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早就知道了，所以當他帶著傷與消毒用品回去的時候，白翎會是什麼臉色，薩哈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

「你還要再去？玩什麼呢，薩哈，一走了之他們也拿你沒輒。」
白翎燒還沒退，說起話來有點含糊，眉頭微皺，讓嘴角那份諷刺的意涵少了一點。

「位置已經暴露了，走也沒用。」薩哈收拾著東西，頭也沒抬：「對方的心獸是鳥，我要走的時候，鳥剛回來。」

他很平靜的坦白，換來一會子沉默。

「......真讓人不爽。」

白翎說的話讓薩哈心跳漏了一拍。

他面不改色地抬眼，只見友人依舊懶洋洋靠著石牆，眼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停了一陣子，白翎才又笑了一聲，開口道：「你不覺得，我應該也要進去看看嗎？怎麼能只讓你去呢，薩哈。」

薩哈知道這段話下面隱含的意思，但他一點也不想再多惹麻煩，所以一把把背包甩到背上：「發燒連走都不穩，還想去？」

他拋下這句話就往飛鷹鎮移動。

白翎看著薩哈離開的背影，久久才低聲喃喃出一句。

「......我騎車也可以啊。」

-

他們僅僅兩個人，身上東西倒是很多。

剛搶劫一個車隊，幾乎可以算是什麼都有，薩哈在他們臨時據點挑挑揀揀，篩選出不少東西帶去交換。

繞了幾圈，確定好撤退路線，薩哈也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叫出大麥町，筆直朝人走去。

「嘿，霍克。」他朝人打招呼，砰一聲，把背包甩到腳邊：「你眼睛很藍。」

襯著那灰灰髒髒的沙土背景，十分顯眼。
尤其對一個視力很好的哨兵來說，更顯眼了。

霍克正在站哨。
說是站哨也不太對，這並不算是固定的工作內容，他只是剛好在街道邊盯著人多的地方看。
或許只是發呆、或許是為了在人群騷動時及時維持秩序、也或許是早就感知到來人而站在那裡等待。

——你的眼睛很藍。
霍克常聽到這樣的評語，但是拿來當作招呼倒是不多見，他有些意外的對來人眨了眨眼，幾秒後才開口：「薩哈。」
他聽得懂對方的意思，這雙湖水色的眼睛在許多人眼裡已是顯眼，在哨兵眼中更是標誌般的好認。

他和對方腳邊的大麥町也點點頭當作招呼，多看了一眼對方扔到腳邊的背包，重新抬頭起來時與薩哈問候，「一個人嗎？」

「......對，」薩哈頓了一下，想到自己直接拋下白翎就過來的舉動，流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臉色：「他傷還沒好，就讓他繼續待著。」

蹲下身拉開包包拉鍊，裡面收了不少東西，「你要來看一下嗎？看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
薩哈朝霍克招呼。

「......他——我的夥伴，不是個好搞的人。」因為上次的約定是一起來，但顯然這點薩哈並沒有如約，他想或許該給個解釋：「我不想再多惹麻煩。」

霍克歛著眼點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對方的安排，隨後拉開披風，從自己的腰包裡掏出了針線盒。

「我把針線帶上了，」他的目光落到對方手上，不久前才被伊茲奇劃了一個大傷口，現在應該還是包紮著的，「消毒過了。」

他將針線和塞進薩哈手裡，接著從善如流的單膝蹲跪至對方的背包前頭，端詳裡頭的物品。

他並不真正缺什麼，即使有也有得是管道從飛鷹鎮上的交易市集上取得，不過有來有往是建立健康關係的前題，而那包裡確實有些他想要的東西。

「轉輪手槍用彈和磨刀石。」他指著裡頭的兩項物品。

「行，你拿。」薩哈點了頭，一點也不含糊的直接答應。

換做是白翎，肯定會開啟一連串談判交易，但薩哈不是那麼喜歡麻煩的人，也沒有那麼好的談判腦力。

他沒有幫霍克拿，點了頭之後就開始解開外套，一副對方隨意自取的意思。
外套底下的傷口隨意的用布料纏著，布料灰灰髒髒，並未經過消毒，拿下來之後卻未看見傷口有過度紅腫發炎的狀況。

異變人......薩哈想起這個詞。速度、力氣、不吃不喝也能撐上個七天的體力，還有像這樣，比常人更強韌的身體。

「......」看著傷口沉默了一會，「我想我應該讓它自然痊癒，這會比較輕鬆。」
薩哈說著，把東西遞還回去，旁邊的大麥町對著針線叫了一聲。

聽見對方乾脆的答應，霍克也沒客氣，手腳俐落地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扔進自己的隨身後背包中。

順手替對方幫裝滿各式物資的背包給拉上，抬頭就看見對方那狀況有些悽慘的傷口。別說自然痊癒，再放著下去可是有可能會因為感染而導致嚴重後果的。

霍克微瞇雙眼，他不需要嚮導的能力也能知道少年在逃避什麼，他從原地起身，接過對方遞回來的針線。

「你上次不是這麼說的。」他看了眼大麥町，也不知道是有沒有聽懂，轉身招呼薩哈，「跟我來，我幫你縫吧。」

有苦說不出。薩哈想到即將到來的苦痛，就不由得咬緊牙根，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其實......你也不用那麼麻煩。」他嘴上說，卻還是跟著霍克的腳步走：「我們這種的，有消毒，傷都會好的比較快......」

薩哈一邊說，心底卻因為霍克是個「嚮導」而越講越沒底氣。他想，自己在害怕什麼，霍克肯定都知道了吧？

真不公平......這種單向收訊。

嘆了口氣，看著霍克針線霍霍，自己方才那些無力的說服顯然對一個嚮導毫無用處，「好吧、好吧，」面對霍克的針線，薩哈舉手投降。

他將手跨在桌面上，不就是個痛嗎？之前還不都忍過了？
「放馬過來吧......」他閉上雙眼，低聲呢喃，緊張感展露無疑。

霍克帶著對方到一間簡陋的房屋外，屋子外頭剛好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從沒掩住的門探頭進去和認識的屋主打了個招呼後，讓薩哈在屋簷的陰影下坐著，自己則脫下手套，拿出鹽水隨意沖洗了一下雙手。

薩哈口中的不用麻煩顯然沒有被霍克聽進去，對於縫傷口的次數（不論幫自己還是幫別人）已經多到縫出心得的他來說，這還真的不麻煩。

當霍克回到屋簷下，掏出針線盒裡的道具時，可以明顯感受到空氣中本就游移的緊張感更加洶湧。

霍克先是沉默了幾秒，接著往街道上空曠的地方指過去，「看那裡。我說好之前不准轉過來。」

然後，不論對方是聽話還是只是被吸引了一瞬間，霍克都毫不猶豫地侵入了對方的精神領域，搶奪下五感的控制權，並熟練的將觸覺敏感度壓制到最低，刺針也隨著他手上俐落的動作刺進了皮膚。

被控制的感覺並不好受，但這跟生理疼痛的難過又不一樣。就像是沙漠裡突然被撒了大量的水，紛飛的沙子濕透，薩哈整個都遲鈍了起來。

他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針穿過皮膚，他卻感覺像是樹枝隔著衣服在手上筆畫。

好熟練的手法。薩哈想著。話說，原來有這種不疼的方式嗎？
霍克的藍眼睛很專注，他似乎能看見針的銀光在瞳膜上閃過。

「......你成為嚮導多久了？」薩哈的聲音很低，帶著被抑制的平靜。

霍克注目著在皮肉中穿梭的針與線，同時將精神分配在控制對方的五感與做手上的縫合工作，讓他留了最少的精力在聽薩哈說話。

「忘了。」他心不在焉的回，但這確實是他平時就會有的回答。
在連異變人這樣的稱呼都還沒傳開的時候，他就已經能看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景色。實際上距離察覺那是自己的靈境又過了多久，也記不清了。

對於霍克來說覺醒早是無法確認時間點的遙遠經歷，他只打算記住那和現在之間橫貫了夠多的變遷，多到他把不是嚮導的自己忘掉也無所謂。

「你呢？」縫合總算完成了大半，霍克稍微停下手上的動作，檢查是否有沒縫好的地方，並多放了點心思到對話上，「成為哨兵多久了？打算拿這個身分做什麼？」

忘了，一個有點敷衍的回答。
但薩哈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答案其實也沒那麼重要，重要的只是霍克似乎對嚮導的能力比他認知的還要更熟悉。

「九年......左右吧。」
末世之中的日子變化劇烈，讓時間的快慢都模糊起來。但薩哈記憶力還不錯，他想自己永遠不會忘記脫離普通的那天。

縫合似乎快到一個段落了，傷口看著觸目驚心，體感卻如瘙癢般舒服。這下薩哈倒是又開始擔憂了，等等沒了霍克的抑制，是不是有可能會痛到想死？

「沒有什麼特別的目標。要說成功改變了什麼，大概是在打獵與搶奪上可以佔取先機？」

九年，感覺起來也比自己覺醒沒短多少的時間。
不過既然已經覺醒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卻似乎不熟於飛鷹鎮，對方應該不是珊瑚海的居民，甚至有可能剛來不久。

霍克順著薩哈的回答，將話題引導到他原本在前幾天就打算問的問題，「這麼說來，你們是從哪裡來的？來珊瑚海做什麼？」

他邊說邊開始將針線打結，為縫合做收尾。
期間他也刻意緩慢的抽回對對方精神的壓制，以漸進的方式讓對方適應回到知覺裡的疼痛。
倒不是因為他很好心，只是直接抽走換來對方痛的大叫或亂動的話只會讓他更困擾。

「西邊的某個聚落。」

薩哈回答，未被妥善梳理的精神因疼痛而更加混亂，沙漠吹起了風，將沙子吹得一波又一波，像是海浪。

「我們聽聞白金城的存在而來。」這句話他講的毫不掩飾，其實薩哈也有些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冷汗自額際滲出，薩哈並未喊出一句痛，但刷白的臉色讓人明顯看出他的不適感有多重。

「......前段時間剛從野野幫脫身，倒是沒預料到這裡是飛鷹的根據地。你們看起來沒有聽說的對野野幫充滿敵意啊。」

霍克有點意外薩哈會這麼說，他抽出一隻手往河岸的方向指去，「雖然居民立場各有不同，但整體上和野野村有明顯交惡的是河另一邊的河園。」

隨後，他收回手，從針線盒中掏出小型的剪刀，剪斷縫合結後最後一段線，同時也完全撤回了自己的精神控制。
他示意薩哈可以自由行動了，雖然對方應該還需要一會適應疼痛，他也便繼續坐在原地整理針線。

「你要去白銀塔嗎？」他將細針重新消毒並擦拭了一遍，緩緩放入盒中，「我有認識的人在那裡。」

「哦，該死，我搞錯了。」興許是接受了幫助，他相信霍克，薩哈碎嘴了一下便更新自己的情報。

「對，我的夥伴對那邊有點好奇。」他的表情有點奇怪，像是不太認同一樣，「你有認識的？誰啊，什麼樣的人？」

聽見霍克的話，薩哈連續拋了幾個問題。手臂的痛像針刺，他粗魯的擦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汗，飛沙又黏上來了，真是讓人不舒坦。

「你自己沒興趣嗎？」原本以為薩哈是自己想加入白銀塔的，看來他的嚮導夥伴在行動意向上有更大的控制權，「白銀塔提供旗下士兵更安穩的生活，白金城也有著比其他地方繁榮的經濟，慕名而來的哨兵與嚮導並不少。」

說罷，他將針線盒收回自己的背包裡，隨後又從中摸出剛才從對方那裡得到的子彈，開始檢查子彈的品質和狀態。
「我弟弟在騎兵團，他跟我很像，不過稍微更孤僻了點。」他一邊揀選子彈一邊說，「另一個朋友則在步兵團，是個嚴肅但不難說話的人。」

「他們都是哨兵。」霍克看了一眼薩哈的動作，看得出來疼痛讓對方並不好受，他也就無所謂的繼續以聊天的方式轉移對方的注意力，邊提供情報邊挑子彈消磨時間。
「需要幫忙的話，騎兵團就找伊格爾，步兵團就找西法，報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不，並不是沒興趣。」薩哈搖搖頭否認這個猜測，面色的古怪卻還是沒有收起：「我確實抱持好奇，但忍不住懷疑那會是個好地方的可能性。」

薩哈想，哇，聚集了哨兵與嚮導的地方耶？這不就代表有很多個白翎的可能－－這也太累人了吧？
只是這次遇上了霍克－－一個方法如此不同的嚮導－－這讓他開始評估有問題的不是『嚮導』，而是白翎。

「不過聽你這樣說，我現在倒是放心了一點。」薩哈垂眼看著霍克篩選子彈的舉動，「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在那呢，霍克？」

「好地方？」霍克暫停了手上的動作，像是在想這句話有幾分可信度，「那得看你的標準是什麼了。」

以生存角度來說，按時支薪、同類相聚的白銀塔，相比這片廢土的其他地方無非好上許多。但相對的，待在那片繁華之地也得支付自己的勞力與自由——但說起來，不代表其他地方不用這麼做就是了。

「可能只是因為我先到了飛鷹幫。」霍克聳了聳肩，「也有可能只是沒為什麼。」

音落，一道來自對街的視線落到了兩人身上。
視線的主人踏著讓人難以察覺的步伐快速逼近過來，但下一秒便破壞了自己的隱密，「欸！這不是薩哈嗎～～～」

伊茲奇邊揮手邊以驚人的速度跑向屋簷下的兩人，當然，手上拿著刀子。

「......有人群聚集的地方總是充滿制度。」而他們完全不了解白銀塔的制度與規則，他們真的有必要為了更加安穩的生活而放棄自由嗎？

或者說，對人臣服這件事......他們真的有做好準備嗎？
薩哈對自己抱持懷疑，同時更加懷疑白翎服從的可能性。

「但或許你的朋友們還願意待下去，那大概－－」真是個好地方吧？

「欸！這不是薩哈嗎！」

薩哈話音未落就被舉刀奔馳而來的伊茲奇給打斷，刀的銀光配上伊茲奇鮮紅的雙眼，以及無法預測速度的奔馳，活脫脫激起了薩哈一身的驚悚。

「SHIT！」薩哈反應很快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膝蓋還因此撞到了桌腳，腎上腺素的激發讓他不太疼痛。

他抽出腰帶上的獵刀，不斷後退，感覺自己就像個闖入禁地，等待被獵的羔羊。

「我今天只是來交易的，快停下你的腳步！」薩哈喝斥道，當然也是沒停下自己後退的步伐。

霍克回頭看了一眼人煙稀落的飛鷹鎮，順著對方的話語想起自己在白銀塔的弟弟和友人，又轉了話鋒，「如果成為掌握制度的那一邊……」

他的話一樣被伊茲奇和薩哈的劇烈反應打斷，霍克面無表情的望向伊茲奇，抬手比出讓對方放下刀子的手勢。

「欸～～不要這麼害怕嘛～～」雖然語氣有些無辜，但完全看不出哪裡受傷的伊茲奇乖乖放下了手臂，答非所問：「你上次也砍了我啊，應該算扯平吧？」

「對了你們在說什麼？我聽到白銀塔？」伊茲奇隨後看著霍克發問。
霍克：「就是白銀塔。」

「嘿～～～薩哈你要去白銀塔嗎？去那種地方很無聊吧～～不如加入飛鷹幫啊？至少還是鳥？」
狐獴攀上伊茲奇的肩膀，用圓滾滾的水潤眼睛盯著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