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抄了條捷徑走，此處人煙罕至，草木交錯、藤蔓遍布也是理所當然，但總有幾分古怪——
幾株明顯不是自然生成的藤枝蔓條相互纏繞、匍匐於地，生長方向也十分一致，看上去就像是在跟蹤某人的足跡一樣。

夙疤瞇起了眼，除自己之外，他所能想到、這幾天有可能行經這條路線的對象只有一個。
匆促的步伐漸緩，最後他乾脆停下來並蹲伏於地，認真打量起這不懷好意的訪客。

—
月光朦朧、烏雲遍布於尼薩達坤的高空，本就不受月光眷顧的森林更加黯淡。

壯年羚人持著山刀長矛，蹲身融於其中，照理來說，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那夜之後，蘇鐵總是心神不寧，他無法入眠，也無法就這樣待在宿舍，面對因自己疏忽而受傷的魔種。

於是他又一次操起獵具，到林子裡打發時間。

「兄弟，幫我。」
羚人以長矛敲擊樹幹，喚使森林聽命，替其搜尋無知無辜的獵物。

枝葉扭曲交錯、發出不和諧的怪異聲響，搖搖晃晃地往著或許有活物的地方探去，但沒有向前多少，延伸的枝幹忽然斷裂，崩毀散落於地面。

徹夜未眠與粗魯的施術方式早已讓羚人魔力所剩無幾，他沉默，提著獵具起身，往更深處前進。

夙疤闔上雙眼，靜靜聆聽著草木的聲音。

雖然木精靈的血統並沒有為他帶來幾次美好回憶，但在此刻卻派上了用場。透過拼拼湊湊出的朦朧畫面，他大概弄清了藤蔓的操縱者是誰及其方位。

「那麼，就讓我來見識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吧？」

隨著話音落下，遠處的森林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今夜無風，羚人身邊的草木枝葉卻如受狂風襲擊般發出劇烈聲響，同時紛紛向其襲來。

羚人來不及也沒那力氣思考，他依靠長年的狩獵直覺閃避企圖對他不利的植物。

跳躍、迴身，粗枝從旁側過他的身體，刺痛感讓羚人多少清醒了些，他試圖以矛柄擊打樹枝並奪取控制權，但並未產生效果。

急迫之下，羚人只能反覆閃避這些不受控的自然子民，並循著腦內記憶往林外奔去。

「哼嗯——還以為是多厲害的傢伙。」

夙疤隨手折下了幾段攀附於樹幹上的綠藤，並將其埋入土壤之中，接著慢悠悠地晃出了樹林。

林子裡的鳥群似乎是受了騷動驚擾而紛紛竄逃而出，飛舞於夜空之中。
隨著「獵物」逐漸逼近，夙疤也從木屋中拎出了常用於農活的鐮刀及鐵鋤，擺好了戰鬥姿態，等待對方的出現。

「獵物」並沒有讓夙疤等得太久，他很快從林間披荊斬棘，躍身而出。

見到持著農具的綠頭鴨亞人，羚人很快就知道是誰盛情邀請他前來。

「呦，小哥。」他將山刀收回鞘內，肩挑長矛，擺起輕鬆的姿勢向對方問好，「什麼理由讓你找我來啊？要這麼大費周章地。」

「我才想問你呢。」

夙疤彎下腰，從草叢堆中扯出了一段褐黃色的藤蔓，看上去毫無生氣，似乎已經被斬斷了有些時間。

「你跟我們家的小蝙蝠是什麼關係？」

猛然間，方才佈置於土壤中的綠藤「唰」地急速生長了起來，不消片刻，已經織出了一片天羅地網，將蘇鐵團團包圍。

以自身為圓心，蘇鐵單手揮動長矛，區區藤蔓不敵鋒利矛刃，一道分成兩半。

他看著那段藤蔓，自然知道是自己前些日子所施來追蹤用的，也知道對方口中的「小蝙蝠」為何者，若是換個方式場合，他很樂意向對方開誠布公。

「問別人問題之前，何不先自我介紹一下？」羚人擺回原來的姿勢，依然笑臉吟吟，「小哥，對長輩可要多些尊重啊。」

「唷嗬，速度倒是挺不錯的嘛。」

羚人俐落的身手使夙疤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
除了速度之外，對方的結實的體格和手上那柄做工精湛的長矛似乎都不容小覷，要是被近了身可就麻煩了。

「說什麼笑話，最開始提問的不是你嗎？」
夙疤悠悠哉哉地輕側過身子，將方便攻擊的戰鬥姿勢轉成了防禦站姿。
「雖然我不知道你跟小蝙蝠到底是什麼關係，但跟你相比，肯定是我了解他得更多。」

「你知道嗎？在遇見我之前，他是多麼地惹人憐愛，我還記得他那在雨中顫抖的虛弱模樣，脆弱得令人……」

隨著夙疤的語氣越發激動，他臉上的笑容也漾得更加燦爛，就在情緒激昂的最高點，話音突然停頓。

「不，算了，我可不想和你分享如此珍貴的回憶。」就像換了張面具般，他冷冷地說道，「總之，他的身邊有我就夠了，像你這樣的傢伙不應該靠近他，知道了嗎？」

他大概搞懂這傢伙的想法了。

「老子想靠近誰，關你屁事。」羚人掏了掏耳朵，一句話打發掉了對方的故事分享。

他沒打算讓對方稱心如意。

「既然你那張嘴吐不出人話，那我們換個語言怎麼樣？」他扎起馬步，雙手一前一後緊握長矛，矛鋒正對夙疤，咧開不善的笑容，「我叫蘇鐵，很高興認識你啊，小哥。」

「彼此彼此。」

矛鋒都指向自己了，夙疤自然也不會乾站在那等死。鴨人突然大動作地張開了左翼，對空一揮，轉眼間，蘇鐵的腳邊已經是滿地荊棘。

「火氣這麼大，不如留下來喝杯茶再走？」

雖然這明目張膽的陷阱看上去只要蘇鐵大步一跨就能穿越，但夙疤哪會笨到這種程度？
他雖無法與植物溝通，卻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也能恣意命其生長，突如其來的機關陷阱正是夙疤的拿手絕活。

他將高舉的左臂放下，用最前端的飛羽指著蘇鐵，無聲地露出了笑容——

「茶是跟朋友在喝的，你算老幾？」羚人以矛在前，後腳一蹬率先發起攻擊。

不料灌木卻如遭驚動般忽發暴漲，止不住衝勢的羚人左手連同長矛捲入荊棘之中，令尖刺深扎血肉。

蘇鐵嘖了一聲，他抽出腰間山刀斬斷荊棘，抽出長矛，硬以臂力將其往夙疤奮力擲出，後以纏捲荊棘的左臂在前，屈身同往對手奔去。

蘇鐵會將長矛扔出實屬意料之外，夙疤被這一擲搗亂了陣腳，他連忙抓起鋤頭應戰，還沒來得及拿穩，鐵鋤就被長矛給撞飛了出去。

夙疤面色鐵青，也不顧腿上被利矛劃出了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伸手就從林子裡召出了藤鞭，藤鞭緊緊纏上蘇鐵的腿根，一陣猛扯便將人往一旁的野花叢中拽去。

「哈……狼狽至極……」

興許是方才消耗了過多的魔力，夙疤雖然佔著上風，卻也開始顯露出疲態。
也不知他口中嘀咕著的狼狽二字，究竟是指那頭滿身鮮血的羚羊，抑或是自己？

「我看……就算是餓上整整一週的小蝙蝠，見了你這副德性也會失去食慾吧。」

哈哈哈哈哈——
狂妄大笑響徹森林，荊棘從樹叢破風而出，纏上夙疤的羽翼。

隨即一股極為強勁的力道將其拉去，沾染腥紅的重拳自草叢中現形，狠揍在鴨人的腹部。

作用力使他再度往後飛去，羚人緩緩走出草叢，滿面鮮血與齜牙裂嘴的模樣十分駭人。

「小子，你那模樣連蒼蠅都不屑在你身上產卵。」他獰笑道，似乎方才的傷勢不成影響。

「還有，那混帳第一次見就吸老子的血啦。」羚人取下纏於腳部的綠藤，將它與山刀一同緊捆於自己的右手中，再次往夙疤攻去。

吸過了？

夙疤瞪大了眼，瞬間有千頭萬緒湧現於腦海。他咧著嘴想說些什麼，一股氣卻哽住了喉頭，引來一陣猛咳。

染血的羽翼捂在了腹部上，夙疤蜷縮於地，乍看之下滿身都是破綻，他死命地撐開了眼皮子，漆黑的眸子裡承載著難以言喻的憤怒及殺意。

他顫抖著抬起了深褐色的飛羽，並指向蘇鐵正後方的樹林。
當山刀以迅雷之勢架上了鴨人的脖頸，原先平坦的草地上忽有樹根自土壤中竄出，沿著腳爬滿了蘇鐵的全身，接著，將其向後一拉，死死地固定在了一棵結實的老橡樹上。

「唔！」被後扯而承受撞擊的羚人口中湧上一陣腥甜，令他忍不住吐出大口鮮血。

他媽的，老子才不是來這裡死的。

蘇鐵好似擁有無盡的體力，他無視渾身劇痛以蠻力不斷掙扎，同時死死瞪著那搖搖晃晃站穩身子的夙疤。

「你、死、定、了！」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朝著對手咆哮，悄悄將魔力集中於右手催動法術，使樹根以不起眼的速度鬆脫。

「頑強的傢伙……」

夙疤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手持鐮刀，朝蘇鐵步步逼近。

「他對你真有那麼重要？」

冰冷的刀片抵上了羚人的胸膛。

「重要到連命都不要了？」

「老子覺得誰重要，關你屁事？」

對於胸口的寒涼，蘇鐵毫不在乎，他好似冷靜了下來，染血的褐瞳微微瞇起，偏頭露出平靜的微笑。

「我啊，大老遠跑來讀書，認了室友，養了顆蛋，現在要死在你手上，豈不是太浪費了？」

「所以說，你先下去替我鋪路吧。」

笑容再次猙獰，捆著山刀的右手破開樹根，往夙疤直直斬去。

「蘇鐵‧斑哥！」

深紫色的人影忽然從天而降，將夙疤撞倒在地，幾株閃爍著火光的炎花一併散落了出來。
隨著不速之客起身，惹眼的翠綠色髮絲闖入了蘇鐵的視線內。

——那是對他而言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粉色的眸子警戒地瞥了蘇鐵一眼，艾比姆皺起眉頭，臉色並不是太好看，又回過頭去關照地上的夙疤，順便用火魔法將忙活了半天才取得的炎花裝回耐熱容器內。

「所以？你們大半夜的在這裡幹嘛？」

「親愛ㄉ……咳、咳……嘶……」

終於見到心上人的夙疤藏不住心底喜悅，喊著叫慣了的愛稱就想上前去攬住對方，卻被疼痛拉回了現實。

「回來……」
見對方將炎花拾起後準備再次起身，情急之下，他只能盡力展開羽翼，試圖搆著艾比姆的衣角。

刀刃落空，羚人差一些就能取下那混帳的命。

蘇鐵惡狠狠地瞪向阻攔自己的人，卻在發現其身分後瞪大雙眼，更是在聽見夙疤對艾比姆的稱呼後感到一陣茫然。

「哈哈哈……」他無力的低下頭，感覺自己像是被嘲弄般笑了笑，「我幹了什麼，艾比姆？」

「老子欠了你什麼，你得來找人要我的命！」隨即，捆住他的橡樹與樹根忽然開始捲縮、枯萎，羚人以蠻力脫身，傷口隨著肌肉扯動再度湧出泊泊鮮血。

他沒有朝兩人再次揮起山刀，魔力透支讓他感到劇烈眩暈，知道繼續下去只會客死異鄉，若真的要取命，有的是時間。

「幹他媽的，再會。」最後蘇鐵只是冷冷瞪了他們一眼，罕見地爆粗口，便取回長矛逕自離去。

「欸，蘇……媽的，這個白癡——」
艾比姆見狀，反射性地就要轉頭去追，才抬起右腳，便被一股微弱的力道給停下了腳步。

他低下頭去查看，發現幾箴鴨羽緊抓著自己的衣襬不放，艾比姆有些兩難地咂舌，又焦慮地朝蘇鐵離去的方向探頭。

「看著我……艾比姆。」

夙疤抬起了頭，平時神采飛揚的眉宇此刻卻蹙成了一對八字，他鬆開了被抓皺的衣物，緩緩從地上坐起。
雙臂內側的白色羽翼因激戰而被鮮血染紅，右大腿的傷口也依然血流不止，蘇鐵離去後，周遭空氣中盡是夙疤身上的氣味——一股清香而甜美的血腥。

「你為何要關心那傢伙的死活？」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關係，但他把你看得那麼重……甚至是跟蹤？」

「他很危險，你要是待在我的身邊會更安全的，要是——」
「……親愛的，你為什麼沉默了？」

「……那你又是我的誰？」

艾比姆嚥了口唾沫，試圖在濃烈的血腥味中維持住理智。而夙疤則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們不是戀人……嗎？」

「不是。從兩百年前的那天起就不再是了。」

他嘆了口氣後，席地而坐，將夙疤的羽翼給拉開，面無表情地檢查著對方的傷勢。

「你還真他媽的亂來。」好在只是點皮肉傷，傷口看上去怵目驚心罷了。
「蘇鐵‧斑哥，他是我室友。又笨又單純的臭羚羊，跟你這個瘋子比起來安全得很。」

「瘋子？」

夙疤愣愣地望著眼前的艾比姆，他不懂對方為何要這樣評價自己。
這兩百年間，即使四處地漂泊將兩人共同生活過的痕跡一一抹去，他也沒有一天忘記過艾比姆。他以為對方亦是如此，但似乎是大錯特錯了。

「所以你……不再需要我了？」

「大概吧。」

確認完對方的傷勢並無大礙後，艾比姆將手收了回來。

「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啊，對了，你之後可別再找那傢伙麻煩——」

「……不要，」他語帶顫抖，以極小的音量哀求道，「不要離開我。」

「為什麼我就不行……你以前明明只看著我的……」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熟悉的笑容不再，鴨人的五官扭曲得發皺，他愁著眉頭、繃著臉，那對黑色的眸子中，更有幾許光點在裡頭打轉。

「不要再……丟下我自己離開了。」

他壓抑著喉嚨深處的哽咽，緩慢地唸出這一字一句。最後，淚珠沿著雙頰滑落。

這是艾比姆第一次見到夙疤落淚。

男人那與高大身材不相襯的、縮著臂膀挽留自己的模樣令艾比姆看得出了神，忽然間，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閃過腦海——稚嫩的吸血鬼少年跪坐於路邊，瑟縮著低聲抽泣，他的口中似乎呢喃著誰的名字，聲音卻逐漸被嘈雜的人群給淹沒……

總覺得胃袋裡空虛得發疼。
想著的同時，絞痛感逐漸擴散，延著胸腔鑽進了心臟，胸口也悶得彷彿要窒息一般。

鬼使神差下，他將手放上了夙疤的頭頂，並輕輕揉弄著墨綠色的髮絲。

「誰說要走了，哭成這什麼鳥樣。」

「不走？」
聽聞關鍵字的夙疤突然睜大了眼，兩顆黑色的眼珠子神采奕奕地看向艾比姆。

「那顆蛋又還沒孵出來，我要是搞失蹤，那叫逃學好不好？」
艾比姆停頓了一下，看了眼滿地的血跡道。
「再說，扔著你這隻瘋鴨不管，不只是臭羚羊，我看全魔院都會被你弄垮。」

「那……我們還是戀人？伴侶？像以前一樣？」
「如果你別再捅這種簍子，想怎麼叫就怎麼叫。」

「還是可以喊你親愛的？」
「我只會喊你名字。」

「那明天也可以見面嗎？」
「……如果你會打圍巾的話，晚上。」

－

過了幾天，在夙疤口頭指導和網路教學影片的幫助下，一條暖橘色的圍巾躺在了艾比姆的魔種旁。

艾比姆一面打著呵欠，一面將圍巾繞成了一個類似鳥巢的空間，接著，小心翼翼地將蛋蛋放了進去。
終於將受傷的小傢伙安置好，如釋重負的吸血鬼也撐不住連日疲憊，闔上眼的瞬間就化回了蝙蝠的型態，倚在柔軟的毛線上打盹。

至於事件過後，蘇鐵開始單方面跟艾比姆冷戰，搞得他渾身不自在並試圖上網發問「怎麼跟室友和好」，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更著實況看完好爽喔XDDDDDD 蘇鐵開打那段也太帥了點！！！
然後夙疤整個小朋友欸好口愛(ˊ艸ˋ)

感謝蘇鐵中陪窩對主線…鴨子終於跟阿北打到架了好開心……

Van_D: 夙疤小朋友把病嬌拿掉之後就只是隻大狗狗

夙疤真ㄉ好可愛⋯⋯但打架那段太帥ㄌ！！！！吃醋也很讚
比姆是不是妥協了可是⋯⋯好萌⋯⋯好耶⋯⋯ （咦
阿北開始冷戰比姆還去查怎麼和好也好Q
整段看下來真的很精彩

Euphoria_unicorn: 尼是哪來ㄉ誇誇星人！！齁！！

比姆…比姆心軟ㄌ…本來想說清楚後斷捨離但無法抗拒可憐巴巴的大狗狗
不過他對交往的概念只有「交往之後不能跟對方以外的人親親抱抱蹭蹭」，而他本來就不太會跟別人做出親密互動所以覺得好像沒差（幹

＆打架那段也要感謝蘇鐵中很認真ㄉ陪我打（？？）
邊打邊確認對方後面要出什麼招 雖然不太擅長寫打鬥但寫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