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汽泡掙脫重力，升騰，繼而在波光蕩漾的水面破開，悲劇性地宣告身亡。
森田葵毫無憐憫，視線又回到面前伏在沙子上的鰻魚，隔着極厚的玻璃和那深不見底的魚眼對視。

鼓起臉，閉氣，吐氣。

她模仿着魚呼吸模樣的同時腳下的影子開始蠢動，朝空中抖出了黑的碎屑，慢慢地拼湊堆砌成另一條輪廓極為相像且遍體通黑的鰻魚。
鰻魚互相朝對方齜牙裂嘴，森田葵在一旁樂得笑了，很滿意自己初次試造鰻魚的成果。

這場對陣以玻璃那端的原型落下風而告終，一秒前的兇狠變成倉惶，咻地逃離現場。
誰叫你剛才咬我。森田葵朝那離去的背影吐舌，揉了揉有點痛的手腕，幼稚地想。

餵鰻魚餵到被咬一口，這替工打得可辛苦了，幸好下午這個時間的水族館基本上遊人絕跡，她這才有作弄回來的機會，不過要是被誰看到的話可不得了，畢竟是校長的寶貝鰻魚——

思維發散想着有的沒的，用腳挑起倒在地上的掃帚，接在手上準備繼續扮工。

而這一低頭，才發現後方多了一道影子。她猛然回頭，看見熟悉的化學老師。

「原來是老師你。」什麼嘛，差點被嚇出心臟病來。

她按了按胸口處心臟瘋狂跳動的位置，在昏暗之中表情又顯得陰森幾分。
「⋯⋯老師可不能說出去啊。」

碧綠色的眼神追隨吃痛著游遠的鰻魚，青年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抬起頭、環視波光粼粼的穹頂、眨動雙眼，最後他才正視眼前的少女：
「……如果是說被校長先生的鰻魚咬了一口這件事的話，我會保密的。」

這個人到底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看的？森田葵一怔，又擺了擺手。

「不，不是說這個——」

她試圖解釋，話在腦裏轉了兩圈，卻發現不管怎樣演繹都只是再次承認這是一場孩子氣的報復，倒不如不說。

她無奈地決定閉嘴。彈指，把還在空中飄浮的鰻魚分解，影子的碎屑像仙女教母的粉塵般紛紛回落，又與影子融和了。

「老師怎麼來水族館了。」她掃着根本沒有塵埃的地板，走到男人的跟前，從下仰視那張沒有表情、泛著藍色的浮光的臉。

「參觀。」
言簡意賅。伊斯梅爾一開口就察覺自己語氣生硬得不得了，為了不像是排拒與人交談（雖然他的確是討厭說話），青年思考了一會，望向水箱裡漂浮著的海月，嘴唇幾度開闔，最終還是想不到什麼有參考價值的話。

「森田呢，打工？」

「朋友拉肚子了，我來替她的。」她揚了揚頸上掛着的證件，與對方四目相看，然後好一陣沉默。

森田葵自覺和伊斯梅爾不太熟悉。硬要說的話，她和對方相處的時間可能比班上的其他同學要多那麼一丁點，主要是課後問家課——她從來沒懂過怎樣數氧化數和算化學物的摩爾數。

該說甚麼才好呢。森田葵最終耐不住對視，先移開了視線。

巨型水族箱裏一條翻車魚游過。她想，她還是可以替對方介紹一下的這些海洋生物的，這也算是打工的一部分。

「曼波魚，俗稱翻車魚，二名法的名稱是Mola mola，M-O-L-A，比molar少兩個R。」她指了指那緩慢地游動的生物，一邊回想起從前看過的紀錄片的內容，「牠們習慣處於温度為攝氏10度以上的環境中，偶爾會浮上水面曬太陽取暖，所以在英語中會稱牠們為海裏的太陽魚⋯⋯」

她又低聲地說了些知道的事，倒也有點像在自言自語。

「——牠們的體重甚至可達1000公斤以上，不過在魚苗時，牠們只有一丁點大。」她伸出手指比了數毫米的大小，然後彈指，一隻影子造的、小小的星形魚苗就在落在伊斯梅爾的肩頭上。

……比莫耳少了兩個R，這倒是挺有趣的介紹方法。伊斯梅爾悠悠地看著巨型的魚自頂上游過，眸光流轉，最終落在肩頭上的細小影子。

「聽說牠們很膽小。」他指的是翻車魚。也不曉得是從哪裡看來的，大概也是似是而非的說法，但他莫名的覺得挺可愛的……和牠龐大的身軀相比，顯得纖細的心，只有童話故事裡才會出現的組合。

「謝謝。妳繼續工作吧，我去那邊逛逛。」心想著打擾森田也不太好，他想著到一旁去隨意繞一繞。

「魚也不可貌相。」大概也在哪裏聽過這說法，她點點頭，「膽小也沒甚麼不好的，都是自我保護的機制。誰也不想受傷嘛。」

視線在男人和他肩上的魚苗間游移，她伸手讓那小東西游回她掌心之中——手一握，再攤開，魚苗如同魔法般不見了。

「而且也不用謝，這是工作的範圍。」她聳肩，有點好奇對方在自己請教家課是不是同樣的心情，目送着對方步向另一個展廳。

𖤣　　　　　　　　　　　　　　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