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不知道是年紀大了感覺鈍了，還是忍耐力又抹上了一層水泥牆，幾年前那種排山倒海突如其來的悲傷已經甚少淹上岸來，我像在海岸上蓋了一座燈塔，站在高處遠遠地看，看自己的情感潮起潮落卻碰不到自己的腳趾頭。

我是天天看海的，在那本能塞進長褲後口袋的小筆記本格線裡密密麻麻地畫著紅色藍色的螢光筆線，就為了三週後能在白色的小房間裡語氣堅定地回報「最近怎麼樣」，說真的，總沒怎麼樣，只要燈塔能夠承受海浪天天拍著它、磨蝕它啃咬它的腳，只要能承受住，我就是安全的。

小時候，我最恨大人向我說那套起手式：「我認識的人也像妳一樣」，那種遙遠的語氣，像上岸的人抱著救生圈捲著浴巾說我也溺水過，這種時刻，有沒有共同經驗已經不是一種溝通方式，它帶著一種深遠的差距，明顯地畫出一道界線，妳在水的那一邊，而我在地的這一邊。

長大之後，許多變化的原因已不可考，生活就是在你盡全力地應付一切瑣事的時候安靜地削刻你，瑣瑣碎碎地日復一日，當你發現你忘記翻月曆的那一天，你已然變成了另一種樣子，就像我想不起自己何時蓋起燈塔一樣。水和海的記憶遙遠了起來，但日子還是一樣濕冷、一樣腥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