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尼替我拿來上好的羊皮紙,使我有心情談談米莎。
今天的食物裡有穀物,使我想起米莎的頭髮有著麥子的溫暖味道。一個午後,保姆抱起她米莎轉過身,她五角星形狀的小手被陽光照出透明般的粉紅色。
我一直無法闡明那小小的五角星對我而言有什麼感觸,到現在也是如此。
太陽高掛在天空上,陽光直射萊克特城堡前的菜園,我閉上眼睛就能回憶起乾燥的青草味、被輪子碾壓過的刺鼻草腥味、四季循環時因氣候不同,草的味道也隨之轉變。賽薩爾是匹寬大的馬,牠認識萊克特一家的時間比我還長,牠不喜歡有人拿著樹枝靠近,我在某個夜裡看見男僕狠狠抽打牠的屁股,因為牠不願回到馬廄裡。牠先後迎接了我和米莎,我對牠沒有感情,但記得米莎喜歡捏牠的鼻子,看看牠會不會因此不高興。
我記得這些事,萊克特城堡的每一塊磚瓦、城堡的影子長度和測量出的高度、被踩凹了的石階、爸爸書房裡的書排列的順序、媽媽從米蘭帶來的傢俱、器皿、畫作,為了米莎的到來所購置的銅盆,後來那銅盆裝的是德軍來臨前能夠帶走的重要家當。
到此,我要說明的是我的記憶力可以回溯到三歲左右,懂得說簡單的句子,但有些發音不太標準,所以三歲的米莎喊我「阿尼拔」的時候我不介意,我只擔心她什麼時候才能讀書識字。
缺失的記憶不是遺忘,只是想不起來。我曾經有一段無法回憶起來的過往,對我而言那像是完整的拼圖,中央左側卻丟失一塊,人的心臟也是位於左側。空的一塊使我難受。
在我記憶宮殿的長廊上可以任意播放曲子,音樂穿梭於數學的殿堂和解剖的殿堂,或像螺旋一般從底層向上旋轉到每個塔樓。
唯有米莎,我見到她被擄走——從我的懷抱,我牽著她的小手的那個當下硬生生地分扯開來,「藍眼睛」抓著斧頭、鍋具和她的一隻胳膊走進黑暗裡,再後來的影像不見了。
我依循數千個噩夢拾回真相。那些畫面變成破碎的雕像懸浮於黑暗之中,可怕的尖叫聲在棚屋裡咆哮,我不能控制屋子內的聲音和景象。哪怕多年後我終於串連起棚屋裡發生的事,影像也依舊支離破碎。
棚屋裡的經過被我關進城堡的地窖裡,是的,關於米莎,即便是我也不敢直視。
「人們只能看到他們所觀察的事物,而他們只觀察大腦中已有的事物。」
我很喜歡這句話,威爾,記憶是源自於我的親眼所見,而你擅於將看見的事物轉化為你四十年以來的已知經驗,我猜你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但事實並非如此,你總是被他人的情緒和體驗所佔滿,你若感覺到噁心或恐懼,你就能在腦中建構出所有意想不到和嘆為觀止的罪惡。
我很高興我令你感覺到恆久的恐懼,你擔心我就藏在影子裡,尾隨你到世界各地。
我願意和你共享我的宮殿,站在地窖前面聽刺耳又混亂的噪音。
我想你會燒毀所有信件。
你的繼子大概和我當年一樣年紀。
比起憐憫你,我更願意透漏我自己,使我的噩夢和你的相連。
你真的知道你是誰嗎?僅僅透過一幅《受傷的人》和一本古典食譜就逮到我的人。
回信給我吧,我知道你和一個叫茉莉的女孩兒結婚了,你找到一個名為愛情的安身之所來逃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