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

壹、初遇。

餓殍千里，易子而食，析骸以㸑。——《左傳•宣公十五年》

　　　　　　　　　　§

哪裡都有戰亂，烽火連天，總有人無辜死去；哪裡都在饑荒，飢饉荐臻，路邊倏然倒下的人下一刻變成了窮苦人家口裡的大餐；血腥殘酷的現實被毫不留情的撕扯開來，一絲人性不剩，天災人禍彷彿永無止境。

糧食的價格被不斷哄抬，路邊的雜草也幾乎要成為奢侈，易子而食已經從傳聞成了事實，隔壁家的孩子昨天和隔壁村的交換，夜裡短促的尖叫聲應證了妳的猜想，妳害怕的縮在簡陋的木板床上，止不住的顫抖著單薄的身子。

家裡早已什麼存糧都沒了，妳和弟弟已經吃了多個月的青草煮湯，全家人都餓的骨瘦嶙峋，三個小孩裡，如今只剩下了你和弟弟，妹妹去了哪裡你們彼此心照不宣，爹娘遞給妳的肉妳一口沒吃，因為在妳心裡，那樣的行為就與吃了妹妹無異，妳做不到。

妳很清楚，下一個被交換出去孩子就是身為女孩子的妳，男尊女卑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在所有人的腦裡，弟弟身為男孩，一出生就擁有比妳更多的疼愛和照顧，妳早做好了心裡準備。

但在娘親顫抖著雙手給妳簡陋的梳妝打扮時，妳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娘親低低的喊了妳的名字，骨柴一般的手顫巍巍的梳了梳妳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乾枯的髮絲：「我們閨女要嫁人啦……」

嫁人啊……妳的確是到了及笄年紀，可身陷在這亂世裡，誰又顧得上兒女情長。

思緒恍然間飄回了幾年前，那時候還沒有戰亂、沒有饑荒，妹妹還在院子裡蹦躂著，娘親的光彩動人、豔麗的容貌猶在，爹爹健壯的雙臂能一隻手抱起妹妹，妳還想起了村子東邊的那顆銀杏樹，想起了那個一閃而逝的身影，像風一樣來去自如。

一切恍若昨日。

而今娘親的光彩不在，面黃肌瘦的像是蒼老了幾十歲，爹爹健壯的臂膀早已消瘦，妹妹的身影只能留在腦海裡回憶，那顆銀杏樹大抵也早就枯死，或是被村裡人砍去燒柴，也不曉得那個身影是否依然像風一樣自由。

時候到了，該「出嫁」了，娘親在妳耳邊低聲道，而妳只是苦澀的笑著，千絲萬縷的心思被妳深深埋藏，妳太清楚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親事，等待妳的只有死亡，僅此而已。

妳被換上一身紅衣、蓋上紅蓋頭，低著頭走在最疼愛妳的爹爹背後，不曾有絲毫反抗，因為妳知道今天以後，爹娘和弟弟能溫飽上幾日或是幾周。

既然養育之恩無以回報，那就這樣吧。妳想。

妳的步伐沉重而緩慢，像是綁上了千斤重的石頭，下一刻就要被推進深不見底的大湖裡，又或許是長期的飢餓讓妳失去了所有的體力，妳覺得自己能視聽到所有似乎都越來越模糊，下一瞬間，妳的眼前發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的往前癱倒。

　　　　　　　　　　§

妳覺得自己好像在發燒，身體虛軟著使不上力。
妳不知道妳在哪裡，只能借著微弱的月色，勉勉強強看出自己躺在一顆樹下，妳吃力的抬起手，卻發現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醒了？」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在對妳說話，妳張口想回應，喉嚨卻是乾啞的連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妳的眼皮沉重，卻倔強的不願闔上。

畢竟誰又能保證這一睡還能不能醒。

妳感覺自己的上身被輕輕抬起，然後有冰涼的水滋潤了妳乾裂的唇，又流進妳乾渴的生疼的喉間，妳貪婪的吞嚥著，天知道妳有多久沒喝到乾淨的水了。

「喝慢點。」妳聽見那人說，他的聲音清冷卻有力，讓妳想起了那個遙遠的模糊身影。

喝過水以後，雖然還是沒什麼力氣，但至少精神好多了，妳在對方的協助下撐起自己的身子，虛弱的靠著樹幹，抬頭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蹲下身來，掀開了妳頭上的紅蓋頭，於是妳猝不及防的撞進了一池深不見底的琥珀裡，明亮的星星和柔和的月色彷彿都在這一刻黯淡下來。

然後你聽見他說：「我叫白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