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再進屋後那隻由邪神碎片變化而成的禿鷹已經不知所蹤。
確認門窗上鎖後,祁紅蓼才發現他一路匆忙的趕回來,連送貨時穿戴的防水圍裙都沒來得及脫下。那上頭沾滿了花盆邊沿的泥濘、一些掉落的葉片草屑,還有剛才打傷的宿者碎片黏稠的體液——男人被腎上腺素沖淡而遲到的潔癖終於在解除危機後開始讓他一陣頭皮發麻。
小巧的店面裏花器和各種植物散落遍地,因容器破碎而灑了滿地的水和泥土被來回踩踏後形成一灘泥濘,使原先漂亮的木紋地板變成讓人崩潰的沼澤。祁紅蓼竟覺得店裏此時的慘狀比那個來路不明的宿者更加棘手。
他深深吸吐幾口長氣,皺着一張臉踩過地上的泥水來到櫃檯旁區隔店面與起居空間的小門前,把沾溼的鞋襪和圍裙全脫了扔在被掀翻側倒的櫃檯桌上才推門進屋。
——他得先去看看白蘋。
漠海∥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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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紅蓼推開門的時候,白蘋正好換穿上乾淨的上衣。甫拉整的衣擺底下,祁紅蓼沒有看漏少年纖瘦白皙的身軀被巨蛇纏絞、在肋骨下緣留下的大片瘀青。
但他皺起的眉頭似乎讓白蘋誤會了什麼。
「紅蓼,對不起……」他睜大一雙水汪汪的淺色眼睛顫聲說,似乎在一片狼籍後面對祁紅蓼要比面對不知名的敵人與大蛇更讓他惶恐:「都是我抓了麻雀才會變這樣。你不要生氣、我以後會聽話……」
紅蓼自覺他的面相要解釋自己沒生氣似乎沒什麼說服力,他只是看着白蘋鼻尖上一塊沒擦乾淨的灰污,默默把口袋裏的消毒溼巾抽出一張,捏住白蘋小巧的鼻頭把上頭灰撲撲的塵土擦乾淨。
他不動聲色的檢查白蘋身上還有無傷痕,邊聽着少年軟糯着聲音萬般可憐的道歉,眉頭一揚:「……你抓了麻雀?」
這跟麻雀有什麼關係?
漠海∥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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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蘋挪開視線,吶吶的說:「我用那個抓麻雀……被看到了。」
當初在研究所時,他就知道紅蓼不喜歡「觸肢」。
當時的白蘋沒想過原因,只當作是個人喜好來解讀;然而自從來到外面世界後他才慢慢意識到,似乎絕大多數的人身上都沒有這個器官,他才是人群中真正的異類。
人類排斥異類是不需要理由的。
而祁紅蓼更是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不能在人前曝露自己有觸肢的事情。
——不能提及、也不能使用。外面的人不喜歡那東西。
天真的少年心裡明白,卻從來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遠比他以為的還要高。
漠海∥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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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著眉頭的祁紅蓼面色陰沉,或許是因為久違的經歷了戰鬥,讓他看起來要比平時多了幾分肅殺。
白蘋纖弱的身軀瑟縮在他的影子裡。
他低著頭,蜷曲的淺色髮絲落在他頰邊的劃傷旁;被擦拭過的鼻頭紅了一塊,讓少年漂亮的臉蛋帶上泫然欲泣的味道:
「紅蓼你不要生氣,店裡我會幫忙打掃……以後看店也會乖乖的……不抓麻雀了……」
靜靜聽完白蘋一番話,祁紅蓼並沒有什麼表示,只覺得事情或許會往麻煩的方向發展——身前的白蘋還怯懦的絞着衣襬下角,委屈極了。
「……」
『不要放出觸肢』,這是將白蘋帶在身邊後他耳提面命叮囑過的事。紅蓼很清楚這是在強迫白蘋壓抑身爲宿者的本能,但同時也保障了他和身邊其他人類一定程度上的安全。
他和白蘋都在學着和碎片、和普通人類的世界和平共處。
每日共同的生活,他深知白蘋已經足夠努力去習慣不用碎片的生活,也並不打算因此過份苛責。
祁紅蓼一早就對自己長得兇這件事有所認知,雖然不苟言笑,但多數時候面對白蘋他也有意識的讓自己的顏面神經看起來不要那麼緊繃——然而他並不知道板着臉所造成的威懾力遠超出他所想。
於是在白蘋眼裏很生氣的祁店長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蹲下身用略低於白蘋視線的角度望着他,一本正經的問:「你想養嗎?」
「什麼?」祁紅蓼出乎意料的反應讓白蘋跟著一愣。
「麻雀。」太過正經以至於看起來越發凶神惡煞的祁紅蓼又複述了一遍:「你想養嗎?」
白蘋看著他,眨了眨長長的眼睫。
「想吃」肯定是個很非常不好的回答。雖然紅蓼似乎沒他以為的生氣,但白蘋幾度啟口,就是說不出他抓麻雀的本意。
如果阻止他使用觸肢是怕他惹上麻煩,那麼對於他的飢餓,祁紅蓼就真的是實實在在的厭惡。
離開實驗室後,那些本來每週會提供的肉塊,祁紅蓼只能兩週給他一次;量也只夠讓白蘋勉強支撐到下一次的進食。雖然中間他也會和祁紅蓼一起食用普通的食物,但他的身體無法欺騙自己這是他真正需要的東西。
漠海∥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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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蘋總是餓著。但比起飢餓,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每次祁紅蓼帶他的食糧回來時過度冷漠的態度。
不若平時的溫柔,他只會默默的將散發香氣的提袋放在起居室門口,留下一句「收拾好再跟我說」後離開。
白蘋從來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也不知道祁紅蓼那時候究竟是什麼表情;但他能肯定的是,祁紅蓼對於他進食或飢餓的這件事是打從心底感到排斥。
他是不解世事,但不代表他同樣不解人心。
只是與此同時,他也無法對祁紅蓼說謊。
以至於最終,白蘋只是看著祁紅蓼誠懇(而非兇惡)的表情,咬著下唇搖了搖頭。
少年幾次欲言又止已經不聲不響的說出了他的答案,最後終於等到他搖頭時紅蓼也並不對此多做什麼表示。男人單手撐膝直起身,輕輕拍了拍還縮着肩膀把自己蜷曲起來的孩子的頭,只問道:「麻雀呢?」
漠海∥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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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啊!」
被這麼一問,白蘋才猛然想起被他隨手塞進櫃檯抽屜裡的麻雀。他急急忙忙從監護人身邊繞過,打開起居室通往前台的門;門外原本斑斕美麗的花店如今一片狼籍,天花板上的燈管也被打碎了,拉下鐵門後只如廢墟一般陰暗。
纖細的少年三兩步跨過滿地碎片,著急的來到傾倒的櫃檯邊。高大的店長則不聲不響的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趴在抽屜櫃面前,緊張的將耳朵貼在上面。
「死掉了嗎……?」原本還不時傳出鳥鳴的抽屜不知從何時開始便沒了聲響。
白蘋輕輕拉開抽屜往裡看。黑暗中,一顆毛絨絨的小腦袋從他打開的縫隙間探出,啾啾的叫了兩聲後撲翅飛起、在狹小的空間內四處亂竄。
「等等——」
麻雀衝出抽屜的瞬間,祁紅蓼的腦袋似乎停滯了片刻。
隨着小小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環繞音響般在他腦袋周圍忽近忽遠,白蘋着急得想撲捉回來,卻怎麼都碰不着的胡亂揮舞雙臂。
「……我來吧,你坐着。」
他拉住白蘋的手,將少年按到意外沒被波及而依然直立的椅子上。環視一周還是撿回他不久前脫下的圍裙,看準時機把亂竄的麻雀撲進衣服裏。
才從狹小抽屜逃出來又馬上被籠住的麻雀驚魂未定,啾啾叫個不停。祁紅蓼抓着圍裙做的包袱打開窗,把麻雀從那放回了室外。那隻無辜受害的麻雀立刻頭也不回的飛遠了。
確認小鳥飛離後,紅蓼再次關上窗。
他轉頭看着滿臉惴惴不安的白蘋,淡淡道:「下次別這樣了。」
少年好看的臉蛋上藏不住滿滿的負罪感——拜宿者碎片的再生能力所賜,他臉頰上的擦傷此時已經癒合不見了——乖巧的點點頭。
於是關於麻雀的事就此打住。
況且比起麻雀,眼前他們要優先處理的是店裏的狼藉。祁紅蓼覺得自己對一片髒亂的環境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
於是男人全副武裝、拉起口罩遮住口鼻,一手清潔劑另一手拖把,以跟戰鬥同樣利落的身姿開始掃蕩眼前可見的一切。旁邊的白蘋也乖巧的拿起抹布,力所能及的擦擦桌椅。
漠海∥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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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那個人,有跟你說什麼嗎?」
「他說了很多……神?」白蘋學著回憶裡的音節說。剛換上的衣服很快又沾上污水塵土,不能使用觸肢的白蘋體能甚至比同年的孩子還要弱,在擦拭完還堪用的桌椅後,祁紅蓼便讓他坐在一邊等著。
「他還說,我跟他是同類。」白蘋停下晃盪的纖細雙腿,皺起秀氣的眉頭:「可是他看起來沒有觸肢,我也沒有大蛇?」
從白蘋零散的敘述,祁紅蓼判斷他們遇上的大約是個狂信徒:宿者中也不乏一些瘋狂之輩,認爲只要將寄居體內邪神的碎片壯大就能再次於現世降神。
他當然是不信那些的,不過這很好的解釋了對方襲擊白蘋的意圖。
畢竟他們是——
祁紅蓼整理的動作頓了頓,他始終不願意正面承認的詞彙和身後方少年口中的話語重合。
他一時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別聽他胡說。」男人把摔破的花盆碎片打包進大大的黑色垃圾袋裏,「你們不一樣。」
漠海∥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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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跟他不一樣。」少年複述道,也不知道是在反覆確認還是對自己說。
「對了、那個人還問我想不想吃人……」
白蘋看著祁紅蓼陡然停頓的動作,困惑的問:「為什麼呢?我不想吃掉青山婆婆、也不想吃掉紅蓼。這世界上會有想吃人的人嗎?」
殘敗的花瓣被橡膠鞋底踩踏後留下深深的印痕,祁紅蓼低着頭,看着腳尖。
——世界上會有想吃人的人嗎?
長久以來他曾短暫思考過,最終卻不了了之的提問又再一次擺在面前。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個單純孩子的疑問,就像他遲遲無法找到能說服自己的解答一樣。
「……我也不知道。」
他認真的看着白蘋,淡淡的說。
好喜歡店長跟白蘋的互動……害怕店長生氣的貓貓真的太可愛了

!
好喜歡白蘋與世隔絕的那種電波感,一定也是店長把他保護得很好的緣故,不想吃人(或是說不知道自己在吃人?)的宿者被罰者保護著,越來越好奇兩人之間的故事了,總之會繼續偷窺你們的

(偷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