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日
latest #25

  「我想幫助那孩子。」

  見摯友決絕,丹墨一時啞口,找不回言語,單手拄在圍欄上,故作輕鬆,另一手則在衣袖下攥緊,細長白尾勾攬同等冰冷的鐵桿。

  「……你可想好了?」他不再與那人對視,強逼自己擠出笑容,也許沒有成功,只得尷尬地發出咳嗽似的聲響,掩飾心緒浮躁,「在這毫無秩序的逆位,比那孩子可憐的人多的是,為什麼你就選上他一個?」

  試圖以歪理說服對方放棄念頭,然而只聞身邊較自己年邁數年的龍族發出一聲輕笑,也許是因他的疑問太過不可理喻、抑或命題模糊,又或者、僅僅是因心有所感而發聲。

  「我不知道。」最終那人只是聳肩,淡淡地道,如同拍落肩頭的灰塵一般輕輕拂去疑問,「但我不是聖人,不可能拯救所有人的,不是嗎?」

  暖風捧起那抹夕陽般的橘黃,丹墨那背影,霎時間失了神,預備脫口的反駁之詞融化於對方的和煦柔暖中,變得模糊不清。

  他的摯友總是如此,過分善良、熱血心腸。興許是明白對方不可能被這般無用的說詞勸退,至多為此苦惱片刻,丹墨搜腸刮肚思索更多不該協助人類的理由。

  「幫忙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人類的貪婪是無窮無盡的。」
  「你怎麼知道那小子不會反咬你一口?就算他不會,那原本那些和他有關聯的人呢?你怎麼能保證那幫土匪不會來找你們麻煩?」
  「好吧,退一萬步來說,假如沒有後續那些麻煩,你又何必花這麼多時間和金錢在那個人類身上?對你有任何好處嗎?」
  ……
  ……

  「……這真的值得嗎?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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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沒能停下摯友的腳步。

  丹墨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個人類。

  嬌小的身軀幾乎掩蓋在波浪般蜷曲的天藍之下、未成熟前幾乎雌雄莫辨的臉孔,卻有著常人無法想像的蠻力與巨量而不可估算的魔力。

  引起丹墨注意的並非是人類那罕見的髮色抑或強勁的實力,而是與之實力相反的窘迫處境。

  集體言語羞辱、拳打腳踢、誣陷、剝奪所有物、不按時給吃食……等已是家常便飯,與那人類隸屬同團體的其他傭兵似乎特別討厭他,總是針對著那人類施行暴力。

  那些無能的人類貶低著真正努力的人,剝削他人的勞動成果,心安理得地將怠惰的帽子扣到他人頭上,坐享由他人雙手打拚來的功蹟。

  丹墨憎恨那些人類貪婪的嘴臉,卻也沒來由地放任他們繼續如此。

  那人類是有辦法憑藉自己的能力扭轉一切的,每當丹墨瞧見那雙青藍中的野性與戰意時,心裡便更為篤定。

  丹墨厭惡那人類,猶如唾棄過往的自我。

  僅是認定他們該是同樣的、在深淵中掙扎的人,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對方能同自己一般,憑著一己之力掙脫牢籠。

  丹墨不理解人類為何甘願成為他人宣洩暴力情緒的替罪羔羊,更不明白即便他們之間有著許多共通點,卻仍在許多決定性的特質上背道而馳。

  並不是所有人在經歷不幸後都該與他一樣憤世嫉俗。

  人類名叫尤里,現年十五歲。

  除卻必要留在團裡的時間,丹墨總能看見人類在迷霧邊陲遊走,大多時間是在擺弄他看不懂的機械,偶爾則是到迷霧中飽餐一頓。

  分明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卻執著於餵貓。傻子嗎?丹墨在人類身上看見與摯友相似的、帶著傻氣的善良,不由得更厭惡對方。

  諸如此類的事蹟在那人類身上並不罕見,他曾聽聞那人為不會飛行而生活拮据無法負擔的居民構思簡易耐用的飛行器、為不幸死於傳染病的貧民送葬並獻上花朵祝禱……

  丹墨曾以為人類偽善、沽名釣譽,卻不曾想對方無償做出這些嘗試的同時並未想過留名。

  粉貓守時地出現在往日與人類會面的廢墟裡,左前足拄著虛的只餘骨架的義肢,像個雕像一動不動。

  五分鐘、十分鐘、一個小時、三個小時……像是無窮無盡的等待是惹人厭煩的,貓兒臉上卻不見一絲倦怠。

別等了,笨貓,他不會再回來了,那人類去向陽過他的逍遙日子了。

  丹墨終究是對可愛毛絨生物於心不忍,用盡千方百計才讓尊貴的貓皇帝移駕到自宅稍作休憩,怎料隔日貓兒依然執著地返回原地。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丹墨已失去追究的耐性,粉貓仍舊執著於等待人類回歸。

  摯友不厭其煩地與他講述和人類相處的經歷,頗有家長炫耀自家孩子成就的意味,令丹墨哭笑不得。

  他對人類依舊心懷芥蒂,豈是摯友三言兩語能打消的?大多時候他仍擔心摯友將為那人類淌上渾水、生活被攪得一團亂。

  但若是他憂慮的所有並未成真,也許他還是能逐漸釋懷並祝福摯友收穫一個好徒兒。

  也許如此。

  失去摯友音訊的第十天,丹墨守在逆位傳送門旁,將懷錶反覆拋接、心中毫無意義地默數數字,不該這麼遲的。

  師徒修練至多五日,若是平時,摯友早該跟他一起圍著茶桌吃點心、講述在迷霧裡的遭遇,然後互相調侃、閒話家常。

  若不是摯友堅持,他應該、不,絕對要跟上去的。

  他當初就該堅定立場,全力阻止摯友插手人類之間的恩怨。

  等待不是毫無收獲的,然而等到的不總是好消息。

  骯髒、粗鄙、不堪入耳的字詞鋪天蓋地,丹墨卻什麼都聽不進去,腦袋被唯一於他有衝擊性的消息佔據。

  他的摯友,曾奮不顧身阻止他陷入狂暴的、與他一同歡笑度過日常的、待誰都很溫柔的、又傻又善良的朋友,在人類無趣的妒恨和爭執下成為犧牲品,為拯救徒弟捨身而在迷霧中失去蹤影。

  丹墨想起那抹紅墜入蒼茫的情景。

  像夕陽一樣,沉落以後便是黑夜。


  丹墨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下個日出。

  當他回過神時,哀號遍野,淒厲慘烈,冰錐穿透脆弱無比的人類軀殼,周遭雜音卻一點也傳不進丹墨耳裡。

  他望向自己的雙手,眼底浸潤茫然。

  他曾答應摯友,不再以施加暴力於他人獲取快感,即便對象本是惡人,畢竟暴力並不是解決事情的好辦法,而以暴力宣洩負面情感只會使人更浮躁。

那又如何?他握緊雙手,不禁失笑,風暴將茫然一掃而空。

  如果善者注定被人欺,那選擇善良有何意義?

  這樣愚昧的至善有何意義?

  一腳踢碎頭顱、嫣紅猶血百合般綻放,丹墨狂笑,似是嘲笑自身無知、惡人的不自量力、以及摯友的愚昧──

值得嗎?值得嗎?

這真的值得嗎?朋友。

  「一個、兩個、三個……」
  「剛好八個。」

  將損毀的精密器械封入紙箱,身上充斥古東方氣息的龍族扛起紙箱,對著廣告牆沉思許久。

  「怎麼這麼多郵差都拒送往向陽的包裹……」

  只見龍族皺眉,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
簡單版劇情說明

順便放個丹墨摯友、古龠恩人的圖
https://images.plurk.com/7sV57EhDPWovMDF02xVMzL.png
總之是個傻傻的、很正直的龍大哥(年紀很大但外表只有二十出頭),一個有為青年(???
丹墨和古龠對他的情感是很相似的,都是一種愧疚同時崇敬心嚮的情感,比起同輩更像長輩和晚輩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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