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布里斯先生回應是茶葉他都喜歡,但怕自己常喝的清茶對方不習慣,唐羲還是準備了另一種帶著柑橘調的伯爵茶葉。
由於時間尚早,他看了眼時鐘決定由平時的泡茶改為煮茶,最近天氣多炎熱,待先生到時差不多放涼到可以入口的溫熱,若是習慣涼茶到時再加冰塊或冰牛奶亦可。
「郎客來——煮茶烹酒來相待——
」在唐羲煮茶時一旁的阿恬自顧自的唱起了
似曾相識的曲子,由於客人還沒來也不至於驚擾旁人唐羲便也任由了牠去。
「花兒開——
」歌聲稱不上悅耳動聽,但活力充沛還是有的。
在午後約定的時間,布里斯帶著茶點盒,來到了先前拜訪過的陶藝館。
對於陶燒的成品,或是今日的午茶時光,都讓他非常的期待,因此在進入店面時,也聽到了可愛的歌聲,和著青年與大白鸚鵡笑了笑,招呼的語調明顯是歡快的。
「午安,唐先生,阿恬。」
「歡迎光臨
」阿恬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搶在了主人之前,唐羲也已經習慣了自家鳥兒
喧賓奪主的行為對來人頷首招呼:「午安,布里斯先生。」
「這邊請。」開著蓋子的茶壺冒著熱氣,茶正剛煮好在涼著,沒想到客人來的比自己想的快些,他上前領著對方來到了待客用的沙發,可以見到茶几上已經放了兩只與茶壺呈現一致風格的
茶杯。
鳥兒的招呼一樣充滿活力,和著唐羲走往沙發區,經過阿恬旁時布里斯小小揮了手,「我也有準備阿恬的點心喔。」雖然不知道這話鸚鵡能聽懂幾分,但見到活潑的孩子,心情總是挺好的。
茶几上已經擺上茶具,微冒著熱氣的壺口暈出陣陣茶香,走近時注意到熟悉的柑橘味,這讓布里斯有些訝異,原先以為會是中式茶品,不曉得是否為唐先生的喜好,或是因為自己的關係而特別準備。
也並不急著看成果,他先從提袋取出紙盒,裡頭裝著各三個紅豆與芝麻的鬆糕,方型保冷袋裡則是綠豆冰糕和兩杯桂花茶凍,「麻煩唐先生招待了,我準備了一些糕點,不曉得合不合您的口味?」
「亮晶晶、閃亮亮
」待人走近後認出了來人,雖然沒有聽懂對方的話但阿恬還是用自己的方式熱烈歡迎著對方。
「這還真是......」自己準備了英式的茶,而對方準備了中式的茶點,這樣
體貼的巧合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讓您費心了。」
他轉身從櫃中拿了幾個
點心盤和餐具供對方盛放帶來的糕點:「看上去十分美味的樣子,很期待先生的手藝。」
「......不知道先生會如此費心,原先準備的是伯爵紅茶,您需要糖或牛奶嗎?」開口前語氣停頓了下,而後道出的話倒是解釋了原因,唐羲說著的語氣有些無奈的笑意,不知道兩人該說是沒有默契還是默契十足才導致了這個結果。
看來自己在阿恬的心中就是這麼回事了,特別的稱呼也挺好的。
「一點小心意,您若喜歡就太好了。」待對方拿來點心盤,布里斯邊將糕點移處,聽到唐羲那帶些無奈的話語,他微笑著搖搖頭,「原茶就行了,謝謝您。」
英式紅茶、中式鬆糕,兩種截然不同風格的組合,他倒是不介意,東西合璧或許還更有一番風味,只是勞煩了先生的心意。想了一下,他開口詢問。
「或是,唐先生喜歡西點類的點心嗎,不嫌棄的話,能否和我說說您喜好的種類呢?」
在得到肯定的回應後唐羲應首替對方倒了茶,紅褐色的茶湯由壺嘴傾落,雪白的瓷器盛起帶著柑橘甜香的醇厚,他將倒至七分滿的茶杯輕輕地放到對方面前:「我想這茶先生應該不陌生,就不班門弄斧了,請用。」
待也給自己倒了杯茶後才放下茶壺,聽見對方的詢問答道:「中式西式的甜食都吃的,若真要說的話......偏向結合水果類的甜點?」一邊講著一邊回想導致語氣上並不是很肯定。
「不過,今天先生的準備對我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實在是受寵若驚。」他垂下眼:「先生太客氣了。」
輕煙乘著熱氣,淡淡紅茶香混著柑橘,那是自己所愛的味道,也是怡人放鬆的氣息。
頷首向唐羲道謝,並仔細聽著對方的回應,「像是,水果塔那一類的蛋糕嗎?」
正值夏季,臺灣水果各是飽滿甜美,芒果、桃子、莓果,種類繁多的晶透果實鋪放在剛出爐的派皮上,已經在腦海中描繪出各式水果塔的模樣,布里斯忍不住勾起笑容。
「不麻煩的,倒是能讓唐先生陪我共進午茶,我才是要道謝的一邊呢。」無論是準備茶點的過程,或是到店內渡過寧靜午後,就已經感到非常開心。
點頭的同時也想到了前幾天才吃完的水果塔和之前吃到的可麗餅,仔細想想他來四色里後還真是吃了不少甜食,比起以前也更多的接觸了很多不同的人們,大多都如同先生一樣是帶著溫和氣質的人。
被龐大的善意相待有時會讓他有點抓不好與人相處的距離,畢竟所處情況與以往所習慣的場合相差甚遠......唐羲將逐漸飄遠的思緒拉回,讓自己專注在眼前的工作上不要分神去想別的:「卻之不恭,希望這裡提供的茶水還合您胃口。」
他點過茶杯,閒談間茶水的溫度變得溫熱而不燙口,正是適宜品嚐的溫度,今日待客的茶葉同樣是平日收藏之一,是以正山小種為基底再搭配錫蘭紅茶葉的茶種,能品鑑正山小種特有的松煙混合柑橘調的香氣,是相較之下為數不多的英式茶收藏之一。
「茶品十分美味,我很喜歡。」平時飲茶多以早餐茶與伯爵茶為主,松木熏製的基底讓茶葉愈加醇厚,不需加搭牛奶而品嘗到的原味確實優秀。
「您不介意尺寸的話,我可以再做些水果塔過來,讓您當平日的午茶。」伸出手心,示意約莫是巴掌大的小吋果塔,而後意識到怕會讓對方不自在,嘴唇淡淡一彎,笑唇中帶些靦腆,「製作甜點是我的興趣,所以如果有人喜歡的話,我也會很高興。」
能收到對方開心漾開的笑靨,就像種無形般的鼓勵,能支持著自己。
「很高興您喜歡,若先生感興趣下次可以準備別樣的茶葉,與英式茶相比臺灣的茶葉亦有獨到之處。」對方身上帶著的溫潤氣質讓人聯想到了曬過午後陽光的棉被,受柔和中帶著溫暖的言談舉止感染,青年笑時彎起的眼角在原先的客套禮貌之餘也流露出幾分真誠的暖色。
「原來如此。」唐羲原先婉拒的話在聽完緣由後沒有出口,反而在思考過後維持著臉上的笑提出了新的提案:「如此,那我便備著好茶等先生來訪了......」
「阿恬是隻親人的鳥,我想牠也很歡迎先生來作客。」
像是要應和主人的話,白色的鸚鵡在聽見自己的名字後歪頭看向了兩人:「嘎、郎客來——
」
「那便先謝過唐先生了,剛來臺灣時友人曾帶我到茶館品嘗,不同於英式茶的口感我也很喜歡。」以專業茶園與特殊地形,由當地種植的茶葉,且因應海拔高度而有高山與平地之分,享譽名聲的十大名茶在熱沖與涼泡皆有不同風調,讓第一次品嘗到臺灣茶的自己是相當驚艷,一試成主顧。
客氣的面容,隨著青年彎起笑眉勾嘞出溫度,聽到了對方的允應,暖意悄悄流淌入心中,讓布里斯的笑容更顯柔和。
「幾日不見,阿恬還是活潑可愛。」順著對話看向一邊歪頭的白色鸚鵡,鳥喉特有的音調配上道地的閩南話,讓偏少與鳥類有過接觸的他不禁直接露出毛孩爹的模樣,「我有準備點餅乾想給阿恬,只是不曉得方不方便。」
從提袋裡另外取出小包裝的鸚鵡零嘴,是以穀物和蔬果泥混合成的餅乾,不過因為是第一次製作鳥的吃食,也不確定阿恬是否會喜歡。
「我才是。」說著說著這才將視線拉回聊開便一直擱置著甜點:「不知道能不能麻煩先生介紹一二呢?」
細緻小巧的點心看上去讓人食指大動,除了綠豆冰糕屬比較典型的茶點外,花型小碟上盛放著兩種看上去是麵粉製的點心,另外一旁杯子裡淡黃透明如水晶的凍體,能見到飄散其中被凝固碎花應該是某種花製的果凍?
「阿恬可愛
」被人誇心情就很好的鸚鵡捧場的就著自己聽的懂的單詞給了回應,見對方與阿恬都不排斥與對方接觸,對於布里斯的詢問唐羲自然是點頭應允:「可以的,稍等我一下。」
怕阿恬直接撲上來會弄倒桌上的器皿,唐羲起身先將鸚鵡從鳥架上接了過來。
「嘎
」
「吃點心。」
「
」
滿頭問號的鳥在聽到這句話後露出了十分人性的表情,頻頻轉向貌似拿著「點心」的布里斯,貪嘴又不怕生的性格一覽無遺。
「啊,瞧我這忘的。」都忘記說明準備的茶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先是比向了花盤上的
方形糕點,以糯米粉與在來米粉為底,並分別加入紅豆和芝麻使其混色再悶於竹籠中蒸煮,在糕頂上則擺有一小朵的桂花瓣,「這是鬆糕,粉色的是紅豆,灰白的是芝麻,口感綿密但不會過於甜膩,是我也很喜愛的中式糕點,希望也能和唐先生口味。」
「這邊的是
桂花凍和綠豆冰糕,可以先將它們冰起來,冷藏過後會更好吃。」雖然是用保冷袋裝來,但炎熱天氣還是讓涼意消散不少,便建議可以先冰回冰箱,稍晚再拿來吃。
詢問主人之後,唐羲在答應完便接來了阿恬,說到「點心」而露出的閃閃發光表情,想到自家同樣貪吃的大狗,布里斯忍住想把整包餅乾都餵給阿恬的衝動。
「裡面我加了點穀物、堅果和蔬果泥,也有一點點的辣椒。」在餵食之前,先說明了餅乾的成分,再從中取出小塊的份量,放在掌心遞了過去。
聽人說明了餅乾的成分了然的點了點頭,想著先生不止中西式的糕點,連同動物的點心也有涉獵讓人肅然起敬。
「聽起來就很好吃。」唐羲先讓阿恬站到了靠近對方的沙發扶手,然後順著對方的建議將冰糕與桂花凍放到茶水架下的小冰箱。
「點心
」沒有吃過類似食物的阿恬看著男子掌心的餅乾有點困惑,畢竟在牠的印象裡點心通常是原型的花生或堅果。
「牠可能沒認出這是點心。」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唐羲出聲替鸚鵡的行為做了解釋:「平時吃的都是原型食物居多,通常會餵堅果作為點心。」
「嘎
」男子掌心有個牠認不得的東西,但是牠沒有看到「點心」,覺得鬱悶的鸚鵡看上去有些沮喪。
靠到沙發扶手的白鸚鵡,因為陌生沒認出點心而沮喪,布里斯則是聽了唐羲的說明後,了然的點點頭,並輕聲和阿恬說著,「等我一下喔。」
把手心中的餅乾剝得更碎,像是一般堅果大小,為了讓鸚鵡較能理解,他先拿起其中一塊,試探性地擺到阿恬面前,讓牠熟悉外型和味道。
動物的偏好不同於人,有些氣味或許會讓牠們不喜,雖然參照的是鸚鵡專用的食譜,但實際能否博得青睞,還是得看阿恬,所以也不著急。
「咕唔
」注意到了對方的動作,阿恬好奇的又往布里斯的方向走了幾步,嘗試性的伸嘴在餅乾上啄了幾下:「ㄆㄤ、點心
」(註解一下迷幻鸚鵡語
:牠是說香香的有點心的味道。)
好像發現了什麼的鸚鵡一腳搭上了對方的大腿,還嘗試性的踏了幾下後站了上去——為了更靠近那個牠覺得香噴噴的東西。
「 是點心、亮晶晶
」又啄了兩下發現新大陸的鸚鵡發出了意義不明的驚呼,總算是弄明白了狀況,快樂的就著人家的手把餅乾吞下肚。
等待走進的鸚鵡,鳥喙啄著手中的餅乾塊的模樣很是可愛,在爪子踏上腿部,怕鳥兒站不穩而一手隔在旁好隨時支撐,笑瞇瞇地等待阿恬認識新點心。
「是點心喔。」啄了幾下,小餅乾順利進了阿恬的口中,看著鸚鵡開心咬下,餵食成功的喜悅讓布里斯再接再厲,把剛才撥碎的餅乾分次放在掌心,「阿恬能喜歡真是太好了。」
不同於狗狗貓貓,站在腿上的鸚鵡是幾乎沒有接觸過的動物,雖然阿恬相當親人也不怕生,但擔心隨意觸碰會嚇到這孩子,所以在餵食的過程中,布里斯只是注意護著腿上的阿恬,讓牠專心吃著點心。
「好孩子。」淺淺一笑,目光在鸚鵡身上停留一會後,重新回到對面的青年,「唐先生也別客氣了,請用茶點吧。」
原先沒有阻止唐羲還是稍微在一旁注意了下,畢竟之前阿恬有過跳到阿思腦袋上搗亂的紀錄,觀察段時間確認阿恬今天的狀況挺穩定,布里斯也沒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後,唐羲這才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亮晶晶也、很好
」吃的歡脫也不忘撒嬌,阿恬吃完餅乾後歪著腦袋蹭了蹭對方的手心,顯然已經被對方的手藝給收服,搖著尾羽既討摸摸又討吃。
「阿恬,收斂點。」
「好吃,喜歡點心
」
溝通無效的唐羲朝布里斯投去帶著歉然的無奈,今天的他依舊是拿阿恬一點辦法也沒有:「讓您見笑了。」
當然,他也聽見了人家的招呼,點頭應下後拾起了灰白色的鬆糕嚐了口。
微微睜大眼,和原先預想的口感有些不同,帶些糯與嚼感,隨著咀嚼能嚐見米香挾帶著芝麻的細緻甜味,不會過於甜膩又樸實的風味十分特別讓人耳目一新:「很好吃。」
「先生的手藝真是令人讚嘆。」感想也是十分的直白,但能從青年眼裡淡淡地愉色看出他是真的挺喜歡。
絲滑羽毛蹭在手心,搭上鸚鵡歡喜的語調,左右擺晃的尾羽讓他感覺好像見到自家狗兒子,臉上依然是帶著笑容,細看頰面已經暈起淡淡紅潤,只差內心開滿的小花沒有具現化出來,真是太可愛了──
「謝謝阿恬那麼捧場,剩下的就當之後的點心吧。」指腹輕輕柔著阿恬的頭頂,撓撓下巴,再把鳥餅乾的點心包轉交給唐羲,能獲得鳥兒的喜歡便矣滿足,再來的就交給主人保管。
「您過獎了。」微笑頷首,在接下這份讚賞後,他的目光在一旁的陶藝品流連,和著飄散於空間裡的淡淡檀香,能在如此雅致的場所,身心靈都沐浴在安寧中,是多麼地令人舒適。
「唐先生是這陣子才搬來四色里的嗎?」在春末回國之前,當時尚未在里內訪見過青年與其處,便有些好奇。
「尬意
」享受著布里斯的摸摸,阿恬舒心的瞇起眼,乾脆的窩在了對方的大腿發出舒服的咕噥。
「這孩子會被先生被寵壞的。」雖是這麼說唐羲還是垂眼笑著接過了對方遞來的點心袋子,畢竟是特意自製的禮物,拒絕顯得太過無禮而生分這點他還是曉得......也有些許接受了這份善意與之交好的意味。
又是一陣伴著茶點的寒暄,在嚥下口中的糕點後他才邊點頭開口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六月底時才搬來的,布里斯先生呢?」
撫摸著腿上的白鸚鵡,偶爾望向的眼眸充滿柔意,布里斯輕笑了聲,「所以餅乾要麻煩唐先生保管了,不然我這一餵就會停不下來。」
被說過很多次,他還是忍不住想溺愛這些活潑可愛的乖孩子,淺嚐之後就該停手,否則讓阿恬多了其他習慣,對主人反倒會帶來困擾。
「我搬來這有些年了。」飲酌了口紅茶,他緩聲道,「不過少出門的關係,較少注意到里內的變化,從友人那知道這裡多了間陶藝館時,我就很想過來拜訪。」
典雅陶品一直是他所喜,能有機會近距離欣賞,那便是十分期待了。
「雖然搬來的日子不長,但也能感覺到這裡是個好地方呢。」他彎起眼尾偏著頭似乎一邊說著一邊在回憶著什麼:「地方挺好,人也挺好。」說著後半句時看著眼前的人,語氣能聽見一絲笑,但又像是想到
什麼而消融。
太過好了。聽人是慕名前來的感到有些意外但又有些合理,畢竟薰逸是開在巷弄中,除非特意走進否則還真不容易注意到。
「那看來我得謝謝您的那位朋友了。」他接過話:「希望薰逸沒有辜負先生的期待才是。」
「這裡確實是個好地方,我去過許多地方,最後還是都會想回到這邊。」道訴出這些年的想法,邊看著面前青年,原先隨言彎弧的眼眉,像是想起了什麼而緩平,布里斯依然柔著眸,嗓音輕淡。
「唐先生非常出色,能夠拜見您的作品,是我的榮幸。」並非客套,如同對方給予的直白,這股欣悅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我在四色里見過許多優秀的年輕孩子,專業令人敬佩,唐先生也是其中一位。」
只是——這些優秀的人似乎都有「過於專注工作」的共同點,眼前纖瘦的青年,或許也是八九不離十,真想繼續餵食吶⋯⋯
「說起來,前些天河堤有舉辦煙火大會,不曉得唐先生有沒有去參加呢?」
「您言重了,這些......只是受到家學淵源的
薰陶,能與先生這樣的人結識是我的榮幸才是。」聽對方如此稱道讓唐羲有些赧然,習慣性地輕巧拂去添在身上的讚揚,他順勢的承接接下來的話題不見痕的轉移了話頭:「是極,這裡確實有著許多令人讚嘆的
寶藏。」
「有的,十分美麗且讓人印象深刻,夜市的活動也很有趣,先生也有去看看嗎?」
是師承家業啊。聽著對方的回應,與著青年禮貌客氣的舉止,布里斯便沒將剩下的話說出,而是順著話題,將內容挪移到七夕那晚,「有的,雖然我沒有到夜市逛逛,不過有去參加許願的活動。」
家族可以是榮耀,反之也是壓力。背負著前代的嚴厲斥責,承擔下今代的期盼成長,他並不曉得對於唐羲來說,這份「家學淵源」代表著什麼含意,或誇或褒也許僅代表禮語。
而他所說出的讚賞,對象很明確的是留於唐羲,是眼前這位喜歡甜食的孩子。
「還巧遇了溫小姐——就是先前在九日小鋪,我第一次光顧時,和唐先生一同在店內的那名女子。」雖說是狗狗主動先,不過能夠與人再遇,在象徵結緣的日子,確實感謝著這份因緣。
越是想閃避的越是必無可避,
許願無可避免地觸及井面掀起眼底平靜之下的點點
漣漪,然後想起了帶著憂傷的
面容。
──溫小姐、九日小鋪,是了,與布里斯先生的相遇一開始也是源於那個地方、那個人。「先生也......
許願的嗎?」垂下眼,與先前的語氣相比這問句出口的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不似先前,似乎隱含了些許道不明的情緒。
先前若說是因拘謹而平淡,這次青年的語調,則帶上了一份小心、一些謹慎,而這句詢問,讓布里斯也是淡然一笑,眼眉垂下一絲失落。
頓了下,那天他拿著紙籤想了很久,和溫小姐敘談過後,他對願望一詞便有了不同的見解,讓他最後才能在紙面上,寫下自己所想。
「把願望留給別人,也能說是許願的話——那我確實,是許願了。」
敬祝安好,平安風順,祝福祈禱的言詞,那都是出於心底的「願」,而賦予「望」的對象,他悄悄許下了那不見蹤跡的友人。
把願望予人、正湊巧的應了那日的
情景,自己的話好像也觸及了對方心裡黯然的所在,換在平時唐羲大概就會就此打住了,現在卻像是控制不住的問出口:
「為什麼呢?」
他向來不會將心中所願寄於虛無飄渺的流星,所以心底是不相信許願的他從不干預也不參與,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而超過自己能力所及的便是奢望。
無法實現的願許了也是徒留傷感,或許努力憑著自己實現要更實際些,至於那些他想著念著卻是人力無法改變的......就只能告訴自己別去想了。
他一直是如此過著,或許一開始難受過後來也習慣。
可在那人問著自己沒有要許願嗎?而後將自己的願予了他的時候就像石子投進井中。
壓抑著多年的那些湧上,他竟一時有些難以維持臉上的平靜,狼狽的問他:「......把願望用在這種地方好嗎?」
不用說他也感覺到自己的回應傷著了人,看著眼前同樣語氣平問卻哀傷的人,他將不敢直問那人的問題問出了口:「先生為什麼要替他許願呢?」
為什麼?
青年的接問,那面龐看似緩和,出口的話卻不像是問著自己,而是問著那不知名的「他」。
於是布里斯闔下眼,掌腹覆在鮮白鳥羽上,思索了一會,只是對他而言,答案至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從未改變過。
無論是妻子,幼兒,或是現在承下願望的友人,他許願的理由都是同樣的。
願你平安,願你幸福
願你能夠⋯⋯
重新抬眸,對上青年清澈淡瞳,他彎起早先的笑意,緩緩道語:
「因為,是很重視、很重要的人。」
願你能夠,不被拘束的,不被打擾地,在這廣闊遼界之中,盡情地活出自己。
「我並沒有什麼想要實現的事情,但若能看到你們快樂,那已經是比願望實現,還要更令我開心的事情了。」
似是說給自己,也是說給唐羲。
眨眼,像是懂了又像是不解看著那一雙湖綠中帶著溫煦的笑意,就是這份心意讓他無所適從。
是了,他其實也明白將願望與他、予人的意義,但或許就是因為沒開口的
那些讓他難以回應這樣的心意,因而感到赧然、歉意與自身的狼狽。
與對方能予以美好的祝願於他,相較之下無法給予相對的回應又確實有所隱瞞的自己......
將這樣美好的東西用在他身上太過浪費了。
「若是對方知道了,卻無法回應先生,您會不會覺得......」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如同那日。
「製作鳥餅乾時,我希望阿恬會喜歡,但因為是我第一次做,所以並沒有把握這孩子會喜歡。」說著,目光放到腿上的白鸚鵡,「牠願意接受,讓我覺得很高興,但要是牠不喜歡,我也覺得沒關係。」
蹭著手心撒嬌,活潑的阿恬讓他柔開眉間,並不是為了要得到什麼回饋,只是想在這難得的午茶時光裡,讓靈巧的鳥兒也能一同享受。
「無論實現與否,許下『願望』的人是我,那就是我的想法——可我並沒有想過,要從對方那獲得什麼。」青年逐漸微弱的問題,伴著那啞下的沈默,布里斯望向唐羲,溫嗓一笑。
「能夠讓他知悉,使他曉得了這份想法,於我而言便矣滿足,回應什麼的,並不需要喔。」
許願的是一份心意,單純且直白,但不是冀望他人之後的回饋,若是如此,這些願望都會綁上沈重的砝碼,將雙方都壓得喘不過氣啊。
——無法回應也沒關係的。
「......是這樣嗎?」一直執著於無法回應而感到愧疚的他其實並不用如此?
他只是感受到了也想要回應那份溫柔,但卻錯將祝福當作了人對自己的期許進而鑽牛角尖。
少有的從他人身上獲得了這份善意的體貼,愧於無以回報甚至做不到坦誠以待而陷入死胡同,卻被告知他其實並不用特意還以什麼也不打緊。
「真的沒關係嗎?」垂在膝上的手捏緊後又鬆開,空蕩蕩的掌心像是想握著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先生,若是對方.......希望卻無法做到坦誠或回應,但不想被誤會是不在乎而將人置之門外,該怎麼做才好呢?」
近乎是直白將自身的煩惱說出了,他語氣平緩聽不出激動的情緒,低垂的眉眼卻露出淡似疑惑和茫然的無措:「若是您知道了對方無法做到如您待他的坦誠,您是否會覺得......被欺騙或是不值得。」
一句句問語,聽著青年緩緩傾訴,彎垂而勾帶迷茫的眼,像是無助而不知所措的孩童。
從談話中大略推測出內容,布里斯同時回想著早先的狀況,平常而普遍的善意,也許反讓人習慣謹慎的孩子感到陌生,不解與困惑成為了壓力。
想了想,他先小心把阿恬抱下,接著站起身,朝著唐羲伸出手。
「唐先生願意,和我握個手嗎?」
「咕
」窩的正舒服被抱下膝的阿恬睜開眼好奇的看著身旁的人。
怎麼突然站起來了呢?
「是?」對於對方突然提出的請求唐羲同樣的感到疑惑,卻還是站起身將手伸向對方。
當青年將手放上自己,布里斯則以兩手輕輕夾覆住,動作輕柔地似是保護著。
「我的『願望』,唐先生收到了。」將交應的畫面映入眼中後,他抬起頭,與之相望,「而唐先生,也『回應』了我。」
當想法傳達給了寄望的對象,做為許願的一方,便是成功將所想傳遞了出去;而做為收受的那人,倘若真要予覆上什麼的話——
「您不需要做什麼,也不需其他言語,唐先生願意接受的允諾,就是最好的回應了。」
淡淡一笑,他緩慢鬆開了手。
「唐先生還是覺得困惑的話,我想請問您,會覺得承接我這份『願望』很困難嗎?」
「......!」當隻手被對方以雙掌包握讓唐羲陷入怔愣彷彿被下了石化魔法,半晌才反應過來,而順著被輕柔握著手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卻也沒抽回,只是有些愣的應上對方望來的眼。
——如同那些對他來說忽然而至的善意,溫柔的包裹已經習慣冷涼的隻手,暖得讓他心慌。「......不會。」腦袋當機的青年說不出話,茫然的望著對方臉上的笑與自己被鬆開的手。
只覺有些似懂非懂,但又確實感受到了什麼。
「謝謝、先生。」腦袋有些亂但還是本能的道了謝,此時倒是見不著平時冷然淡漠的模樣,看上去就像個徬徨無措的孩子。
「一二三——木頭人
」只有阿恬看著兩人的互動覺得有趣,以為兩人在遊戲跟著發出了歡快的鳴叫。
「等到唐先生能夠理解這份『心情』的話,再以您的方式,給予對方回覆就好了。」
要將不曾吸收過的知識,化為能夠理解的意思,原就不是件易事,同樣地,來自他人的愿想,能夠坦然接受並消化,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
當冰冷過於溫暖太多,平常成為少數,甚至趨近於零,那對於習慣冷意的人,只要一點暖度都可能令人畏怯。
湖水綠眸抬望著唐羲,青年依舊迷茫,可那感謝的語詞出口後,他便曉得了,需要時間,可對方會慢慢找到他所能接受的答案。
「接受也好,回應也好,都不需要著急。」在最後道上一句,鬆開的手在收回之前,則再相握住了一次,像是平時讚於孩童時般,以行為代替語言,無聲地告訴他:你做得很好。
「哎呀,我這動了手,是不是輸了呀?」在聽到阿恬歡快的音調,布里斯彎下身,手指逗在鸚鵡的頭頂上。
「......!好的,謝謝您。」雖說如此再次被握住還是讓他愣了下,與唐羲真的像個木頭人似的僵硬不同,一旁的阿恬依舊活潑的回應著布里斯:「輸了、輸了
」
要說有多歡騰就有多歡騰,惹得原先還在石化的青年都被解除了魔法,無奈的看向總是有辦法一如既往沉浸在歡樂氛圍並將其染上周遭的鳥兒。
對於唐羲再次的答謝,布里斯沒有拒絕,而是頷首領下。
再多給一些時間,之後徬徨的孩子便會明白,這一句簡單的「謝謝」,就是他所期盼的,能夠坦然接受善意後並覆予的回應。
收起了茫然,無奈重新暈染上青年的眼,布里斯倒是對此輕輕一笑,有阿恬這快樂的小生物,再多的煩悶也會讓牠驅散而去的吧。
「輸了,要怎麼辦呢?」笑望著開朗的鸚鵡,突然想到,不曉得這孩子和家裡的列德能不能處得來呢?如果能成為好朋友的話,那這歡騰的氣氛應該可以直接乘上兩三倍。
「
點心 」這時格外通人性的鳥彷彿就在等著人問這句話,非常意有所指的看向原先被唐羲收到一旁的餅乾袋子。
「阿恬,吃的太多會被
吃掉的。」唐羲避也不避的迎著阿恬期待的小眼神,沒有直言拒絕而是煞有介事幽幽地說道:「拔毛紅燒。」
「 咕......
」沒有完全聽懂唐羲在說什麼卻憑著本能感覺到了一股寒意,阿恬整隻鳥縮起身俐落的往布里斯身後躲去,怯怯的探出頭:「......阿恬,不好吃
」
對於阿恬的回應是非常不意外,只是討起吃食的鸚鵡,在聽到主人近似威嚇的話後,一溜菸就躲到自己身後,他揉揉滑順的背毛,有些好笑的道著安慰。
「今天已經吃過點心了,吃太多不好。」淺淺笑著,說著話時,也抬眸看著唐羲,「我也想給阿恬介紹新朋友,下一次再和唐先生一起來我們家吃飯好嗎?」
「點心好吃,吃點心,不吃阿恬
」灰溜溜的複誦著向人哭訴,阿恬覺得自己真的要被吃掉很可憐。
「乖。」
「咕
」
好了這下連聲音也沒了。
「當然......啊,真是不好意思請等我一下。」聽人提起新朋友才想起先生此行的目地:取上次訂製的陶器。
唐羲趕緊轉身在櫃檯拿出已經包裝好的一只木盒和紙袋:「這是您先前訂製的
食器。」
「不吃阿恬,阿恬是乖孩子。」感覺是真的很怕自己會被吃掉,白鸚鵡嚶嚶喊著委屈,布里斯正想著能不能將阿恬像剛剛一樣抱起時,唐羲拿來了一只印有店名的木盒,差點就忘了他不是只來當餵食大使的。
歉意地摸摸阿恬,讓牠稍等自己一會,便先回身去確認物件,接過有重量的木盒,「謝謝您,那個,方便我打開來看一下嗎?」
「當然。」唐羲順勢抱走了躲在人身後的阿恬方便人專注在物件上:「乖點,不吃你。」
「嗚
」被乖乖抱住的鸚鵡把臉埋進主人懷裡,鴕鳥心態嶄露無遺。
看了下乖巧依偎在主人懷裡的阿恬,布里斯放心的點點頭,並小心解開上頭的綁結,打開木盒。
一大一中,分別由赤紅與深於湖水綠為基底,兩個陶碗都有著漸層的設計,漸漸將屬於主人的色彩,化為片片白雪,更使烤色後的透明感愈加襯托,比起一般餐碗的厚實,多增添了一份輕巧的舒爽。
蓬鬆大狗佇立於大碗中,仿似正與人相視著,那單純的憨笑漾著溫暖,與之對應的紅色,將熱情傳遞而出;纖瘦的貓兒,則是圈彎起細長的尾,眨著那雙靈活的綠眸,像是傾身在綠意之中,慵懶地好奇盼向外處。
從店內的陶品中,他已是敬佩於唐羲的手藝,如今見到這份作品,驚嘆顯於布里斯的臉上。
「這實在太精緻了,唐先生的手藝才是令人讚嘆,這簡直是一份驚喜,」揚開的笑意,不願吝嗇任何一句讚語,他不斷道謝著,「太謝謝您了,孩子們......列德和耶洛,一定會很喜歡的。」
「您過譽了,不過能聽到先生這麼說我還是很......開心。」比起先前的推拒,在剛才的插曲後青年的嘴角微微的上揚,能見到比較鮮明些的喜悅之情。
「笑嘻嘻,開心!」躺在主人懷裡的鸚鵡抬起頭,喙對著唐羲的臉頰拱了拱:「笑羲羲!」
歪著腦袋躲過了阿恬的戲謔舉動,嘴角弧度不變的繼續說道:「希望碗的主人們都會喜歡也能讓牠們胃口大開,當然,我相信能先生的手藝孩子們的胃口一定都很好的。」
方才仍不習慣善意的青年,在這後顯露出了明顯的喜悅,些許上揚的笑弧搭著鸚鵡的逗趣,像是終於等到習慣窩據在角落的孩子,慢慢循著暖光而自陰暗踏出了第一步。
——是的,慢慢來也沒關係,小步小步的,走出自己的路就好。
「笑羲羲,非常好看喔。」望著唐羲與阿恬的互動,布里斯以拳抿住嘴,跟著笑了起來,「真是麻煩您了,哪天您和阿恬都方便時,請再來我們家坐坐吧,牠們能見到您的話,也會很高興的。」
「請您別笑話我了。」只見人拉平嘴角,但從眼裡得以辨明並不是不高興而是感到難為情。
對於對方的後話唐羲先是搖頭:「只是份內的事,您真的不用如此客氣......」
語氣頓了頓又補上了後半句:「如果不會太麻煩您的話,我會帶著阿恬去打擾的。」
「我會非常期待的。」並非客氣,而是真心期待著兩位的到來,看著唐羲的表情自然許多,他也感到很高興。
將木盒收進紙袋,注意到時間也過上一段,打擾了一個下午,是該讓唐先生與阿恬休息了,「打擾了兩位那麼長時間,真不好意思。」
整理完東西,他往前走到唐羲面前,和著懷裡的鸚鵡揮揮手,「下一次,再介紹列德和耶洛給阿恬認識喔。」
「不會,和您一起度過的時光十分愉快。」待人收拾完東西,他將人親自送到了門口:「我想牠會很期待的。」
聽見兩個人都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阿恬抬起頭有些在意,卻也知道客人要離開了:「嘎——要再來捏!」
「是我們去拜訪才對。」唐羲彎起笑著糾正,阿恬不明所以的眨眨眼:「亮晶晶、再見面?」
「嗯,再見面。」
他再次看向先生:「我們都會期待的。」
「謝謝兩位的招待。」彎起笑眉,指頭輕撓下鸚鵡,他傾身向唐羲和阿恬示意,並就著阿恬的稱呼,許下再見面的願望。
「下一次,再和亮晶晶、唐羲羲一起玩,我會準備好點心的。」
淺淺一笑,提上今天頗有重量的禮物,在黃昏時分而愈加濃烈的山茶花香,伴著愉快的好心情,起程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