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K ✣ 阿迪萊=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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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無益於生】《桌邊用餐》

血跡從教室內側窗戶為起點,橫越半個教室,點滴落在走廊上,隨著慌忙的腳步和驚惶的大笑消失盡頭。

阿迪萊沒有跟著同學擠在門邊遙望,而是從被撞歪的掃具櫃拿出積了灰塵的報紙緩慢展開,任由被撕做兩半的紙張飄蕩至地,隨後拿出掃具。
喧鬧不只在同班同學間,左右教室的學生也聽到了玻璃爆裂的聲音,好事的紛紛從窗子探出頭。討論與低笑嗡嗡作響,快活而好奇的目光全集中在外面,留下還未開冷氣的教室悶熱而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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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蒸騰著,破掉的窗吹不進風。
阿迪萊用掃把掃下落在自己課桌上的碎片,撫過裙子蹲下包起碎片放在畚箕內,低低的視野中是拉出線條的鮮紅。她看著逐漸乾涸的血跡延伸,模糊在學生們的鞋底,猶豫要不要拿衛生紙擦拭。但她還是別開視線,打算等老師來後決定如何處理。

撫平裙子上的摺痕,望了眼留在窗框上的玻璃殘片,倒影中的她沒有沾上對方濺出的血跡,制服依舊是久經搓洗而泛白的粉色。但攤開的作業簿上卻有幾點如針孔的血沫,她重新綁起長髮,拉著領口扇了扇因流汗開始發痛的皮膚,一把撕掉紙張。
救護車的聲音從矮牆的對側傳來。
「老師來了!」
「全部的人繼續打掃,陳同學已經去醫院了。」
「老師,阿尚會死掉嗎!」
或許是沒有在電視以外的地方看到人類大量出血,同學間徘徊的氣氛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像那位陳同學一樣,期待發出荒唐的笑聲。發問的男學生興致勃勃,蒼白的臉頰因為暑氣跟激動泛紅。
「他已經上救護車了,不會有事。」
「喔喔,那老師老師,我們可以開冷氣嗎!」
「掃完可以開。」
一邊是不願多提避免恐慌的教育者,一邊是已經忘了混亂的學生,兩邊好似有默契的停止話題,留下後方座位一個女同學高高舉起的手臂。
「那老師,這個,我們要把血擦掉……嗎?」
「用拖把拖乾淨就可以了。」
「可是這樣血會不會擴散……」
「那先用抹布擦過,只是血而已。」
開口的學生後悔了,卻因為她的開口,其他同學便如與己無關似的一哄而散。

「討厭,我不該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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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琪低聲抱怨,心不甘情不願的擰乾抹布扔在血跡上,露出飽受欺侮而憤慨不平的僵直身子,好似要咬牙一舉從頂樓跳下,卻又因抹布落地潮濕的拍打聲縮起肩膀。她不敢伸手碰沾了血水的抹布,愣神半倘,憤憤地往掃具櫃尋找另一條乾布。
「我來擦。妳是外掃區的,先過去比較好。」
「真的嗎?」
「嗯。」
「⋯⋯謝謝。」
阿迪萊將握在手中的衛生紙攤開,沾著地上的水擦拭血痕,血片零散的沾滿衛生紙,好比鏽斑散發生鏽的氣味。越往門口方向的血漬受沓雜模糊,猩紅抹遍地板,有如裝置藝術。
或許是受阿迪萊的平靜影響,婧琪撿起被她嫌惡的抹布,小心翼翼的再次沖洗,跟隨在她擦拭過的路徑後清潔。

「妳不怕嗎?」
「血嗎?」
「也是,也不是。我想說。」婧琪會的詞語或許還不多,但以十四歲的少女來說,她已經具備成熟的敏銳度,從而能簡單明瞭的簡練語言。「那樣,跟死亡很近。」
阿迪萊抬起眼瞥了眼婧琪,她並不常跟這對學習上進的女孩說話,但仍是能從她徬徨的眼神中讀出她的不安。阿迪萊做了個輕鬆的手勢,壓低聲音好讓語氣不要顯得輕佻。
「人的韌性很強,不會那麼容易就出事,尤其是那種為了打蚊子卻打破玻璃的笨蛋。」
「他不會有事嗎?」
「他可是活力充沛的壓著手腕往保健室衝刺,也幸好我們班離保健室最近。。」
「嗯。結果,他是要打蚊子?」
「結果打破玻璃,還被割傷。」
「他怎麼這麼笨?」
「對吧?」

婧琪總算露出笑容,擺出適合迎接暑假的表情,如釋負重的模樣顯得青澀,無聲的輕笑自鼻哼吐出。她用手背推了下眼鏡,撥開黏在臉頰上的髮絲,水珠從手指滑過掌心,從手腕落下。
婧琪總算露出笑容,擺出適合迎接暑假的表情,如釋負重的模樣顯得青澀,無聲的輕笑自鼻哼吐出。她用手背推了下眼鏡,撥開黏在臉頰上的髮絲,水珠從手指滑過掌心,從手腕落下。
「妳好冷靜喔。」
「只是血而已,妳每個月都會看到一次的東西。」
「可是那是自己的啊,如果是別人的,果然還是不行。」
「這樣啊。」

阿迪萊伸手接下沾有沙土的抹布,血液的味道散去,兩人的對話回歸喧鬧間的寂靜。這時夏日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不用向外探頭,也能知道今天是個晴朗無雲的天氣,天空很高,藍得像是布景,趁著學校旁工地的敲打聲。走廊外一片逆光,男學生的淺藍襯衫一樣泛白模糊,大聲嘻笑之中不忘東張西望,躲著巡邏師長的視線。
回頭看了眼教室的掛鐘,時間不過十分鐘不到。門外的施亞鑠突然高亢大叫,引得其他損友湊上前一同望著他的手機,他笑說會不會是鬼來電之際,迫不及待地按下通話鈕。
「喂,你可以打電話喔?
你沒死吧?嗯。
所以現在在醫院包紮好了,明天可以回來結業式。
蠢欸,你不要鬧護理師。
七針喔,帥欸。
啊你怎麼可以這麼智障?你差點就要因爲想幹掉蚊子結果被蚊子幹掉了欸。哈哈,你跟你媽說是跌倒撞到喔?搞笑欸,你最好跟阿姨說實話,不然我之後也會說。
「喔好啦,明天回來給我們全部打一拳,嚇死我們了知不知道。不會打死你啦。
有種請假啊,不會有人給你送暑假作業,看你開學被班導吊起來打。
啊你東西怎麼辦?放學校?
嗯,好。
那布丁我吃掉囉,放到明天會變成其他東西。
好,掰啦。」
「看來沒事了。」
「那個,阿迪萊。」
從緊張中鬆懈的她還有點亢奮,婧琪的聲音顯得生疏,彷彿在模仿未知語言的發音,她說得含糊而快速,一股腦地將自己未曾經歷過的忐忑吐出。她臉色紅潤,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由鏡片掩蓋,不自覺的笑容掛在臉上,也像是為少有對話的同學說上話而開心。
「什麼?」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最後妳會想要吃什麼?」

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提問,阿迪來不懂她提問的初衷,只能從她的模樣裡推測或許她只是想說些話,卻不是那麼在意話語的涵義。這讓她有些惱怒,但更多是不安,她其實比任何人都還要恐懼死亡與終焉,這些詞彙對阿迪萊的真實或許是遠勝於她的同學。她像是睜者眼一瞥惡夢,卻又不願向任何人表達這份暴躁和惶恐,努力裝出心不在焉的模樣。
「我想想看,應該是哈根達斯吃到飽吧。」
「咦?為什麼?」
「末日的話就不能用電了吧,這樣需要冷凍的東西就再也吃不到了,而且哈根達斯我平常也沒機會吃到。」
「這麼說也有道理……」

「妳咧?」
「我嗎?我應該,會希望跟父母一起吃頓飯吧。」
「妳沒跟父母住在一起嗎?」
「我們住在一起,也都是每天會一起用餐。我只是想說,像平常一樣,簡單但大家都在一起的吃飯就覺得很棒了。」
「不錯啊。」
許久沒更換的喇叭設備中傳出變調嘶啞的上課鈴聲,讓婧琪嚇了跳。
「糟糕。」
「就算沒去掃區打掃,妳至少也要去簽到吧。」
「對,謝謝妳。」

阿迪萊望著她跑離離教室,她騙了同學,但她知道婧琪不會在意。她一直不知怎麼把自己的答案梳理好,若是強硬的闡述自己的想像,也只會因為說得太果斷且倉促,顯得歇斯底里。情緒湧上阿迪萊的心頭,傲慢,恐懼,慌亂,不安,厭惡,自責,讓她險些叫出聲,她不顧手上潮濕的泥沙,緊緊抓住自己的脖子,知道脹紅會掩蓋在她黝黑的膚色之下。
若是末日可知來期,她會選擇停止進食,並在末日的前日自我了斷。
這與恐懼末日無關,她只是清楚自己若是脫離了現存的社會,自己會變得一無所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會在末日中活下來,同時也不會為存活而高聲歡呼。
即使她清楚與世界上的大多數人相比,自己已經是十分幸運的人,但她還是忍不住覺得活著其實沒有那麼好,還沒有事情讓她曾經覺得活著真好。這是種傲慢的思想,阿迪萊知道這不能跟任何人說,但比起因高傲而引起的鬱鬱寡歡,更多的譴責和憤怒撕咬她的平靜。

但這終將必然只是成長間的煩惱,她了解青少年會因為追尋自我肯定和獨特感,向人闡述自己的故事尋求認可和關注,阿迪萊不想吸引多餘的目光,只會將惡夢藏在想法裡。

誰又不曾做過惡夢?
有時,母親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窺探一場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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