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萊，每次都要爬二十樓找妳真的很累，拜託妳跟其他人一樣都搬到五樓住通鋪不是很好嗎。」
「我沒有拜託你來找我。」
「我都上來了給我點面子不好嗎？」

男人伸出手觸碰她的手腕，立刻被她手中的精裝本揮開。
「不要碰我。」
「最慢十分鐘要下來，不然老規矩要當志工一個月。」

男人雙手插腰聳聳肩，即使被蕭代安猛烈地拒絕也看不出心有怒意，他有如在包容家庭中反抗期的弟妹，不強制命令，卻給予原則要求。
「有力氣來找人，你不如幫我把工作一起做完。」
「如果有能力我不介意。但今天是搜索，卡車已經從地下室開出來了，分隊的人不希望等太久。」

「這樣啊。」

「但如果妳再撒嬌幾句，我說不定可以說服分隊給妳一天寧靜。」
「讓開。」

蕭代安再次揮著書籍要站在下方階梯的男人讓路，她的動作很大，彷彿要把人從樓梯上推落一樣毫不留情，但她的力氣終究比不過一個鍛煉過的成年男子，充作武器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被輕鬆接下。

「這本書好看嗎？」
「我是阿列克賽，修道院的實習教士，但我終究流著卡拉馬助夫的血液。」
「我不太懂妳的意思。」

「那就自己去讀。」
拍著褲子上的灰塵，她將書塞進隨身揹包裡與工具混雜一起，瞥了眼在晨光下男人的側臉，帶有倦意的眼神深邃，精緻的面容因頹靡少了光芒，唯有笑容顯得他是個可愛的人。而在物資拮据的現在維持他的這般身材，說不定他也有煩惱憋著沒說。

「今天往哪個方向搜索？」
「以今天能出動的人數計算，大約往三重的方向，距離上比較近，說不定能早點回來。但如果算上夏令時間，應該也是要差不多傍晚才能走。」
「台灣沒有夏令時間。」
「真的假的？」
「去跟你的地理老師道歉。」
「三類不用讀地理啊。」

跟在蕭代安的背後反駁，他抽出地圖邊走邊研究，目光沿著繁瑣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堤防附近，彷彿只需經過掃視便能將實際景象攝入他的腦海。他留意階梯，再還未所有人清醒來活動的時間裡，樓梯井從容的腳步聲顯得特別響亮。
他到五樓和這個月輪內勤的朋友打了招呼，順手拿走屬於蕭代安的配給餐點，又經過二樓的平台活動區順手抽了以螢光筆簡單標示在意的區域，折起地圖默然隨往地下室。

「早餐。」
「我不需要，想吃你就吃吧。」
早餐店的粗糙吐司抹著過甜並成分不明的花生醬，外加一壺裝好的飲用水，沒有營養空有熱量的一餐，該也是對已經好一陣子沒吃過甜食的人充滿誘惑。蕭代安則是看也不看一眼，只顧在停車場旁警衛室的白板上簽名，領走配發的無線電，再與搜索分隊的隊長報到後，由同隊的搜查員拉上卡車斗的空位。

「妳早上沒吃東西，路上餓死了怎麼辦？」

「人類沒有那麼容易死，你應該比我清楚，曲醫師。」
「沒食慾至少也吃一半吧。剩下看收著還是當緊急糧食，水也拿去。」
無視曲學綱的建議，蕭代安打開地圖後抽走水壺，一面將口罩上的鋼絲壓得更加服貼。即使人類已經幾乎停止活動，路面的飛塵依舊未減，隨卡車呼嘯而過捲起的風沙拍打在裸露於車外的人群上。

絕大部分的搜索員都已是固定班底，但他們臉上的緊繃依舊不減，這也許跟昨日警備部險些誤收留了感染者有關，許久不見生面孔的人們在感到激勵之際，代表的希望卻又被殺死在了眼前。
這裡所有人早就習慣於殘破不堪與變異的屍體，卻仍舊難以接受維持人類樣貌的遺體，有不少人建議應該為這誠實只求維持人類樣貌尊嚴的陌生人安葬，卻基於安全性和環境汙染的可能性，他們將遺體運出社區，在附近的空地火化。

燃燒的人體氣味與烤肉沒什麼兩樣，卻會因為頭髮和衣物產生臭味。無法經歷火葬場同等高溫洗禮的屍體維持著人形變成表面粗糙的焦炭，監督者們確定屍體沒有活動跡象後，紛紛用鏟子將已經脆弱的組織切分搗碎，再集中焚燒了一次。
縱然現今的墓裡以無法存放骨灰盒遺體，但只是小小的木牌還是對人產生了慰藉，人對著叫不出名字的墓碑露出了柔和的表情。

「今天妳跟我去這一區，這邊是住宅區和商業區的交界，診所可能比較多。」
「嗯。」

曲學綱不再試著將三明治放進她的手中，取而代之拉著自己的帽兜避免被風吹開。熱島效應漸緩的都市溫度在兩年間稍有下降，清晨左右的氣溫尚算涼爽，從悶熱地下室開出的卡車不一會附著露珠，又隨車體的進行乾燥。

搜索的注意事項和一開始幾乎沒有太多改變，維持兩人一組的搜索小隊，確認今日搜索重點物資以後，所有人對過時間和確認無線電是否可以正常運作，搜索隊伍解散。
社區內組成的搜索隊外出率其實不高，這或許要多虧再病毒爆發初期平凡收集與集結可用資源的緣故；又或許多虧為較高級的飯店式社區緣故，住戶有不少是在一定領域中具有專業的人員，多方協調後使內部的水電資源等幾乎都可正常運作。

但隨時間一長，越來越多住戶無法接受只封閉於社區內的壓迫感，出走或尋求其他方式解決的人群一多，讓社區曾經面臨瓦解的問題。
所幸社區中一直維持與末日前近似的生活品質，即使人數經歷過一次次的減少，選擇離去或有異議者大多是以和平方式解決與收場。

他們搜查隊現在以一週為基準搜索，一次以十二人為一分隊，固定二個分隊以相反方向搜索，視天氣而定每次搜索六至七小時，中間集合一次確認分隊內各小隊情況。

「下午我想去書店。」
「妳的書都看完了？」
「還沒。」
「那有找到物資我先拿回車上，有需要記得調成我的頻道叫我。」
「好。」
縱然擔心蕭代安的他也沒有阻攔對方的任性，曲學綱把自己的信號筒直接塞進她的背包，知道今天會一如既往地為她的單獨行動打好掩護。

「注意安全，阿迪萊。」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就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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