邀人留下用餐，實際上也還沒什麼胃口的人：「或是你有想吃什麼？」比起自己隨意搗鼓，還是乾脆問對方有沒有想吃的菜容易些。

　　「蛤蠣湯和蒸蛋，應該會比澱粉類更適合養病。」邊說邊看著一盒盒被唐羲拿出來的食材，整齊的分裝和清楚的標示，就如同原本對他有行事條理分明的印象。

　　「沒關係，吃那些就好。」何旭穎聳肩一笑，「我不挑的，很好養。」

　　可隨後，又想到什麼地，目光微露遲疑，偏頭問道：「……你剛有量過體溫嗎？」

　　就算對方已經恢復一些行動能力，可若此刻還有些燒著，他就要把看起來也想「湊熱鬧」的這人先趕到客廳去了。

點頭表示知道後他又從冰箱的層櫃拿了半顆高麗菜，打算直接炒醃過的肉絲再熱下白飯，搭配對方已經煮好的湯與蒸蛋應該就差不多了。

「......三十七點六，怎麼了？」遲疑了下他還是如實的開口，由於也不是很確定這樣的體溫是否離開了發燒的範圍，只回答的過程有種莫名的心虛。

　　單眼微微瞇起，似乎在衡量這樣的溫度該不該「給過」，但就目前的對話聽來，唐羲貌似已經沒有之前燒得正旺時的傻里傻氣，那應該用不著太擔心了……吧？

　　淡淡一笑，他將視線移至自己順手撈到眼前的廚具，溫言提醒：「……之後還有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說呀？」

其實他而唐羲是真的覺得還好，除去剛才蹲在冰箱前再站起身的瞬間還是有點暈以外，睡起後頭確實沒那麼疼了，只要動作慢些基本不礙事，但看著九日臉上的笑，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全盤托出？

「沒那麼疼了，不礙事的。」選了一個自覺折衷的講法，他打開水龍頭打算繼續進行方才被中斷的洗菜動作。

　　感覺那答覆就跟不想麻煩別人或怕人擔心自己而說的「沒事」有八十七趴像，不怎麼相信的他笑意更深了，可這回卻滲了點拿人沒辦法的無奈，似自言似調侃地低喃：「果然是讓人不省心的類型呢……」

　　半天下來，雖然見到了唐羲符合自己原先印象的一面，可也同時對其有了更多未曾想像過的認識。

　　雖然這話說來有些奇怪，可此刻的他莫名覺得生病時的唐羲，某方面來說挺好的，頗有親切感。

　　同樣都是讓人不省心，一個是過份客氣的凡事硬扛感，一個是卸下防備的老實，他覺得自己大概比較喜歡後者。

「......九日？」感覺到了視線的唐羲沒忍住轉過頭看向對方，而那句低喃站在旁邊的他自然是聽見了，不省心的類型是在指他？

蹙起眉，無自覺的人雖然不認同這樣的說法但仔細一想今天確實又勞煩對方許多，最後只得將反駁的話吞進肚子裡去。

慢吞吞的將洗好的菜葉撥散放進瀝水盆中備用，唐羲看著拿著自家鍋鏟貌似要掌勺的人問道：「我想菜肉炒一起再熱個飯......你的飯量？」

也沒真的做出跟人搶勺的行為，本來分工進行就應該會更快些，今天已經耽誤對方不少時間了。

他彎下身想拿兩個放在櫃子裡的碗盛飯，沒想到腦袋抽痛了下，但相比睡前已經在可以忍受的範圍，這次起身也是將碗好好的擱在桌上才扶著檯面緩了下，闔眼再睜眼的深呼吸後自覺又好了些，繼續了原先做到一半的動作。

　　「半碗就好，以你為主。」畢竟可不是什麼把酒言歡的聚餐場合，他餓歸餓，可也沒多少飽餐一頓的興致，隨意祭一下五臟廟即可。

　　依照習慣留在身體的記憶，何旭穎頗為熟練地開火、熱鍋，可即使雙手忙著，也沒忘記要分神注意一下身邊的抱病者，自然是注意到了對方的動作仍慢了幾拍。

　　鏟子炒動鍋中菜的鏗鏘聲，以及油炒時的滋滋作響，迴盪在廚房中，襯得分工中的兩人格外沉默。

　　在熟透的菜肉散發陣陣熱氣，即將起鍋之時，斟酌許久的他，終是以稀鬆平常的面容，用直白的緩言，打破橫在他們之間的默然：「……你是怕麻煩到我，才說『沒事』的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唐羲將原先放在電鍋裡的湯與蒸蛋拿了出來，又放入了剛才估量好份量的飯碗按下加熱。

由於胃口不佳他也沒盛太多，兩人的飯加起來大概就一碗少些。

隨著身旁人的動作廚房內慢慢飄起了食物的香氣，看著人動作他也沒特意搭話，只是轉身在餐桌上擺起了碗筷。

「......」手中的動作一停，唐羲愣了下才反應到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

嚴格來說對方說的並沒錯，他向來是怕麻煩到別人，應該說幼時起比起他，身旁總有著更需要人擔心和照顧分神的對象，例如母親、例如年紀小自己許多的胞妹。

久而久之當她們終於想起並對他投以關心的目光，他反倒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彆扭與抗拒......請不要這樣，好像自己的狀況很糟似的，只會讓他感到更無地自容。

不過之於九日的問和家中的狀況又不太相同：「......只是習慣了。」

他習慣了將人推到牆外，習慣了感受被漠視，現在感覺到對方是真的擔心著自己讓他覺得很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應也不想讓對方因為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最後只擠出一句又一句的「我沒事。」——想讓那因自己而失去笑意的眼睛能重新亮起來。

「習慣了……」

　　少少的兩個字，卻沉甸甸的。

　　像塊大石，悶悶的「咚」一聲，緩緩壓入心湖的深處。

　　何旭穎將冒著白煙的菜肉盛進盤子中，「……這樣啊。」輕言淡語地應了一聲。

　　不想自以為是地對人家那些自己並不了解的私事置喙，他僅僅只是垂下了眉、斂起了眸。

　　下一刻，將廚具泡進水槽，他捧起那盤香氣四溢的現作料理，放到餐桌上。

　　「這樣應該就夠了吧？」兩菜一湯，對於沒有太大食慾的兩人來說，已是差不多的一頓了。

　　「希望我們家的口味還合你胃口。」略略勾了下故作輕鬆的嘴角，那猛地跳回話家常的感覺，好似方才直球式的探問不存在。

然而那雙眸子並沒有因為如此放下心而亮起，反倒垂下斂起，像是一朵雲又遮住了底下的月。

「......因為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你不擔心。」沒有順著對方的緩頰之語，唐羲沉默了半晌垂著眼繼續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以為這樣能讓你好過一些......對不起。」他好像總拿捏不著該怎麼對待這個朋友，就像是他總不太明白為何自己說了幾句對方就笑得開懷，仔細斟酌的道歉與安慰似乎又摸不著要領，明明感覺到了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緩下那些讓他有些猝不及防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對方因關心而起的憂慮。

　　本想就這樣輕巧帶過，沒想到這回換成對方將話題拉了回去。

　　何旭穎收回原先打算要舉起碗筷的手，正坐起身，靜靜直視著唐羲、聽著他的歉語。

　　「……就讓我擔心吧？」表示自己不介意地，他的唇畔泛起安慰的笑意，「因為是朋友，對嗎？」

　　「所以不用道歉的，倒是如果我這樣，會造成你的『困擾』的話……」他直直迎視那雙視線，鄭重地字句緩語：「如果這樣的相處方式，對你來說是種負擔，我會改善……」

　　「我只怕自己太『雞婆』，做了什麼你『不需要』的事……」他微微低頭，坦言自身的不安，「例如現在這樣幫你，或是……那個願望……」話到最後，有些澀啞。

「......是朋友，所以沒關係？」唐羲語氣聽上去有些飄忽，同樣充滿了不安與不確定：「可是我......沒有像九日待我那樣坦誠，這樣還能算是朋友嗎？」

說是算是，其實聽在人耳裡更像是在問著：這樣有所隱瞞的自己，還能算是對方的朋友嗎？

「沒有多事。」在聽到對方問句的後頭，唐羲這時的語氣顯然比方才堅定許多：「不覺得打擾、只是......覺得對不起。」

對不起坦誠相待又對自己付予真誠關心的九日，與之相對總有所保留的自己顯得格外不真，儘管他確實意外被觸及了心裡的創疤，但追根究底也是因為自己有所隱瞞，怪不得人家。

「我、沒辦法回應你替我許下的願望，覺得傷害到你，這讓我覺得很抱歉。」

　　單眼有些愣然地眨了眨，似乎是微訝於對方原來是如此認為。

　　「我坦誠，只是因為剛好那些事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他聳肩一笑，「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說的……」

　　「想說再說就好了，不講也無所謂。」人嘛，總會有幾個不想讓人知道的黑歷史，又或過於隱私的，就連關係再好的至交都不會讓其知曉的私事，那又何妨呢？

　　「無法回應也沒關係的。」再次予以理解的微笑，「雖然我……的確會覺得有點遺憾，但並沒有覺得受傷。」

　　「所以沒關係的，不用抱歉。」像是要用重重的肯定驅散他的不確定感，他用力點頭，「因為是朋友。」

「是這樣嗎？」茫然，原來他一直想多了鑽牛角尖？

一開始是確實不願開口的，不過與剛認識的時候相比，或許他現在更偏向想要傾吐而沒有契機而非不願告訴對方。

九日的那句「朋友」像是給唐羲打了劑強心針，將舉棋不定的他推向了盤面，對方親口說了：沒關係，還是朋友。

儘管對方說著無法回應也沒關係，但他還是想做點什麼......

唐羲抬起眼再次望向對方，眼神卻比起先前明亮像是映著月光的水面：「那、下一次，九日還願意聽我說嗎？」

現在的身體狀態欠佳，時間也太晚了，若是說著怕真的會耽擱了對方。

下次呢？

如果下次對方還願意聽自己說著的話......

　　一度平行的心思，終是交會成一個相互理解的點。

　　那幽暗的單眸撥雲散去，亮起似月淡明的清光，眉宇微揚，那勾起的嘴角笑得好似對方說了什麼理所當然的傻言傻語。

　　「一直都歡迎哦。」他捧起差點就要被兩人給冷落的飯碗，稍稍一舉，示意對方快些一起開動。

「好。」模仿著對方跟著捧起被冷落多時的碗筷：「那我們就說好了。」說著嘴角微彎，與平時禮貌性的淺笑多了一絲誠摯，眉眼跟著嘴角的弧度微彎，像是終於了卻了心中的鬱結。

「開動吧。」他先出了聲，給對方挾了口菜。

　　圓著眼，看著唐羲把菜夾到自己碗內，眨眨眸，又是一記忍俊不住，好似笑點真低的人家什麼反應都能輕易逗到他。

　　「你應該才是要多吃點的那個？」挑眉，左手也跟著舉筷，夾了幾塊肉疊到對方的碗裡，明明話音挺客氣的，那動作卻莫名帶了點不甘示弱的感覺，意外有些孩子氣。

　　說起來，上次這樣夾菜給他的，是已經過世的阿公阿嬤來著，總覺得有點懷念呢？雖然他的朋友們也會這樣做，但那是因為他們挑食，不一樣。

「我吃不了那麼多的......」雖是這麼說唐羲還是乖乖的把對方給自己挾的每口菜都塞進嘴裡。

明明都是和平時一樣的飯菜，此時嚐在嘴裡卻比尋常多了分滋味，這才是與人一起吃飯的感覺嗎？

眨眼，不知不覺間原本因病失了胃口的他又因此多嚐了幾口菜。

　　雖然確實是希望病人多吃一些、恢復體力，不過要是真無食慾也不勉強，因此玩鬧歸玩鬧，何旭穎還是適時地默默替對方掃走剩下的菜肉，只多留了些助於解膩和暖身的蛤蠣湯。

　　「對了，關於陶杯的圖案，我先試著畫一下概念圖，下禮拜再帶來給你看可不可行？」邊說邊放下空了的碗，將用畢的筷子整齊地擺於上頭，也不忘抽了張面紙擦了擦沾到嘴邊的醬汁。

接受了這份沒有特別提起的關心，唐羲配著菜吃了小半碗飯後喝起了先前九日為自己煮的湯。

能嚐見蛤蜊原有的鮮鹹，調味簡單的湯品對他來說確實是比較容易食用的食物。

「當然。」喝著湯，聽人問起才放下湯匙：「九日也知道，通常要求越明確越能減少我們通靈的狀況。」

「我也會抽空研究一下，你是打算下週來直接開工？」

　　「是啊，想說你平常應該也有其他工作要忙，雖然下午那時說了『不趕』，但感覺還是早點弄完比較好……」自然而然地往臥室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還記得桌上那疊紙真不是一般厚，雖然沒有細看，但同為工藝創作者，大概猜得出是什麼，因此不太希望自己的部分壓縮到人家的公事時間。

　　只是而後，想到什麼似地，他朝對方笑了下，有幾分打趣但也不失認真地道：「不是因為覺得今天這樣 delay 了才想『趕工』，不可以跟我道歉哦？」

「好的。」點頭應是，他思考了下已定的行程：「週末都可以的話約星期六好嗎？」

「我、......」道歉的想法還沒來的及形成就被對方給點破，唐羲愣了下後才回應：「不會的。」

「......今天謝謝你。」想著或許比起道歉感謝更合適些，先前被點破內心的青年說著話看上去有些少見的靦腆：「煮飯、看著阿恬，還有買東西來。」

　　「可以，你方便就好。」相較之下他相當彈性，都能夠配合。

　　從那腆笑看得出自己沒有猜錯對方的思路，單眼瞇得像抹彎月，何旭穎的笑一如往常地含蓄，卻不難看出有那麼點大孩子般純真的得意，連帶那份感謝一同滿心收下。

　　他一邊幫忙將吃淨的碗盤收去水槽洗淨，一邊看向籠子內的白色鸚鵡，意有所指地道：「阿恬也很擔心你。」還在他暫時離開時幫忙顧著主人，真的是個好孩子。

「嘎 」聽人提起了自己，阿恬將目光投向了兩人，在看著唐羲時歪著腦袋，確實如九日所說有些擔心著的樣子：「 揪嗚，阿羲，修好了？ 」

被對方的反應逗得啞然失笑的唐羲揚起嘴角，一邊也將桌上的碗筷拾到了水槽旁：「有你們在，挺好。」

不習慣，一開始也不知所措甚至為此困擾不已，但現在他真的覺得挺好的，這種「在乎」意外的十分溫暖，並不讓人感到排斥厭惡。

　　「嗯、修好了。」笑應鳥兒的胡語用詞，他擦乾手，看了看時間，回沙發旁拎起自己的背包和帽子。

　　「那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把話說開之後，何旭穎感覺自己放下了不少對人家的擔憂，相信至少對方應該不會繼續在自己面前逞強。

　　「樓下的門直接關上後就會上鎖了嗎？」聽來是沒打算要特別讓人家送的意思，不過就怕是自己走了之後讓這館門戶大開。

「嘎嗚嗚——阿羲 」

「乖。」唐羲走近安撫了這幾日確實也為自己擔心受怕的鳥兒，在看九日收拾起東西知道人差不多該回去了，他原打算替人開門，但聽著後話便也知道了對方沒打算讓自己送下樓：「嗯，那我們就再見了。」

因為會再見面的，便沒有什麼難捨難分，唐羲朝九日擺了擺手作為道別。

　　「那就再見囉。」因著一人一鳥之間的羈絆與溫情莞爾，何旭穎背起背包，將帽子戴上，「好好休息。」

　　功成身退的友人，就這樣離開了陶藝館，掛著放下心中大石的欣慰笑容，緩步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