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的早晨，窗外晨光熹微，陽光穿過百葉窗落在淺灰的髮絲上，桌前的人戴著耳機安靜地收拾著東西。

任何一個休息日，不論長短，對於這群超能力青少年而言，都是在緊湊的課業和能力訓練中難得的綠洲，身邊同學朋友無一不是早早安排好假日行程，當然足立實也不例外，連續兩天的休息日對他而言更是極其珍貴，也因如此在北木這三年來，他從未和人共度週末。

今天也和往常任何一個假日一樣，牽著唯一的家人走在街上，看著大型犬的背影，想著這孩子似乎又比上次見面蒼老了點…

柳兄妹每逢週休二日，就會回到兩人就讀北木前的住所——也就是心聖先生的家中，補染因使用非永久型染劑而容易褪色的髮色。

但如果兄妹想要的話，心聖先生也會同意在週五的晚上，幫他們染成假日出門時想要使用的髮色，等到週日傍晚再換回平時在北木所使用的顏色。

惡良是在兩人之中，比較常染成其他髮色、也比較常在假日出門的那個。不見得是跟人有約，她就是喜歡…待在有人的地方，等到天色轉暗再回家。

這個週末也不例外。惡良請心聖先生幫自己染上了類似於櫻花的粉色——這是惡良最喜歡的顏色之一，唯一的缺點是個性會變得有些…麻煩，但假日能與人講上話的機會少之又少，所以即便如此，惡良還是最常選擇換上櫻髮外出。

一個人坐在面向河畔的長椅上，看著從家裡帶出來的文庫本。原本只有石磚地板的眼角餘光中，出現了一雙……大狗狗的腳。

牽著"哥哥"留給自己的愛犬來到免繫鍊區域，四周已有不少人帶著寵物來此盡情奔跑，蹲下身解開牽繩，還沒等他站起身，大犬一個轉身就爆衝出去，偌大的草地上只留足立實一人手拿牽繩，孤伶伶地站在原地。

淡定看著高速移動的黑色毛球，正思考要不要追上去，沒過幾秒巨大毛球便放慢速度，最後晃了幾圈直接停在別人腳邊。

oO（一下就累了啊…）也對，已經陪伴自己這麼多年了，說不定在牠眼中自己才是孩子，坐在草地上靜靜看著遠處對著路人撒嬌的毛球﹐他就喜歡這樣，喜歡自己所珍視的事物全都納入眼中。

下意識輕撫身旁的青草，儘管無法傳遞任何感覺，那隻手仍像壞了的錶，不停重複一樣的動作。

「…嗨。」將手中的文庫本書頁朝下放在膝上，微微傾身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加索犬。狗狗像是知道惡良不會拒絕他一樣，又往前走了幾步，靠著惡良的腳邊坐了下來。

「你怎麼自己一個人？」伸手輕揉著狗狗的頭，高加索犬一邊吐著舌哈氣，一邊搖了搖毛茸茸的尾巴。

不知道他的主人在哪裡…？惡良抬頭看了看四周，一時之間好像沒有看到附近有像是主人的人。但這一帶本就是供寵物們嬉戲遊玩的區域，主人能放心讓狗狗四處走走，想必是在看得見狗狗的地方休息吧。

黑色大毛球見長椅上的人向自己伸出手，開心地用毛茸茸的大腦袋蹭著那隻手，似乎是很喜歡這位粉髮少女溫暖的手心，最後直接翻了個身躺在了少女旁邊。

此時大犬的主人仍只是遠遠看著一人一狗的背影，坐在草地上和身邊的一花一草一樣，感受落在身上的溫度，再休息一下吧，陽光再溫暖一些吧。

oO（好可愛！）把膝上的書本闔了起來放進帆布袋中，從長椅上起身，蹲下來專心的摸著躺下的大狗狗。
「好乖好乖～」嚕著躺平的狗狗的肚肚，看牠一臉享受的模樣讓惡良有些忍俊不住。
「你的主人把你照顧得很好呢。」雖然看得出腳邊這隻高加索犬已經上了年紀，但牠的毛色依舊黑得發亮。
「是被愛著的狗狗呢，太好了。」自顧自地跟狗狗對話。

見大毛球靠著人一副準備進入夢鄉的模式，畢竟是個有年紀的老毛球，他知道該回去休息了，站起身輕輕拍下沾在衣上的草，拿起牽繩從後方繞到一人一狗面前。

「迦勒回家吧—」彎身揉揉毛茸茸腦袋，將牽繩繫上後抬頭，此時足立實才發現眼前的人並不是陌生人。

「柳…惡良？」看著對方有別於往常的髮色，遲疑了一會才叫出名字，眼前的粉髮少女確實是自己同班同學的妹妹，但那股違和感又是怎麼一回事…？

一道影子落在自己及狗狗身上，想必是這隻高加索犬的主人來了吧，正準備抬頭與人道謝——柳惡良覺得自己的呼吸，在看到狗主人的瞬間就停止了。

正準備趁對方還沒認出自己前轉身逃跑，卻在抓起包包時聽見足立實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柳惡良總覺得自己眼前的世界似乎應聲碎裂了。髮色及個性是她和左右絕對不想被學校同學知道的祕密——尤其是左右，常常叮囑著她就算染了髮色，還是有碰到同學的可能，出門時要留意著點。

明明就快畢業了，自己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呢？左右...左右知道的話會生氣吧？怎麼辦、怎麼辦——

「...拜、拜託你，不要跟左右說——」也許是因為突然起身所造成的貧血、也許是因為事發突然而太過緊張及焦慮，惡良在尾音未落前便感到頭暈目眩。視線像是過曝的照片般，被白光給填滿。

惡良就這麼昏了過去，跌向眼前之人。

大腦還沒搞清楚狀況，反射性伸出左手，接住即將倒在地上的人，意外總是來的猝不及防，足立實有些錯愕的站在原地，從沒想過自己只是打個招呼也能把人嚇暈…

嘆了口氣，怎麼就莫名其妙攤上了麻煩事，還是特別麻煩的那種，無語地回頭看看迦勒再看看柳惡良，再看看迦勒…再看看柳惡良………

這狀況應該聯絡柳左右吧？也只有這個選項吧？可為何柳惡良剛才就算用盡力氣，也要拜託自己別跟左右說，和那股微妙的違和感有關嗎？

算了，現在根本沒人能回答這堆疑問，能肯定的是，自己知道到了不該知道的事。

側身蹲低身子，先讓人倒在自己背上，再一手把人背起，反正左手什麼都感覺不到，這樣一來自己也不會被誤會。

啊…真的好麻煩…

不想插手也不希望被別人的私事打擾，只不過是在這般情況下，自己並沒有選擇的權利罷了，說到底也無法對一個暈倒的人置之不理，只能說服自己還是個有良心的人了。

即使被麻煩找上，足立實仍按自己原定行程，和往常任何一個假日一樣，他牽起迦勒往回家方向走去，唯一的變數就只有肩上的柳惡良。

一番波折後，足立實總算是一手背著人一手牽著狗，狼狽回到了家，雖然背上的人沒什麼重量，但他的精神已經累到乾枯，輕輕把人放躺在客廳沙發上，幫迦勒碗裡倒好水，轉身走進臥室收拾疲憊的自己。

這裡…、是哪裡？

不知過了多久才悠悠轉醒，眼前的房間佈局卻令惡良感到陌生。既不是宿舍，也不是心聖先生的家裡，那這裡是……？

有些混亂的思考被某種動物的呼吸聲打斷，順著聲音的來源往頭上看——有一顆比自己的臉還大的狗頭正靠在自己所躺著的沙發邊，對著自己哈氣。

「啊、你是剛剛的…」想起了方才在河畔跟這隻高加索犬玩了一陣子，那之後呢？牠的主人來了，牠的主人是——

思及此處，惡良便從沙發上倏地坐起，如果這條高加索犬在這裡的話——代表這裡是足立同學家…！？

雖說這裡是“足立”的家，寬敞的公寓內，卻沒有一張能讓人休息的床，一直以來都是睡在客廳沙發上，並非生活拮据，僅僅是覺得沒有必要罷了，而現在唯一能休息的地方已經被人佔走，換好一身居家服，無奈的走到廚房泡杯熱茶，坐在餐桌旁休息。

沒等他喝完一杯茶，一旁客廳便傳來動靜，只好拿著沒喝完的熱茶走到客廳…

「醒了？」從未邀請過他人來家自己家，作為待客最基本的常識，足立實就連幫人倒杯茶水這點都沒想到，早已習慣在這個空間裡只有自己一人的聲音，他甚至沒機會意識到自己的疏於招待。

揉了揉晃到自己腳邊撒嬌的迦勒，經過剛才在外頭一陣跑跳，深色的棕毛有些打結，正想走到客廳拿茶几上的梳子，在看到柳惡良已經清醒後，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

「…你還好嗎？」靠在餐廳牆邊，刻意和客廳的人保持一段距離，在確認對方是因何事暈倒前，他必須避免自己衍生出更多麻煩。

「抱、抱歉…，給足立同學添麻煩了。」是對方帶自己回來的吧，惡良簡直不敢想像自己昏過去的當下場面有多麼尷尬…該慶幸對方沒有把自己丟在路邊嗎？但是眼下這個情況有比較好嗎……？惡良有些緊張的在沙發上坐好。

「……沒有想到會在那邊碰到同學，所以有點嚇到了…。」不，嚇到了也不至於會昏倒吧，自己講出來都覺得沒有說服力…。但現在足立同學確實已經認出自己了，難道他不會覺得哪裡不太對嗎…？

有些焦慮的十指緊扣，該跟對方說髮色的事情嗎？如果不解釋清楚，足立同學會不會跟其他的同學提到今天發生的事情…？

「足立同學會覺得…、我有哪裡不太一樣嗎？」

「沒關係。」確實對自己造成了困擾，不會因所謂的客氣或禮貌而否認，但同時也很快接受了道歉，單純認為沒必要為這種小事而讓彼此介懷。

「這樣啊，原來如此。」在聽見那似是漏洞百出的緣由後，足立實只是點點頭，對此非但沒表現出一絲懷疑，反而很輕鬆地回應著柳惡良，只要是對方親口說出的理由，無論聽起來多麼荒誕不經甚至毫無說服力，他都不會多做無謂的猜疑。

「嗯…不覺得喔。」除了看到自己就暈倒這點之外，在他眼中這人就是柳惡良。

不覺得？真的嗎？惡良自己覺得粉髮的她跟在北木時的她應該有滿大的性格落差…足立同學卻說不覺得，是認真的嗎…？

「足立同學不會覺得，講話方式…、之類的，不一樣嗎…？」

「………？」

「妳自己這麼想？」雖然在學校兩人沒什麼交集，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這樣問自己，又希望得到怎麼樣的答覆，只知道自己不喜歡被他人測度心思，更不會隨意臆度別人的想法。

「之前的、現在的，都是柳惡良。」每當遇到這種問題，足立實永遠只會給與一種回應——他所說即他所想，而他也確實做到。

「嗯，我覺得不太一樣……」

「……跟在學校時相比，不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情緒不會隨時都那麼高昂……。」她捲弄著淡粉色的髮尾，猶豫了一陣子後說道。「足立同學都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惡良心想，為什麼實看起來都不驚訝？會不會其實自己的個性並沒有差很多，只是自己潛意識覺得有差…第一次與他人談論這種話題，讓她有些如坐針氈。

「足立同學…好像不管碰到什麼情況都不會吃驚呢。」

確認對方不會再次暈倒，走進客廳將茶杯放下，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梳子，坐在L形沙發另一邊梳理迦勒的毛髮，一邊靜靜聽著惡良說話。

「嗯…我想這不是奇怪，是特別吧。」就算今天惡良在自己面前變得完全不一樣了，頂多是驚呼一聲，但他絕不會用奇怪去形容。

「妳暈倒時倒是嚇了一跳。」在這擁有千百萬種不同超能力的世界中，早已不會對這些事感到驚訝。
在他認知中，他們這種人成為多數者前，不斷被其他人誤解、不認同，這些莫名又費解的事，縱使在此時此刻，兩人坐在客廳談話的同時也不斷在發生著，然而這並不全因人們被框架限制，而是世界就是如此…「那惡良覺得怎樣才不奇怪？」

「特別嗎…、嗯，也算是特別吧…。」關於受到他人超能力影響，而已不盡相同的面貌生活這件事。
「怎樣才不奇怪……，以自己真實的樣子活著，才是不奇怪吧。」左右常說，染了頭髮的他們就不能算是『真實的』他們。

「……什麼樣的事情能讓足立同學覺得奇怪？」在這樣的性格下，惡良其實有點不適應於實這樣直呼自己名字，但實也認識左右，用名字區分兩人也是正常的…自己改變了的情況下，好像就會不小心忘記其他人不會有所變化才是正常的。

「………」似乎一直在這個問題上打轉呢…停下手邊動作，歪頭思考半晌。

「這世上只有一個柳惡良吧？」從先前的對話，不難推敲出對方所謂的“不同”是受超能力或能力副作用所導致，儘管如此這也是惡良自己的認知，他會繼續按自己的方式，僅從對方告訴自己的話語中做出回應，「現在我面前，就是我所認識的惡良。」

「那麼這就是妳。」

「……是嗎、只有一個柳惡良...。」左右總說著要以自己真正的樣子活著，認為染了髮的他們就不是真實的柳兄妹…就像披著一層他人的皮生活。但對惡良來說，她並不厭惡、抗拒回憶不同髮色的自己…那些都是她，都是確實活過的柳惡良。

「…嗯，現在的惡良……也是惡良。」最後一句話像是惡良對自己的低喃，實的反應超出她的預期，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但心頭總有股溫暖的感覺蔓延著，實的話語就好像有魔力一般，讓人感到平靜。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了一陣，整個客廳中只剩下狗狗的哈氣聲。

「那個、足立同學的狗狗...叫做什麼名字？」

看來是自己想通了，寬敞的客廳只剩梳理毛髮的聲音，他輕輕地一點一點，自上而下細心地劃開那些糾結，並沒因為安靜而感到尷尬，這種相處方式反而讓他覺得放鬆。

「他叫迦勒。」順了順大犬的背部，確認沒有打結便放下梳子，整理完毛髮的大毛球一下跳到了沙發上，舒服地窩在兩人中間，把頭放在惡良膝上就開始呼呼大睡。

… 「他很喜歡你呢。」居然用屁股對著自己。

「迦勒…。」是隻忠誠的狗狗吧。

「是迦勒很親人吧。」看迦勒一躍就跳上了沙發，還將頭枕上了自己的膝，便伸手輕撫著狗狗的頭。
「而且足立同學把牠照顧的很好…。」沒想到在學校看起來有些冷淡、怕麻煩的實居然有這樣的一面。

「恩…也只有假日能照顧。」明明幾小時前，剛到菊哥家一開門就撲了上來，還一副想死自己的樣子，沒想到交了新朋友後馬上就變心了。

看著茶几上的水杯才很後知後覺想起什麼。

「要喝茶嗎？」

「沒關係、等狗狗醒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不然左右會擔心。」
「那個，今天發生的事情...可以請足立同學幫我保密嗎？不然...嗯、沒事，就是希望你能不要對任何人說...。」『不然左右會生氣』，想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口。

「哇，秘密。」

「那我們是秘密朋友了。」依然用著輕鬆的語調回應，就算對方沒特別說出，他也不會四處宣揚。

「...嗯。」感覺足立同學不是會四處講閒話的類型...，應該可以信任吧。
「啊、還有...」手上順著狗毛的動作始終沒有停下，惡良低頭看了一眼熟睡、但看得出來已經上了年紀的大狗，忍不住再多問了一句，
「我還可以...再來看迦勒嗎？」

「…嗯？可以。」聽到問題時頓了一下，但好像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便答應了下來，也是此時他才意識到，從不在假日和人相約，不過是為了陪伴唯一的家人，這件事曾幾何時成了他對自己的約束。

「歡迎。」這也是三年來第一次，不是只有足立實的假日吧。

「…謝謝你。」因為寄人籬下的關係，雖然喜歡狗但不曾養過，加上自己還有…想跟實說的話，應該說是『能夠告訴實的事情』。
「啊、吵醒你了嗎？抱歉…。」才剛停下手上的動作，迦勒就動了下身體，抬頭看著惡良，好像在說怎麼不摸了？
「我該回家了…下次再來看你喔。」從沙發上起身，蹲下來與趴回沙發上的迦勒平視，搔了搔牠的下巴。
「那、我就先走了…」站起後微微欠身，向著實說道。
「足立同學…下次見。」

「下次見。」送走惡良後關上門，轉過身站在玄關盯著客廳發呆，他第一次覺得，這裡似乎真有那麼一點太過安靜了。

是阿，就這樣順其自然吧。

－ － 拉ㄍ線 － －

(說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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