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嘰咕嗄－－
尖銳雜音漸漸被包覆住，落入艷紅血肉之內。

機械對邪神來說肯定不好吃吧，但撇除那高遠的存在，純論生理的部分他也只是個高中生，即使筋力被加持過仍然有無法實現的事－－在緊握的拳頭裡頭，零件已成了無用且彎曲的碎片，從那充滿骨感的指縫落下，而湛藍的雙眼正注視著這一切……之類的想像。

「……」
少年落寞的垂下眼簾，他甩甩頭，將腦內有如棉花糖的場景驅散。那個想像，源於稔夏最近借給他的漫畫。

金屬碎片紛紛掉落發出清脆的聲響，落在他右手邊的地上。在那之上的，是從少年右手臂延伸出去的三瓣如花蕊的肉塊，頂端裂開之處滿是赤紅，似蜜的黏稠液體已經乾涸。筋脈正隨著少年的吐息鼓動，只是偶爾會像壞掉跳針的玩具唐突地抽蓄幾下。

接受到宿主的意志，蠕動的肉塊慢慢的縮回成原本手臂的比例。他伸展復原的手指，沉溺在空氣中揮舞的觸感。

「…………接下來，沒有其他事情了吧？」

許久，他輕壓左耳後才出聲，好讓自己的問句被耳麥接收。雖說是問句，但他的語尾沒有上揚，彷彿只是在陳述現況。對於這有氣無力沒甚麼情緒的問話，回應的人也習慣了少年一貫的講話方式。

『保全也都清理乾淨了？那你可以回來了。』
『今日已經做超出這個月的範圍了，怎麼這麼拼？』

少年看向充滿灰白雜訊的監視畫面。

管理室。滿面牆皆是能夠監控外頭工地各個角落的螢幕。不放過各種可能會出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或是哪個偷懶的工人，只為求滴水不漏，但就偏偏沒有想到以肉身是無法對抗人類以外的人類入侵，會有現在這個下場僅是這樣的原因而已。

周遭
亦或者該這麼說，究竟是為何？讓他們對世界過於謹慎，以至於錄影到了不該直視之物的集會？

如果被上繳解析，邪神眷屬的面相便會被公諸於世，引來一直與其針鋒相對的特殊單位『K.』，那只有更麻煩的事等著。

可笑的到底是選錯地點的邪教集會，還是不應該觀測到世界真相的人類？

無論是哪一個。消滅所有的證據－－掃除，便是這位少年被指派的工作。

「我想早點回去。稔夏不希望我為了接你的工作出門太多次，也不喜歡我太晚回家。」

『……原來如此，真是個溫柔的女孩。』

稔夏本來就是溫柔的人，少年無言的點點頭。誰也看不到的此處，他毫無掩飾的讓喜悅躍上臉頰。

『但一口氣處理掉這件事情，我個人是挺意外的，其實我對永木同學沒有這麼大的期待。』

「……期待？」

－－期待。
少年咀嚼著這兩個字，想起了心底尊敬的那位美術老師，與他初次正面談話的那時。

老師的口中發出了幾個短音，有欲言又止的感覺，大概正躊躇著該如何給予回應吧。

然後還沒聽到回話，學生就等不及的把視線挪回老師的正臉－－因此那個場景才有辦法歷歷在現。有直接看著，對記憶還是比較深刻的。儘管他其實看不到老師臉上有著怎樣的表情，但他喜歡那個時候。
他喜歡老師溫柔又低啞的嗓音，喜歡當時的黃昏，以及如蜂蜜般滿溢於教師指導室的暖色光芒。

所以少年終於忍不住問話了。

他在學校從沒這麼做過。從來沒有對其他同學或是老師，不，不只學校的人，無論是誰，他都沒有這麼做過。請求，是的，他向老師拜託了一件事情，將話說出口的瞬間，他感覺自己也有點恍神了－－
是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緣故嗎？

隨之心底發酵上升的，是一種很久不見的情緒。

那肯定就是『期待』吧，他想。老師說得沒錯。

而在那之後，給他這樣的心情的人，還多了稔夏……
他們真不愧是－－……

『………………喂！』
『喂！！有在聽嗎？』

從耳機另一端傳來的呼喊，硬生生地將他從美好的回憶裡頭拽出去。少年沒好心情的回應，儘管語氣起伏仍然不大。
「……抱歉，沒有。」停頓了一下，才又說：「我也沒有很需要你的期待。」

『…………好喔，真是老樣子。其實我也是，彼此彼此啊。我們就只是肉店跟顧客的關係而已。但你要是留了爛攤子給我，我可不擦。』

『…………算了，既然完事就收工吧，不是不想待太晚嗎？』

「嗯。」
聽著從耳機傳來的嘆息，少年再次環顧四周。明日的新聞會將這裡報為甚麼，他都會將其誘導成員工失蹤與愉快犯殺人案件。然後將該隱蔽在暗夜裡的秘密，歸回黑影裡。
他是為了煙滅證據而行動的，更得小心自己是否也將犯下露出行蹤等愚蠢行為。

－　－　－　－　－

新月。從雲縫中露出淡銀色的微笑。

工地儘管失去了生氣，立在四周負責警告人們保持距離的紅色警示燈依然閃爍。

紅得真刺眼。少年瞇起雙眸，沒興致觀賞月亮，離開了工地的建築後便轉入了小巷。被陰影滲透的巷弄本來是必須噤聲的，在此時卻聽到了一點雜音。從左耳傳來的。於是，他緊壓左耳的包紮。

「…………醫生？你說甚麼？」

他馬上後悔自己的出聲－－

右手臂的筋肉一鼓一脹地蠕動著，隨著心底的警鈴大作，遠方閃爍的紅光微弱，但也足夠讓少年確認眼前有人。不可留下活口。消滅證據。證據！證人！掃除！

「－－！！」腦內的思緒促使他往前一蹬，將重新爆開花蕊的觸手往前方掃去。
人影卻從灰紅磚牆與鋼筋交叉處竄出後，僅是側身便閃過了觸手，不給反應時間，沾滿銀光的利刃劃出！

一股撕裂感的劇烈疼痛，少年悶哼。但這種痛楚……不太對，記憶中他曾經有過類似的痛，但這並不應該是個會嚴重影響他身體機能的傷。怎麼會這樣？

他吃痛的使勁，嘗試從斷面再生觸手。然而對方是不會等他的，明白這點的少年利用僅存的觸手迅速地攀爬至高處，才往下一瞧。

從雲裡探出的月光，勾勒出了巷弄裡各種物體的形狀，包含那人影－－少年……姓氏為永木的少年因此睜大了雙眼－－……

【於學校｜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