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6.02 ╱

　　「小太陽你在想什麼？」
　　「時間是最美好的濾鏡，」溫煦陽說，「或是最殘忍的殺手。」
　　「……」梁雨之回頭，「孩子的媽，咱家大兒子又喝高啦，都開始寫詩了。」
　　「那個沒救了，直接電死。」羅聿琦說，視線仍停留在手機的影片上。
　　「我覺得還可以挽救一下。」鄭思樊笑道，幾個月下來她早已跟三人小組混熟了，「讓我猜，是不是跟你女神有關？」

　　「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印象全盤顛覆需要多少時間？三天。」溫煦陽自問自答，彷彿沒聽見身旁人的問句。
　　鄭思樊朝另外兩人聳了聳肩，用口型無聲說著『電死吧』。

　　溫煦陽是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
　　剛和靜姐姐重逢的那陣子他也在想著類似的問題，關於自己對靜姐姐所懷抱的情感。
　　不是喜歡或愛──這點他完全可以確定──那大概是一種接近於崇敬的情緒，長年存在於記憶中的靜姐姐於他而言是恩人、是守護者、是不敗的戰神，是他從兒時至今唯一的信仰。

　　所以當時用上「女神」這個詞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儘管效果並不太好，他想。

　　但他現在只覺得記憶裡那位女神正從神殿台階上一次三階地蹦下來，手裡還抓著沒洗過的外帶盒像擲標槍一樣咻地朝他扔來。

　　三天，僅僅同居了三天溫煦陽腦裡的記憶像被格式化了一遍，重新塞進來的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今早對著水槽裡的外帶盒甚至真的動了殺人滅口的心。那可是他女神！
　　喔不，現在不是了，或者再也不是了。可惜他打不過靜姐姐，所以也只能想想，再認命地把盒子洗過擦過丟進陽台垃圾分類區。

　　回去後得擬個生活公約出來了。溫煦陽想，準備起身收拾離開教室，「？」

　　「你們站在外面幹嘛？」
　　「看我們的小太陽要坐到什麼時候，」梁雨之說，「我餓扁了，可以去吃飯了嗎？」
　　溫煦陽看了一眼手機，12:22，教室裡只剩他一個。他連忙背起背包關燈出教室，「怎麼不叫我？」
　　「叫啦，你想什麼想那麼認真？聿琦說要電死你都沒聽到。」鄭思樊說，勾著羅聿琦的手臂。
　　「？？？」
　　「沒有，沒事，沒聽到就算了。我們去哪吃？」

───

╱ 06.03 ╱



　　「給。」
　　一開門就被三包洋芋片投懷送抱，溫煦陽打量了會手裡的包裝，抬眼看向少女，「這麼快？」
　　「快個屁啊挑你的洋芋片挑半天。」霍筱靜還沒從被外頭暑氣激怒的狀態回復，語氣也暴躁了許多。
　　「……不會打給我問？」青年問號。
　　喔是喔這麼簡單她怎麼會沒想到，少女翻了個大白眼。她還真的沒想到。

　　「沒帶手機啦幹。」隨便找了理由敷衍，霍筱靜將一瓶瓶飲料塞進冰箱，新買的碗盤餐具和置物籃放進水槽準備全部洗過。青年看著少女的動作，默默站到水槽邊接下清洗的工作。

　　「欸我可以自己洗──」
　　「我昨天不該凶你，」青年將洗碗精擠上菜瓜布，「抱歉，靜姐姐。」
　　「……什麼啊，幹嘛突然這樣。」霍筱靜嘟噥，動作彆扭地關上冰箱門，「你那哪叫凶啊，清哥家大黃朝我吠都比你凶。」
　　而且明顯是我該道歉吧，你還幫我洗了餐盒。少女說著，音量比先前小了許多，「對不起。」

　　溫煦陽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動作迅速地洗完東西放到架上晾乾，接著繞過少女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一杯新買的飲料。
　　「知道錯就好，生活公約貼你門上了，記得遵守。」他說，端著飲料離開廚房後喀嗒一聲關門落鎖。

　　「……」
　　我剛剛是被坑了嗎？少女思索。

　　我剛剛是被拿去跟狗比了嗎？房裡的青年也在思索。

───

╱ 06.04 ╱

　　「我的意思是，腳踏車我來騎，你在後面跑。」
　　「……開什麼玩笑啊！」

　　當一件事情處於規劃階段時，一切看起來都會十分美好，只有實際執行後才會發現處處是bug。
　　比如說早早約好周五白天去逛學校、下午沒課來逛四色里的兩人直到出發前一刻才想起交通工具明顯不足的現況。
　　「不是說你以前都靠兩條腿到處跑嗎？」
　　「是沒錯啦可你學校又不近……唉早知道就把店長的車A來了反正他也沒在騎。」少女嘆氣，而青年已經逕自跨上腳踏車。
　　「去西王路等公車吧，有幾班直達我的學校，我還有課先走了。」
　　「欸靠、溫煦陽！」少女衝著飆走的腳踏車大叫，憤怒地比了兩根中指。

　　暖洋洋什麼時候變這麼機掰！霍筱靜朝地上的石子發脾氣，一邊踢一邊想，以前的膽小鬼到哪去了！

　　幸好公車來得很快，但說是直達也繞了不少站點，抵達Z大花了快二十分鐘，跟走路的時間一樣。
　　好歹有冷氣吹，霍筱靜默默安慰自己。
　　距離溫煦陽下課還早，少女照著剛拍下來的校園導覽圖獨自在校區漫步打發時間，逛過一棟棟系館和教學區，最後在自己未來的系所大樓前停下腳步。太過於習慣迎接改變的少女對於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沒有什麼想法，不過就是個新的開始，她的人生已經有夠多的新開始了。

　　不期不待不受傷害，對吧？

　　在系所大樓外的樹下尋了張空長椅坐，霍筱靜脫下刺繡外套蓋住熱褲下裸露的大腿，剛才一路上都有人盯著她的腿看，真煩。也許有人會說怕被看就不要穿這麼短，但憑什麼她自己的喜好需要受到他人眼光的牽制？這時候該做的就是把那些肆無忌憚打量的雙眼一一戳瞎吧？

　　算了算了，她還不想上新聞。霍筱靜想，啜了口飲料滑起手機等人下課。

　　十二點鐘響，校園逐漸喧鬧，人們一陣陣地從一棟棟大樓門口流淌出來，蟻群般交頭接耳一番接著各奔四方。手機一震，是溫煦陽的訊息，問她在哪。
　　門口對面樹下。霍筱靜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敲完發送，對面很快就已讀了，沒多久青年便出了大樓，直直走向她。
　　「逛過了？」
　　「逛完了。」
　　溫煦陽嗯了聲，「走嗎？」
　　「走吧！」少女跳起來，把外套綁在腰間，喝完的飲料塞進大樓旁垃圾桶，跟上青年離開學校。

　　回程在霍筱靜的強烈抗議下溫煦陽勉強違了十分鐘的法。
　　「你知道腳踏車雙載是會被罰錢的吧？」
　　「知道啦廢話。」少女不在意，手肘撐在青年肩胛骨上，「沒警察沒關係啦，大不了我背你跑。」
　　「……」

　　抵達住處後溫煦陽終於鬆了一口氣，兩人先回房間解決過午餐，休息至兩點過後避開烈陽才再次出門。
　　青年和少女沒有在外頭待多少時間，沿著西王一街走到底、從和南路折返、再從和南二街直奔西王二街──小吃街──便結束了今天的行程。

　　「累死了。」霍筱靜一進門立刻癱到沙發上不想動彈，溫煦陽進了廚房將冰箱裡昨天的水餃放進微波爐加熱，連著碗筷一起拿到客廳桌上、車輪餅旁。
　　想起了什麼霍筱靜坐起身翻找口袋，「欸我拿到一個代幣欸，最近是有活動？」
　　青年接過代幣端詳，和先前幾次里內活動的代幣十分相似，只差在中央的圖案是顆西瓜，他將代幣還給少女，「有吧，社區app有跳通知，我還沒看。」

　　「是喔，是幹嘛的？有遊戲機嗎？」霍筱靜也觀察起代幣，這倒是和她以前常去的遊藝場所用的代幣滿像的。
　　「上次是夾娃娃機，在小吃街對面那個大公園入口，這次我不知道是不是。」溫煦陽答道，坐上沙發另一頭，「先吃晚餐吧，車輪餅配水餃，呵。」
　　「呵屁啊。」

───

╱ 06.05 ╱



　　溫煦陽八點半便在廚房看到了理應近中午才醒的霍筱靜。
　　「這麼早起？」他問，拿走少女已經端到嘴邊、裝滿巧克力牛奶的杯子放進微波爐，「起床不要喝冰的。」

　　霍筱靜難得沒有反抗，盯著青年的動作直到微波爐燈亮運轉才緩緩嘆氣，「半夜被雷嚇醒啦，雨有夠大。」
　　睡不著乾脆起來了。她打了個哈欠說道，再次打開冰箱找早餐。

　　外頭雨聲依舊嘩啦作響，溫煦陽推開陽台門出去將窗戶關小，昨晚的雷聲的確嚇人，他也是被驚醒後便沒怎麼睡熟。幸好昨晚晾的衣服沒被雨潑到，他想。

　　瓦斯爐啪嚓一聲點起火，他回頭見少女往鍋裡打了兩顆蛋，便關好紗門，取了些番茄生菜放到水槽清洗，準備做三明治。

　　微波爐嗶嗶聲響起，霍筱靜轉身取出巧克力牛奶放到一旁，接著往鍋裡的蛋蓋上兩片吐司一起煎，待差不多後將吐司翻面成蛋朝上，邊煎邊一一疊上番茄生菜和起司片，最後再各蓋上一片土司，翻面用剩下的油煎個幾秒，盛出裝盤。
　　青年接過兩盤吐司擱到流理台上，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杯燕麥飲放進微波爐，再翻出上次少女用剩的半條培根遞給對方，待微波結束他端起杯子和盤子離開廚房，讓出空間給少女將剛煎好的培根放進她自己的三明治。

　　相安無事的早晨，是整整一周以來難得的景象。

※

　　「我昨天去公園門口夾娃娃機夾到這個，等等陪我去換。」少女說，將西瓜娃娃拋向青年。
　　溫煦陽接住西瓜，翻開上頭的紙卡查看，「……坐墊？」
　　「怎？」霍筱靜靠在門邊，看著房裡的青年無聲糾結，「喔對，你之前活動夾到什麼啊？」
　　「……」溫煦陽不是很想說，「銘謝惠顧。」
　　「噗哈！」少女毫不留情，被拋回來的西瓜娃娃正中臉龐。

　　稍稍整理過衣著外表，兩人一同出門。
　　過了午後雨已經停了，經過雨水洗禮整個戶外都降了點溫度，是閒暇散步正舒適的天氣。

　　「先拿回去放吧，抱著不煩嗎？」青年說。
　　「不要，我喜歡它，抱著很舒服！」少女拒絕。
　　「……好，到時候累了不要叫我幫你拿。」青年聳肩，加快腳步超越少女。
　　「囉嗦死了，少講得好像這顆坐墊會有多重。」少女翻白眼，幾步追上。
　　一路吵嚷著經過了一間甜品店，是溫煦陽在社區聊天版上觀望了很久的店，憑著一股吵架吵出來的煩悶勁他上前推開店門。

森林呢語

　　溫煦陽覺得自己遲早會在四色里丟臉丟上一圈。

　　吵完後兩人進入冷靜期（？）脫離了一點即怒的氣氛，回想起剛在店裡竟然和靜姐姐鬥嘴成那個樣子他真想將自己就地掩埋。
　　還省了筆喪葬費呢，是吧？

　　霍筱靜似乎也為剛才的吵架感受到遲來的羞恥，不發一語地抱著餐點跟著他，兩人一前一後進鐵門回到住處。

　　「梅子凍先冰起來吧。」溫煦陽率先打破沉默，霍筱靜噢了聲，鬆開手臂讓坐墊落到沙發上，將餐點放上流理台後找出梅凍塞進冰箱。
　　「你跟剛才那個店員姐姐認識嗎？」少女端著飲料甜點回到客廳問道。
　　「一面之緣，」溫煦陽想了想，「兩面吧，年初里內開了幾次烘焙教室，當時見過。」
　　薄荷檸檬茶很好地緩解了室內的燠熱，綜合水果茶也散發著甜蜜的香氣，兩人就著里內的活動聊了一陣子，總算消除了路上那陣尷尬。
　　「姐姐做的甜點感覺就很棒。」少女捧起精緻的西瓜造型甜品，小心端在掌上為它拍了幾張照，「好香喔，開吃！」
　　端詳著抹茶巧克力塔上的西瓜球半晌，溫煦陽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慕斯是素的嗎？」

　　「？」霍筱靜咬著湯匙停頓，搜刮起腦內關於甜點的知識，「……葷的吧，好像有吉什麼丁是動物來源？」
　　「賞你了。」微微嘆氣，青年將整份甜點推到少女面前。
　　「欸等、搞不好姐姐做的是素的啊，而且下面的巧克力塔還好吧？」
　　「沒問就不能確定吧，塔皮也可能用的是動物來源的酥油，」青年靠上沙發，「我不是吃嚴格素，但這方面還是有點個人堅持。」
　　少女偏頭想了想，「好吧，那這歸我了。」她說，又挖了口冰涼的西瓜慕斯。
　　青年嗯了聲，交疊起手臂。感覺有點對不起那位綠髮小姐，他心想，只能下次跟人道個歉再多問清楚些了。

　　「欸那梅子凍你吃嗎？」
　　「……」

───

╱ 06.06 ╱

　　梅子凍最後當然也是沒吃，全便宜了霍筱靜。

　　不是因為宗教信仰，也沒有什麼環保意識作祟，對溫煦陽而言「吃素」差不多等於「鞋子先穿右腳」、「每天追蹤星座運勢」這樣日常的事，一點小習慣再加上「想這麼做」的小堅持，便這麼做了，然後持續至今。

　　最初他並沒有這麼講究，只是單純地減少肉類和海鮮，接著是蔥和蒜，直至完全不碰。後來對食品成份了解得多了才開始學著避開含有動物來源的加工物，這有些難度，但也不是完全辦不到。

　　老實說偶爾誤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頂多是心裡不太舒服罷了。

　　Vegan興起時他接觸過一陣子，但無蛋無奶對他來說太痛苦了──奶茶和蛋料理可是他撫慰心情的好夥伴──再加上他對自己並沒有那麼高尚的要求，於是作罷，幾番摸索和磨合才逐漸培養成了現在的喜好。

　　說起來他從未想過父親會配合著他也調整了飲食，幾十年的習慣不是說變就能變的；還有母親，偶爾嫌棄幾句怕他營養不良卻也還是會特地為他多炒些素菜。
　　身邊的朋友也是，儘管會開玩笑地抱怨聚餐點難找但也都能體諒，一有些新鮮的蔬食情報甚至會立刻分享給他。

　　他的身邊淨是些好人。青年總忍不住想，這或許是他犧牲了所謂「正常的」童年才換得的幸運？

　　無論是不是，他只想好好地維持住現在的生活，這就夠了。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