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招牌的黃光，玻璃門內透出的亮。
鄭民德委實嚇了一跳，快速跑上前。夾腳拖足音啪噠，在被陽光曬到發燙的小巷弄裡，格外清晰。

自動門按鈕怎麼也按不開。
碰碰——只知道使勁拍打，引起注意。

玻璃門被手動往兩側扳開，可供兩人通行。
開門者身形壯碩，目光冷淡。左手是與他極其不相襯，五彩繽紛的除塵撢，右手是白霧冉冉的香菸。

「延哥！」鄭民德忍不住嚷嚷：
「你不是說過絕對不營業嗎？還說要把這裡賣了，怎麼、怎麼……等等，你該不會是在打掃吧？」

白煙逕直吹往鄭民德臉上。
菸夾在食指與中指指節，彈落煙灰，嘴角輕撇。下三白眼的瞳仁使然，神色中不經意流露著輕蔑。

「嗯。」輕應一聲，聊勝於無。
他直接把燃火擰熄於門，留下痕跡。

轉身，他一面打呵欠，一面往裡走。

鄭民德猶不死心，屁顛顛的跟了過去，「延哥，打掃這種小事你可以找我來啊，我跟許老闆和你都這麼熟了。啊、我幫你掃掃地怎麼樣？窗戶看起來也髒了，有沒有報紙可以擦……」

好吵。他想。比整個超市加起來的音量還吵。
櫃臺後有一把竹蓆涼椅，他躺臥其上。除塵撢隨手扔到旁邊，被一地灰塵包圍。

老舊空調運轉，冷風全從敞開的門流出。
手交疊枕在後腦勺，闔眼準備假寐。沒得到許可的人開始在店裡翻找，還打算闖進後半的倉庫。

他躺著，薄唇輕吐出幾字懶散：
「自己滾，還是被抬出去？」

鄭民德只聽著聲音，不見人影。
但冷言冷語直入冰窖，讓本能知道：假使現在沒有識相的離開，搞不好等等就要斷手斷腳，不完整的出去了。

殺過人的惡徒。沒幾條命能惹。
「哈哈哈哈……延哥要睡午覺是吧？那我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改天再來嘿！」鄭民德哈哈的乾笑幾聲。

飛也似的身影奪門而出。
腹部施力，微挺起身。見人走了，他不置可否、不以為然的發笑，再次躺回涼椅上，佈滿粗繭的手往旁邊摸。

側頭瞥了眼那罈骨灰，他哼笑。
「你的心腹？嗯？」

How_2021:

聽見腳步聲。
他半睜開眼，手臂稍微撐起半身，只見一個男人正走入店內，似說著些什麼。

客人？這一破店？挺妙。
不響不聲的笑了笑，沒搭話，懶散的臥於躺椅。反正東西都在架上，對方想找什麼、能找到什麼，他管不著。

How_2021:

這回確實張開雙眼。
起身，伸手接過被人帶過來的專輯，正反翻看幾遍，拿起老式的掃描器對準條碼。

毫無反應。他嘆了，使勁壓幾下收銀機，依然沒有動靜。他看人一眼，淡聲，「稍等。」
從櫃檯抽屜拉出一本破爛記事，似寫著項目與價格，行行細看。突然漫不經心：「喜歡的團？」

How_2021:

「四百一十。」翻了幾頁對照看到，手撐著櫃臺，本要直接遞專輯給人，但好像想起什麼，拿出個紙袋裝。

商品與錢交易，看向人的眼。「現在呢？」

「……歹勢。它壞了。」他連拍了幾下毫無作用的收銀機，姑且還是補一聲道歉。

How_2021:

「……是嗎。」聽著回答，不太明顯的頷首，似笑非笑。一時興起拋出的問題，也說不上理由。

「嗯。」或是等等他自個兒拆開看。反正這玩意老舊，應該跟工場的活一樣，敲敲打打能成。
該說謝謝光臨或之類的告別吧。但他說不出，僅是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作為替代：「謝了。」

再來光顧？他半抬起手輕揮。
還真有禮貌的客人。他想。

他沒了睡意，到店後半的倉取來工具箱，當真站在櫃臺錢，把破銅爛鐵拆開來檢查。
知道所作所為與先前所言背道而馳，甚或極度異常，他卻只是抿著薄唇，繼續手上作業。
或許吧。厭惡不是絕對。

　　張益的散步路線很不一定，有的時候是隨意地跟著貓在社區內溜搭。

　　他路過了這巷弄也有好幾次了，他也知道在這裡有這麼一間老舊的唱片行，只不過每每他路經時，這間店從來就沒有開過－－今天倒是開了，這讓張益停下了腳步，也沒管往前走去的那黑白老貓（反正他知道回去的路）。

　　他瞇眼審視著那老舊的自動門按鈕（這是還能用的吧？），按了數下之後，像是卡住後好不容易鬆動一樣，泛黃有汙漬的玻璃門才緩緩地敞開，張益邁步走入－－左手邊就是收銀台。

　　收銀台......看著也相當老舊的收銀機被人拆開了，他原本以為看雇這樣老店的人也會是年紀大的人，但看守的人倒是挺年輕的，而且還是個挺健壯的男人，那面相看著是挺兇惡的（雖然自己也沒什麼資格說人長得兇惡）。

　　看了幾眼之後，張益便往裡頭又走了幾步，開始掃看著唱片行的內部。

　　在他背後的自動門一如敞開的時候一樣緩緩地關上－－臉歪嘴斜，瘦巴巴的黑白老貓踩著無聲的貓步悄然尾隨著張益入內，而張益並沒發現（畢竟貓總是無聲無息的）。

　　老瘦貓細長又銳利的眼睛瞧向了櫃檯的陌生人類，就一隻貓來說，這黑白老貓看著著實不討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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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有人。這破店有生意很正常嗎？
側頭一瞥，塊頭挺扎實的男人。看來這自動門還懂得給面子，否則他總不能次次都察覺動靜去開門。

手裡擰動工具。收回視線前看到人腳邊還跟著瘦貓，眼神很是惹人嫌。他想，反而低笑了一下。
沒打招呼。專注在失靈的機板上。

　　張益環顧著四周，種類到看著挺豐富的，爾爾，他低下頭來看著地面，是相當古樸老舊的磁磚地，老舊空調總有一股氣味，再加上一股子塵味－－這店裡的一切都顯得充滿了歷史而陳舊。

　　不過倒是讓人感覺到幾分懷念，在以前這樣的唱片行就是這種的格局，張益稍微走了一下便找到他進來的目標－－黑膠唱片，於是沒什麼猶豫的就往店深處走去。

　　而老瘦貓沒有隨著男人的腳步入內而是停在原處，端坐著，瞇著那細長尖銳的眼睛盯著那陌生的人類看著，小腦袋抬得高高的，看著高傲的不可一世，那視線不知該說是審視或是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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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出在錢箱。線路也鬆脫了。
他從櫃臺抽屜找到小瓶的潤滑油，也不曉過期沒有，給齒輪上了點，接好線材，便接著組裝。

他沒特別注意男人的動向，倒是被那隻瘦貓緊盯不放。活像獄裡那幾個看守員。
「你這貓，」他頭沒抬，聲音傳向走往黑膠唱片的男人。簡短的語氣滿是促狹，「特長是挑釁？」
用力過猛。卡入收銀機的錢箱傳出悶響。

　　張益站在黑膠唱片前方，不過他沒有動手翻看，只是抱著胸用視線掃著那些看著也是挺老舊的黑膠唱片－－一直到原本正拆解著收銀機的男人出聲了，他才回過頭去。

　　男人的語氣中充滿了促狹，緊接著是一聲悶響，在這只有兩人一貓的空間裡顯得還挺大聲的（那黑白的老貓原本就細到不行再細的貓瞳在那一瞬間似乎又縮得更細了）。

　　「他啊......」

　　張益邁步走近了櫃檯，看著端坐在門口地上盯著櫃檯男人看的老瘦貓一眼，又看向了男人一眼，都不知道是職業病犯了還是怎麼來著，張益輕輕刮了刮下巴，那大概是一種感覺吧，不過張益自然不會把那感覺說出來或是表現出來，仍舊是平淡的－－銳利的，面相凌厲的他沒有表情時總是顯得兇悍。

　　「討厭人類來著。」

　　沙啞低沉的嗓音平平淡淡的，雖然那貓對於看著兇惡的人更加警戒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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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貓的反應倒讓他一聲發笑。巨響純屬意外，但他不可否認帶了點明知故犯的惡意和作弄。

「是嗎。」輕瞥，繼續測試收銀機。鮮少碰著還比自己高一點的人，微瞇起戾氣滿溢的瞳仁，「那倒挺巧。」
沒說巧在哪，也沒問是否找不著什麼，男人的氣質讓他想起條子，或者流氓。一線之差。

　　張益微微瞇了瞇眼睛，那笑聲到顯得有些欲蓋彌彰的故意。

　　是巧些什麼呢？討厭人類嗎？

　　不過張益也沒有特意去詢問，只是審視著那滿是戾氣的三角眼，現在他看見了對方在左邊脖子上橫著一條刀疤－－細長的眉一挑，這疤痕的位置怎麼剛好得這麼讓人討厭，幾乎不用一秒就讓他想起了某個混帳的臉。

　　「有菸嗎？」

　　張益的視線流轉了一會，忽然突兀的問道，站姿也不知何故不在那麼筆直，顯得有些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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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銀機差不多恢復了，該輪著掃描器。他正準備從工具箱換一把，聽到人的問題，他抬眸。

「喏。」幾乎是反射動作。他從口袋摸出七星牌的菸盒，也沒在乎人能否反應，直接扔過去。
一條略帶殺傷力的拋物線。
但這人也是奇特。來唱片行找菸抽。失智迷路嗎，還是找不到便利商店的位置？

　　啪的一聲。

　　張益伸出一隻手準確的的將那菸盒接下，掃了一眼菸盒－－抽的是七星的，「這菸的味道挺淡的。」嘴上說是這麼說，張益還是叼了一根出來，從口袋摸出了打火機，點燃。

　　行雲流水的顯示他是個老菸槍。

　　張益抽了一口菸，徐的吐出，「真的挺淡的。」懶洋洋的評價，但聽得出有些嫌棄，在菸霧之中，他將那菸盒準確地拋向了對方，力道不亞於對方扔出的力氣。

　　他是對於對方那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感覺，感覺到有些介意，幾乎是本能性的試探，就當他有些職業病吧，要說這是他的優勢嗎－－只要不刻意保持筆挺的姿態，十個裡面有九個都會當他是混道上的。（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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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次真的笑了。
樣子比沒笑更兇惡。似是覺得荒唐。

「那你可以滾。自個買。」本就冷淡的嗓音更添幾分沙啞，加重語氣，沒半點待客之道。
正拿著螺絲起子修理，沒伸手接，亦沒看，而是在準確的時機頭一撇，讓菸盒平白砸上牆墜落。
像極了混哪的，特意來找架打。

　　看著對方笑了，張益瞇起了眼睛，不知何故他也笑了。

　　有些懶洋洋的，隨興的，輕輕地聳了聳肩膀，他兩指夾著香菸又抽了一口，輕輕地吐出，他看著對方手中拿著的螺絲起子一會，只是道著：「只是想著會不會是同道中人罷了，卻不是我想的那牌子。」

　　有些漫不經心的，男人比一開始看著更鬆懈了許多，像是可惜極了，一邊慢吞吞地走向櫃台。

　　不過到也是真有點可惜，畢竟他自己抽的菸確實的比大多數的人都還要來的更辛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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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他說錯了。
物似主人形。這人的特長更像挑釁。

他瞅了對方一眼，目光淡然滲人。隨興、慵懶、老菸槍，也像幾個曾和自己關在同一處狹隘的人。
可他沒答腔。如適才躲過的菸盒，沒打算接下或者更多詢問，他嫌惡麻煩，亦對試探反感。
恍如空間裡再無菸、無客、無貓。默不作聲。

　　這是自找的。

　　畢竟剛才他的確是刻意的試探了一下－－不過這人的個性倒也是穩，他有預想過幾成也許對方是個爆性子，會拿那把螺絲起子貓自己一拳之類的（也虧他預想錯誤）。

　　也或許是自己的職業病感覺錯了（總是好久沒用了），或許對方就是長了張兇惡的臉和討厭人類？不過總歸只是想法，沒有一個能拿的準的－－但這一來一往下來，張益到是不怎麼討厭對方這番作派。

　　他只是踱到了櫃檯邊，往口袋摸了一把，摸出了他的菸盒放到了老舊的櫃檯上，嗓音仍舊是沙啞低沉，幾分慵懶幾分難以察覺的笑意，「試試，或許你會喜歡。」

　　那是他特意挑的，產地不同，菸的味道都會有些不同，他只喜歡美國進口的這款紅萬寶路，抽起來特別辛辣，在隊上沒什麼人會跟他要菸抽，因為抽不慣的人抽他的菸老覺得太過於嗆辣。

　　「剩的當賠禮吧。」雖說裡面大概也只剩下三四根而已。

　　張益也沒等他回應（或許對方根本不想搭理自己了），隨興地擺擺手便出了唱片行，這一次自動門沒給賞臉，張益是伸手扳了門，這門才慢吞吞地敞開。

　　「走了。」

　　這是張益在離開唱片行之後往店裡喊的，這時候那黑白的老貓才懶洋洋伸展了他細瘦的身體，無聲無息地踏出了慢慢闔上的自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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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藏笑的語句晃入耳裡。
男人與貓都從店內離去。他將螺絲起子反握，尖頭刺入櫃檯，動作不大、但力度極深，陷出凹槽。

依舊表情平淡，喜怒不形於色，也確實沒有過多情緒起伏，只是想起鄰人街坊，沒來由的不痛快。
他垂眸瞥向菸盒。墨綠？褐？無所謂。
連抽菸都得檢測。他哼笑，不再看也不願碰，任菸盒躺著。又一次，把修復的收銀機完全解體。

夜深。被強行修理兩次的收銀機恢復正常。

關燈、拉下鐵捲門。
打著呵欠上樓，沒有拾起地上或櫃檯的菸。

Date｜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