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湊的功勞吧。

儘管他不確定道理為何，也很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只是當擁著自己喜愛的人入眠時，比起回憶起那些令人恐懼的事情，更多的是那些讓人喜愛的片刻。

諾亞掙扎於抽開擁抱著愛人的手，要不是有其他的事情，他希望能抱上更久。在湊的頭上落下一吻又抱了一陣子後，他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接著他下了床，到衣櫃裡抽了條內褲後，進了浴室沖澡。

諾亞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床上的人依然在睡著。

發出了點掙扎的聲音並踢了幾下被子，稍稍地劇烈一會的動作結束後是平緩的呼吸聲。

似乎是覺得蓋著很熱的樣子。

諾亞擦著頭疑惑的看了床上一眼，才翻出了吹風機吹起頭髮。

吹著頭才開始想著不知道湊的英文程度如何，至少他是沒聽過湊講過，雖然他同樣覺得不管聽不聽得懂，湊不像是會加入聊天行列的人。但如果湊和他問起對話的內容，他也可以幫他翻譯——只要他沒有喝的太醉的話。

好好的吹乾頭髮後，諾亞打開衣櫃挑選著衣服，畢竟不是什麼太嚴肅的聚會，他換上了白色T恤與深灰色牛仔褲，出門前再套件西裝外套就不會顯得太隨便。紮好頭髮後，他才坐到床邊，一邊叫著「湊」一邊摸著對方的頭。

過了一會才睜開眼。

「時間到了？」

撐起身後卻又趴回去，抱著不是自己的枕頭，他看著諾亞。

「好累喔，不想下床。」

諾亞直覺的想著「累了的話也不用勉強自己出門」，卻又覺得要是這麼說，說不定會跟上次一樣被當成是「不希望同行」的意思，他俯身親了一下湊。

「不急著出門，可以再躺一下。」他只是習慣性的會提早一些時間準備，避免不可預期的情況，「工作辛苦了。」

他立起了靠自己這一側的枕頭，整個人爬上床靠著枕頭坐著，左手放在湊的頭上摸了摸。

「別把我的頭當扶手。」

雖然是這樣抱怨了，但也沒有排斥的樣子。

「再躺下去的話我就要再睡著了，說不定下一次醒來就是十點以後。」

他笑出幾聲，戴上眼鏡後起身下了床。

他看著人離開了床，左手落在枕頭上。

「那你想做些什麼嗎？」他看著湊，「畢竟我們還有時間。」

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想要多獨處一會，但也沒有把那些話說得明白。左手稍微捏了一下枕頭，接著下床整理床鋪，同時解釋著接下來的行程。

「待會我們搭火車，只要在發車前抵達車站就行了。如果亞爾已經回來的話就能讓他送我們過去，或是步行大概二十分鐘左右，並不是太遠。」

「隨便。」

走路二十分鐘比他平常上班的通勤時間還要短，那不是什麼問題。

「反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過去，你決定就行了。」

盯著在整理床鋪的諾亞的動作，想著對方會不會因為自己說了這種話而等等就開始跟他解釋路程，希望不要。

「別搞丟喔。」

聽到湊的話，諾亞不自然的停頓了一下，才抬頭看著人問了句「搞丟什麼？」

收拾完床鋪，他走到湊的身邊摸了摸對方的臉，「不過，就是因為不知道才覺得需要解釋。我去看一下亞爾是不是已經回來了，湊可以做些想做的事情。」

他想著湊今天才剛在他手機下載的小遊戲，也許他待會就會拿出來玩也不一定。

「如果沒什麼特別的想做的事情，那就在客廳稍等一下。」

語畢他吻了一下湊，並看著人笑了笑，像是在等待對方有沒有什麼想說的話。

「哦。」

走到放著自己眼鏡的那側床邊去拿諾亞的手機，他拿著手機稍微對人搖了兩下。

「搞丟這個。」

然後他走出房間，在經過諾亞身邊時把手機放進自己的口袋。

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了。

那是不要把他搞丟了的意思吧？

雖然他經常會覺得湊乾脆離開的樣子多少有些——嗯，讓人失落？諾亞拿上外套與錢包，往亞爾的房間移動。

如果房間門沒有完全闔上，那是代表人在房裡且可以打擾的意思。他敲了敲門，聽到裡面的回覆後才踏進房間。

「要準備去車站了嗎？」亞爾在書桌邊，轉頭看著他的樣子問著。他看著他爸的精神感覺挺不錯，也許剛才睡得挺不錯的吧。

「你在的話應該不用這麼早出門，五點半的車，」他拍了拍兒子的頭後才想到亞爾曾經抗議過這種像是在對小孩子的行為，「玩得愉快嗎？」

亞爾和他說了幾個名字、以及他們做了哪些活動，那是諾亞都還有印象的幾個孩子。看著兒子放鬆且開心的樣子，他想著是不是留在英國對亞爾比較好。

另一雙藍色的眼睛則看穿了諾亞的想法，畢竟不僅是現在，過去也有好幾次曾聽過他的那些「自以為的好」。

「今天晚上也好好玩啊。」但亞爾只是這麼和他爸說著，「別總是讓菲力叔叔他們擔心你？你知道你上次聖誕節嚇壞多少人了嗎，甚至是帶卡蘿回來的那次也是。」

雖然聽起來像是抱怨，但他也和諾亞身邊的人一樣擔心著。

亞爾也不清楚明明是差不多年紀的人，為什麼菲力他們還挺擅長使用社交軟體，諾亞就一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當自己被當成諾亞的備用聯絡方式時，菲力還曾經抱怨過是不是只有兒子的訊息諾亞才看得到。

「他們應該會很開心你帶著笠山先生，順便虧一下你對自己太沒自信——總之，時間到了我會下樓，建議你再去看一下手機有沒有什麼別的通知。」

亞爾當然不知道他的手機現在歸湊在管了，他拍拍兒子的肩說著「真可靠呢。」就退出了房間，邊思考亞爾說的話邊來到了客廳。

雙手環過坐在自己身上的撫子的腰，在用日文聊著。

「爸爸會喝酒的意思嗎？」

她抬起頭看著湊，眉剛皺起卻又馬上鬆開，語氣裡似乎有些排斥。

「不會喔。」他把下巴靠在女兒肩上，「那樣很麻煩，而且撫子也不喜歡。」

「不可以老是因為麻煩就直接拒絕啦，爸爸就是因為每次都這樣才沒有——」

「那我的——藉口？撫子的話會說這是藉口的吧，我的藉口就只剩下『因為撫子不喜歡』了。」

沒打算從肩膀上離開。

「不必要也不喜歡的事情那不做也可以，喜歡的人也不喜歡的話就更沒有去做的理由。」

「都知道是藉口了不是嗎！」

說是這麼說但也只是捏了一下在自己腰上的手，側過頭親了湊的臉頰後說著「出門要小心喔」一類的叮嚀便從對方腿上起身，回去找卡洛琳了。

他在撫子離開後轉過頭看著諾亞。

他來到客廳之後自然的坐到了單人椅上，在撫子和湊用著自己不熟悉的語言對談時，拿起了一早放在旁邊的書漫不經心的翻著，直到對話終止才抬起頭，正好對上了湊的視線。

「大概十五分鐘後出門，亞爾開車。」

這句話說完後他就沒了聲音，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似的以手指敲擊著書本的頁面。沒多久他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行為並不恰當，他闔上書本，把書放到了一旁。

看著諾亞的行為，他拍了幾下身旁沙發上的空位。

「過來。」

盯著人在等對方動作。

諾亞抬起頭來，看了眼說話的人。然後才緩緩的撐起身體，走到了湊身邊坐下。

「怎麼了嗎？」

他側著身把手放在椅背上，看著對方問著。

「沒有。」

的確是沒有，其實他也不是很清楚為什麼對方坐在那裡好好的自己要把人叫過來。

「坐旁邊我會比較開心。」

什麼爛理由。

這種實話沒人聽了會高興吧。他別開臉說了聲抱歉。

「我也很開心你這麼說，湊，那不是什麼需要道歉的事情。」

不如說他本來以為湊不太關心這種事情，甚至還主動地喚他過去，他挪動了身體，又坐得更靠近了些。

「再靠近一點會更開心嗎？」

放在椅背上的手伸過去摸了摸湊的後髮，手指滑過對方的後頸。

「這麼說吧，我是會因為能讓別人開心而滿足的類型，如果真的感覺到困擾我會告訴你，湊也不用在我應答之前就先道歉，還轉過臉，會讓我傷心呢。」

想著亞爾隨時都有可能下樓。他也不想刺激——雖然他聲稱他不在意——他那個還沒交男友的兒子，諾亞並沒有再做出更多親密的舉動。

「而且湊這樣很可愛，我很喜歡。」

他笑了笑，用著偏低的聲音多說了幾次喜歡。

「因為開心的臉會很怪所以不想給你看。」

雖然是這麼說，但他稍微轉回來了些。

得到的意料外的喜歡有點太多了，不是很確定該用什麼表情面對諾亞。

「喜歡的話那不就好了嗎。」

然後小聲地說了「我也喜歡」。

「這樣你不也看不到我開心的臉嗎？還是湊不想看呢。」諾亞用著一種有些委屈的音調說著，「就不用想著自己，看著我就好，嗯？」

他的確喜歡那張少有表情的臉展現出不同的風貌，像是自己最喜歡的笑容。但即使洋溢著想看的心情，諾亞也沒有再變換角度試圖看到湊現在的表情，只是盯著自己還能看到的些微側臉笑了幾聲。

「我想要湊也看著我呀。」

似乎是覺得這樣很有趣，諾亞試圖哄著人轉過頭來。

那些招數還挺有用的，他轉過來看著諾亞了。

「別幫我覺得不想看啊。」

語氣聽著像是抱怨，但那個混著稍稍不願的羞恥和被說了喜歡的開心、還有些不確定內容是什麼的期待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是真的對諾亞的話有那麼地不高興。

還沒聽到二樓的動靜，諾亞抓著機會偷了個吻，淺笑著說著「因為湊太可愛了」這樣的話。

他說了些有關接下來的要去的酒吧大概是怎樣的環境，與他和朋友們聚會的習慣，沒多久亞爾就下樓了。

他光是看到兩人坐著都能感受到一股微妙的酸臭味，但看著不是他爸自己一廂情願的樣子讓他多少放心了些——諾亞畢竟是容易一頭熱的人，作為他的兒子，亞爾偶爾也得扮演煞車的角色。

他開車送他們到了車站後就回去了，諾亞拉著湊去買了車票，然後帶著人到指定月台邊等著車子。

其實因為自己沒打算要跟誰——諾亞以外的人——有什麼互動，所以其實不去做那些說明也可以。

但他沒說出口，反正內容不是很重要，他要的是聲音。

「很會找時間嘛。」

一直到在等著車的時候他才做了回應。

「嗯？」

諾亞一時間沒有理解湊在說什麼，過了好一會才知道對方大概指的是什麼事情。

「湊難道不會有衝動嗎？那種因為太喜歡了，而忍不住想做些什麼的心情。」他又習慣性的捏了捏對方的手，然後笑了一下，「不管是已經習慣的樣子、或是全新的發現，那些都是我喜歡的地方呀。」

車站的廣播響起，列車似乎快要進站了。

「只是這樣而已。」

他看著湊這麼說著。

「不太會？畢竟我不知道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那種壓抑不住衝動的時候反而是最容易傷害的時候，即使喜歡也——或者說，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更不會這麼做。

「但你要做的話隨便你。」

「湊也不能總是隨便我怎麼做啊。」

等列車平穩地停靠在月台旁，先讓車上的人下車後，諾亞鬆開了牽著的手，搭上了湊的腰讓他在自己前面先上了車。

對著座位票找到了座位，一坐下諾亞又牽起了對方的手。

「我覺得，對方的反應也是讓人期待的事情，不管是什麼，甚至反過來傷害自己。」他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如果沒有這些反應，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什麼時候、什麼情況會是好的，什麼會是不好的——人不都是這樣去試探彼此之間的距離嗎？小孩子也是依賴反應學習辨別是非。」

就如同明明知道只要是挖掘出土的文物都會面臨環境改變帶來的傷害，但正因為有所追求，即使知道會造成傷害也仍會進行探索，並在這之間不斷地去提升維護保存的能力。

「所以偶爾也告訴我，『隨便』以外的答案嘛。」

「因為沒關係所以隨便你啊。」

他先看了下被牽著的手，然後才移動視線看著諾亞的臉。

「還是我該說因為只有能接受他隨便的人我才會說隨便？不過這好像也是隨便的答案吧。」

「沒關係」這個詞彙，既可以說是「沒有問題」，也可以是「因為不在乎」的意思，但既然是湊說的話，那麼他就只是當成普通的不介意。

「我只是會擔心你其實並不太能接受，卻因為是我而把那些不愉快或擔憂吞掉。」他想了想又說，「但湊的意思應該是，因為我做什麼都不太會讓你不舒服？我不確定我該不該擁有這樣的自信，但我又覺得是不是和這些肢體接觸一樣，是湊打算慢慢接受與習慣的事情。」

他想起了在賞花那時候被拍開的手。

「應該說，我只是想多瞭解你的感受。」

他哦了聲，瞇起眼對著諾亞笑。

「多點自信？是那樣沒錯。」

「我還覺得你說這些話挺可愛的，再說多一點也沒問題喔。」

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幾聲。

「這聽起來像是在損我？我也沒在哪放了會讓人覺得可愛的句子。但要再說些什麼嘛——」

他閉上眼思考了一下。

「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我會這麼認為，是因為我身邊的人大多都挺包容我，所以我至今沒怎麼在人際關係上有太多的挫折。」他想了想又說，「那些沒辦法包容我的，我多半也不會有太多往來，畢竟負面關係對誰都不會有好處，如果真的看不順眼，那的確也不需要勉強。」

又或者是即使並不討厭，也得為了避免在傷害擴大前止血，諾亞是這麼認為才會果斷放棄了婚姻。

「但畢竟彼此的感覺並不總能很好的傳遞？我不太清楚這該怎麼解釋，就像是有人會覺得積極的個性是好的，但對於某些人來說那很可能是造成困擾的理由——因為通常那會是不顧一切的前進，而忘了同伴其實移動的很艱難。這之間沒有對錯，只是個體的差異造成了這樣的區別。」

「我說可愛的時候明明都是在覺得你可愛的時候？還是你想聽我解釋嗎，因為那種在想要怎麼好好說話的地方我很喜歡所以很可愛喔。」

雖然覺得諾亞或許其實會想聽自己這樣把想法說出來——不是很確定算不算得上清楚，不過比原本的版本要來得好懂他至少是知道的——但說話實在是太麻煩了。

太麻煩了，說出口的字句在這裡跟在那裡的意思會不盡相同的地方、得要斟酌怎樣的字詞才不會被扭曲得太過分的地方、就算詞語沒問題了表達方式上有哪裡不對也還是不行的地方。

太麻煩了。

諾亞愣了一下才喃喃唸著「是指這樣的地方嗎？」看起來的確像是沒有考慮過是這種理由，那句「因為喜歡所以很可愛」也在他反覆品味之後換來了幾個低笑。

「畢竟使用非母語需要顧慮的地方很多，在表達上也會有個體間的差異——但我還是認為誠實的對話很重要，或是說適當的表達？」諾亞空著的那隻手反覆以手指點著扶手，透著點止不住的雀躍，「像剛才那樣我自己不會注意到的事情，如果湊沒有指出來，我想我自己是不會明白吧。」

畢竟那對於自己來說是極為尋常的事情，他甚至對於自己說了那些話而感到有些後悔。從湊會針對那句話回答的樣子，就代表他很在意那些話被自己誤會吧。

「不如說，因為習慣了語言的複雜性，反而容易忽略了詞語最純粹的意義。」

適當的表達不也有適度地不去表示的意思嗎。

「想聽的話我就會說？」

雖然那個「想要」得要是諾亞確實地向他開口要求才會被受理。

自以為的覺得對方希望或對方需要然後沒有徵求過同意地先做再說的這種事他實在是做不來。

他又想了一下。

「但不用告訴我關於我的事情。」

「是嗎？那我會注意。」

雖然他對這種事情沒把握能完全注意到，畢竟在他過往的習慣中總是多少會談到聊天的對象，他也喜歡觀察與分析相處的人。

但從這點對話中感受到彼此之間的觀念落差，諾亞對於自己的行為多少也產生了點動搖。

表示了自己要喝水後鬆開了手，喝了兩三口水後他突然的開口。

「那我可以問嗎？湊喜歡上的理由是什麼。」

他想了想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也不是很肯定冒出這個問題的自己究竟想要知道什麼。

「我似乎問的太突然了⋯⋯但我想我疑惑的地方是，我認為我在過去的互動中應該已經冒犯你不少次，就像我多次提到我也清楚自己自以為是的部分，雖然我也理解肯定是因為有喜歡的部分——我猜我想知道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喜歡？」

他收起水瓶，像是還想說點什麼，最後卻閉上了嘴。

「說不可以的話就會不可以嗎？」

想著是不是因為自己收回了手諾亞才沒有牽回來的動作，但老實說他也沒打算因為這樣就把手給伸出去要人重新抓好。

還沒那個臉皮去做這種麻煩的要求。

他發出了些像是在思考的聲音——雖然那說是斟酌的話會比較正確。

「真的很想知道嗎？」

「⋯⋯不可以的話，那不回答也沒關係。」

就像是他知道湊不想聽有關他的評論，就收起了自己那些自己從第一次見面就在想著能被這個人喜歡真好呢的這種話，從撫子的樣子也好或是其他的事情，他的確能感覺到湊的那份小心翼翼。

「我的確很想知道，但我也不太希望增加你的壓力？你完全可以拒絕——就像是我也不清楚這種時候是不是還能和你要求牽手，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理由收回了手、可能我只要問了你就會答應，但你可能也不會為此表示什麼。」

空著的雙手就那樣交疊在腹部上，雖然他可以接受對方不回答，但好奇心也不會因此放過自己。

「當然親密關係也不是用來省略那些尊重，所以我希望我能儘量做到讓你自在的相處，即使我自己更偏好再——再黏一點？但我也不想強迫湊配合我的步調吧。」

看了會諾亞放在腹部的雙手。

「因為期待是很能讓人感到壓力的東西啊。」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有壓力，但會不會不就是有可能的意思嗎，那既然會有可能的話我就不想要那麼做。」

「因為那些掛著善意的東西只會強壓著讓人覺得痛苦，我不希望讓你也體會到……至少不能是從我這裡。」

「可以被接受的事情我就會做。」

他看著諾亞。

「但你要做什麼的話，我沒有問題。」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去想我的『沒有問題』是不是因為什麼，不過因為你要是想了而且思考去一個錯誤的方向的話我會很困擾所以我就直接說了，並不是因為不在意或是什麼其實不能接受但因為是你所以吞掉了還是什麼——你還想過了什麼嗎？我不知道，總之大概都是錯的。」

「因為那些都會是我沒有告訴你的期待，所以被達成的時候就像是願望剛好實現的感覺吧。」

「雖然我很喜歡那種碰巧的感覺，但如果你希望的話我也是能把沒說出來的話告訴你。」

「可能挺雙標的吧，我不否認，也不會改。」

「差不多就這樣，在下車以前別和我說話，額度用完了。」

他邊說著「說話很累」，稍微轉過了頭去迴避諾亞。

「從離開那間甜點店回到家之後。」

唐突地又答了更前面的問題，沒打算對自己的回答做更多解釋。

不知道說了這樣一堆話會有什麼結果，不過都說完了就別想了吧。

其實完全沒有期待才是壓力吧？儘管湊不是因為沒有期待才會表現出那種樣子，對於諾亞來說，未知的那些才是真正讓他擔憂的事情。

不過湊會努力說這麼多也是希望他不要往負面的方向思考？雖然他的確曾短暫的思考過那些事情，但其實也未真正的太往心上去，因為他相信湊並不是那樣的人。

「那我說點別的？」

諾亞說了些他求學時候的事情，像是他大學時經常被當成體育系的學生，成天被叫去幫忙支援各種球賽——雖然事實上他只是因為經常在外面跑曬黑了些，體育也並不是真的算得上多好。還有跟著教授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墓葬的時候，還花了很多時間習慣之類的事情。

一個小時說長不長，沒多久廣播表示抵達了倫敦車站，諾亞在車子停靠前又喝了些水，等到出了月台，他朝湊伸出了手說接著還要再搭地鐵移動，表示那錯綜複雜的「管子」很容易讓人迷路。

「都說了別搞丟的吧。」

看著朝自己伸出的手笑了一會才去牽著對方。

諾亞一邊說著自己過去在倫敦地鐵裡迷路到差點沒錢回家的糗事，半抱怨的說著因為大家都想要方便才會讓地鐵的路線變得難以理解，牽著人到地鐵閘門前，他從錢包裡摸出了一張卡片交到了湊手上。

「這是交通卡，進出站的時候對著閘門感應就行了——之前曾經以為搞丟了卡片所以又買了一張，回頭發現只是掉在了包包的底部。」他給了湊看起來比較新的那張，儘管其實也沒差上多少，更別說他說完了又覺得這不是什麼需要解釋的事情。

又過了幾個站，出了地鐵後稍微走了一段路，諾亞指著一間也談不上是多亮眼的店面說著目的地到了。

「倫敦的酒吧滿街都是，這間的炸魚和啤酒我特別喜歡。雖然說是酒吧，賣的熟食點心也不少，比較接近餐廳的感覺。」

同時也因為不是什麼熱門打卡店，即使是週六也不會過份擁擠到讓人不愉快。

「……是嗎？」

不覺得自己會在接下來幾天去其他間酒吧，也沒有可以拿來比較的經驗，他想著諾亞跟他到底為什麼要解釋這些，但又覺得無論是什麼都會做些解釋的地方還滿可愛的。

感覺接下來自己不會說上多少話，不知道下午時候下載的小遊戲們夠不夠玩。

這場聚會也說不上是為了他而辦，諾亞知道這群人幾乎每週都會來喝上一次，他在群組裡時不時地就會看到他們問著今天上哪裡喝之類的對話。

群組內的人大多都是從事考古研究或博物館工作的，只有極少數幾個例外——要他來說這也是個奇怪的群組，不過只是單純喝酒聊天抒發一下似乎也不用計較太多。

諾亞推開了店門，左右張望了一下，吧台邊的服務員親切的向諾亞招呼著，同時指著一處角落的座位說著「你的同伴在那兒。」

畢竟也是來過不少次的人，大概店員對於他們這群會在酒吧大聊骨頭與遺跡的人還是挺有印象的吧，他拿了一份菜單，拉著湊往了店員指著的地方移動。

「嘿，哈里斯。」先開口的是一位坐得靠外的灰髮男子，他看著諾亞帶來的人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還有幾個人會晚點到，你看要不要先和你的朋友介紹一下菜單。」

那人在「你的朋友」幾個字上放慢了咬字，諾亞拍了拍人家的肩膀說了聲「好久不見，霍爾。」

同一區還有另外兩位男子也和諾亞打了招呼，諾亞分別和兩位致意後，他們三人回過頭聊回原本的話題。

這區的座位是環型的，大概能容納七八個人，諾亞拉著湊挑了一個靠內側的座位，他猜想湊也沒有什麼社交的慾望。

「雖然還會有好幾個人，但我們也不總是一大群人聊著。」諾亞這麼說著，「剛剛先開口的是霍爾、另外兩位是埃文斯跟安迪——哦，他姓羅伯茨，但我們都叫他安迪。」

他想了想還是稍微做了介紹，然後拿起了菜單，「因為答應了女孩們要盯著你吃晚餐——需要我幫你介紹嗎？還是你要自己看一下。」

「不用那麼聽話也行吧。」

他的語氣是一如往常的抱怨。

「等到餓了的時候再說，午餐還沒消化完，不餓的話就算看菜單也什麼都沒興趣。」

雖然他也有可能就算是餓了也是看什麼都沒興趣。

「那飲料呢？至少點杯什麼讓你的手邊有東西。」

諾亞也明白自己沒有撫子那股逼人吃飯的氣勢，退而求其次的問起飲料，畢竟酒吧裡的人都很熱情，即使不相熟也有可能會來參一腳——他甚至覺得因為是少見的亞洲面孔，也有可能會吸引到一些別的什麼。

他指著菜單上一區寫著Soft drink的位置，說如果不喝酒的話也可以考慮水果氣泡飲之類的品項。

「只要沒有酒精那就都行。」

拿著諾亞的手機開始想著要先從哪個小遊戲玩起，對於要喝什麼不是太介意。

「不要有鳳梨的。」

先來玩分類液體顏色的好了。

「好。」

聽到答覆他自己埋頭看了下菜單——他其實也就只會點特定幾樣，稍微看了一下就決定好了要點哪種啤酒配主餐，他看了一眼另外三位的手上都各還有一些酒，就自己離座去點餐了。

這個時間段的酒吧人不少，他在吧檯等待點餐的時候被剛進門的菲利浦與另外兩位同行者逮到了。

「好久不見，諾亞。」紅髮的男人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你不是說還會再帶上誰嗎？怎麼敢放他一個人在位置上。」

菲利浦在抵達前就從亞爾——畢竟諾亞並沒有已讀他的訊息——那裏得知了諾亞會帶「男朋友」來聚會，他和諾亞的兒子也算是挺不錯的忘年交了，這很可能跟他還兼亞爾的性向抒發窗口有關。

畢竟諾亞表現得太直了，即使菲利浦跟亞爾說過他爸並不會介意。

「菲力，」諾亞朝著人笑了笑，又跟同行的瓊斯與拉爾森打了招呼，「要順便點些什麼嗎？和以前一樣？」

「嘿，你還沒回答我關於那個日本男孩的事情！」菲利浦拍了拍幾下諾亞的肩像是要他別轉移話題，「但和之前一樣就行了，還有烤肉！我快餓死了，今天剛好處理到一個麻煩的小東西，忙到連下午茶都沒吃上。」

「所以你就讓我充當司機？」咖啡色髮的男人像是不太滿意語氣說著，同時朝諾亞說他要來杯威士忌加冰。

「嘿，拉爾森，反正開車的也不是你呀，要是還得搭地鐵，我恐怕還要二十分鐘才能出現在這裡。」菲利浦一手搭著諾亞的肩，另一手比劃著，「而且也不是只有我呀！還有瓊斯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得鎖實驗室，我可不像你，早就把事情做完了。」名叫瓊斯的男人聳肩，並點了一款啤酒跟一份派。

諾亞看著他們笑了笑，正好服務生湊到他們旁邊，他回過頭點了餐。

接著菲利浦開始大談今天碰到的遺物有多難處理，有多脆弱到他一個一米八的男人得多小心才能避免那小東西碎成他不願意看到的樣子。

「我可不是來這裡聽你倒那些工作上的苦水，就不能聊點別的東西。」

「那我只能讓你看看我家寶貝囉！」菲利浦說著要掏出手機。

「我猜又是貝克，你的Facebook上充斥著牠的照片。」

菲利浦沒有讓人拒絕的意思，仍然打開相簿展示了他們家的法國鬥牛犬。

沒多久服務員把他們的餐送來了，諾亞推了推要菲利浦收起手機，把自己的餐給拿上。

諾亞坐回他身旁的時候他正好又成功分類了一個顏色的瓶子。

在打開遊戲前他就把網路給關了，不只是這麼做能不用被強迫觀看廣告、也為了沒了網路連線就不會有訊息通知跳出這件事。

未經同意查看別人的私訊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情。

曾經想著手機都直接讓他拿著了那到底還算不算是未經同意，最後是認為即使如此也不該隨意窺視。

「幫你點了杯莓果氣泡飲。」他把那杯有著粉紅漸層的飲料放到湊的面前，順便看了一眼湊正在玩什麼——他沒有印象，看起來像是今天新下載的遊戲。

菲利浦看到湊的時候說了句「還真的是男孩啊。」也許是比自己想像中還年輕的樣子驚訝了一下。他挨著諾亞的另外一側坐下，回頭和先到的三位男性打了招呼。

「你那個男孩還真安靜啊，哈里斯。」開口的是霍爾，「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會玩的亞洲孩子，但也不會對環境表現出好奇或是不安的樣子，不是第一次來英國了嗎。」

也許是對那些初來英國的亞洲人的印象，對於像湊這樣明顯對社交沒有興趣的人，會出現在這裡很不自然。

他這時候才拍了拍湊的肩並用英文介紹著，「他叫笠山湊，笠山是他的姓氏。」諾亞並沒有刻意調換姓名順序，而是在介紹完了才補充說明，「而且他也快三十了，還有一個九歲的女兒，也別老是喊他男孩。」

明明你自己也會這樣喊吧。

他在通過關卡的時候這麼想著，停在往下一關的頁面上沒有繼續遊戲。

抬起頭看了會同桌的其他位英國人，一下子就撇開視線，盯著座椅上的縫隙或可能什麼都沒在看地逃避目光。

旁邊菲利浦附和著「是小撫子吧？聽卡蘿提過呢。」讓諾亞忍不住想著怎麼菲利浦和自己家孩子這麼熟。

他沒錯過湊漂移的視線，也沒在乎別人的眼光，伸手摟著人同時摸了摸對方的頭。

「怎麼了嗎，湊？」他不確定湊有沒有聽清楚自己剛剛說的話，用中文解釋了一下自己剛剛和同伴們介紹了他。

旁邊菲利浦用著一種「果然是這樣」的眼神，趁諾亞把注意力都放在湊身上的時候和其他人說著「他從大學時就是這種不看場合放閃的人。」語氣中還透著一股羨慕。

另一頭羅伯茨倒是適當的說了「畢竟笠山先生在不熟悉的環境吧？哈里斯先生多照顧他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還沒三十歲也很年輕了呢——我們這裡最小的是——是你嗎，安迪？」瓊斯想著亞洲人的臉孔看著年輕，不解釋還以為是派諾亞去大學教書遇上的學生。

「是埃文斯，他小我兩歲吧？」說著他還邊阻止了埃文斯點菸。

「我知道。」

「還有放開，很熱」，他這麼說著，然後按了下一關繼續分類起瓶子裡的液體。

開始思考起自己那杯氣泡飲上頭的薄荷葉該在什麼時候吃掉，果然是在喝了第一口之後嗎？

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他看向諾亞、用著英文開口。

「你不也會那麼叫嗎。」

被要求放開後，諾亞拿了自己的啤酒喝了兩口，菲利浦在旁邊問諾亞說了什麼悄悄話他都沒有回答。

另外那邊已經開始討論起年紀的話題，諾亞對於被要求放開還是有點受傷，明明酒吧裡的空調好好地運轉著。

直到他聽到湊用英文——這甚至是他第一次聽到他講英文——說了那些話，他反射地說了句「Yes, I do.」後才發現自己承認得乾脆。

雖然稱呼比自己年輕的男人「男孩」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他和湊的年齡差也擺在那兒，只是他想起了自己是在什麼場合這麼喊過湊，而感到有些困窘。

「諾亞這是不想要讓別人也這麼稱呼笠山嗎？」距離最近的菲利浦肯定不會錯過湊的話，他挨著諾亞的肩膀問著，被諾亞推回去要他趕緊吃他的烤肉。

諾亞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他看了看湊最後還是什麼話都沒說，默默地吃起了自己的炸魚薯條。

分完了兩個顏色後他放下手機，拇指跟中指捏著杯裡的攪拌棒把那片漂亮的漸層攪開，讓它擴散得整杯飲料都染上淡淡的粉色。

盯著上層粉色變得不那麼濃豔的氣泡飲，用食指把靠著杯緣的吸管勾到嘴邊喝了幾小口。

雖然原本是覺得不要讓不同語言出現得混亂才用的英文，但果然其實是不要說話最好嗎。

咬著吸管思考著。

跟來很煩吧。

諾亞吃幾口魚肉後才緩緩的開口。

「這是我第一次聽你說英語。」諾亞說的是英文，語速比平時說話又慢了些，「雖然有點失禮，但發音比我想得要輕一些——或者說好聽？」

然後他問了湊那杯氣泡飲的味道如何，說自己沒有在酒吧點過那些無酒精飲料。

「關於剛才那個話題，」他想了想還是開口，「我只是覺得從別人口中聽到他們稱呼你男孩，會顯得年齡的差距變得更大了些。」

諾亞瞥了一眼菲利浦，他正在和拉爾森大聊他的另外兩隻狗寶貝，其他人也各聊各的，沒人在關注這裡。

「說實話，偶爾想起來還是會挺在意的，雖然那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說著靠過去親了一下湊的側臉，「還有，我待會可能沒有太多機會能顧慮到你，但如果還能跟上話題，偶爾開口那些英國人也會很歡迎——雖然我最希望的是你能玩得愉快。」

他又摸了摸湊的頭，拿了自己的啤酒喝了口。

「很在意嗎？」

說出口後發覺好像不太對，皺著眉又說了個「不是」。

「……我不是那麼在意，但你怎麼想的我不知道。」

又咬了幾下那根吸管。

「那別想了？」

他含糊地——是因為吸管——說著，放開那根已經有些變形的中空塑膠，用英文喊了幾次諾亞，說完最後一次時還笑了，聲音不大地哼哼笑著。

然後捏回那才被釋放一會的吸管喝了口他的飲料，老實說他覺得有點沒味道，但當作是那種帶有一點水果味的氣泡水來喝的話就沒什麼問題。

湊的反應讓他以為自己誤點了酒精飲料，他又摸了摸湊的臉說著「不想了。」思考著這是不是湊比較放鬆的表現。

「感覺餓了要跟我說，能吃點東西就多少吃些。」諾亞的口吻微妙的像是在叮嚀孩子吃飯，他說完都覺得自己有些囉嗦，但又不希望對方沒吃飯。

另一邊瓊斯向諾亞拋來了話題，典型的「最近過得如何」一類的問句，他笑著說在異國教到的那些學生都太安靜了，還有亞爾搬去住學校宿舍，他一個人待在家經常覺得太安靜。他也分享到了不同氣候帶能培養不同的植物，這點讓他感覺挺有趣的。

「你會想搬回來英國嗎？」瓊斯想著研究室裡的人也不缺外派的人力，如果諾亞有意要回來，也有些年輕人想多往外跑。

旁邊菲利浦應和著要是諾亞搬回來了他就能拖著他到處透氣了，諾亞搖頭說自己可沒有那麼多精力可以四處跑，而且也不想讓亞爾一間學校沒讀完又到處搬諸如此類的事情。

話題很快又換了一個，霍爾舉著空杯問著其他人有沒有需要再來一杯，一票人除了拉爾森都跟了杯啤酒，他們現在的話題換到了寵物身上——這顯然是菲利浦的主場了。

他在那個叫他吃飯的叮嚀結束後就沒怎麼在注意同桌的話題到底到哪了。

倒不如說原本就沒有很在意。

感覺差不多玩膩了那些五顏六色的小瓶子，關掉程式打開了另一個也是下午載的遊戲。

先補充了飼料、給新出現的貓取了名，然後再點開拍照功能拍了幾張躺在企鵝身上睡覺的白貓。

衡量了一下小魚乾的數量後打開商店，思考著是不是能把那個蛋塔買下時卻在翻著頁面的中途看到了巧克力麵包捲造型的貓窩。

反正最後都會買下來的。

用著這種理由去說服自己讓巧克力麵包捲在購買清單裡插隊，但其實手上這支手機甚至不是他自己的。

菲利浦大談特談了他們家的三隻小寶貝兒，除了經常出現在他的動態裡的法鬥貝克，還有另外一隻德國狼犬跟一隻科基，另一頭拉爾森則祭出了他弟弟養的貓咪們，那些奇怪的由點心構成的名字諾亞一個也沒記得。

接著瓊斯和霍爾拉著他開了孩子的話題，一邊說著不懂現在年輕人在想什麼、孩子好像踏入叛逆期了，另一邊則拿出手機要人誇他才四歲的雙胞胎女兒有多可愛。

等他稍微從孩子話題脫身了，羅伯茨拉著埃文斯湊近了和他聊了有關於古羅馬文化的事情。

話題改變的很快，他們幾個英國人也經常變換著位置，諾亞甚至不記得手上的啤酒已經續了第幾杯，至少思考還沒有被影響，他還能記得自己不能搞丟人。

「湊，」他趁著對話吿一段落的空檔，輪到羅伯茨去加點飲品的時候，拍了一下湊的肩膀，「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在幫新來的貓們取名時被拍了肩。

才給一隻身上有灰色條紋的白貓取了個叫做銀狐鼠的名字按下決定，剛打完日文的腦袋沒辦法一下子切換到英文的狀態，他抬起頭皺著眉看著諾亞。

然後才終於理解對方說了什麼。

「喔。」

咬著吸管又喝了幾口氣泡飲，吸管吸出了點嘶嘶的聲音來提醒他飲料已經差不多見底。

得到回應後的諾亞和同桌告知了一下就離開了座位。

「笠山先生⋯⋯對吧？還要再喝點什麼嗎？」

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菲利浦指著對方已經喝空的飲料問著，雖然咬字有點含糊但聽起來有刻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

看著朝自己問話的菲利浦皺眉，看起來像在疑惑。

這個人叫什麼名字來著？

感覺好像沒聽過這個人的名字……嗎？還是其實只是他忘記了？雖然記得在自己被介紹時對方好像有喊到撫子，但到底該怎麼稱呼是完全想不起來。

他不擅長記得西方人的名字，太難記了。

「……好？」

剛說了好就後悔了，那份他只瞄過幾眼的菜單上面有些什麼他一點都不記得。

最後他放棄回想，向菲利浦表示除了鳳梨以外自己都能夠接受，請對方替他隨意地點個推薦的什麼。

這個人到底叫什麼？

「可以叫我菲力，諾亞的大學同學。」對方茫然的眼神讓他自我介紹了一次，雖然他也想過說不定是自己講英文的緣故，「酒精飲料沒問題嗎？我記得剛剛諾亞幫你點的是氣泡飲料。」

保險起見還是多問了一次，湊的樣子也不像是習慣喝酒的類型——也可能是因為對方看起來挺乖巧的樣子？在沒怎麼互動的前提下，光看外表他並沒有更多的情報。

「但我猜你喜歡甜口的飲料。」

英國的考古學家都這樣子的嗎。

他想著諾亞那個經常被他發現的觀察的視線，思考這種會去發現無關緊要的小事並記著的習慣會不會其實是種職業病。

「酒精飲料沒問題。」

對於後面的猜測沒有說些什麼，像在被諾亞介紹了的時候一樣逃避著移開目光去盯著座椅縫隙。

看著人移走的視線，菲利浦想著「很內向呢」，站起身來說要幫羅伯茨拿酒後就離開了位置。

沒多久諾亞回來了，坐回湊的身旁後，伸手摸了一下對方的手，像是打算要牽著。

「會無聊嗎，剛剛在玩什麼？」

也許是因為喝過酒的緣故，諾亞因為在意自己身上的味道而沒有靠得太近，只是微笑的看著人。

「貓。」

把剛關閉的放置型貓咪遊戲打開，拿著手機的那隻手的姆指比了放在樹樁上的巧克力麵包捲說那是剛才買的。

然後點了那隻還在企鵝身上睡覺的白貓，讓諾亞看了一下那隻白貓的相關資訊。

雖然他也不知道這個二月初時跟他說開始學日文了的英國人到底能看懂多少，只是比著上頭的名字向諾亞解釋他給這隻貓取名叫app圖標。

諾亞聽到了之後笑了幾聲，「你應該給他取一個普通點的名字，雖然叫這個也挺有趣的。」

羅伯茨和菲利浦分批拿著酒回來了，諾亞接過了屬於自己的那杯啤酒，然後看著菲利浦端了一杯有著橘紅色漸層的飲料給了身旁的男人。

「那什麼？Tequila Sunrise？」

「你不是不喝調酒，怎麼還會知道它的名字。」

諾亞沒有回答，他想著第一杯飲料的時候湊還說過「沒有酒精就行」，他看著自己的大學同學想著會不會是他的主意。

「雖然就是我挑的，但我有問過笠山先生的意見，他看起來也不熟悉有什麼飲料。」

菲利浦哪能不明白諾亞眼神中的猜測，早一步做了聲明。

於是他轉頭看著湊，想了想又說。

「那別空腹喝酒？先吃點東西墊胃吧。」

那個別空腹喝酒的叮嚀聽起來讓他有那麼一點諾亞成了他爸的錯覺。

雖然自己也覺得這個建議沒什麼問題，不過問題就在他對於菜單的記憶大概只有它的外表跟大約的大小，他記得內容到底寫了些什麼的程度和他記得同桌其他人的名字的程度是相去不遠的。

「你點我就吃。」

他一點都不餓，但既然諾亞要他吃的話那他就吃，只要不是他不吃的食物那都沒什麼關係。

「好，那我離開一下。」

說著他起身離開了座位。菲利浦看著這種情況有點摸不著頭緒，思考起自己就這麼幫人點了酒精飲料是不是不太妙，但這裡畢竟是喝酒消遣的地方，從酒精飲品下手根本是神經反射程度的事情。

沒多久諾亞拿著一份三明治回來，放到了湊面前的桌上，「燻雞三明治，我猜你不是很餓，這個份量應該能吃完吧。」

那份三明治由兩片吐司夾著雞蛋沙拉、燻雞、生菜，被包裝後對半切成長方形，既方便又不沾手。

坐定之後他拿了自己的啤酒喝了兩口，菲利浦湊過來和他搭話。

「是不是不要給笠山先生喝酒比較好？你剛剛的眼神超像那些不希望女兒在陌生人面前喝酒的老爹。」

「呃，倒也不是。」

「他酒量不好？看你的樣子應該是知道他喝酒之後會怎麼樣了。」

「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只是他第一杯飲料的時候說了『不要酒精』，我才離開一會你就給他點了杯調酒。」

「哦——」菲利浦一臉看好戲的樣子，「你這是在吃醋？」

「在意這種事情感覺挺蠢的，畢竟都成年人了。」

但他也許不是那麼希望讓別人也看到湊喝醉的樣子，那直率的樣子老實說充滿吸引力，即使在場的這些人都是自己的熟人了，他也不是那麼⋯⋯安心。

「那只是代表你真的在意他而已，諾亞。」紅髮的男人咧嘴一笑，喝了一大口啤酒，「但你這樣真的太像是那些過分緊張的家長了。」

諾亞有點無力的說了句「我也不希望讓自己看起來像那樣⋯⋯但也許就是那樣⋯⋯就那樣吧。」

想著既然被認為能吃完了的話那是不是該把這份三明治乖乖地全部吃完，但他感覺胃裡的空間沒能足夠放下，頂多塞一半進去。

或許等消化一會就能全部解決了，大概。

在吃完手上的那半後用無名指和小指捏著包裝的其中一邊，中指和食指夾著劃到另一端將紙壓平，拇指從中壓下、另外四指往上抬，單手把那個包裝垃圾折起，放在一旁。

這樣應該算吃過東西了吧。

「無論如何，只要你的男孩不介意的話，那你也不用這麼放在心上。」菲利浦頓了頓，朝著湊的方向比劃了一下，「我看他也不像是對你這些舉動有意見的樣子。」

「他大概是在顧慮我吧⋯⋯哦，但他好像也不討厭。」

其實一直都能明白湊的表現很單純，甚至可以說那些行為的出發點都來自於湊的喜歡，他只是單純的做自己都會被喜歡著——而且要是真的有什麼問題，湊也會告訴自己。

也許他只是擔心無形中給湊增加了太多壓力吧。

「那普通的接受不就好了嗎，你也不是那麼習慣拐這麼多彎的人，思考這些事情你也不會有結果。」菲利浦吃了點剛才和酒一起拿來的堅果，「但畢竟都是成年人了，我也覺得你可以試著不要再那麼——過度擔心？」

諾亞沒有說話，只是喝了口酒。

「你變膽小了呢。」

「時間跟經歷會改變人的思維啊。」

「那你也不要只聽自己能接受的話啊。」

偶爾飄來耳邊的幾個字詞他沒怎麼聽懂，但也沒打算為了理解去試著聽聽兩人的對話。

在能克制的時候能不做自己也討厭的事情就不做，偷聽對話內容大概可以被排進他的討厭行為前三名。

把那杯橘紅漸層的調酒放得離自己更近一些，攪拌著讓飲料的顏色變得統一，兩隻手從旁邊環過讓身體靠在桌上，繼續玩著沒多久前才覺得膩了的液體分類。

然後他咬著新的受害吸管，邊摧殘它邊喝了幾口醋意。

和菲利浦又聊了一陣子，這中間諾亞眼神飄移了幾次，紅髮男人乾脆的推開他要他去找湊聊天算了。

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在玩什麼？」他往湊的身旁坐得更近一些，頭幾乎要靠在對方肩上，一隻手拿著酒杯，另一隻手玩著湊的後髮，「不玩剛剛那個——貓的遊戲了嗎？」

然後他沒來由的笑了幾聲，稍微支起身子喝了點酒，就把酒杯放到了桌上。

「我也想和湊聊天啊⋯⋯雖然湊今天好像把說話的額度用完了，不對，湊只有說下車前不可以。」

他靠回來之後自顧自地說著，像是如果沒人回應的話，他還能繼續說下去似的。

「手機比我還有趣嗎？」

把手機鎖定後放開那根可憐的吸管，它似乎青出於藍地比上一根還要再慘一些。

「我也不能一直拉著你吧，別弄了。」

邊說邊拉下了在玩弄自己頭髮的那隻手。

「是你自己說了沒太多機會能顧慮到的，結果怎麼就說是我的錯了？……ずるいね。」

他在說著日文時笑了起來，瞇著眼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那給你這個？別不平衡了。」

突然開口也沒給人反應的時間，抬起左手親了一下屈起的小指，然後用那個被親過的地方點了諾亞的臉頰。

「但你連試都沒有試過——你不拉著我我就沒——沒機會了呀。」

諾亞看起來不是很滿意，被拉下的右手摟著對方的腰，空著的左手趁機拉著那隻剛碰過自己的手，從手背十指交扣著。

「我又不是撫子，這點才不夠。」他靠過去親了湊的臉頰，「反正他們都在聊他們的，也不會有人注意我們。」

「真的很會抓時間啊。」

儘管是這麼說，也沒真的有什麼抗拒的反應。

「所以你覺得手不行，但嘴巴就可以了？不挑位置的？」

哼哼地笑幾聲。

「真容易啊。」

「什麼意思？」

事實上他連他們正在用什麼語言對話都沒能太了解，諾亞把頭靠到湊肩上，又含糊地說了句「不明白。」

過了一下又像是想通了什麼，抬起頭看著人，飛快的往對方唇上親——或者說是蹭了一下。

「像這樣？」

諾亞又自顧自地笑了笑。

「湊也多笑點⋯⋯說起來，我以為湊沒有很喜歡酒精飲料呢。」

他這麼說了之後又小聲了補了句「可是都難得來酒吧，果然還是會想喝嗎」之類的話，像是在和自己對話。

比起笑，他現在眼睛瞇著在得意的表情更像是得逞了什麼的樣子。

「沒有排斥也不能說喜歡，就普通而已。」

另一隻手捏了幾下吸管被咬過的地方。

「說想跟我聊天卻一直在自言自語的話我就繼續去養貓了？」

「果然手機遊戲比我還有趣。」

他這次不太像是問句，幾乎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能聊什麼，什麼樣的談話內容湊會覺得有趣。」他想了想，「我可以從湊身上說出很多我喜歡的地方，但我不知道湊喜歡什麼。」

「我想多聽一些你的聲音，但湊覺得說話很累。」

他停了一下，偏過頭盯著酒杯像是想要喝酒，但最終是沒有動作——他沒辦法保證自己在放開手之後，能不能再把手牽回去。

這種想法很怪，他鬆開了手拿了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而且我這樣是不是也在——也在給湊製造壓力呢？我不希望發生那樣的事情，因為湊也不會那麼對我。」

「不是因為『我希望』湊就會去做，而是湊也想這麼做⋯⋯但總是在等某一方想要這麼做的話，是不是就永遠等不到了呢——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就會想做點什麼。」

意識到自己又在自說自話了，他看著人停下了聲音。

「我會覺得有趣的談話內容並不是因為題材是我有興趣的，而是因為裡面有我喜歡的元素我才會覺得有趣。」

「聽誰的大學生活到底發生了哪些事我其實不是很想知道，不過如果那是你的大學生活的話我就願意聽。」

「因為覺得說話很累，所以我不會喜歡對話。」

「我會去做你希望我做的，但我也有不會做或不想做的事，有那種時候的話我也會拒絕，所以那些我去做的事只是剛好你希望我做、我也想做，那樣而已。」

「一直談話很有趣嗎？你喜歡的話我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超過額度的話我會自己後退，在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不要再繼續試圖跟我對話——我沒有討厭也沒有厭煩，只是我會需要距離。」

「想知道我喜歡什麼的話現在告訴你啊，從甜點開始講的話特別喜歡的是檸檬塔跟藍莓和草莓的鮮奶油蛋糕、其他比較喜歡的是芒果生乳卷和綜合水果千層和蜜柑聖代還有香蕉巧克力口味的可麗餅，去哪裡玩之類的雖然要說的話根本不想出門但真要出門的話前三名會是溫泉、水族館跟滑雪，電影喜歡吉卜力，遊戲喜歡神奇寶貝，最喜歡的版本雖然是紅寶石跟藍寶石但最喜歡的神奇寶貝是六尾，而且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在阿羅拉的樣子。」

「最喜歡的糖果是不二家的牛奶糖，點心甜的喜歡鈴鐺蜂蜜蛋糕，鹹的喜歡鹽味仙貝，雖然說過喜歡蛋類跟豆腐但我不喜歡雞蛋豆腐，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他停頓了一下，順帶對自己能用英文講出這麼一大串東西感到驚訝——雖然裡面混了不少日文。

「……是壓力喔。」

「我討厭在我不想說話的時候硬是說話，那種時候我不會開口。」

「所以現在湊的狀態是『可以』，」他像是在給自己做總結，諾亞已經在想要不要給對方弄個小飾品來表達可不可以接近了——類似像那個Yes-No抱枕之類的東西，「我真該——真該做個筆記？湊說了好多東西，但我甚至不敢保證酒醒了還會不會記得——我希望我能記得。」

雖然後面洋洋灑灑的喜歡的東西，他聽到一半就開始沒辦法認知對方在說什麼了。

「但我會記得湊需要距離⋯⋯還有湊不會勉強自己，所以我不用擔心——的意思嗎，還讓湊解釋了這麼多——」

他微妙的停頓了一下，然後笑了幾聲。

「很開心喔。」

「我可以吻你嗎？」

「雖然我現在就是一股啤酒的味道吧，哈哈。」

他用鼻子蹭了幾下對方的，不遠處的菲利浦好像說了句「諾亞這是醉了嗎」伴隨著幾聲笑聲，但諾亞沒有理會他。

「可以。」

「每次都要許可的話那我直接給你下次的？下下次也給你好了，還是乾脆就不用問了全部都是可以？」

畢竟每次都得自己先同意過的這個動作實在是太麻煩了。

「你忘記了的話我就再說一次啊。」

諾亞靠上去，先是舔了一下湊的唇，才把舌頭鑽入對方的口腔裡，畢竟還在外頭，他沒有吻得太久。

「要是湊只給我下次跟下下次的允許，我想我很快就會用掉了吧，『全部都允許』真是明智的決定。」

是橙汁嗎？他忍不住回味著剛剛嘗到的味道，可能還混了點三明治醬汁的味道，他對自己連這種事情都在細究的狀態搖了搖頭。

他靠過去親了一下湊的耳朵，然後笑了。

「湊很期待後天要去水族館吧⋯⋯總感覺我是用海龜把你騙來了英國。」

在這種時候被誇了明智一點都沒有被稱讚了的感覺。

總覺得這種感受似曾相識，是上次被說天賦異稟的時候吧，那真的是不知道該不該開心。

「那也行吧，反正我願意。」

把被親了的那邊耳朵旁的幾撮頭髮別到耳後，他又捏著吸管喝了幾口飲料。

「就算不用海龜我也能被騙來這裡。」

諾亞盯著湊的鬢角，伸手把那撮頭髮又順回了耳邊。

「湊承認自己被騙來了，」他又笑了，他感覺自己的嘴角實在是壓不下來，「還被騙來看我和其他人聊天——哦，明天還得被我騙去看我爸媽。」

瓊斯和霍爾在這種時候宣告了離席，一個說要回家陪孩子、一個說年紀大了該休息了。諾亞稍微直起身子和兩人道別，瓊斯笑著要他也注意身子，諾亞身體變差這件事情他還是有所耳聞。

「你可別像上次那樣喝到哭了。」

「沒問題——」

至於這個沒問題是指不會喝過頭還是喝醉了也沒關係就不得而知了。

「說起來，湊不會想到哪裡走走嗎——嗯——湊剛剛提到了滑雪，湊喜歡雪嗎？」他的思緒又跳躍了起來，「但我不喜歡——或者說是害怕，嗯，我怕雪，一整片白色的雪⋯⋯那很不舒服。」

「喜歡喔，待在開了暖氣的室內的時候就會很喜歡，沙發上有毯子會更喜歡，手上還有裡面加了棉花糖的熱可可的話是最喜歡的時候。」

「除了棉花糖以外還要加兩顆牛奶糖。」他隨口補充了細節。

「雖然不是很喜歡那個溫度，不過穿得夠多的話那也還行……啊，然後撫子戴耳罩很可愛，堆了小雪人之後拉著我去看的樣子也很可愛。」

「但一整片白色會不舒服的話那就沒差，現在也沒多出來的體力去那種地方。」

諾亞閉著眼想像了一下湊描述的畫面，「聽起來真溫暖。」他這麼回應著，補充了自己喜歡來杯奶茶。

那不過只是一個極其尋常的片段，卻神奇的把他那突然跌下的情緒又提了上來。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反覆咀嚼著湊說出來的那些字句。

右手食指在湊的腰側輕點著，也許是他最初聽到「喜歡哦」的時候那種強烈的排斥感讓他沮喪，但敘述裡明亮溫暖的氛圍——或者說那就是湊的愛吧，特別是提到撫子的時候那股愉快的心情——穩定了他的情緒。

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像是「比起雪湊感覺更愛熱可可吧」之類的話，說著喜歡卻幾乎是把雪隔在遙遠的窗外，連同寒意一起。他甚至開始想像自己也能在旁邊擁有一個位置，或許能蓋上同一條毯子，他也能喝著自己的奶茶分享著暖意。

明明是開心的情緒卻覺得鼻子有點酸，但如果湊沒有回頭應該也不會被注意到吧，他想。

連人的腰都可以拿來點的嗎，話說回來這個手指一直點的動作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往自己腰間瞥了一眼，沒有阻止諾亞的行為。

然後在喝過兩口調酒後比著剩下那半三明治說自己吃不完。

諾亞的手停下了點擊的動作，但也沒有直起身子要拿三明治的意思，儘管原本就知道湊大概吃不完，但他現在也還沒有餘裕能把那一半三明治吃掉。

「好，我晚點再解決它。」他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會不合胃口嗎？」

他抬起右手，又開始不安分的玩起湊的後髮——他一直覺得這個長度很微妙，但又顯得可愛。諾亞的指尖滑過後頸的皮膚，接著屈起手指繞著髮尾。

「我覺得調味落差還算挺大的？雖然只是從撫子的料理中，比較大概的感覺到你偏好的味道。」

「就算有偏好我也沒挑食到那種程度。」

說著就又把在自己後頸的手拉下了一次。

「別弄了，是在叫我去剪掉是不是。」

雖然老實說就算諾亞再玩個幾遍他也不會就這麼跑去把頭髮給剪了。

剛剪完時那種刺刺的感覺實在太不舒服，寧願繼續放著。

他有些含糊的、拖拉著語尾說著「那很可愛。」被拉下的手又放到了對方的腰邊，他有意的稍微朝自己的方向攬了一下，似乎在希望對方能靠到自己身上。

「因為很可愛——就會忍不住想要擺弄它。」然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又問著，「湊不喜歡嗎？被我那樣玩著頭髮。」

他這麼問著似乎有點狡猾，像是在暗示著「自己沒有特權嗎」的意味，但他又能隱約明白，即使是自己，那個已經被給過許多的寬容的自己，在湊不希望的事情上並不會因為對象而有所區別。

他看了看腰邊的手又看了看諾亞，然後往對方那側稍微挪動了些。

「那種問法我不管怎麼回答都只會變成你想要的結果吧，還是你很希望我真的說對沒錯我不喜歡所以你不可以？」

嘆了口氣，拇指和食指捏著吸管。

「我對那個行為沒有意見，只是因為你一直做所以才說一下，這樣而已。」

他悶悶地發出了一個喉音像是在表示自己有聽見，透著一種「我就想聽」的意味。等不到人靠在身上，他索性自己黏上去——諾亞雙手環抱著黑髮的男人，頭靠在對方的肩上，用鼻子蹭著對方的耳後。

「我愛你，湊。」

他的聲音黏在一起，甚至說著又自己笑了起來。

「我很幸運能遇見你。」

間隔了一會他這麼說著。

「我也不想做那些你不喜歡的事情。」

斷斷續續的他又說了一句。

「我愛你。」

他在湊的後頸親了一下。

用力捏著吸管，他笑了兩聲。

「都挑些我喜歡的話在說啊。」

人類太快樂的話是會爆炸的吧。

「你這樣我會想叫你再說一次喔。」

「我愛你。」

他又說了一次，然後笑著補上了「我幫你實現了它。」並抬起了右手稍微推了一下湊的頭，好讓他只要靠上去就能吻上湊的唇。

「這也是湊喜歡的吧。」他在親吻結束的時候，一邊蹭著對方的唇一邊說著。

那並不是疑問的句型，或至少諾亞的語氣裡並沒有疑問的意思。他一直都想這麼做，在他想親吻的時候就靠上去，或是想表達愛意的時候，恣意的讓那些話語從口中宣洩，這一切的美好對他而言都是幸運。

「平常——平常大概沒這種機會，我不知道，」至少在孩子面前他不會這麼做，「但我覺得你需要知道這些——或你知道了，我還是想告訴你。」

「湊很好——真的很好——，能認識你是我的幸運，能被湊愛著更是，」他頓了頓，「也許不是所有事情都很好，湊經歷過那些不是很愉快的事情仍然影響著你，但我仍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時候能保持愉快與安寧⋯⋯還有被愛。」

「就那麼在意我會在浴缸裡睡著的事情嗎。」

雖然很容易睡著這點的確是有些麻煩，但其實自己還挺喜歡泡在水裡時的那股放鬆感，也是因為那樣才會老是睡得不省人事。

「……還是你是指其他的？」

他還想著是不是下次開始泡澡時要帶個像是鬧鐘之類的東西進去浴室做提醒，又覺得光是這件事似乎又不是那麼地會讓諾亞耿耿於懷。

但他也想不出他的哪裡看來像被過去的什麼事情給影響了。

「哼嗯——不知道？比較接近一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湊多數時候沒什麼情緒，這讓他疑惑，人格的養成來自於過去，他總感覺湊的父母擁有極強的控制欲，被限制的生活通常不會和快樂掛上邊。

還有週期性失眠，他想，也許在湊生日的前後曾經發生過什麼，他並不清楚也不打算詢問，可能會造成二次傷害的事情他只想等到對方願意說的時候再當個聽眾就好。

「但我仍然覺得在浴室睡著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他仍然對在泡澡中途睡著這件事情懷有意見，「我寧可你洗好出來讓我抱著睡，如果真有這麼睏。」

話都說出口了才覺得似乎也不是那麽實際的提議，諾亞停頓了一下，抱著人的手稍微收緊了些。

「不是因為想睡才睡著的啊。」

拍拍抱著自己的手，他說了句「我努力看看」。

雖然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努力就是了。

諾亞沒有回話，繼續這種話題感覺也只會變得不愉快，他親了一下湊的耳朵後放開了環抱著的手，同時伸手去拿了桌上剩下的那一半三明治。

「我這樣是不是管太多？」

吃了兩口三明治後他這麼說著，不管是吃飯或是洗澡的問題，他有時也會覺得自己這樣介入別人的活動並不是好事，即使那些是他覺得需要或甚至覺得有益的事，但從本質上又與自己無關。

「像湊這樣不太會投射期待給別人的人，老實說我經常會覺得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因為相處的標準也變得模糊。」

吃掉半個三明治不過是幾口的事情，他折著包裝紙的時候這麼說著。

「我不擅長只做我自己。」

他看著被折起來的包裝紙。

「那也沒關係。」

「『不擅長』也是其中的一部分，那樣就好了。」

「既然是想要應對我的話，那只要我喜歡那就沒事了吧？不管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的地方、還是不知道該做到哪裡的地方。」

靠回被又咬又捏了的吸管旁，他把那杯調酒喝得剩沒幾口。

「管很多的問題就不用想了？反正我不想接受的話再怎麼說教也不會有用，誰來都一樣。」

「聽起來真有湊的風格。」

諾亞聽完後笑了笑，那些煩惱被對方的話都吹散了，他甚至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上了年紀才這麼多愁善感，明明以他的年紀充其量也不過才過了平均年齡的一半。

「不過你也很有自信啊，像是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有辦法喜歡上似的。」諾亞伸手摸了摸湊的頭，然後牽著對方的手，「我可是很煩的唷。」

他說著又換了話題，像是自己從大學的時候就在這間酒吧喝個爛醉過，「那很好笑，有一群傻子覺得體質人類學老師太喜歡我了，那次隔天好像有小考吧，他們覺得把我放倒了就能改變什麼。」

他在明知別人的意圖後仍然大方的接受他們一杯杯送來的酒——老實講在他那個人類學教授的父親薰陶之下，大學的人類學課程恐怕都沒有他爸灌輸給他的東西還多，「那個教授喜歡我也是有跡可循的——也沒有人能在上課的時候提出比我更深入的問題了。」

「畢竟兩年跟十年一比，還是有差別的。」他這麼下結論，就算他隔天因為宿醉頭痛缺堂課，他照樣在期中考拿到了大幅領先的好成績。「但他們也不是什麼壞傢伙，不如說那個帶頭做這件蠢事的人正在我們旁邊呢。」

他指了指那個紅髮的男人，難掩笑意。

「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傳開的？他們知道我爸也是個教授，而且還從小讀著那些他們很可能大一才開始接觸的東西後，反而對我投以一種同情的眼光了，」諾亞繼續說著，並把剩下的啤酒喝光了，「說我從小就在看那些墓葬不覺得有心理陰影嗎？體質人類學有不少遺骸的研究，但其實如果沒什麼心思，那些照片就只是照片⋯⋯我爸的書房裡可還有一堆模型呢。」

「哦，對呢，明天帶你去看看我的房間——他在閣樓上，充滿著我以前生活的痕跡，你大概會喜歡那裡吧。」他有些得意的哼了哼，「畢竟你說過想多知道一些我的事情嘛。」

那聽起來挺快樂的。

他很開心能聽到那些事情，畢竟他自己就說過想聽——還講了很多次，雖然諾亞會說不知道要說什麼的這種話。

但聽著聽著總有種羨慕的情緒會不自覺地冒出，得花著力氣去把它壓下。

甚至費力到自己也沒注意到那段長得不自然的恍惚。

「聽起來是會喜歡沒錯。」

他在恍神結束後的回覆時笑了幾聲。

「怎麼了嗎？」諾亞看著恍神的人皺起了眉頭，「是因為酒精嗎？不習慣的話還是別喝比較好。」

雖然那杯調酒已經幾乎見底，諾亞貼近湊的面前仔細觀察著。

「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們也可以先回去？」

「什麼？」

不是很理解諾亞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我沒有不舒服，但你想回去的話那就回去？」

他補了一句「反正我本來就沒有那麼想出門」。

諾亞又看了一下，「你剛剛好像，不是——錯覺嗎？」

「但不想出門的話，其實留在家裡也沒有關係——不是在抱怨的意思，但，好吧，這是湊的決定，我只是自以爲的覺得湊待在家比較好，畢竟我也知道湊不太喜歡出門——既麻煩又很累，這裡離家還有至少一小時的車程。」

「不是不想和你一起待著，手機交給湊也是，如果我很開心但湊很困擾的話——畢竟我喜歡做的事情，其實對湊來講都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吧。」

「總覺得我說話顛三倒四的。」

他笑了笑，像是被自己講話的樣子給娛樂到了。

「但我喜歡即使又麻煩又累，還是和我一起出門的湊。」他這麼說著，靠上去親了一下對方，「如果我很開心的話，湊是不是也會開心呢。」

「如果是我自願的話，那就沒有『是不是那樣會比較好』還是『就算那樣也沒有關係』的這種事。」

他朝諾亞皺著眉。

「我會選擇這麼做的話那就是『我覺得這樣比較好』，也不會有什麼關不關係，為什麼你要覺得我是有關係還要做那樣的選擇？」

「不要擅自幫我決定，也不要為那些自以為找理由，就算有了再多理由那也還是自以為。」

「我明白了。」

他思考了下——或者說嘗試思考了一下，他不確定自己算不算是明白了意思，但他歸納為「湊決定了什麼就是什麼、沒說的事情就是沒有」的結果。

那聽起來是個很簡單的標準，不是那種需要彎來繞去、思考著有沒有弦外之音的狀況反而輕鬆了很多——或許這是自己需要矯正的部分吧，腦袋模糊的思考著這種話是不是讓湊指正了好幾次。

「那我們再待一會？」

他隨著背景音樂哼著奇怪的調子，又像是在唸著那些歌詞，不在乎自己的音準到底有多差——不，他還是意識到音準的問題了，他皺起眉頭放棄了哼歌，有些懊惱地唸著「明明也聽得出音差卻沒辦法好好控制喉嚨」這樣的抱怨。

那到底是真的明白了還是只是說了我明白了但是其實沒有明白？

那種話他也不是第一次說了，感覺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雖然對同樣的話重複表達並不是那麼厭煩、不過說了這麼多次都沒有被聽進去的感受還是不太好。

那些隱約的不滿很快地不被他繼續思考，聽著那個音準不對的調笑了起來。

「很在意？」

「哦，會呀，雖然應該是沒有辦法了。」他想了想，「雖然很小的時候還——好像有參加過唱詩的活動？那時候有被指導過，但最後我還是只能成為其中的一個小小花瓶，雖然張大著嘴但不能唱得太過突出。」

他又試著隨音樂哼了幾個調，「像這樣，雖然我的耳朵可以算得上是靈敏的，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發出一樣的聲音——有些人說多練習會有用，但在我看來不如去拉提琴來得實際，畢竟幾個旋鈕就能夠處理的事情，比控制那些複雜的肌肉容易多了。」

「不過，即使明白自己哼出來的聲音不成調，也很難控制自己想要跟著哼唱的衝動，我想這就是音樂的魅力吧。」

哼哼地發出幾聲表示自己有在聽，他喝光了最後那點調酒。

「那我想聽。」

「不是唱歌，我是說樂器……但我不了解那些，感覺也挺失禮的，還是算了。」

「如果不介意我其實是也只是個半吊子？不會像一般在電視或是廣播裡聽到的那樣，大概就像是普通人會哼歌的程度，我也只是記得幾個指法的普通人。」諾亞笑了笑，「那把琴應該還收在書房裡，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畢竟最後一次使用它也快一年前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他下意識的捏了捏牽著的手。

「即使不了解也是可以聆聽的吧，雖然單獨演奏的話還是會有那麼點刺耳，如果想聽的話我還是可以試著演奏看看——嗯？」

他向湊投以一個詢問的眼神。

在諾亞的認知裡，不了解和失禮並沒有直接的關連，尤其是本來就用以陶冶身心的音樂或藝術，它的門檻其實很低，是只要願意打開耳朵、或張開眼就能夠享受的事情，真正失禮的其實是在速食文化底下缺乏感受的心。

「只要你願意感受，它的意義就達到了。」

他在被捏的時候抽了一下手以示抗議。

「小動作太多了。」

那個有事沒事就在敲食指的動作也是，現在這個會動不動捏一下的動作也是。

「我沒關係，但對其他人也這樣的話我就有關係。」

「那湊要把我的手牽好呀。」諾亞的話像是把問題又拋回給了對方，「這樣我就只會對你一個人這麼做了。」

他有些刻意的又捏了幾下，「但以防萬一——這麼說對嗎？亞爾我不保證，但我可能會對卡蘿這麼做，湊也會把他們分類在『其他人』裡嗎？」

雖然和孩子吃醋聽起來有些不合理，但他自己偶爾——要說偶爾嗎？也會對撫子產生那麼點羨慕之情，他不太擅長克制自己的行為，特別是在表現他的喜愛之情上，他只能為此替對方多打點預防針。

「除此之外，我會像這樣牽著的人也只有湊了呢。」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而笑了一下，「居酒屋那時候也是，突然摸一個不是很熟悉的對象的頭還是很失禮？但我不總是那樣隨意碰觸別人，那怎麼說都會嚇到人吧。」

「如果你女兒也叫笠山湊的話我就不計較。」

聽起來真的很幼稚，再加上他那個鬧情緒的語氣就更幼稚了。

「我最多只能讓我自己改名叫——嗯——諾亞．笠山？這麼念好像不對，笠山諾亞？」他自己說完都覺得有點好笑，「但你也知道，我愛你也同樣愛我的孩子。」

諾亞靠上去舔了一下湊的唇，然後親上了上去。

「這樣還會計較嗎？」

他貼著唇說完後才拉開了距離。

他瞇著眼。

「那你多試幾次？看我什麼時候會討厭。」

對那個隨便的補償的不滿比他自己想像中還要來得大。

「看來我得收手了，我不想被討厭。」

不確定是不是錯覺，他感覺湊並不是很滿意他的行為。

「畢竟接吻這種事情是只能對湊一個人做的，而且是我喜歡的事情，被討厭可就糟糕了。」

「那就不要把它當作是那種便宜的補償來支付啊，而且我也沒說那麼做我就不計較。」

沉默了會，他抿抿唇。

「我想吃甜的。」

「現在嗎？如果是Trifle或是布丁應該還是有的。」

雖然他不覺得親吻是便宜的補償，但也可能是自己太頻繁索吻才導致的結果？諾亞沒有答案，他只是思考著菜單上的甜食有哪些項目，畢竟平時並不會點的話就沒什麼記憶了。

「你要看一下菜單嗎？」

「不要，非慣用語言看了好累。」

他說著「而且錢不是我的」，沒有要看菜單的動作。

說不定把菜單拿到他面前還會被推開。

「好。」

諾亞思考了一下後站起身，他並沒有放開手，像是要人和他一起去吧台似的，同時順手問了身邊的人有沒有打算要加點什麼飲料。

「湊，陪我去吧。」

問完了之後他回過頭看著人說著，儘管他的語音聽起來不像是在做詢問，但仍然帶著一點請求的味道。

「喔。」

有些緩慢地起身，讓諾亞拉著自己。

要人幫忙端酒回來的話不管怎麼想都是其他人比較好吧？

拉著人來到了吧台邊，諾亞熟練地等待服務員為吧台邊的人一一服務，拉著人來並沒有什麼目的，或許他只是不想放對方自己在座位上。

在服務員終於來到他的面前詢問要點什麼餐點時，他點上了兩杯半品脫的淡啤酒、一杯棕色愛爾、一杯老黑啤與一杯檸檬水，還有一份Trifle——畢竟湊喜歡草莓鮮奶油蛋糕的話，他認為Trifle和草莓鮮奶油蛋糕相差無幾，雖然要是拿到對方面前很可能還是會得到他們是不同東西的評價吧。

也許他該在這方面多做些研究，適當的了解身邊人喜歡的東西有助於話題的流暢程度，只是很可能他得要瞭解的其實是那些點心如何用日文表達。

等到酒保把他點單的酒水與點心送上來，他指了指檸檬水與Trifle麻煩他拿上，自己的雙手則各拿了兩杯啤酒，看起來相當熟練。

回到座位邊他按著人遞上了酒，同時被菲利浦拉入了新的對話中。

他看著手上那杯檸檬水想著這到底該放在誰面前。

算了，要的話會自己表示的吧，與其想不是自己的東西的事、倒不如想想另一隻手上的這杯東西為什麼會是這麼無法填補任何東西的份量。

英國人都這麼不喜歡甜點的嗎。

稍微聊了一下，諾亞才回頭拿走了那杯檸檬水。

「雖然不是很確定，但如果還需要的話，再和我說。」

卡洛琳曾經跟他表示過「裝甜點的胃是另外一個胃」這樣的論點，也許喜歡吃的東西胃口會再好一些吧——儘管湊的三明治才動了一半就吃不下了。

過沒多久拉爾森也表示要離開了，剩下的幾個男人話題很快把話題繞到近期考古學界的議題上。他們對話的語速很快，諾亞時不時的皺著眉發表了些意見，偶爾也能看到他用著類似惋惜的口氣說著些什麼。

聽不懂。

應該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刻意去聽旁邊到底在聊些什麼，只是發現那些偶爾飄進耳裡的話語沒辦法被自己理解後便迅速地當作背景音樂吃起了手上的甜點。

好小。

討論差不多到了尾聲，在菲利浦的手機響起「HEY! yeah yeaaah」——那聽起來像是一首老派的美式搖滾——的鈴聲的時候，他們都知道是有人在提醒紅髮的男人記得回去餵他的「大狗」了。

諾亞對於菲利浦的品味不作評論，另一邊的相對年輕的兩人卻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他們看了看時間，在菲利浦講完電話之後他們就算是解散了。

「湊。」諾亞拿著剩下一些的檸檬水坐回了黑髮男人身旁，並向陸續離開的人道別，「還想多坐一陣子嗎？或是我們叫車回家。」

「沒事了的話就回去了。」

再繼續待著能幹嘛？這個人難道覺得他就這樣坐在這裡看起來很愉快嗎？所以才會問要不要多坐一下？

那杯被嫌棄大小的草莓和鮮奶油他在沒多久前就吃完——他已經試圖努力地放慢速度過了。

「好。」

諾亞和湊拿回了手機，相對流暢的打開了Uber的app後才發現行動數據是關上的，開啟網路之後他切回了app按下預約，確定有車後打上了自家的郵遞區號，過一陣子電話響起，他和司機確認著上車的地點與等待的時間。

「蠻幸運的，剛好這台車就在附近，」普通時候他會選擇共乘，不過因為有湊在他挑了台空車，「五分鐘後在店門口上車，大概一小時左右的車程就能到家。」

撫子應該睡了吧。

不對，該是早就睡了吧？早上還搭了飛機，照理來說她沒有那個體力撐到現在還等他回去。

就算醒著大概也不是在等人回來。

「喔。」

諾亞帶著人出了酒吧，沒多久就來了輛深色的車子，諾亞確認過車牌後，開了後座車門讓湊先上車，自己也跟著坐入後座。

繫上安全帶後，他和司機告知了地址與路線，汽車平穩的駛上了道路。確認著湊也繫上安全帶後，他牽著對方的手說著「累了的話可以先睡一下。」

「不用。」

他用中文回答著諾亞。

雖然也有可能會坐著坐著就睡著了，但那是不可抗力吧。

「好。」

諾亞本來就只是做個聲明，如果對方覺得不需要，那也不是什麼能勉強的事情。

車子平穩的開著，夜間的道路說不上明亮，但他仍能辨識出此時的位置，熟悉的感覺讓他打了個呵欠。

他總是會在和他們小聚過後叫一台車回伯克翰斯德，通常會和他人共享車資的花費。他住的城鎮容納了許多在倫敦工作卻又住不起市中心的人們，在這一小時左右的車程內偶爾能聊上一會，與他人共享偶爾也能得來些驚喜。

他問起了湊對於剛剛那杯小點心的看法，要是不出意外，明天還能看到一大碗的Trifle出現在他們家的餐桌上，畢竟卡洛琳喜歡吃那個，她肯定也和雪莉提過他們的日本訪客喜歡甜點。

也許還會有別的，他思索起自己曾吃過的、母親做的食物，像是剛出爐的司康們搭配上各種當季水果果醬，除此之外他並沒有太多對於點心的記憶。

但他想起了母親堅持自己下廚的理由，是源自於想讓他們父子飲食均衡的心意，即使作為外科醫生的擔子並不輕。母親總嫌棄外面的食物添加物過多，也曾經聽她說過那些精緻澱粉與糖並不是那麼健康。

或許這是他不怎麼吃甜食的緣由吧，儘管他仍然無法抗拒麵包的美味。

結果還是睡著了。

在環境和坐車的相互加成下，靠著椅背很快就沒有抵抗地閉上了眼。

「很難叫醒的話直接當行李扛就行了。」

他在睡著前這麼說了。

湊的話讓諾亞輕笑了一下。

車子平安的開到了家門前，他和司機道謝，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後下車，繞到了車的另一側打開車門，並幫湊解開了安全帶。

「我們到家囉。」

這麼說其實很怪，但他有種奇異的滿足感，就像是這是他們家似的，他甚至能想著他能夠在湊完成一天的工作之後回到家，他能給他一個撫慰的擁抱。

「湊。」

他輕拍了幾下湊的肩膀，又叫了幾聲他的名字。

「嗯？」

在睜開眼前的掙扎沒有太久，他拉著諾亞的手支撐自己下了車。

「太小了。」

他記得在睡著前好像被問了對甜點的看法，但他忘了回答就睡著了，現在補答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什麼？」

諾亞沒有理解湊這時是在回答他更早之前的問題，單純的想著也許湊只是睡茫了而已。

從窗戶可以看到客廳的燈還亮著，當然孩子們應該都去睡了，那盞燈應該是留給他們的。他扶著湊來到門前開了鎖，把人安頓在沙發上後他才回頭把大門鎖上。

接著他坐到了湊身邊，拿起手機久違的檢查著通訊軟體上的訊息。群組內好像討論些什麼，他不是很在意的放在那裡。菲利浦也傳了些訊息，同樣被諾亞擱著，更早之前還有亞爾的，他把聊天視窗打開來看了一下發現兒子成了他父母的傳話筒，訊息的大意是要他明天記得早點到。

「如果湊想洗澡的話可以用二樓的浴室——嗯，但我應該睡醒才會洗了。」諾亞打了個呵欠，想起了東方人似乎比較習慣晚上沐浴，他這麼說著。

「因為會很吵所以明天再說。」

感覺再繼續坐在沙發上可能又會睡著，但他也沒什麼力氣爬上樓了。

出門好累。

「要上樓的時候記得帶我上去。」

「那上樓吧。」

湊看起來隨時都能再投入夢鄉，他可沒有辦法扛著人上樓。諾亞撐起身子站起來，朝著湊伸出手。

把湊送到了房間後，和湊解釋過後便出了房門去確認屋內的燈是否都關上了才又回來。

換了衣服後他趴在床上，壓著枕頭在想什麼的樣子。

兩隻手各捏著一邊的枕頭角落，無聊地拉著它們去對碰了尖端。

總覺得今天聽諾亞講了很多求學時候的事。

他又譴責了幾次那個對他人的經歷感到嚮往的自己，捏著枕頭角的力道更重了些。

諾亞把手機接上了放在床頭櫃上的充電線，看著湊玩枕頭角的樣子覺得有些可愛，他伸手摸了對方的頭說著「不是很累了嗎。」後才摘下眼鏡放著。

邊脫自己的衣服時邊想著，這種突然的摸對方頭的行為是不是太把對方當孩子看了？但只要沒被抗議的話應該都還是可以接受的意思吧，他這麼說服自己。

把自己塞入被窩裡，他側著身看了人好一會，才伸手抱著人問了句「在想什麼？」

諾亞並不是很肯定湊真的有在思考什麼，但他明白自己只要沒有問的話就真的不會有什麼，湊不是那種會把所有事情都攤出來講的人。

「在想你今天說的那些大學時候的事。」

他還是捏著枕頭。

「我的學習階段的每個學校都是父母幫我選擇的，所以聽你在說那些事情的時候會有點訝異……不知道，好像也不能用訝異形容，但說羨慕的話聽起來很幼稚。」

「沒什麼，不用太在意。」

「嗯。」

他輕輕的應了聲表示自己聽到了，即使在看起來相對開放的西方社會，被家長決定命運的孩子也時有所聞。

「如果會讓你不舒服的話我就儘量不提到？」雖然他不認為湊會因此要他閉口不談，「雖然那些錯過的時間確實讓人遺憾，也會有很多『在那個年紀做了才有意義』的事情存在，但那些人、事、時無法再重來，隨著年紀的增長更能強烈的體會到。」

他摸了摸湊的頭，像是在安慰。

「儘管可能不會像過去那樣再充滿童趣，但如果有什麼想做的事情，現在或許也能嘗試一下——你已經不是過去那頭無力的小象，湊，你不用再被那條鎖鏈限制著你的人生，那些被決定的事情只是你的某一個部分而非全部。」諾亞笑了笑，「『活在當下』聽起來很老套，但我確實是希望你能享受現在的日子。」

放開那兩個可憐的角，他轉過頭看著諾亞。

「那些是我要聽的事情，你不提到的話我會生氣。」

壓著自己頭上的手不讓它被拿開。

其實並不會因為被顧慮著而不提起某些話題就感到生氣，倒不如說他更常是因為諾亞提起了什麼才不高興。

「今天提到的那些我喜歡的東西需要幫你寫下來嗎？但我會用日文寫喔。」

哼哼地瞇起了眼。

「好，麻煩你明天幫我記在筆記本上。」

他的手指稍微揉了湊的頭。

「我還——還需要知道些什麼嗎？」諾亞不是很肯定，但他覺得有必要理解，「像是你不能接受的那一塊，那些你聽了會不愉快的事情。」

他們也交往了好一陣子，諾亞認為自己應該也暴露了不少問題。

「喜歡的部份固然重要，但我也想知道你討厭什麼。」

「哦。」

閉著眼思考了會。

「聽到有人在說我喜歡的人的壞話？就算是本人在說自己也討厭。」

「但討厭的地方不太一樣，自己講自己的話是因為覺得被忘記了吧。」

「感覺像是好好放在盒子裡的東西突然自己碎掉了那樣？」

「明明我還喜歡著啊。」

他的手僵了一下，沒想過會是這個答案。

儘管他最初也沒有預設什麼答案，好吧，可能有想過他曾經被說過的那些問題，或是其他和自己無關的一些內容，像這樣的答案與理由讓他手足無措。

「那的確會不好受。」湊比喻的很恰當，他很容易就能想起自己也曾經做過，「那我是不是該多誇他一點呢。」

雖然他也不知道從哪自誇就是了，諾亞打了個呵欠。

「對啊。」

翻過身後拉著枕頭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他笑了幾聲。

「睏了，晚安。」

「晚安，祝好夢。」

諾亞含糊的說著，伸手關上了燈。

他的確是累了，或者說是那股安心的氛圍讓他產生了睏意，眼睛還沒適應黑暗，諾亞的手摸索了一陣摸到了對方頭，他摸了一下，靠近在額頭上輕吻了一下。

「我也喜歡湊哦。」

他像是在回應湊的那句「還喜歡著」的話，沒多久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