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畏懼魑魅魍魎,然山野精怪中亦有心性良善的存在。
距離都城千里之外的窮鄉僻壤,村人依賴山林的資源維生,俗話「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也許便是對他們的最佳註解。
據說他們的富饒平安皆是因有山神庇佑──
一年,梅雪凊途經山村,常綠植物籠罩的山林中心一汪碧青,雪白的身姿沐浴其中,冰肌玉骨、清瘦而不顯憔悴,昂首浸潤在日光之中,骨節分明的手掌上發出細細的白羽,半身的羽翮柔和在光暈中,一對水晶般的鹿角折射出綠茵的色彩。
四目相交時,梅雪凊不禁楞神──美麗的表皮下,那份靈魂太過純粹,潔淨的他不敢妄為親近,只敢遠觀。
魔女通常是隱藏於人群之中的──
像對方這般毫不掩飾的,必當為至善、抑或至惡,無知、抑或無所畏懼。
所謂的山神,其實是山鬼,山林的生命力聚集而成的共同意識,亦有人認為是山中精怪。
行動至善而逐漸在當地形成信仰,而作為「山神」被供奉。
共同意識在信仰的滋養下成長,成為擁有自我意識的,山林的魔女。
只要信仰得以延續,他的生命便會無窮無盡地延續下去──而只要他存在的一天,便會聆聽村人的心願,庇佑山村的安全。
這是善的循環。
再訪山村,已是在結識蘭驀巖並與對方同行的第六年。
當年,他離鄉背井無依無靠,獨自一人在這小山村停駐約莫一個月,期間受到山神不少照顧,此行除了帶同伴來向對方打招呼外,也是來報當年恩情的。
循著當年的路,一步、一步向著山林深處前去,搖晃掛著蝴蝶墜飾的銀鈴……
無人應答。
最終他來到當年山鬼居住的院落,木屋已成廢墟,一半沒於苔癬與爬藤植物中,大門虛掛在門框上,梅雪凊上前輕輕敲響木門,木板的清響迴盪在屋中,門外亦能聽見回音。
梅雪凊一不做二不休,直截了當地拆下大門。
廳堂中空無一物,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算是客氣了,畢竟這裡並沒有一面完整的牆。
沒有、沒有……這裡沒有!那裡也是……
梅雪凊在整個院落裡巡了一圈,甚至以放風的名義讓蘭驀巖出來同他一起尋找,依然沒有找到恩人的蹤跡。
當年與山神同坐於此飲茶歡談的光景猶如幻夢,梅雪凊不相信對方離開了這裡,他發誓要找到山神,以報當年之恩。
回到山村,兩龍對著炕中火光一籌莫展。
蘭驀巖不明白梅雪凊執著於尋找那位「恩人」的理由,龍族並沒有報恩的觀念,對於他們而言,不報仇已是最大的仁慈,然而他並未阻止對方要對此事追究到柢的打算。
他總有一天會捨棄龍族殘暴野蠻的天性,對人類的風俗禮節有多一點的認識總是好的。
就當作是梅雪凊欠他一次吧。
蘭驀巖難得偽裝成人類。
彆扭地謊稱自己是附近逃難來的年輕小夥,混入人群中以為自己爭一口飯吃的名義假工作真打探消息。
這幾年間小山村有了顛覆性的變卦。
幾年前,村裡有個好吃懶做的年輕人,偏生他運氣極好,不僅生在村中最富裕的家庭,含著金湯匙長大,還從山村外娶回了一個貌美的姑娘。
姑娘自稱姓木,獨居在與山神同一片的山野中,上頭無父無母,獨自在山裡謀生,平日裡依靠紡紗與城裡來的商人交易維生。村裡的人都喜歡這位年輕貌美為人又踏實的姑娘,認為她給那位年輕人做配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然而木已成舟,事成定局,無人能阻止姑娘飛蛾撲火似的想嫁給年輕人的決心,只惋惜如此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麼栽在好高騖遠、成天不務正業的年輕人手裡。
出乎村人意料地,他們夫妻的感情頗是和睦。
雖然年輕人不成材,但哄騙姑娘的能力卻是一流,又或者是姑娘的心性單純,並不計較自己的丈夫一事無成,一肩扛起整個家庭的生計。
一家子終究是與村人相安無事地度過了幾個月的時光。
直到一場暴雨襲來,山中土石崩落沖毀村莊。
有人說,這是山神發怒了,姑娘是山神的女兒,年輕人誘拐了山神的女兒,還讓她做牛做馬,惹怒了山神,山神降下天罰警告村人。
從此,山村失去山神庇佑,天災人禍不斷,無數的人進山後有去無回。
而再也沒有人見過那位姑娘。
聽著彷彿牛郎織女話本改編的、老套的故事,梅雪凊陷入沉思,他認為這個故事半真半假,他的朋友並不會如此心胸狹窄,即便他真的有個女兒,女兒受到人類欺騙,他也不可能一竿子打翻整艘船降禍給整個村莊,甚至不會起任何報復之心。
梅雪凊心裡有個可怕的猜測──他躊躇片刻,將一對蘊藏詛咒之力的骰子輕輕攏在手中,搖響。
骨碌、骨碌──
叩。
「梅先生,好久不見。」
聚攏的、似是虛幻的火焰中,惡魔現形。
距離他們上次見面,時隔七年──梅雪凊為一名賭徒去除詛咒,賭徒彌留之際將骰子贈予他,作為令他得以安息的酬勞。
以任何形式的生命力為代價許下願望,火焰惡魔若是接受了交易,便會為你實現願望,無論是骯髒的念想、抑或違背倫理的慾望……
當年梅雪凊搖響骰子,許下了心願──
殺了我。
詛咒、枷鎖,貫穿身體的刺痛與足以融化一切的烈火接踵而至。
痛楚是真實的,他的身體卻毫髮無傷。
遭受詛咒反噬的惡魔現出真身,黑曜石般漆黑的身軀隱隱迸出熔岩焰色,四肢與鬃毛皆為火焰,羊骨頭顱上的裂縫流瀉出純粹的詛咒之力,不對稱的羊角上掛著早已被詛咒之力汙染成純黑的光環。
強制奪取勢均力敵的生靈的靈魂是危險的,隨時可能遭到反噬。
但除此之外惡魔別無他法,用盡所有方式,他對冰魔龍的心願無能為力。
觸碰到靈魂的那一刻,刺骨難耐的寒冷襲來。
向來以自身的火焰為傲的惡魔亦不禁畏懼,未能成功脫離,一身的烈火被那陣冰寒吹滅。
就連最後一點的生命之火,也差點熄滅在強勢的寒風之中。
惡魔就此臣服於冰魔龍的力量之下,獻上真名。
「路西安.維多。」
被呼喚真名時,惡魔歛起招呼時的笑容,時隔多年第一次被召喚就碰上大事──似乎也不意外,梅雪凊向來不喜歡請求他人的協助,更何況他們之間的聯繫實在有些微妙,他不覺得自己被納進「可信任」的名單中,想來對方是碰上了束手無策之事。
「所求何事?」
「找到這串銀鈴的主人,不計任何代價──」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他要欺騙恩人的人付出代價。
「他死了。」
惡魔還未接過銀鈴便已下判斷,語氣平淡、不假思索,在梅雪凊進一步問下去前,娓娓道來真實的情況:
「肉體已被獻祭轉化成另外一種樣態,靈魂破碎四散在附近的山裡……梅先生若是執意要找,我可以為你帶回他的靈魂。」
要修復靈魂不是困難的事,他本是掌管生命的天使,成為惡魔後雖手握火焰與詛咒之力,但本質上還是主掌生命。
山中的靈魂碎片雖然不全,但已足夠重新構成擁有自我意識的、能自主行動的靈魂。
「梅雪凊,既然他都說了人已經死了,你就等他把靈魂收集回來,好好葬了你那位恩人吧。」
蘭驀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梅雪凊,曾經他經歷花精靈的死亡時亦是如此,他不知道傷感,但對於生命的消逝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差勁透了。
他身為龍王獨霸一方,卻無法留住自己珍愛的事物。
「人死了是無法復生的。」
蘭驀巖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看著梅雪凊目光灼灼的模樣,竟有幾分真實感。
此刻的梅雪凊看起來有些陌生,收起平時玩世不恭的笑容,明明面無表情,卻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氣勢,連一向無所畏懼的蘭驀巖也又敬又畏。
他猜不透梅雪凊想做些什麼,影響生命本質、甚至令人死而復生的魔法屬於逆天改命之事,通常會被歸類在邪術的,他不敢相信自己跟了六年的同伴會這樣的招式。
「蘭兄,我想請你幫個忙。」
修復好的靈魂被盛裝在透明的器皿之中,以火焰之力為引持續縫補、延續生命。
當年的災難與銷聲匿跡不過是年輕人自導自演的戲碼,他妄圖長生不死,遂藉故親近山神而後奪取山神的性命,以邪術打碎並囚禁山神的靈魂,獻祭山神的身軀改造自身。
不再能以信仰為食,便以周遭的生命力為食,奪取他人的性命維持永生。
梅雪凊小心翼翼地將器皿納在懷中,輕吻,為其獻上搖籃曲。
純潔的靈魂溫暖和煦一如往昔,彷若那春日的朝陽。
「我知道的……是他編織的夢太美,讓你捨不得清醒。」
「但是啊,他不值得你的義無反顧。」
「他辜負了你──」
暴雨綿綿不絕,一道又一道的雷電打在山頭,一股活生生要將山脈劈成兩半的氣勢。
梅雪凊捧著發出微光的靈魂,虔誠地將其放置在陣法的正中央。
幾分鐘前還是場惡戰──至少對敵手而言是如此,醜陋的、全身膿血的生物此刻被刺穿琵琶骨吊在刑台上,一地開了岔的黑色羽毛,活像宰殺雞的現場。
「血債血償,不是理所當然嗎?」
掛著天真的笑容,梅雪凊抬手,一柄利刃直直刺入胸口,冰冷的氣息朝四周蔓延。
「你從我朋友身上奪走的東西,該還回去了。」
陣法啟動,山頂被籠罩在詭異的紅光中,梅雪凊的右臂環上符紋般繁複的紅痕,一路延續到右頰,他的左眼閃動著奇異的光,紅痕在發出紅光的瞬間潰散,炸成無數光點墜落。
梅雪凊鬆開刀刃,轉身向蘭驀巖招手,身著紅衣的龍族有所意會的上前握住同伴的手,短暫的目光相交之間達成共識,一人一手觸碰陣法。
不成調的哀鳴掩蓋在雷鳴中,隨著儀式推進身形融化,逐漸被融進陣法之中。
在陣法中央以靈魂為中心形塑出新的身軀,純白無瑕一如當年。
「朋友,歡迎回來。」
儀式以成,梅雪凊掛著安心的笑容,力竭而暫時陷入暈厥。
「這杯敬你,忘卻前塵。」
重獲新生的山神迷迷濛濛的,對於生前的事物記憶破碎不全,所幸還記得他們當年相處的時光,對此,梅雪凊已心滿意足。
臨行前,梅雪凊為其獻上最大的祝福。
也許這麼做殘忍了些,但他希望自己的朋友不要學會什麼是怨恨,不要同他這般,對世間的一切失去盼望。
偶然翻到阿梅的初設定時產生的腦洞
阿梅設定上天生最擅長的是治療
(但目前好像幾乎都只能看到他在搞破壞),他能讓人死而復生,但代價是以命換命,多少壽命就換多少年,連健康狀況都會繼承,除非有多餘的魔力支撐
阿梅自己被渣男騙過所以遇到渣男都不會手下留情
,最後那個忘卻前塵其實也是阿梅做的魔藥,會讓人失去有關某個人事物的所有記憶,他希望山神能忘記被人欺騙與傷害的記憶,繼續保持純潔的內心
在想這篇的時候還想到了如果是現代paro的情況,阿梅大概是那種學弟學妹失戀了會載對方四處玩轉移心情,還會一起去看海唱歌給對方聽當作安慰的那種
(曲目大概是別再為他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