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傢伙死了。

死因是心肌梗塞。

他出獄那天，這輩子沒下過幾次廚的老傢伙做了豬腳麵線。不誇張，難吃到他以為是嗅味覺喪失的人煮的。

剁豬腳的細碎骨頭遍布整碗，跟燙到糊爛噁心的麵線拌在一塊，肉質乾柴，表皮滿是細刺短小的豬毛……比『裡面』的伙食待遇還慘，跟潘（phun）共款（kāng-khuán）。

他沒吃，老傢伙倒是吃的一乾二淨。
用免洗湯匙掃進壞了幾顆牙的嘴，把骨頭連帶嚥下，豬腳則是啃完表面後，連骨髓都不放過的吸吮汁液。

那一大鍋豬腳麵線全給老傢伙吃了。
他也慶幸沒吃。

習俗都是狗屁。
福壽沒增，是想他幫忙過陰壽嗎？

他難得笑了下。
嘴角向斜上方輕撇，惡人面相、天生駭人。
上次笑也是不久之前。做七時便宜請來的師父，誦經還會卡痰，跟滿是碎骨頭的那碗麵線一樣不痛快。

殯葬業者說骨灰等對年再入塔。
懶得找其他地方暫放，便帶到唱片行，清出櫃臺下放空紙箱的那格，整罈推進去，再把紙箱摺一摺塞進去。

反正是老傢伙死活不肯撒手的地方。
算不算入土為安？

六點。
一種跟大腦綁定的約，不想也得在這個時間睜眼，睡的時候醒著，醒的時候睡著，死於夢境，現實復甦。

有時他懷疑死的是自己。
在塞了十三個人的窄房裡溶成屍水，滲進草蓆。

他下樓，掰開自動門。
單手撐開老式的手拉鐵捲門固定。

坐在店門大開前，曲起一邊的膝蓋。從菸盒敲出一支尼古丁，食指把菸抵於中指，唇峰叼著，點火。
菸草燃起，短吸後呼出一口白，煙霧繚繞。

肺部填滿的是暈眩，微嗆、舒爽。
顆粒感撓養著喉頭，鼓吹他又深吸一口。

肺部充實的是暈眩。但大腦一片空白。
無作他想的下三白眼目光渙散。

六點。或許快要六點半。
幾個零星晨跑的人，估計有些要去公園運動，有些要去買早點，經過他時不管看或沒看，都下意識秉住呼吸。

這次他沒笑在表情，只在心裡發噱。
有誰路過，他就刻意向人群吹出明顯的白煙。

「一大早就在抽菸。」
「有夠沒公德心。」
「他怎麼好意思賴在那裡？」
「可惜了許老闆那間店，經營那麼久……」

「……哈。」
他張口打呵欠，神色閒散。向上扯起破損的工字背心，在一小截外顯的腹肌上來回撓癢，刮出指甲痕。

窄小鐵窗，邊緣生鏽，滿是髒污。

不管什麼時候，從那裡看出去，都是一片暗沉；光會透進來，但光也不會透進來，只能是一片暗沉。

天不會亮，他知道。
他也沒有要等天亮。

閉上眼睛。

醒的時候，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