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K ✣ 阿迪萊=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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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無益於生】《色彩順序》

「文明跟文化不一樣。」
「原來兩個詞是不一樣的意思嗎?」

蕭代安點頭,雙臂像是在擁抱自己的僵硬纏繞於胸口之下,瞪著牆壁冷漠道。

「文明簡而言之是指高度的文化,至少具備六項條件:農牧業、治金、相當程度的專業化分工、文字使用、城市發展、國家規模和政府組織。
我想若是將每一種資訊,邏輯,理解文字化定義出一個詞彙做成標籤,那我們存在的文明,就是標籤堆積出來的成果。文明若是細分,涵蓋的範圍極廣無比,凡比食衣住行育樂,還有我們對社會的基礎認知,比如民主,自由,只要剝奪了任何一項,或許都會有人大喊文明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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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文明一詞適用西元前八千年到六千年間首度發展出的文化形態,而各地文明雖各有興衰起滅變化,但既成文明的基本素質不會消失不復。在所有有識者之間,即使組織已經消亡,或是精確的學識已經消逝,無論花多久的時間,最後總是會被彌補回來;畢竟沒有錯誤的知識,知識指的是被精煉留下的真理。
而文化的定義較文明更廣,它指的是任何一種生活方式,包含初級與高級,而文明僅指複雜高階的生活方式。」
「但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現代社會的複雜度,所以自然而然的會有人混用文明和文化兩個詞彙,要說錯誤也非完全正確,因為擁有專業知識的人有限,而這又不是非要指正不可的事情。但反過來說,或許所有的專業都只是對於特別一群具有語言敏感性,容易體驗到立體度的人擁有意義。」
她抓著自己的手肘,但不像是為了冷氣帶來的乾燥搔癢,而是要將藏在骨肉下的混亂刨挖而出,不惜抓傷自己也要粉碎恐懼。

「妳是個很聰明的人。」
「請不要這樣說我。」
「為什麼呢?」
「我覺得說我聰明,是一種帶有攻擊性的語言。」
「妳為什麼會這麼聯想呢?」

蕭代安猛力的搖頭,縱然說著枯燥而條理有序的長篇大論,她的嘴唇卻不斷地在發抖。她的座位在狹長的空間中最內側,後方是牆,左手邊圓潤的茶几上放著鬧鐘、衛生紙和錄音筆,前方的人擋住逃跑的去路。蕭代安沒有抱著提供人安心感的靠枕,而是抱著裝滿書籍而厚重堅硬的書包,不斷地迫使自己陷入座位之內。

她面前的男性也許並不遲鈍,他可能早早地就發現她的幾乎歇斯底里的神經質表現,卻依舊是盡責的頃身聆聽,想從她的語句中找出她接近瘋狂的原因。
但他或許也不是那麼具有專業的諮詢師,或許他不過是心理學系的研究生,試圖將自己的專業用運用在對方身上的友善者。可惜他越是表示好意,在人看來都只是軟弱的人為了顯得正直的振臂一呼。

「『這些誠實的人都是卑鄙小人。』」
蕭代安眼神渙散的看著天花板,用著一種勒頸脖子的咕噥聲音說道。

「抱歉,妳剛剛說什麼?」
「我想,我可能想說的是顏色被命名的順序。」

她已經放棄整頓自己的語言,只是一股腦地把想到的事情全部說出來。蕭代安或許在心中輕視著輔導員,但那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不要隨時崩潰而出現的錯覺。她試圖在對方面前顯得冷靜,由衷敬重著諮詢師的專業,更多則是譴責自己為什麼要把自己想不通的問題丟給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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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無法再試圖接近她內心的男性面前顯得平靜。蕭代安不覺得難為情或是羞澀,也不為移情作用所困,她只感到自己心中有一股強烈懷有憤怒地攻擊感,想要殺掉眼前這不斷點頭發出贊同哼聲的溫柔男性。
蕭代安用力閉起眼睛,用力地以指甲刺入皮膚,藉由痛苦讓自己的理智和社會常識保持清醒。
「對不起。」
「妳為什麼要道歉呢?」
「抱歉我沒有在一開始告知您,我有向輔導室告知我希望是女性的輔導員進行輔導。」
「謝謝妳告訴我。那現在妳願意跟我分享妳的事情嗎?」

她忍住尖叫,因壓在氣管中的狂怒瞪大眼睛。她知道輔導室個隔音很好,即使她情緒失控的叫喊也不會傳出去,但桌上有錄音筆,還面前一名無辜而什麼也不懂得輔導員,蕭代安無聲的喘著氣吞嚥唾沫,試圖用足夠複雜的理論支撐自己的理智。
說一個人是聰明的,大多指的是因為該者會思考,學習力快,很多事情都能融會貫通。
蕭代安厭惡愚笨,本來聰明對胎來說會是總讚美。但她不久便理解到,說人聰明反觀來說也是種揶揄也是種威脅:因為聰明反被聰明誤,或足夠聰明而可能聯想到一些不該被知曉的事情,又因聰明而必須要讀得懂發話者所想的實際思想。蕭代安早已恨透猜測與思考一切根本與她無關的事情。

該死的既得利益者。
她多想啐口唾沫朝著輔導員叫喊。
「因為用不著,人類不需要描述藍色的事物。」
「怎麼會呢?天空是藍色的啊,以前的人不會談論天空嗎?」
「天色是變幻無常的,而且只是要描述天色,明暗就已經足夠;沒有必要特別創造出詞彙去描述那變化末端的色彩。」
「那人類是怎麼命名出藍色的呢?」
「要直到人類有辦法控制色彩為止。顏料,染料,當色彩被固定而得以調配時,才有需要創造出詞彙命名。」
「所以是顏料的誕生才創造出了藍色嗎?」
「因為被需要,『藍色』才出現。」
「妳覺得自己就像藍色一樣不被需要嗎?」
「我。」蕭代安因輔導員的回應幾乎岔氣,她為控制自己還能正常地說出他人能理解的語言壓抑著即將沸騰的狂暴,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讀懂男子好似什麼也沒有思考的平板表情。

她為了將反抗引起的噁心感嘔出,乾咳數聲,卻因發抖而虛弱的狀態顯得如喘氣,「我說了,因未能被控制還有調配,所以才有命名的需要。」

「那妳是因為什麼而提起這樣的比喻呢?」
「這不是比喻,我說的是事實。」
「我能理解。我覺得妳試著談論的內容都是跟制度或是社會發展有關的事情,是不是妳想從這些論裡面找到自己格格不入的原因?」

彷彿因無法插話也感到焦急,輔導員雖依舊有耐心,但他選擇切入的面向只是更加激怒蕭黛安。
「我覺得我有很好的融入社會裡。」
「妳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蕭代安再次用力搖頭,但她這次不是拒絕回答問題,而是讓自己暈眩好避免對著輔導員狂吼。他真的有諮詢師資格嗎?她想起曾經在國中時碰過的輔導員,但事後知道對方其實只是愛心義工,相當於不知從何而來只是喜好多管閒事的一般人。
「因為我不相信自己,比起思考自己的事情之前,我會先觀察周遭需要什麼。」
「妳好像很喜歡尋求正確的答案。」
「他人的正確不會有錯誤。」
「真的嗎?」
只要順從他人的期望,即使不被注意或在意,都能換得他人的快樂和自己生活的平順。

蕭代安喜歡平靜的生活。姑且不論這樣的心態是否是為避免責罵和遷怒所換得的消極心態,但蕭代安認為自己的生活中並不需要愉快與悲痛,她願意放棄感性換得平順的生活。
而她心中也許仍殘友希望有人找到她的願望。但因不被任何人察覺的生活方式已經融入她的根本,她不懂得怎麼向人撒嬌與輕鬆地讓人發覺她在求救。蕭代安知道已經為時已晚,她錯過了可以大方哭嚎尋求幫助的年紀,她一生都離岸太遠,即使求救也只會被當成揮手。

但也或許,就算她大聲叫喊,也終不會有人回首。
她只能用好似知識份子故作的鬱鬱寡歡,掩蓋即將叫喊的衝動
「但我想妳有很多事情都一直積著不敢說,對嗎。」
「我不知道究竟是不能說,還是實際上我不敢說。」
「可是每件事情都一直記在妳的心裡,就像是一個黑盒子,妳把所有的情緒都放進裡面關起來。」
「哈哈,聽起來像是神秘學。」

蕭代安乾笑,彷彿想從瘋狂中找回餘裕。
「每個人的心都是很神秘的,都需要有人小心的捧起來溫暖它。」
「夠了。」她憎惡故作柔軟的甜膩說法。
「我有看蕭同學之前的紀錄,妳之前幾次都是談論關於家庭還有妳自己的事情,妳會介意說說妳的家庭嗎?」
「我跟家人沒有問題。」
「但妳很痛苦。」
「跟你沒關係。」
「可是我能感覺到你一直很掙扎,對嗎?」
「我想離開了,我下一節有課,老師。」
「我不會勉強妳。但我知道妳心裡有一個小時候,現在還小小的代安在哭泣,妳或許一直試著安慰她,但因為也受過一樣傷害的妳不知道如何處理才好。」

眼眶發酸的前兆讓蕭代安閉上嘴,即使不覺得悲傷或是被觸動,她總是會在固定的話題時落淚。但她痛恨眼前的輔導員,決心不要在他面前哭泣。
她從開始就清楚是自己的偏見導致自己對這位輔導員嚴重的排斥,若是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蕭代安寧可浪費時間完成一次毫無進展的面談,她也不望以如此懷有敵意的態度面對他人。可惜偏見在她心中更深柢固,她向來是排斥刻板思想的性格,卻如何也無法把自己的憤怒與失望梳理。

她至今也忘不了父親曾經在她兒時露出凶狠卻堅定的眼神,信誓旦旦說到如果發生任何事情,他一定會拚盡全力保護他的獨生女。但他所想像的場面或許是靠武力爭鬥的衝突,這在如今法治的社會中少有實際遭遇可能,但更多是面對他人的不理解、排擠、嘲弄,或許曾經經歷過更多大風大浪的父親,將她所碰上的一切欺負都當作是孩童間的小打小鬧,不處理的同時嘲弄著她孩童的軟弱。
這或許只是父親的問題,蕭代安經常思考或許父親根本還沒準備好要成為她的父親,看透現實的她或許該去包容如此無法給她安心的父親;然而她也懷疑著自己是否在哪裡做錯了,她藉由思考找到了許多處理的方式,卻是在就學的時間裡一次又一次不斷的被同學和師長在莫名之下指責。

會不會打從開始自己的思考方向就是錯誤的?
她無法求救,無論是向父親或是母親,她曾經接受過師長的好意,卻發覺他們不過是想從自己身上尋求成就感,「將一名悶悶不樂的學生變得快樂」,她無法每天都在學校扮演者這般被開導的角色,久而久失去耐心的教師們選擇忽視她與聽取了其他學生的想法。
她不會是個完美的人,但她身上卻被貼上了許多標籤。
其實大可不用在意這些事情,即使學校是個迷你的水族箱,只要冷漠的飄浮終究能躲開絕大部分的麻煩。然在她其實開朗的性格中或許還存在著某種樂觀,讓她願意再一次的努力,而換得的只是更多挫折與根本不屬於她的問題。

她是這幾年才慢慢學會如何忽略周遭與自己的事情,對自己的自憐自艾,想必有朝一日也會被她遺忘。
她的本質不是乖巧順服的人,她的思想靈活擁有彈性,本該可以選擇漠視一切,只要為自己愉快輕鬆就好的道路。

但或許就是因為太過聰明熱衷於思考,她想知道將她扭曲如此的痛苦,到底是家庭的錯,學校的錯,還是自己的錯?
她被母親控制塑造,透過父親知道不能求救,因同學的排斥學習如何融入,觀察師長理解如何討人喜歡。但她還是不被需要,即使不被需要也無所謂,蕭代安經常認為自己的在場是多餘的。
讓母親開心對嗎?讓父親放心正確嗎?應該配合同學營造團體氛圍嗎?必須讓老師認為自己教了為有上進心的學生嗎?

這該是她喜歡追求正確的理由。
「我不知道啊。」
「妳想到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有。」

蕭代安笑了起來,像是要犯癲癇帶著一些歇斯底里,粗啞的笑了起來。
「妳為什麼要笑呢?」
「不知道,我覺得我或許早就瘋了。」

她從不知道,能大方的與人傳達自己已經瘋了,是給人安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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