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正熱，閒得發慌。
同張涼椅，他躺著，一條手臂在腦後作枕。

老舊空調不怎麼涼爽，噪音倒是吵鬧。

碰——碰——
他眉心緊蹙，懶睜眼。

碰——碰——碰——
敲門聲三催四請，長嘆，才肯從躺椅上起身。

只見自動門又不聽話，按鈕失靈。而一個男人正在外面敲打著，大汗淋漓，襯衫衣領全給浸濕。

剛扳開門，頭髮花白的男人便問：
「抱歉打擾啊，你們這裡，有給小朋友看的DVD嗎？那種教數字的、英文的、童謠的，都好！」

臉上的笑容三分無奈、七分溺愛。
「想給我兒子看的。」
「他太有精神，坐都坐不住。」

男人最終挑了一系列，六片DVD都跟英文教學有關，封面的男孩看起來很好動。
聳起單邊肩膀抹汗，口袋裡拿出千元鈔結帳。

他細瞇起眼，聲音淡淡：
「……幾歲？」

遲疑半刻才聽出說的是孩子。
滿是笑意。口吻急促熱切：

「五歲多，明年就上小學了！」
已迫不及待的掏出手機、點開相冊：「要看我兒子的照片嗎？真的是個很可愛的孩子，臉肉嘟嘟的……」

分享了好一陣。
他只是看，偶爾輕應。不怎麼說話。

男人口沫橫飛，說到盡興處，頓覺不對。
略顯難為情的撫摸下巴，拿起幾張DVD就要離開：「哎、不好意思，我這年紀就是這樣！抱歉打擾您啊。」

「不會。」薄唇抿著淺弧，送客。
「……挺好的。」

確實厭惡老傢伙。想將那罈灰扔進垃圾桶。
可疼惜子女的父母，他並不討厭。

強行扳開的自動門，強硬闔上。

店內剩了他一人。
櫃檯上，早期流行一陣的卡式收錄放音機，天線歪了。他撥動頻段，啞啞的、時而訊號不穩的老歌唱起——

台語歌的旋律，一種步調迂迴。　
相似編曲中來回、反覆，最洶湧的情懷，唱著最閉思（pì-sù）的詞。是訊號啞啞、人聲啞啞、抑或？

一本三年前出刊的泛黃雜誌蓋住臉部。
躺椅上，他歇著，身體隨平穩呼吸而些微起伏。

How_2021:

本意假寐卻是睡得沉了。
開門與叫喚的聲響沒驚動半分。

歌曲奏著、空調吹著、人亦睡著。若不是那歌一首接了一首，間或穿雜主持人的閒談，就像時間止步於舊時代。

吃過午餐，花夏騎著車來到西王二街附近的小巷，按著老闆給的地址去起司進口商那邊選貨。午後的陽光炙熱依舊，曬在手臂上熱辣辣地刺痛。花夏沿著巷道屋簷騎，試圖避開那些承受不住的光與熱，被一家店給吸引。上頭寫著：佳林唱片行，ＣＤ/DVD，藍光，黑膠。

花夏在店門口停下車，觀察了一下，配色頗具復古感的藍紅字底色招牌落漆斑駁，這家店像是有在營業又好像沒有。玻璃看起來很久沒好好擦過了，花夏看得手都有點衝動想幫忙清潔一下。店裡有些暗，透過滿是污漬的窗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的貨架上陳列了許多商品。

「黑膠唱片啊，不知道有沒有Michael Jackson的......」AVOIR的架上還有些空位，花夏之前想過想買些黑膠擺在上面，感覺就十分有格調。「也許下次有空再來看看。」這麼想著。

有著奶金色的短髮的青年被前行的微風揚起瀏海，踏著自行車遠去了。

——嘖。
那聲碰撞跌碎了夢與現實的邊界。他眉頭緊鎖，表情不是太好的從涼椅上緩緩坐起。咂嘴。

自行車從店前行經，光影自玻璃驀地晃過。
客人？他瞇眼，瞅向店內，面色不善，只見一個男子站在架前，似是碰掉什麼。How_2021:
「找什麼？」還未全醒，聲音比平時要低啞兇惡。

How_2021:

收銀機？
未清醒的思路是攪和混濁，他拾起因動作落下的雜誌，『啪』地，丟進櫃臺下的空間。

啊。好像是有這麼件事。前幾天來過的人。
他站起，周身籠層陰鷙，手掌拍在那片影碟上，滑拖到櫃臺邊緣拿起，用掃描器刷過條碼。
「嗯。」板著臉，無怒亦無喜，價格亮在有裂痕的收銀機螢幕上，客人亦能見，像是在回答『修好了』。

可他不動口。難相處顯而易見。

How_2021:

他盯了遞向的鈔票幾秒，最終沒拿。
餘怒未息，脾氣差並非一兩天的事；略覺得過頭，可也幹不來道歉，什麼都嫌麻煩。

「許延。」應了聲，說的飛快，字全含糊一塊。那片影集給出去，淡淡道：「直接拿去吧。」
他坐回涼椅，抽出另一本同樣泛黃的雜誌看。

How_2021:


抬眼，見人已走了。錢和什麼卻留在櫃臺。

他撓撓頭髮，又起身，瞇眼掃過紙條。想來以不收錢聊表歉意的意圖沒能傳達。
錢可以收著，若再碰著便還；但他不嗜甜，麵包不曉能如何處理。他嘆口氣，只覺下次還是客氣點吧。

入夜。氣溫降了點。

惱人又無用的空調關閉。手動將店門向推出可供通行的寬度，內外空氣對流。
他思忖半晌，仍是點習慣的七星，細碎光火於煙絲染的透亮，點點閃爍，食指與中指夾著，淺吸一口。
微瞇起眼，吐出白煙。飯後總得抽一根，倒不是犯菸癮，而是連同作息一般被制約的習慣。

叼著菸，兩個紙箱被抬上櫃臺。

從滯銷的DVD裡挑，準備遷去特價區的櫃子放。都是老商品，表面泛黃、名稱懷舊，不知生於幾零年代。
無法考究溯源，乾脆賤價出售，或許有人會想帶走。他也不是老傢伙，對這些東西全無感情。

只是層濾網，過濾著不必要的念舊。
一分為二。

今天本來是出來到公園散步，平常都是走大街，想說偶爾也想看看小巷子裡有沒有意外的小天地。於是拐進了巷子裡，目光落在了這家店上。

走進了店裡。一排一排的唱片讓他耳目一亮，好久都沒來逛唱片行了，總覺得有種復古懷舊的感覺呢。

「你好。」注意到店裡板著臉的男人，總覺得好像對到視線了，於是他主動打了招呼。

shiantaro:

聽見腳步聲，他抬頭，視線相接。
年輕人。看上去顯小。

「嗯。」應的聲音極低，也像沒應。但整理了幾張影碟，動作停頓，音色平淡又補句：「你好。」
除此之外沒更多招呼。菸燃著，菸灰降到紙箱邊、又墜落，他任人自由在店裡走動。

看著對方冷淡的回應有些，可能打擾道對方了吧，想著自己先到處看看就好了。畢竟也沒有特別想買的東西，看對方地樣子第一印象感覺不太好惹。

不過凝結地氣氛讓他有點緊張，小心翼翼地繞過男子走到後面的區域，重金屬音樂地區域，還看到了後面的黑膠唱片。盯著好一陣子。

「老、老闆，你們這邊有⋯⋯播放機嗎？」

「啊、當我沒問⋯⋯」本來想問說有沒有賣的，不過應該是沒有吧，有點緊張腦袋都打結了。

shiantaro:

「……你指什麼？」

容易緊張的人？他聽見了結巴和謹慎。凌過架子上空，向對方看去的視線並不銳利，只是冷淡。
「試聽用的，木架子上，沒封膜的CD都能播來聽；賣的，沒有。」暫且拿下菸，吐了一口，語速慵懶。

答完便繼續埋頭做事。間隔一陣子緩地補道：「除非你想買木架那幾台二手的機子，但都老了。」

「這樣啊⋯⋯謝謝⋯⋯」總覺得問了有些笨的問題，有點不好意思。看他又繼續忙也不好意思再問什麼了。

雖然沒有黑膠唱片機但是，擺一個在房間總覺得挺有味道的。嗯，猶豫了一下，挑著自己喜歡的封面拿了一張，拿的時候差點讓旁邊的也掉了下來，還好他即時接住，把他放了回去，不知道有沒有被看到。

假裝沒事的快速走到店的另一端，上面寫著99元系列，不知道都有些什麼東西，慢慢拿起了一張來看。

shiantaro:

……倒是奇特。來唱片行要播放機。
指間夾著的菸隨意捻熄在櫃臺下，與菸灰殊途同歸。再抬眼，他瞧見人忙手忙腳的模樣。
「掉了也無所謂。」懶洋洋地。

他正整理、要搬上架的影碟，恰好是青年看的區域。99元區，五花八門，多的是2000年以前的電影。
心動、新上海灘、縱橫四海……他不看電影，只是記得。大抵還有一些成人片混雜其中。

看著有些什麼樣的片的時候，目前看到的都是一些以前的電影，然後拿出了一張，風格有些不一樣的，「這是幾年份的啊？」總覺得時代不太一樣了，小聲的咕噥。「女教師放課後的條⋯教？」花樣的字體有些難讀懂，第一反應把上面的大字唸了出來。

「啊、不是我沒有⋯⋯」突然意識到剛剛標題唸到好像有點大聲不知道有沒有被聽的，他沒有這種特殊的癖好⋯⋯

「老闆我要結帳！」放下了光碟片，拿著手中的黑膠唱片，準備要走到櫃檯。

shiantaro:

自證清白似的發言，倒有些好笑。
「嗯。」大概是誤把情色片朗誦出來了。他抿直的唇微揚，笑意帶些促狹，看人走來櫃臺。

「黑膠唱片啊。」聲音平鋪直敘，難以辨明是在陳述事實，或調侃青年拿過來的並非那張影碟。
打算去買播放機嗎。還是當作擺飾。

啊、果然被聽到了⋯⋯丟臉了，下次來可能要喬裝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誤會他有這種喜好，還是裝死吧。

「對⋯⋯呃、就是想回家擺著吧⋯⋯畢竟也沒有播放機⋯⋯也不知道播放機多少錢⋯⋯」

又突然意識到老闆是不是在暗示他，怎麼沒有拿那張女教師，露出了一個想要微笑但又很尷尬的表情，不知道視線該看哪裡。他真的沒有那種癖好啦。而且就算有，現在都在網上看啦。

shiantaro:

「看品質，幾千塊到上萬塊都有。」他歛了歛調笑，保持不駭人、亦非作弄的弧度，聲音淡淡。

他伸手接過那張黑膠，掃描器滑過，在收銀機亮起價格；今天的機器頗為懂事，沒有出錯。
對方似笑非笑的神色有些尷尬，視線錯開。用牛皮紙袋將唱片包裹起來給人，難得安慰：「沒事。」

看著價格蔥皮夾拿出了剛好的金額，「如果幾千塊的話，我覺得可以⋯⋯」開始猶豫要不要買，回家倒網上看看好了，接過了牛皮紙袋。

嗯？老闆是在安慰他嗎？感覺老闆雖然看起來兇神惡煞但是其實也有溫柔的一面？怎麼覺得想法有點失禮。「謝謝老闆。」稍微放鬆了一點，露出淺淺地微笑，「那下次再見。」揮手道別，開心地想著藥擺在哪裡好呢，離開樂唱片行。

shiantaro:

買與不買，那便是個人的決定。反正離店的唱片，被人拿回家擺放，也比在這積灰好。

半抬起手輕晃，看人揮別，離開店內。歡迎光臨或歡迎再來之類的詞，他是說不出的。
輕鬆扛起沉甸的紙箱，到99元區上架。

燈暗了。
手動鐵捲門被放下。

Date｜0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