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with.托利亞 睜開眼皮，天花板被人造燈光刷成了慘白色，但比起平時看到的模樣，更多了點陽光的和煦。他已許久沒在這種地方看見日光的模樣，更確切地說，他很快就發覺了，這裡和他平時待的地方顯然不太一樣。
空氣中一樣瀰漫著令人作嘔的消毒水味，耳邊卻沒有那些幾乎要像是將自己耳膜刮出一道道血痕的哭嚎，這裡反倒比起以往靜的異常。他回想起了在昏迷以前最後一次看見的朦朧記憶：一個比自己要高大上許多的大人將自己從擔架上抱起的畫面。由於真的是一段沒頭沒尾的回憶，在他貧瘠的腦裡實在不足以構成什麼想法。
而再回溯至更前面一些的記憶，他想起了在病房裡被某個護士施打了藥劑的畫面，他在對方的懷裡逐漸一點一分地丟失意識，好像被宣告了無罪的安樂死。現在回想，依稀聽見了護士在他的耳邊輕柔的道：你已經不再被需要了，好好的睡吧。
但是我還沒死。我還活著。他想。
他試圖從病床起身，但身體實在痛得厲害，於是沒過一會他又放棄了，只得消極地睜開眼皮，死死的盯著天花板上的吊扇，期待那盞吊扇就這麼不巧地從高空上落下來，正好砸中行將就木的自己。
安納托利跟作為醫生的張一耀談完話也花去了十幾分鐘，那個孩子的狀態不太好，這沒什麼好驚訝的，任何一個經歷了大量實驗的人都會是這麼個情況。那些進了塔裡的實驗品就沒聽過活著出來的，在身體情況相當危急的情況下，還留著一口氣能撐到這裡也算得上是這個孩子天生的韌性發揮作用了。
醫生離開去忙別的事情之後，他輕輕敲了敲門，如果對方醒了那麼這樣的聲音既可以提示他有人要進來又不顯得有威脅，如果沒醒也不至於吵醒一個熟睡的人，總之，安納托利停頓了兩秒讓對方反應一下，然後才打開門進去。
空氣裡有醫院特有的、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病房絕大多數地方都是白的，只有靠窗的簾子帶了一點淺藍色，天花板上的吊扇緩慢的旋轉，像是身軀太過於沉重以至於它全然無法支撐自己運轉起來。
他注意到床上的少年已經醒了，不過什麼話也沒說，似乎也不打算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地方和人發表太多意見。他試著把自己帶入到這個處境，心裡卻依然沒生起什麼特別的感覺，恐懼？不安？他不知道對方實際上是怎麼想的，基於某種禮儀，他也並沒有動用嚮導的優勢去探查。
「你好。」安納托利對他露出一個微笑，「希望不是我吵醒你的。你現在感覺如何？」
「——！」
此時，他才注意到了坐在床邊的青年，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又或者是青年其實一直都在那裡，他並不清楚，那也不是他該清楚的事情。
回應青年的問題理所當然是他現在的課題。根據經驗，要是沒在對方滿意的時間內做出回應，很可能會被當成睜著眼睛暈厥過去而招致不好的下場。可他現在卻無法動作，薄而乾裂的唇使勁一張一合，然而無論是出聲，搖頭，還是點頭，全都成了問題。於是，在極度慌亂的情況之下，他最後選擇死命的閉上眼睛，等待著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痛楚。
「……」
……？
什麼……也沒有？
意識到事實的當下，他才膽怯地睜開了眼睛，似乎對於自己沒有被「懲罰」這件事情感到驚愕異常。
安納托利溫和的看著對方閉緊了眼睛又睜開，少年身上強烈的慌張和恐懼不需要特意去感知也能察覺出來，他回憶著自己搭檔此時應該會有的動作，試探性的碰了碰對方的手臂表示安撫。
「別擔心，我沒有打算對你做什麼……唔，最多是希望你好起來吧，你現在沒辦法說話是不是？」他一邊說，一邊想起了很久以前還在孤兒院的時期，實驗室裡的孩子一個個都透著這樣無助且恐慌的情緒，像海水一樣灌滿了整個空間，「那麼，請你稍微聽我說一點事情。嗯，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安納托利·伊利亞耶維奇·格林卡，也可以叫托利亞就好，我的名字確實不太好記。」
他思考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地把少年稍微扶起來，醫生說過他下了點止痛和麻醉，在一段時間內完全動彈不得也是很正常的症狀。
「我是塔的成員之一，不過，我並不是在塔的命令下帶你離開實驗室的……正好相反，我基於個人的立場，通過一些文件和一些朋友的幫忙才把你帶到這裡來，並且我不希望、也不打算讓你回到塔的科研部門，既然你離開了那裡，作為一個個體就擁有了自由活下去的權利。」安納托利邊說著邊倒了一點水，對方現在的情況大概率連水都吞不下，於是他用床邊放著的紙巾沾上水，輕輕擦了擦對方乾裂的嘴唇。
「你可能會認為我肯定有什麼奇怪的目的吧，否則誰願意沒事去救一個陌生人呢？要說的話我的理由確實沒什麼說服力，我不清楚你現在具體的情況如何，科研部門似乎不怎麼在意你的精神情況……我的意思是，他們觀測你的恆定度，卻沒有紀錄你在想什麼，所以我不知道你對這個世界現今的認識和保存的記憶是什麼樣的。總而言之，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有點淵源，雖然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跟他們分開了，不過基於這層關係，我也不希望你處在塔的完全控制之下直至死亡，我很抱歉我沒有早一點查到你在塔裡……幸好我趕上了。」
他看著對方的眼睛，少年的眼睛是很漂亮而又空洞的藍色，對他說話的語句像是石頭落入了深海裡，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碰觸到盡頭。
安納托利沉默了一小會，以免自己提供的資訊量使對方難以消化。
「……？」
顯而易見的困惑。
他已經相當習慣聽見資訊的時候單是吸收而非進行思考，然而這與往常發生的情況似乎不太一樣，畢竟他們通常不會對自己說這麼多話，也不會擺露太多資訊給自己。安納托利‧伊利亞耶維奇‧格林卡。幾乎是在聽到的瞬間便記了起來，不過青年似乎比較習慣、也喜歡被稱作為托利亞，那就是托利亞了。
對於青年說的話他沒什麼意見。然而當青年碰觸自己的時候，他仍然不由自主縮了縮身子。倒也已經相當習慣地放下了對於青年最開始的恐懼，畢竟對於他而言，也就是管理人又換了張面孔而已，或許不會有太多的不同吧。他將目光垂下，蔚藍色的眸子紋風不動。不必接觸眼神幾乎是那些人給他唯一的仁慈，而那樣子的確會讓他在整個過程裡比較舒服一些。
「還是有點不明白？不過這種事情也急不得，用體會的大概比說更多有用吧。當然，如果你有什麼想知道的事情，隨時都可以問我，我會盡可能把我知道的告訴你。」
安納托利並不在意對方移開了目光，他拿出了自己帶來的文件翻了翻，相當平靜的繼續說。
「那麼還是說說眼下比較急迫的問題吧，塔裡的實驗體基本上都已經被銷毀了社會身分，也就是說，你現在是黑戶，而變異體作為無戶口的人員，被抓到的話罪刑比普通人更重，而且我帶你離開塔也不是希望你躲躲藏藏的在角落過一輩子。所以我擅自決定暫時把你的名字登記在我的戶口下……嗯，也就是暫時充當你的監護人吧？不過你不必太在意，這個身分只是給你的一點臨時庇護，如果哪天你不需要了，隨時註銷也無妨，不用為此感到壓力。」
「——然後就是要登記什麼名字的問題了。」他抬起頭看向病床上的少年，「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嗎？記得的話請眨兩下眼睛，如果忘了也沒關係，別緊張，這並不是測試，我只是想認識你。」
名字。
他迷茫的闔上眼睛，又睜開，最後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想３０３應該只能算是一個編號，而非名稱，畢竟他們並沒有那樣叫過自己。３０３僅僅是記載文件上頭的其中一個編號罷了。
「我明白了。不過要登記身分的話，還是得有一個名字才行。」
他想了想，自己的取名品味也不知道是否能信任，畢竟他此生還從來沒給什麼人事物取過名字，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有需要這麼做的一天。
淺藍色的窗簾被從縫隙灌進來的風掀起又落下，安納托利想到醫生對他說過，當少年的情況穩定下來以後，他觀測到的圖景是一片白色沙灣和沙灣之外隨風起伏的碧青色海洋，在此基調之上有更多讓畫面顯得豐富而真實的細節，像是燈塔和遠處的房子。
海對這個孩子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你喜歡海嗎？青色的海，跟你眼睛的顏色有點像呢。」有點突然的這樣發出疑問，安納托利說完才記起自己應該給一點說明，「我是在想，要是你喜歡的話，暫時先用Cerulean（青海）這個名字如何？」
「青海」。
不曉得自己對於這個名字究竟是喜歡，還是討厭，只不過是靜靜的聽著，接著微微的點了點頭。
「『青海·格林卡』……暫時就是這樣的名字了，因為是登記在我這裡，所以用的是我的姓。」在申請書上用乾淨整齊的字跡寫下了這麼個名字，安納托利打量了一下這行字，莫名的回想起當初格林卡夫婦收養自己時填申請的模樣。
要是他們見到青海，大概也會像過去對待自己那樣親切熱情的歡迎他吧。
……說不定這個孩子還比自己更能感受到他們的善意。
「這幾天我會把相關的流程都處理好，可能有些時間不會待在診所裡，你有什麼需要的話，這裡的醫生或護士都會幫忙你的。」他把文件重新收好，然後看向眼前的少年。
「不過我今天沒什麼事，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任何事情都可以。」
青海只是沉默地接受了對方為他做的一切決定，沒什麼回絕的必要，也沒有回絕的資格，直到他聽見了青年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
「……」
任何事情。
「……托利亞先生。」
青海開口，吐出了甦醒過後的第一句話。他坐在床上，一如往常的半貓著背，聲音輕薄的彷彿指面搔刮書頁的錯覺。
「可以、請您、殺了我嗎？」
「……」
安納托利並沒有直接否定對方的願望，他沉默下來。
只要像以前一樣說「好」就行了，照著對方的需要行事就好了，既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必然也是準備好承受這之後的結果，死亡和活下去本身有著同等的重量，他該用什麼理由支持活下去這三個字的價值？
他應該要用什麼樣的立場來對待眼前陌生而絕望如死水的人？
他在思考，同時認為自己的思考毫無意義。
畢竟他感受不到太多東西。
「如果這是你的需要，我會為你完成。」安納托利說，他的語氣很認真，但不知為何讓人很難搞懂他此時在想些什麼，「只是，你才剛從一個使你恐懼痛苦的地方離開，還沒有看清楚外面到底有什麼……我不會說這個世界多美好之類的話，那毫無意義，但是，你能給這個世界一次機會嗎？讓它自己展示值得你活下來或死去的理由，然後你再決定自己想要哪一個結果。」
活著也好，死去也好，想死和不能活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莽撞的選擇永遠只會招致巨大的後悔。
既然把人從必死的地方帶出來了，安納托利認為他應該要讓對方意識到自己擁有選擇的機會，而不是行走在越來越細的獨木橋之上，最終必定只剩一個後果。
……這樣啊。
安納托利的聲音沒什麼太多起伏，和那些形形色色的研究員們又是另一種不一樣的感覺。青海看著安納托利的指間隨著他的話語從放鬆到蜷縮，青色的血管在他的手背上一起一伏，顯示了這個人確實「活著」的事實。最後，青海只是闔起了雙眼，接受了無罪宣告被撤回的事實。
接受了自己仍身處地獄的事實。
對方不太認同自己的說法。
安納托利很快就意識到了，為此他露出了一個苦笑。
「我不太擅長這個不是嗎？」他這樣問，不過並不是想得到對方的答案，「我想，我能為你做到的確實也只有殺死你這件事了……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你好過一點，但我希望你別那麼難受，只是這樣而已。」
他無法體會青海此時的感受，不呼吸的人永遠不曉得窒息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只能看著對方掙扎直至消磨殆盡。
「做個約定吧，青海，我曉得最深刻的通苦來源於永無止盡，那麼我們就約定一個終點。」
「如果看得見自己將要走到何方，那麼道路也就顯得不那麼漫長了對嗎？」
「今年你十二歲了吧？唔，那麼就到二十五歲的時候如何呢，這個世界有十三年的時間挽留你，就像那場最後的晚宴一樣，第十三個賓客入座，生或死就應該要定下來了。」
「如果到那個時候你依然想離開的話。」
安納托利看著青海的臉，溫和而清晰的說道。
「我發誓我會殺了你。」
十三年，似乎比自己至今渡過的人生要來得漫長，卻也不至於漫長到見不著盡頭的時間。事實上，青海也不太明白自己今年究竟幾歲了，在塔裡的時間對於時間的流逝變得異常遲鈍，直到對方主動向自己提起自己的年歲，青海才赫然發現，他對於自己就連生日和歲數也一無所知。
他點了點頭，接受了安納托利的解釋與決定。
「……我知道了，謝謝您。」
「這是約定，不用對我道謝。」安納托利伸手輕輕勾了勾對方的小指，然後又放開，「活下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能為你分擔點痛苦就好了。」
這是出於自己還是青海的願望呢？
「……說的有點久了，醫生還交代我別打擾病患休息。青海，想再躺著睡一陣子嗎？或者你還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
青海並沒有發覺安納托利的心思與掙扎，只不過是輕輕的搖了搖頭，又變回了最一開始那個沈默的模樣。
安納托利並沒有多做發言，只是伸手溫柔的將青海扶回床上，就像是他一開始將青海扶起來一樣，毒藥殘存在體內的副作用使得青海幾乎只要嘗試移動身體就會疼痛不已。而在嗎啡與鎮靜的雙重作用之下，缺乏睡眠的身體很快的丟失了意識，一夜無夢。
朦朧之間，隱約聽見了誰對著他久違地道了聲晚安，遺失在兀自終止的細碎噪音裡。
－－－
我一定要說
我邊對邊猛男落淚
能活下來真的是三生有幸，謝謝醫生謝謝托利亞謝謝愛我的人（痛哭）
這是我可以免費看ㄉ嗎
幹你們很好@@!!!!
我要更多，摸多摸多
青海，阿爸還是阿兄愛你(唐突土味
JPG版編輯到上面去了，重整就有
Clarence0126: 求不得 天時地利人和
Anatoly0820: 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這個時候的青海知不知道 我覺得他不知道！（靠腰
啊啊啊啊啊你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