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步出培養艙已有兩個年頭，即使白努力回憶比兩年前更早的事，也是徒勞無功，於是她便肯定了自己不可能擁有比兩年前更早的記憶。而她亦未曾尋找過關於舊時代的資料（荒謬！她又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關於顱內聲音所告知自己的事，那又該如何解釋？

「那裡曾經是一片瑰麗的綠洲，正如你碧綠的瞳仁，是嚮往自由的顏色。」

嚼著吸管的白注視前方偌大的半球形建築物，座落白磁磚上，牆壁與一切建造物皆為純白的緣故，看起來像極了這塊地的巨大腫瘤，它的弧線是完美，但又顯得極為突兀且詭異。當然，白只覺得這就只是一座完美的建築物，載起無數為主腦大人奉獻生命的完美人們。

白也想到那個地方去，無奈她只是個灰等級的市民，能做的也只有在城裡當跑腿之事，偶爾給人送點吃的玩的。她送過非法的物件，但她不好奇，不過問，自己沒興趣知道物件的來歷（無知為幸福），不過是為了幸福點，對方也為送來的貨物感到高興，實在是一舉兩得。只怕送來了物件，對方卻不高興，這非白所願，有時候沒辦法，只好為他尋求協助，儘管自己也得為這行為吃點苦頭，可這也是讓大家通往幸福的一途。

「白，難道你不嚮往自由麼？」

女人的聲音又問道。

「當然嚮往了！我是自由的人類！」白眨眨眼睛，天真無邪地回答。「偶爾坐在這裡發呆，有空便到處走走逛逛，回到家裡歌頌主腦大人，這都是隨我所欲，難道這不自由嗎？」

周遭只有廢料回收機器人來回走動的低頻噪音，上方的螢幕朝她眨眼睛，渴望她放開手中的營養液包裝，然而她沒注意到機器人，眼睛依舊凝視著遠方，仔細聆聽只有她能聽到的，溫柔的聲音。

白曾經以為這是主腦大人贈予她的另一個「她」，事實卻大謬不然。她沒有名字（也許是不想說），沒有形體，空有一把美妙的聲音，活在白的腦內，卻又不屬於她的所有物。這是外來的入侵者，想要蠶食她的一切所有。白不認為她會是因未知而讓人覺得恐懼的存在（好比說幽靈——但這個世界又怎麼會有幽靈呢？真是荒謬！），只為她對自己思想的入侵感到不忿，恐懼無法把她驅走，也只能無奈接受，偶爾聽她說一些新奇的事也算是樂事，但更多的只有惱人的話語。

「這只是籠中鳥所說的所謂自由。真正嚮往自由的孩子即便被鎖在鳥籠，也會去啄破枷鎖，拍翼探索未知去。你理應懂得奔向自由，這是人類的本性使然，只是你的思想被主腦大人關在牢籠了，忘記了自己原來懂得飛翔。」

白不理解什麼是鳥兒，經過聲音的一番解釋才隱約觸摸得著這是類似於無人機的活物，會以歌聲送贈幸福，會像人類一般進食，卻不像人類般擁有永生，是曾經存在於舊時代的低等生命。

「未知的路上說不定有苦難，走上主腦大人給我們鋪設的完美道路不是件好事嗎？大家都在追求幸福，為何你還要折磨自己，不讓自己更輕鬆獲得幸福呢？」白反問道，一邊咀嚼著被啃咬得破爛的吸管。「從來沒有人命令我要成為迷途的鳥兒，只有你，想予以我不幸的人！」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別無他意，一心只為引導你去追求幸福，又怎麼捨得給你不幸？」

兩人沈默不說話。若然聲音的主人擁有身軀，她們倆現在肯定正互相乾瞪著眼，你看我，我看你，待其中一人張嘴說話。幸虧她只是把無形的聲音，免去了尷尬的情景。過了半晌，最後忍不住說話的是那顱內的聲音，她悄然說道，如微風捎來春天的口信：

「白啊，你仔細看清楚了，那是一頭冷酷的野獸，把微笑作利刃，架在你的脖子上。你得趕快醒來，掏出牠的肝腸，便知牠所述的一切都是謊言，只有那片自由的綠洲不會欺騙你。」

「你才是想讓和不幸的騙子！比起你所說的綠洲，我更喜歡在白地磚上奔馳。這是我所愛的主腦大人給我鋪設的道路，別想著來阻撓我通行了！」

廢料回收機器人把白隨手一扔的棄置物吃掉，昂首看著她站了起來，腳尖輕敲地板，踏出了左腳，如風一般往住宅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