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雨水」在偏斜的陽光下,浸潤著寧靜而溫柔的色彩。清脆的樂音伴著茶香,隨著老闆提起茶壺而在店內蔓延開來。年事已高的老闆俐落地在紅茶上勾勒出靈動的小貓,驕矜翹起的白色尾巴尖點在盤沿,像是暗示著「跟我玩嘛」。
今天雖是假日,沈倚喬卻早早便掛上了公休的牌子。畢竟今天除了熟悉的小朋友,還有一隻三頭大貓帶著小孩一同造訪。為了好久不見的老朋友能安心地蹲在桌上吃餅乾,犧牲一天的業績也是可以接受的。
「我的嗎我的嗎?」年輕的實習死亡守護使者急切地問。右邊的腦袋晃了晃,咪嗚咪嗚道:「這麼可愛——」中間的頭接力大喊:「像我!」
白朮換著腦袋輪流享用各種口味的餅乾,沒有理會小孩對自己的褒獎。
只是尾巴尖悄悄勾起來。
那是小時候的他呀……被誇可愛了呢。
雖然兩個長輩都知道那隻貓跟小梧桐沒什麼關係,但也只是彎下眉眼,接著默認下來。
「謝謝您!」梧桐中間的小腦袋像模像樣地頷首致意,左右兩側的也跟著大喊:「謝謝謝謝。」
「哇——我也太可愛了叭!」
毛茸茸的長尾巴晃得幾乎出現殘影,不知道的絕對認不出這是一隻貓。
白朮有點嫌棄地瞥了自家小朋友一眼,隨後矜持地端坐起身:「手藝進步了。」
「都十來年過去了,怎麼可能沒點長進嘛?」沈倚喬有些好笑地說。
她手上的動作並未因聊天而有所減慢,幾句言談間便又泡了一盤奶茶一杯咖啡,甚至還切了塊小蛋糕。
白朮只低頭嗅了下便震驚地向後撤開,為難地想收回嘉獎。
我的天,這到底加了多少糖?
沈倚喬斜了白朮一眼:「吃了那麼多餅乾了,還想跟人家搶蛋糕啊?」
「不是我要說,妳都八十多歲了……」
「不是我要說,」沈倚喬和藹地打斷老朋友的話,「你單身了三百多年,我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沈奶奶悠悠嘆口氣,「你不會也是這樣跟你遇見的漂亮小貓說『妳都八十多歲了』吧?」
「老娘十八,記住沒有?」沈倚喬霸氣道。
氣氛凝滯半晌,一人一貓對望一眼,俱是大笑出聲。
「我聽妳這裡放的音樂換了,名字改了,還以為妳個性也一起變了。」甚至因此感慨了片刻歲月不饒人。
原本咖啡廳的名字是Monarch,放的是rock & roll。
硬生生把一家咖啡廳經營成瘋狂搖滾轟趴。
沈大老闆身穿皮夾克帶墨鏡,泡咖啡的姿勢都像在刷pick。
他第一次來參觀還被深深震撼過,不禁憂心退役後的朋友會不會沒飯吃。
結果倒是出乎意料地受歡迎。
……就是,維持三十來年的風格怎麼說改就改了?
「有小孩了嘛——說起來,我們蟄雷剛來時差不多才這麼高吧?」沈倚喬比劃了下,「人就站在吧台前,我甚至都看不到。」
「現在都一百七十六了,說不定能長到一百八一百九……那一定很適合打籃球吧?」
沈倚喬托腮笑起來,溫柔卻堅定的模樣仍然像是當年持槍攻堅的女孩子。
黑褐色的瞳裡卻隱含遺憾。
「今天是……」楊修安闔上筆電,舒了口氣後,才轉頭問道。
望著男孩子期待的眼神,沈倚喬笑了下,將瓷杯往前推:「卡布奇諾。」
白朮歪頭問:「事情做完了?」
「早就完成了,只是還要帶幾個小孩,花了些時間。」楊修安拉過蛋糕盤,優雅地抬起叉子削下一個小角,而後放進嘴裡。
白朮這才意識到原來「人家」不是沈倚喬的自稱。
「你們兩個認識啊?」沈倚喬問。
「他現在是地府的特別顧問——你也知道地府很缺人手,有能力擔任鬼差的人類不多,過量的工作又讓人不願意留下來……現在人事部的都已經瘋狂到騙有潛力的小孩來走無常了——好幾個連十五歲都不到呢。」白朮右側的頭叼起餅乾,左邊的接著說道:「偏偏我們沒幾個長得像是能被人類接受的樣子,幾個比較好看的裡最漂亮的也就是倩姐了。結果請她出馬說服小朋友,居然還能把人嚇哭……陸判官買了一大把糖葫蘆,都沒能把人家哄好。」
白朮滿臉滄桑。
沈倚喬忍俊:「後來呢?」
「後來孟婆沾了點湯給她喝了。」
自此相忘,江湖不見——也算是放過彼此了。
沈倚喬扶額悶笑,全身劇烈顫抖。白朮擺了下長尾,無奈問道:「妳呢?我猜妳應該沒打算回來?」
沈倚喬伸了個懶腰:「我走後該去哪就去哪,瘋了才去當過勞鬼。」
她振振有詞:「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十年前要退?」
楊修安不由笑了聲,而後清清嗓子:「抱歉,你們繼續。」
沈倚喬擺擺手,勾了勾自己已然斑白的鬢髮:「那你呢?」她想到自己當年的生活,戲謔地道:「怎麼上賊船的?」
楊修安頓了頓,垂眸,說:「有一次遇到白朮殿下,幫了點忙……後來判官閣下告訴我,如果我願意擔任特聘人員,可以答應我一些事。」
少年笑起來:「不過我的工作量並不大——畢竟我還得上學呢。」話畢還狡黠地眨眨眼。
楊修安的眉目稚氣,身高也還沒有一百七,是國中生的普遍樣子。
而他也確實是國中生。國二,十三歲的青蔥年歲。
白朮大笑。
「妳別看他一副懶散的樣子,他很出名的。當時那件事真的特別麻煩,不然也不會陸判官答應了他一大堆條件,最後談成還高興得哼了好幾天的歌。」
「他的工作量絕對不比當年的妳少,也就是他能力夠,看上去輕鬆而已。」
「看不出來啊塔修安閣下。」沈倚喬托腮望向楊修安。
楊修安拱手:「過獎。」
「那你呢?今天怎麼會想要來?」白朮問。長長的尾巴滑過梧桐的背脊,幼貓發出舒適而依賴的咪嗚聲。
楊修安歪頭,意味不明地牽起唇角:「我在執行我今年最後的工作。」而這個工作會貫穿到年底之前剩餘的三個月。
白朮的身軀繃直。
「您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三首大貓抬頭看沈倚喬,瞳孔微微擴散。
像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人類朋友,如今已然遲暮。
白朮艱難地咧開嘴,像是想笑,但卻猙獰地像是想要吃小貓。
嚇得小梧桐……小心翼翼地靠過去蹭了蹭。
不要難過了呀。
我在呢。
梧桐舔了舔白朮的毛,不懂為什麼大貓咪的身體如此冰涼。
也不懂那個總是笑著的大哥哥,為什麼現在卻低垂著眉眼,唇色泛白。
不難過了嘛……別難過了。
不難過了。
時間是很奇怪的東西。
對於擁有著上千年壽命的白朮,十二年不過是彈指一瞬間。
之於只有八十三年壽命的沈倚喬來說,那卻已是幾近七分之一的生命。
「您不安慰他嗎?」楊修安笑著問,湛藍的眼掠過晦澀流光。
小梧桐三步一回頭,楊修安看得好笑,一彎眼笑影便洗去了所有深意,只留下那些最澄淨的情緒。他將綁在手上的髮帶鬆開,將剩下的餅乾封印進去。
然後在小貓尾巴上紮了一個蝴蝶結。
楊修安單手撐開門,小貓卻仍然沒有要出去的打算。
牠追著尾巴轉了兩圈,才終於被找回來的白朮用鼻尖頂了出去。
沒有道別。
「你覺得,我應該安慰誰呢?」沈倚喬歪著頭,瞥向安然淺笑的楊修安。
少年頓了頓,搖搖頭。他走回吧臺,垂首收起背包,整個人像是連髮梢都一頓一頓地吐著喪氣泡泡,難得看起來有些稚氣也有點傻。
某些事是無解的,無論人們的智商幾何,都只能嘆氣、聳肩和微笑。
顯然有些人如今選擇了嘆氣,沈倚喬問句的答案也因此不答而自明。
不過沈倚喬知道楊修安不需要安慰。
因為他會自己好起來。
「想見見我們家蟄雷嗎?」沈倚喬收過楊修安的杯子,轉身,打開水龍頭。
沖洗聲幾乎蓋過令人心情平和的琴音,讓人不由煩躁起來。
楊修安閉了閉眼,微微一笑:「不用了,我還有事。」
「代我向他問好。」
楊修安背上後背包,彎下眉眼。
少見的示弱令沈倚喬所有的逼問都化為一聲嘆息。
「下週日還來嗎?」
男孩子推開門,門上的鈴鐺叮叮咚咚敲響。沈倚喬本以為得不到回應,闔上的門卻帶來了有些飄渺的聲音。
「來。」
charon404: 可可愛愛
文風好細膩哦,不知為什麼特別喜歡孟婆湯的部分
話說這篇的角色們都是自創角嗎?(看到姓楊角色就忍不住想起格里西亞
)
fish4714: 姓楊的就是某人喔,某個姓沈的小朋友還是另一個某人喔(在講什麼
fish4714: 審判是那個「我們家蟄雷」,快180那隻喔
我現在超好奇你是看到哪一隻性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