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菈利瑪工房慘案發生已經過去幾日,然而局裡的調查一直沒有進展。隨著時間流逝,許多能在第一時間掌握的機會都在慢慢消失,為此大家都有些浮躁,拉威爾也不例外。
對於以自身的魔力結晶就能使用魔法的吸血鬼來說,魔力礦石屬於天上界與地下界,並不是他們所熟悉的領域。說來諷刺,即使以藝術雕刻的角度而言,人類文化依然和他們存在著一段距離。
「還是無人的夜晚更適合我們,嗯?」拉威爾一邊跛著腳在大廳中行走著,一邊隨意地和身邊人搭話。相較空無一人圖書館的靜謐,他手中的拐杖敲在地板上的聲音有些突兀,甚至在館裡發出了明顯的回音。
聞言,跟在一旁的費南雪裝模作樣的點點頭:「嗯—這個氣氛確實很不妙,究竟是感情先加溫還是靈異事件先發生呢?」
說來也有趣,菈利瑪工房的案件是拉威爾接手的、車是拉威爾開的、局徽也是拉威爾出示的,費南雪只是在對方提起要去圖書館時舉手附議要跟,這就被帶來了,一路上他什麼也沒做。
喀噠、喀噠。
年長的吸血鬼悄悄的緩下了腳步,眼前的拉威爾已經是個可靠的成人了,但他卻常常看見兩百年前那個小小的他。
雖然感受到了從身後傳來的視線,但拉威爾並沒有急著轉過身去詢問,他只是停下腳步,抬頭看看一旁書架上標示的斗大編號,接著轉移了行進的路線,來到屬於藝術類書籍的所在地。
「按照人類恐怖電影的內容,咱倆吸血鬼才是負責扮演靈異的一方吧?」拉威爾隨手從架上取下一本陳舊且厚重的精裝書,書背上以希臘文寫著『中世紀歐洲雕刻解析』,然而一手持著拐杖使他難以用雙手攤開書頁,他只得用空著的左手作為書架,往側邊一陣施力,利用慣性將書本給抖開。
拉威爾稍微偏過頭,這才與費南雪對上了視線,他保持著和剛才同樣隨意的語調向對方開了口:「既然都來了,幫我找點書吧?」
「也是,那個警衛說不准是個天生的演員,有多少案件都是從精神不濟的警衛開始!」費南雪低笑,跨出幾個大大的步伐跟上拉威爾。
也湊過去看同一本書的吸血鬼哥哥本想繼續裝忙,沒料到立刻就被點名做事了,他只得心虛的傻笑:「被抓到(偷懶)啦?」接著乖乖去給人挑幾本書回來。
他和中規中矩用走的弟弟不同,腳尖一抬整個身子便輕輕離了地,直接穿過書牆到對側去找書,雖然沒翻幾本就被其他類型的書吸引住。
「千萬別是殭屍片那類型的,我可跑不動。」拉威爾掃過書間的字句低聲說著,這句話是個玩笑,雖說他的右腿確實有傷,但作為吸血鬼天生就擁有利用魔法漂浮的能力,移動對他而言從來不是問題。
他闔上手中的精裝書,隨後又往費南雪為他找來的幾本書裡頭隨意翻看,菈利瑪工房沒有額外的物品損失,說明歹徒顯然並非衝著錢而來,他甚至很可能是位懂得品味藝術的紳士。
拉威爾用餘光注意到費南雪穿到了另一頭去,他沒有太在意,只是低頭繼續查找書中可能有的線索。這時間的圖書館沒有開燈,僅有一旁的落地窗照進些許月光,然而夜視的能力卻讓他看得異常清楚。
沒過多久,在書庫中晃悠的費南雪終於記得回到弟弟的身邊,但他出現的方式顯然不能和正常人相同,那太無趣了。
他悄聲把拉威爾正前方的書一本一本往左右排開,隔著書架從書本間縫隙的喊他。
「拉威爾,」那是半啞且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
「你是從什麼時候想進世界管理局的,又是為什麼呢?」
耳邊傳來的呼喚內斂而低沉,卻在這無人的圖書館裡格外清晰。拉威爾並沒有馬上抬起眼,而是將目光聚焦在了書頁間,細細咀嚼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提問。
他仍然想著那些關於案件的事,失竊的天空之心、被雕琢成心型的魔力礦石,以及那些方才他在書中所翻閱的歷史見聞:人類早在古希臘時期就使用心型作為心臟的象徵,然而以心型代表愛,卻要從17世紀時的耶穌聖心開始說起。
...『愛』嗎?
想到這裡,拉威爾抬起頭,透過書架間的間隙看向費南雪。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那人被框在了一個矩形的空間裡,就像相機的觀景窗。
「福利好、待遇佳,有什麼可挑剔的嗎?」拉威爾狀似無意地給話題打了個太極,他知道對方肯定能看穿自己的謊言,但他仍需要梳理自己雜亂的思緒。
耶穌聖心對人類的愛能夠算是愛情嗎?而他對那人的感情又算是哪一種?或許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年長的吸血鬼並不心急,只是安靜地等待。
在他眼中月光亮得恰到好處,暈著光的銀筆重新勾勒出拉威爾半邊的輪廓,冷光也加深了五官的立體感,確實好看。
得到回答的費南雪選擇繼續保持沉默,他依然等待著。
眼看拉威爾似乎沒有要補充什麼,這才佯裝掃興的說道:「這時候不就該說『當然是因為想要跟哥哥在一起呀,你沒有發現就算了怎麼還問我呢!』」在演中間那一段之前還清清喉嚨放軟喉骨讓聲線接近十六、七歲的青澀少年。
拉威爾白了對方一眼,他的哥哥總是習慣這麼突如其來地演上一段,這麼多年來他都已經習慣了。
「你是不是太沉迷於人類的電視劇了?」他放下手邊的書,湊近那個被費南雪所整理出的書架間隙邊,手上繼續在架上搜尋與雕刻相關的書籍,卻是沒有動手去破壞那個小小的溝通窗子。
「...雖然...想離你近一點也是真的吧。」許久,拉威爾才這麼輕輕地補述,他把話說得同時直白又隱晦,坦承地說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卻隱藏起了背後那團模糊不清、無法見光的想法。
距離拉近的瞬間費南雪感覺肩頸肌肉變得繃緊,似乎抗拒著什麼,但很快的又放鬆下來。
方才往後縮的反應就像打開了某種開關,竟讓費南雪有些不自在,老練的他立刻轉移注意力到那些被拉威爾挪動的書本上,伸出手指阻撓著對方玩。
氣氛好不容易回復正常,拉威爾的一句話又讓它再次變味,不過這次費南雪有了抵抗力,他穿過書牆湊到拉威爾身側,露出自傲的笑:「不愧是哥哥一手帶大的!」
對方的氣息突然地湊近,對方低沉而好聽的嗓音敲擊著他的耳膜,有些癢癢的,而此刻吸血鬼的特性讓他甚至能夠聞到那人動脈底下的鐵銹味。
拉威爾稍稍皺起眉,決定轉攻為守,暫時不去想剛剛那些在暗中流動的氣氛是什麼。他從眼前的書架中抽出了幾本古老的書冊,接著轉過身,抬起下巴往費南雪身後的書堆比了比:「這本、這本,還有桌上的那些,我要了。」
費南雪抬手捏了捏頸子,再次開口時是青熟女的聲音:「好的,總裁先生,我這就給您打包氣賴。」由於開嗓不全,最後幾個音節完全破音,他自己聽了也忍不住笑場,幸好笑的時候已經恢復原本的男聲,不然警衛可能會以為這兩個人借書之餘把玻璃都擦乾淨了。
見那人恢復了平時的樣子,拉威爾也逐漸放鬆下來,他們之間有些不明所以的關係在變化,可兩人都很有默契的對此保持了沉默。
進一步,退一步,就像探戈。
「明明對人類來說一百年就是一生了,但見了你兩百年卻還是老樣子啊。」他拿起手中書本往那人的頭上輕輕敲下,一瞬間讓人分不清到底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被敲了頭的費南雪雙手環胸仰起脖子,石榴紅色的眼眸睨著拉威爾,嘴角卻是勾起壞笑:「拉威爾小朋友,你膽子很大嘛,是在調戲你哥哥嗎?」
他們兄弟相處已餘百年,明明小時候連澡都給對方洗過了,甚至長大後以彼此的血液為食,可今天的拉威爾卻二度撥亂他心弦,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之,早點回去吧!我等不及要給你一個溫柔的背摔當作懲罰!」費南雪率先轉過身,也不忘將拉威爾指定的書籍帶上。
「誰摔誰還不知道呢?」他輕哼一聲,眼底全是挑釁。兩百年來他們兄弟倆沒少打過架,吸血鬼異於常人的體力使他們的纏鬥總是持續許久,而快速恢復的特性也讓他們之間的爭鬥像是玩樂。
拉威爾左手輕抱住一本書,右手則重新立直那炳金屬色的枴杖,剛才在書架間的停留就好似沒發生過一樣。他跛著腳跟上那人的腳步,月光將兩人的身影給拖長,一前一後,恰好成雙。
自行辦理完書籍借閱的手續,費南雪走到駕駛座車門邊一臉痞樣的斜靠著。
「歡迎使用哥哥載你回家服務?」他問,空出來的手還伸出來向拉威爾討車鑰匙。
正準備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就見那人以俏皮的聲調自告奮勇表示要開車,拉威爾也不和對方客氣,他抬起下巴,以一副高傲的少爺模樣將車鑰匙交到費南雪的手中。
「半夜的冰島不閃紅燈,可沒有空檔讓你追劇了哦?」雖是把鑰匙交給了對方,但他仍慣例性地向費南雪做最後確認,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一直有在副駕上利用時間看那些八點檔的習慣。
「我也能回家再追,上車吧!」費南雪手指勾著鑰匙圈環扣轉了幾圈,帥氣的穿過車身給拉威爾開副駕駛座的門,又飄到車內坐上駕駛座。
待兩人都坐穩了並且繫上安全帶才發動引擎,乘著夜色駛回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