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想趁著紹不在的時候自己偷偷嘗試……」

此話一出，鏡頭立刻晃動了兩下。負責攝影的那位似乎露出了非常不滿的表情，於是入鏡的主角趕忙補救：
「開玩笑的，我這不是讓你來幫忙了嗎？」

「不過，為了防止我太過依賴紹，在開始製作之前，我和他已經先事先做好『除非遇到會讓房子起火的危險情況，否則紹不能出手幫忙』的約定了喔。」

織田春樹挽起了袖子。
「那麼，事不宜遲，我們馬上開始吧。」

「今天的食譜是這個……咦，圍裙？──對喔，圍裙！」

聽見提醒，有些脫線的主廚當即一拍手，繼而從身後的掛鉤上解下那條平常由這個家的另一個主人戴的黑色圍裙，不大熟練地往自己身上套。

透過微微下垂的鏡頭，似乎能感覺到掌鏡人有些無奈。接著畫面一黑，拖鞋蹭過地面的聲響傳來，然後是衣物摩擦的窸窣。畫面再亮起的時候，鏡頭中的男人已經成功將圍裙穿上，後腰還繫了一個完美的蝴蝶結。

「謝謝你，紹。……诶，這個應該不算作弊吧？跟料理無關的幫助怎麼能算是作弊呢。」

「好的，那麼今天的食譜是這個──」

「『來做飯糰吧！』別名又叫『第一次做飯糰就上手！』」
春樹將護貝過的彩紙拿近，好讓觀眾能清晰地看到上頭的每一張彩圖與每一處字跡。

「這是紹特別為我做的喔，圖和字都是他自己畫自己寫的呢。很厲害吧！」
即便拿著紙張，似乎也不妨礙主廚鼓掌的動作。而鏡頭上下晃動的幅度，竟似乎也帶了點得意的意味？

「那麼、首先是洗米。」

「嗯……兩人份的量應該放多少呢？」
透過鏡頭，你看見主廚有些遲疑地拿著米包往置於洗手槽中的飯鍋裡倒。
（dice 6：從一人份至六人份）

「……這樣夠嗎？」

鏡頭又是一震晃動，這次幅度稍微大了一些。鏡頭下方甚至有白皙指尖一閃而過，似乎是想阻止或補救。然而春樹卻抱著還沒封好的米袋退了兩步，幾粒白米隨著挪步的動作滾到地上。

「诶，不可以。房子還沒有燒起來呢！」

儘管倒的分量似乎稍微多了一點，然而主廚看上去卻好像絲毫沒有意識到？
他小心翼翼地將米袋封口，然後彎下身來去撿地上的粟米。鬆軟的毛衣下隨之露出一截流暢的腰線。

於是鏡頭又震動了。

透過響動，你猜測掌鏡人應當是趿著拖鞋迅速上前，而先前僅有指尖入鏡的那隻手此時乾脆直接闖入鏡頭，替織田春樹將上衣下擺拉回原位。

「……？」一無所覺的當事人重新直起身，看著腰際多出的那隻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登時忍俊不禁。

「哎呀，露出來也沒關係的吧？反正只有紹在。」

他將拾起的米粒放入鍋內，隨後打開了水龍頭。

「而且這個影片應該不會傳到網上吧？不要那麼緊張呀。」

說完，主廚把頭一低，又繼續研究食譜去了。
「我看看喔，洗米的方法……」

「原來如此，把手放進去輕輕攪動就行了吧？圖文兼具的食譜果然簡單易懂呢，真不愧是紹。」

「那麼，要開始了喔。」

「……好像有東西浮上來了……」

停下攪拌的動作，織田春樹拿起一旁的筷子將那隻隨著米粒一起浮上水面、不幸淹死在汪洋中的蟲子輕輕拈起。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米蟲嗎。」接著那雙筷子往水槽邊上不輕不重地一敲，直接讓那隻小東西掉進了排水孔中。

「看來洗得還不夠乾淨呢。」重新換了一次水，濕淋淋的雙手朝鏡頭比了個ya。「我繼續了哦。」

「這次的水好像比較清澈一點了？」

「……诶，還不夠嗎？」

你聽見鏡頭外傳來一句輕到幾乎聽不見的「不夠」。

「好吧，我知道了。」得到了場外的友情？幫助，於是主廚再次換水，同時笑著朝掌鏡人飄了個眼風。「──真是的、紹一直在幫我作弊呢。」

終於將所有不可食用的米和雜質全部剔除，春樹小心翼翼地將水瀝乾，然後──

又跑回去看食譜。

「──」

你聽見鏡頭外傳來一聲笑嘆，但現場旁觀的那位並未出聲催促，僅是安靜地等主廚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慢慢鑽研。

「接著把洗好的米放進飯鍋裡……──嘿咻。然後按下『開始』。」

「……咦？」

「它為什麼沒反應呀，紹。」

織田春樹困惑地將電鍋蓋打開又蓋上，鏡外的援助安靜了片刻，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感到無奈，而後他輕輕地撥開主廚亂動的手，彎下身來將根本沒接電的插頭穩穩地安了上去。

飯鍋總算開始正常運作。

春樹毫無心理障礙地鼓掌。
「真不愧是紹。」

最新型的電鍋開始盡職地煲飯。
大概是因為好奇，透過鏡頭，你能看見主廚幾次試圖伸手將鍋蓋打開，但都被場外的那名援護給攔住了。

『還沒。』
好聽的嗓音除了無奈之外還是無奈。

終於有一次，掌鏡人沒能攔住織田春樹爆棚的好奇心，被他得逞了一次。
飯鍋被輕易揭開，裏頭的米半生不熟地泡在水裡。
還沒來得及將鍋蓋蓋回去，你就看見太過恣意妄為的主廚被鏡外的那隻手給攔腰拎了出去。

「──诶？等等、紹──」

鏡頭被放置，此時正對著空蕩蕩的廚房。你聽見背景中傳來彈簧輕聲的吱呀，估計人應當是被安置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而後一個不曾見過的人影入了鏡。

那人只露了一個背影，穿著黑色長袖襯衫和深灰色長褲。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居家。
然而即便穿著寬鬆的服飾，也無法掩藏那在動作間透出的、流暢有力的肢體線條。

那個背影走進廚房，將鍋蓋重新蓋上。
由於身高的緣故，即便反過身來，最多也只能看到他漂亮的下頷和隱隱露出的鎖骨。

那人也不在乎自己入了鏡，姿態很是閒適。替好奇過度的主廚收拾完殘局後，便又重新將攝影機納入掌中。

旋即鏡頭一轉，你看見本該負責張羅一切的織田春樹此時竟在沙發上吃起了茶几上的巧克力夾心餅乾。
還是那個很有名的白色戀人。

……

畫面遲滯了許久、許久。久到你幾乎要以為是硬體設備當機，然後才聽見背景音傳來了深深的、無奈又好笑的嘆息。

『好吃嗎？』

那個好聽的嗓音問。然後你看見春樹回過頭來，笑著點了點頭。

那隻總是替他善後的手伸了過來，替自家的omega擦去了唇邊的巧克力碎屑。

『好吃就好。』

過了小時分鐘。

在春樹配著茶，吃完第三個白色戀人後，這口被塞了超出食用人數兩倍飯量的飯鍋，終於響起了大功告成的提示音。

於是主廚大人將矮几清理乾淨，端著還剩一半的茶水回到廚房將雙手洗淨，然後正正當當地揭開了飯鍋。

蒸氣散開，粒粒分明的白米均勻的分佈在鍋內，米粒看上去飽滿而可口。
……就是份量有些多。

渾然不覺得有任何不對勁的主廚，正想徒手將滾燙的裏鍋和底座分離，就見鏡頭傳來一震迄今為止最為劇烈的晃動。你尚未能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畫面就黑了。

「——紹？」

『這個我來吧。』

粗布磨響，大概是有某個人戴上了防燙手套，隨後是鐵質的碰撞聲。

『直接拿會燙到的。』

聽聲音，這人處理食材的步驟明顯要比這次的主廚俐落許多。
等到畫面再度亮起時，你看見熱騰騰的白飯已經被放入透明的耐熱玻璃大碗中。而織田春樹的視線此時越過了鏡頭，眼底笑意鮮明。

「明明房子還沒燒起來呢？」

『你比房子重要。』那個聲音說。

『而且我不想看到春為了我受傷啊。』

透過鏡頭，你看見織田春樹笑得更開心了。
「哎呀，嘴真甜。」

將盛滿白飯的玻璃碗端上流理台，主廚拿出早就備好的木質飯勺，正準備用突刺的姿勢將它捅入飯堆，就又被制止了。

「——咦，怎麼了？」

……場外大概又在提示了。
反正先前已經屢屢犯規，身為觀眾的你早就不想吐槽了。

總算接收到場外增援的提示點。春樹放下那柄被用握著武士刀的姿勢端著的飯勺。

「……鹽巴？」

「啊、」

「是呢，差點就忘記調味了。」
這麼說著的主廚看起來竟沒有任何心虛的神態。
他打開調味料櫃，在瓶瓶罐罐之間挑揀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拿起了一罐。結果鏡外那隻手像是早有準備，也不在乎到底算不算作弊了，直接按著春樹的手讓他放回去，並準確且俐落地從中挑出了另一罐，塞進主廚的掌心。

而後者很乾脆地接過了。

……顯然這兩位根本就是已經決意把最開始的約法三章拋到腦後的共犯。

「那麼，接下來是調味。」
主廚此時竟然還能毫無心理障礙地朝著鏡頭笑。

「要開始了喔。」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連經驗豐富的場外援助都猝不及防，只見春樹直接打開了鹽罐，嘩啦一下就撒下一大片白花花的鹽漬。

『……』

你感覺你和掌鏡人同步沈默了。

而那位主廚還有些遲疑地看著碗裡幾乎要蓋過米粒的鹽巴。

「這樣夠多嗎？……是不是應該要再加——」
話還沒說完，手就被握住了。

『可以了，已經夠了。』

你覺得這嗓音中的無奈已經滿到要溢出來了。

『ハル。』
那人伸手將鹽罐重新蓋回去，然後指了指罐上的孔洞。
『這上面有細孔，以後不用打開，直接倒就好了。這樣也比較好控制份量。』

「原來如此。」

春樹十分受教地點了點頭，繼而有些苦惱地看了看那坨鹽粒。「那這個還可以吃嗎？」

『沒事。』場外援助十分給力。『我有準備茶和梅乾，你灑的份量也不算超出太多，到時候壓一壓味道就行。』

主要是最開始煮下鍋的飯量真的是比往常多了很多啊，導致即便眼下灑了過多的鹽巴也不算無可救藥了。

「太好了。真不愧是紹。」

聽見分析，主廚明顯放寬了心，於是再度拿起了他的武士ㄉㄠ……飯勺，乾脆俐落地插進了那坨飯裡。

歸功於優良的體能素質，將米飯攪拌鬆勻的步驟輕易過關。緊接著，織田春樹盛了一碗飲用水靜置一旁，將雙手浸潤後便準備開始製作飯糰最為關鍵的一步——塑形。

他輕輕捏起一坨鬆軟的米飯……

「嘶——好燙……。」

米糰尚未成形便已從手心鬆脫，主廚朝著被燙得泛紅的掌面輕輕呼氣。而場外增援此時已迅速地扭開水龍頭，並將對方的手拉至冰涼水柱下散熱。

分鐘後，肌膚表面的紅暈才稍稍褪下。

春樹重新將雙手浸濕，顯然沒有因為小小的挫折便半途而廢。雖然掌鏡的那位看起來有些不太滿意。

「已經沒事了，紹。」
Omega笑著攤開掌心。

「都已經努力到了這裡，還是不想中途放棄呀。」

於是，他再次捧起一團米飯……

雖然溫度依然不低，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掌面的耐受力自然也比毫無防備的剛才好了……那麼一點點。
可惜施的勁道不均勻，塑形依舊沒有成功。

恐怕還得再加把勁。

「……！」

「紹，你看——」

他小心翼翼地攤開泛紅的掌心——儘管外型並不精緻，但一顆成功成形的飯糰依舊進入了觀眾的視野。

「我成功了。」

春樹並沒有看向鏡頭，他的目光直接越過觀眾，望向了負責掌鏡的某人。還獻寶似的將那顆飯糰捧得老高，幾乎要懟到螢幕上。

「——紹，我成功了。」

考慮到器材的安全，掌鏡人將鏡頭稍微舉高了些，同時也藉著無物阻擋的視野來檢視春樹捧在掌心的成品。

確實比預想的好得多，如果沒有燙到就更好了。

「看起來——有模有樣的。」撇除已知的調味失衡，外型倒是不錯，於是他客觀評價了一句，然後笑了一下又繼續說：「不過，只有一次成功恐怕說服不了我。」知道對方是真的有心想學，他於是順水推舟，向人拋出再製的提議。

「再試一次？」

一方面也是飯很多，只做一顆實在有些不妥。

「當然。」
收到了向來以高標準待人待己的獅王的讚賞，主廚顯然對這些米飯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得把這些全部都捏成飯糰才行。」

「……！」儘管掌心再度被燙得通紅，致使他不得不暫時先將成品置於一旁乾淨的砧板上，但這一次的速度明顯較上一回快了許多。
飯糰同樣成功成形了。

春樹高興得用手捏了捏那兩個新鮮出爐的糰子，然後又被拎著那雙泛紅的小爪子按到水龍頭下沖涼。

「說不定我意外地很有料理天賦呢，紹。」

在涼水的沖洗之下，又過了分鐘，白皙掌心上輕微的浮腫褪了不少，於是自覺拿捏住訣竅了的主廚再接再厲。

第三個飯糰很快成形，速度又比第二個快上許多。儘管被燙得輕聲抽氣，卻也掩蓋不了逐漸攀升的自信心。
這次不用掌鏡人幫忙，在將飯糰放上砧板後，他便很自覺地將再度紅腫起來的雙手拿去沖涼了。

迅速過水分鐘後，春樹再度挽起袖子，朝第四顆飯糰邁進——

在掌心的耐熱度到達極限之前，第四顆飯糰在熟練的手法下迅速成形，然而主廚才剛把它擺上砧板，甚至還來不及捏起第五坨米飯，在一旁觀戰的掌鏡人卻率先敗下陣來。

「ハル。」挪開鏡頭，掌鏡人出聲喚上一句，打斷主廚過了頭的興致，而這聲的出現恰好讓人又泛起紅澤的手多了一點喘息時間。

他於是將空手移往流理臺的另一側，端起那被冷落好一陣子的茶杯，且在向今日的大主廚遞過時說：「我記得你並不喜歡喝冷掉的茶。」

他言下的意思是，該休息了。

你聽到男人拋出一句提醒，也透過鏡頭看到他與抬起頭的所喚者對望時，嘴角的弧度上了幾分。

事實上，拍攝者透過鏡頭與鏡頭後方的雙目皆將一切看盡，主廚的努力與進步全入了掌鏡人的心眼裡，雖然一幕幕讓人著實感受到愉快與暖意，但他的那份笑意之中還是淌上了心疼的情緒。

畢竟，那些紅與吃痛聲非男人所樂見、喜聞的。

明白同居人的目的，他沒有堅持，順從地接過那杯餘溫猶存的茶，還很乖巧地低頭嘬了一口。
但是緊接著，那雙鳳目轉向耐熱玻璃碗裡剩餘大半的米飯，很是苦惱地蹙緊了眉頭。

「那剩下的這些怎麼辦呀？」

「喔，這不成問題。」被問話的那人看了眼那聚成小丘的白飯山，在視線回到人身上的同時應聲答道，語氣裡沒有猶豫也聽不出有被困擾到的感覺。

兩者都是習慣以米作爲主食的人，本就每天都要煮飯，只是今日與明日的區別，至於味道與口感的問題？那都是烹調手法可以輕易解決的事。

「有我在，擔心什麼？」男人笑了一下，坦蕩蕩地走入攝影範圍，而那被閒置一旁卻沒有關上的攝影器材接著便收錄到一陣黑與黑影伸手將人攬過，而後又順勢使人後退靠上流理台的動態。

為什麼還維持在剛剛掌鏡人待的視角？你突然有陣後悔的情緒漾起，在聽到那不輕不重的啄聲後。

雖然已看不到鏡頭以上的畫面，但你完全能猜到男人做了什麼⋯⋯他鐵定是以吻化消了主廚眉間的煩憂。

「繼續下一步吧，還要包上海苔呢。」他低聲說。

杯底和台面重新接觸，那盞茶再度被冷落，繼而織田春樹空出的雙手同時抬起——你猜測他應當是環住了掌鏡人的頸項——啄吻聲復又響起，並且似乎比剛才那一下還要濕潤些許。

「真是的，明明眼前有比海苔更重要的事？」

「——開玩笑的，我會好好完成它的。」

「畢竟飯糰是主食，而甜點要最後享用嘛。」

「那麼，我去包海苔了。剩下的飯就交給紹了。」你看見他們的距離再度貼近，那令人面紅心跳的響聲卻並未又一次入駐耳膜。二人此次大概僅僅是親暱地蹭了一下鼻尖，便雙雙放過了彼此。

面對隱含著一絲絲埋怨和撒嬌的語句以及那聲別有意味的「甜點」二字時，唐紹皆以單音應著。不過兩者的意義大有不同，前次回覆的用意是表明在他心裡情人確實更為重要；後次則是向人承認剛才主動獻吻的佳餚已使他產生些許飢餓起來的念頭。

當然、不是管肚子飽不飽的那種。

「先放著就好，我晚些再來處理。」男人將那碗豐盛的白飯擱到另一側的桌上後，走回了原定位置，重返掌鏡人的工作。

雖然前期表現的有些多舛，可主廚也撐到了最後一步，一想到那不擅長家務的織田家主，正為了他而嘗試，那人鏡頭後嘴角勾起的弧度立時柔了幾分。

接著，他悄悄地調了一下焦距，把愛侶專注中帶有些緊張的微表情更完整而清晰的錄下。

將同居人嘴角的弧度盡數捕捉，主廚笑著再度朝著鏡頭揮了一下手。
「那麼，接下來是最後一個步驟——雖然我很想直接跳過，但是很可惜裁判不允許。」

輕眨了兩下的鳳眼看上去有些無辜。
「總而言之，姑且還是會好好加油的。」

他從廚物櫃裡拿出新買的料理用海苔，撕開了封口包裝，從中拿出了對應的四片墨綠。

在努力嘗試過後，最終僅有一片姑且算是以正常的姿勢附著在米糰上，其餘三個要嘛邊角剝落，要嘛歪歪扭扭。單看賣相，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

主廚試圖調整，然而執著的結果也僅是讓本就搖搖欲墜的海苔片整片龜裂。
春樹苦惱地皺起眉，求助似的看向了掌鏡人。

「紹……現在房子可以起火了嗎？」

言下之意：幫我。

聽見拐彎抹角的求援時，唐紹的反應是忍俊不禁。

儘管兩人確實說好非到不得已、有安全疑慮的狀況下他才能出手，但從開始到現在，男人也清楚知道自己早已違反數次約定，不僅有過還是累犯——甚至是他主動引導情人成為共犯。

老實說，他就是放不下心。

而作為一個學法的人，唐紹的腦識裡自然是知道累犯、共犯這些詞彙在公開刑事中代表的嚴重性，但換個角度進入私人領域來設想，在無關律法的情感世界裡，那些專有名詞似乎得到了另一面向的詮釋，代表著他們不惜跨出規準，也要證明願為彼此一往情深。

「房子不可以起火。」男人語氣認真地答覆道，雖然在口語上像是表示了拒絕，但他手上已空無一物，攝影機是又一次的被置放於一旁。

「但——要我幫你，可以。」他勾起嘴角，同時熟練地解去袖口上的扣子，將布料提往手肘處，再將部分袖子往上折起，只留下部分袖口。

洗過手，做好整套前置作業後，他拉開流理臺下收納餐具的櫥櫃，取出一雙實木筷子，揀起部分已裂的海苔，把它們擺進手邊的白色瓷碟。

接著，加入料理工作的青年伸手拿過一旁餘量充沛的海苔⋯⋯看來主廚本來的料理計畫比他預計的要盛大許多。

他將取出的海苔也撕成了碎片，隨後專注地把那一片片的黑以拼貼的方式沾黏上飯糰，讓其中兩個米球穿上有著大小黑斑的新面貌；而另一個，他則是拿了一片完整的置於飯糰後側，像穿衣式的往內側折入，再用多餘的部分包覆飯糰底邊，不僅掩去歪斜，也使它成為口感的一部分。

同樣都是不規則，經過修飾過後便能成為一種造型。

「如何？」唐紹微微抬起下巴，神氣地徵詢起他早有預想答案的問題。

「好厲害，真不愧是紹。」

攝影機擺放的位置十分巧妙，你可以清楚看見織田春樹的雙眼亮了一亮，彷彿眼前擺著的不是飯糰，而是學齡前稚童眼裡那些老掉牙動作片裡的超級英雄。欽佩又崇拜的模樣，與先前在媒體上所見到的不苟言笑的形象大相逕庭。

然而本人對此毫無所覺──或者該說是豪不在乎──甚至彎下身來仔細查看，那截因為毛衣版型略短而已經向觀眾打過一次照面的腰線再次露臉，旋即又被一旁的唐紹眼明手快地拽回原位。

察覺到衣襬的力道，春樹有些好笑地重新直起身，輕輕拍了拍對方摟在自己腰間的手。

「好奇怪啊，明明拿的是同一種海苔吧，為什麼紹可以做的這麼精緻呢？」

儘管明白對方對於溢美之詞十分期待，他也樂於回應對方的期待，然而此番褒獎卻也並未因而摻上絲毫虛偽的成分。

不僅僅是外形美觀，就連先前所有外觀上的瑕疵都被最後一道程序巧妙地掩藏，甚至加以融合成為造型的一部分——你不得不承認，掌鏡人在料理上確實很有一套。

「——好香。」春樹秀氣的鼻尖輕輕一翕。

上等的賣相混合米飯天然的香味讓味蕾蠢蠢欲動，主廚的目光往牆上的時鐘一瞥，隨後又轉向今日的大功臣。徵求道：
「剛好要十二點了。吶紹，我現在就想吃。我可以吃了嗎？」

「小事一樁。」得意地哼了一聲，唐紹在接下讚賞後既沒有展現出任何的靦腆，也沒有以道謝的話語來回應開口誇耀的春樹，反倒是又一次的透過語言來展現餘裕。

對青年來說，這些褒揚本就是他的所有物，只是適時的需要藉他人之口來透透氣，而情人的嗓音聽起來更是諸聲裡最為悠揚而甜美的頌歌。

只是他這回沒能在那陣愉快中多沉醉幾秒，那塊白皙的腰腹就又一次的晃入視野裡，於是他當機立斷脫出那自滿的小世界，用手臂去圈劃那具體而有溫度的私人領域。

「你知道的，我本來就是個手巧的人。」處理完插曲後，他接著回應起那追加而來的稱讚，且有意地在講到自捧之詞時，著手摩挲過那塊腰肉。

再無其他的料理步驟要完成，唐紹也就沒有同剛才一樣在對話後鬆開了手，而是暫時停留在最近的距離來端看起因為頭一次嘗試料理而面泛喜悅的戀人，ㄧ直到春樹側過頭向他提出要求。

「當然。」救星不只乾脆答應的，還笑了出來。

很明顯的有被那對因期待而比平時更具靈光的眼眸討好，但這份心情也未能使他完全昏頭，於是青年再度開口。

「但我不想要它盯著我們吃飯。」

提出條件後，唐紹便動身去關掉那台已經工作一個早上的攝影機，言行一致。

一個願望換一個願望，這是相當合理且公平的事。他想。

貓科動物在進食的時候厭惡被窺視。

兩人相處日久，對於唐紹這些幾乎能稱作可愛的習性，他業已習慣。故並未提出異議，只是從櫃子裡拿出一個青花釉藥的白瓷盤，將四顆裝飾各異的飯糰一一擺上，端上了餐桌。

在入席之前，同居人細心地替主廚解下圍裙掛好，並由此贏得了一個一觸即分的輕吻。

「我先試試味道吧，萬一不好吃的話紹就別吃了。」畢竟調味的部分主要還是自己這個料理初學者負責。

在彼此洗淨雙手、各自入座後，春樹笑著說：「你們中文不是有句話叫『個人造業個人擔』嗎。正好，我也趁機驗收一下自己第一次下廚的成果。」

於是，主廚大人率先拿起了一個外觀精緻的米飯糰子，輕輕咬了一口。

「……唔。」

「意外地還可以？」挑嘴的大少爺如此評價，同時將盤子往唐紹推了推。「是可以入口的程度呢。紹要吃吃看嗎？」

「當然要。」隨著監督工作卸任，唐紹放鬆了不少，臉上的笑意看來是又輕盈了幾分，他利用掛在一旁的擦手巾拭去手上的水珠後，接過了盤。

老實說，在看到鹽巴若坍塌的雪花一般，大把地傾倒於白米飯上時，他確實有些擔憂。但聽著春樹是如此評價自己的料理成果，那份動搖似乎找到了一個依靠點，穩當了。

儘管在手藝方面明顯生疏，不過織田家現任當家那啖過不少美膳佳餚的舌頭，他認為是可以信任的。倘若與預判的情況有出入，這將使他嚴肅審視起個人手藝的程度分野。

「啊——嗯。」男人咬了口，靜靜地嚼了起來。

一切確實如他的大少爺所說，只是不僅可以入口，水準更是在他預期之上——

或許是因為煮了不少的米，才能中和了鹽分的味道，算是誤打誤撞地導向了好的結果。

「確實算是成功呢，春。」他說，然後又咬上一口，以自身行為再一次地肯定拋出的讚語。

「不過有些地方的鹽度還是不太均勻。」素來是直言的人，他沒有要隱瞞在多嚐了幾口後發現的小缺失，也很負責任的在揭露後提出解決方案。

「下次再做的話⋯⋯你試試看在手上沾點鹽，而不是直接調味。」要靠著手感來決定一鍋飯的命運，果然是太為難新手了。

「原來還有這種方法。」

將黏上指腹的米粒啄去，織田春樹又咬了一口飯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樣確實更保險。真不愧是紹。」

「まあ、不過這次的飯糰初體驗姑且算是成功了吧。多虧有你。」

雖然過程中十分投入，但主廚也並未得意忘形到忽略掌鏡人夥同自己數次共犯的行徑。

事實上，沒有對方的幫助，或許現在連米都還沒煮熟吧。

「ありがどう、紹。」

不管是前置的食譜規劃、料理過程中的幫助，又或者善後的工作，以及一道品嘗雙方共同努力的成果。

お陰様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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