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

貳、糖。

大抵是連月以來的營養不足，造成了妳的體虛與緊接在後的一場大病，妳成天高燒不止，躺在床上足足半月有餘後，才勉勉強強能在床榻上坐起，而今距離妳與他相遇也去了一個多月，妳的身體雖然依舊虛弱、面色依然蒼白，卻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這一個多月以來，都是白起守在妳身邊，無微不至的悉心照料著妳，到藥房找大夫抓藥、幫妳煎藥，飲食起居都是他一手包辦。

妳左思右想，卻實在不懂，為什麼他會如此用心照料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呢？因為是他救下的自己，所以覺得應該要對自己負責任嗎？
但不論怎麼說，如今的他已經是妳的救命恩人，是該要想辦法報答人家。

但無以回報，難道……要以身相許……？

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妳連忙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卻沒想到用力過度，本來蒼白的雙頰竟被妳拍的有些紅了，頗有幾分恢復了血色的感覺，可妳一無所覺，只是一個勁兒的在腦海裡反駁著自己過於「驚世駭俗」的想法。

「……妳在幹嘛？」絲毫未覺白起進了屋，直到聽到他的聲音，妳才慌慌張張的回過神來，支支吾吾的想解釋，卻說不出半個字，不過好在白起也不是很在意，只是轉身將門關上，再徑直端著藥落坐在妳身旁，只見他輕輕攪動湯藥、又細心的給妳吹涼，然後將湯碗湊到妳的嘴邊：「張嘴。」

妳有些侷促的舉起自己的雙手，訕笑著接過了湯碗：「我、我可以自己喝了。」
白起見狀倒也沒什麼反應，很乾脆的將碗交給了妳，坐在床沿看著妳皺著眉頭，一點一點的將苦澀至極的湯藥全數喝完，再往妳手心塞進一顆糖，妳飛快的打開糖紙，將糖含進了嘴裡，感受藥的苦味被甜絲絲的糖給一點點取代。

自妳生病的一個多月以來，在妳每次吃完藥後給妳一顆糖，顯然已經成了白起的習慣。
妳發著高燒時總是像個孩子，病的迷迷糊糊的，嘴裡卻總喊著爹爹、喊著娘親，又或是喚著小妹和弟弟的名字，每次都帶著哭腔，像是在撒嬌，卻更像是在做著醒不來噩夢。

每次要給妳餵藥時，妳雖未醒來，可潛意識裡總是百般抗拒，給妳餵藥著實費時也費力，白起雖然未曾因此不耐，卻的確曾為了妳不肯吃藥這件事苦惱了好一陣，直到某日聽見妳又含糊的說著夢話，喊著想吃糖，他才想到了這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妳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娘親也是這麼哄著妳吃藥的。

「囡囡呀，吃藥啦——」
「娘親我不要，藥好苦……」
「那這樣好不好，妳乖乖吃藥，吃完以後娘親給妳糖果吃，這樣就不苦了。」

這招對幼時的妳可說是百試百靈，只不過大了以後，妳就不再需要娘親哄著吃藥，甚至連生病都很少了，本以為自己不再需要別人照顧，卻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後，自己依然還是那個不給糖就不肯乖乖吃藥的小女孩。

就好像自己從來沒變過一樣。妳想，要是一切都沒變過就好了，這樣爹娘和弟弟妹妹都還在，自己大概也準備要出嫁了吧。
妳在想，爹娘會把自己許配給誰呢，是村東狀元的長子、村北藥堂大夫的次子、村西食堂大娘的獨子，村南陳家的兒子，還是……那個銀杏樹下的男子？

見妳突然放空望著前方發愣，久久都沒回過神來，白起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喊了妳一聲：「在想什麼？」

妳愣怔的回過神來，眼前人的面容與記憶中樹下男子的模糊面貌重疊，然後合而為一。
大抵只是累了，才會有這種錯覺吧，所以妳朝他揚起了一個淺淺的笑：「沒有，可能只是有點睏了吧。」

.　　　　　　　　　　 §

白起靠著樹幹坐在窗外的樹上，靜靜的看著妳時而擰眉糾結、時而安詳帶笑、時而又平靜安穩的睡容，從夕陽剛落看到皓月當空，卻不曾感到一絲厭煩。

妳不是個淺眠的人，更何況妳的身體還虛弱著、需要休息，所以他能以這種方式伴著妳睡、守著妳，也不擔心自己會打擾到妳。

「我叫白起。」忽地，他又低聲重覆了一次自己曾經對妳說過的話，本來緊鎖的眉頭釋然鬆開，有些乾燥起皮的薄唇輕輕地勾起嘴角，再抬頭望向夜色裡的白月與繁星。

妳總會想起來的。
他想，也許妳今晚就夢到他了。

然後他闔上雙眼，清風明月皆伴他入眠。
而他帶著整個世界一起，伴妳入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