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哪裡……?
身穿一襲淺藍色洋裝的女孩出現在昏暗的走廊,矗立在某間房門的大門口,她左看看、右看看,滿是困惑與不解自己身在何方,似乎是迷路了。
盯著那扇門上的花束許久,感覺房間內的主人「或許」能夠幫上她的忙,伸出手的瞬間卻又停下動作,女孩躊躇半晌時間,卻在房門前原地蹲下。
「被丟掉了。」細小的嗓音字櫻桃般的雙唇間流洩,披在女孩身上的墨黑色長髮便從肩上滑落,壟罩著身形矮小的她。
一覺醒來發現只有自己一人待在房間,祈昊辰呆坐在床上好一陣子,才意識到友人似乎暫時不會回來。
照理來說這個時間,對方基本上都在的。
冷清的室內沒有熟悉的身影,也沒有往常的早餐香氣,突如其來的沈靜讓他感到不太習慣,甚至是有些心慌。
或許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也說不定。
想了想友人早上可能會做的事——採購、運動、到工作室等等等的——祈昊辰一邊思考著該從哪裡找起,一邊緩緩地爬下床走去梳洗。
直到他換好衣服後,滿都還是沒回來。
不再猶豫,打算直接出去找找的他一打開門,卻是看到一顆球——更正,一個人直接蹲在他們家門口。
看著那抹纖細的身形,他遲疑了會,隨後也跟著蹲下身,溫聲問道:「怎麼了?」
剎時間看到房門被打開,女孩窄小的雙肩頓時嚇的輕顫,她愣愣地盯著眼房門前主人的雙腳動也不動,直到對方的面容能完好的進到視線中,才抬起一雙澄澈的黑眸直面著人。
「我、不知道這裡是哪。」女孩細弱蚊蠅地說,說完便垂下眼簾,補了句:「這裡有花,我才……待在這,對不起。」
見女孩——應該是女孩沒錯吧?——似乎有些緊張的模樣,祈昊辰抬頭看向被友人精心掛在花瓶中的滿天星,隨後站起身從中抽出了一小把。
「花,很漂亮對吧。」彎起和善的笑,他將小花束遞到對方面前,試圖讓小孩放鬆一些,「不用說抱歉,看到漂亮的東西而停下觀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拿著花束的手輕輕地晃了下,他柔聲說道:「它叫滿天星,妳願意收下嗎?」
女孩點點頭,一頭輕盈的髮絲隨之擺盪,小手在遲疑間伸向青年,片刻後捻著那束小花收手。「謝謝……大哥哥。」
「不客氣。」笑了笑,他再度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不會與女孩差太多,好減低些許壓迫感,「妳是跟家人走散了嗎?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從哪來的呢?」
印象中沒在這棟樓見過眼前的孩子,祈昊辰心想或許是和家人一起來看房而走失了也說不定,畢竟這間公寓的走廊有時確實很怪。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剛好有空,可以陪妳去找爸爸媽媽。」對著一位小女孩,他講話的用詞依舊客氣,口吻卻是溫言溫語的,比以往都還要輕柔幾分。
嗯......雖然也不知道滿上哪去了,但他畢竟是個大人,還是先讓眼前的女孩找到歸屬比較重要吧。
「我也不知道……我只有一個人,沒有爸爸媽媽。」女孩搖搖頭,眼簾低垂著看著手中花束,指尖在霧白色的小花上輕點,語氣裡透著些許的茫然。
只有一個人?沒有爸爸媽媽?
對方的話語和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重疊,他看著那張小臉上的茫然,一時之間起了些許心疼和憐惜。
「這麼巧,剛好哥哥也只有一個人,這樣我們就能配做對了。」暫時不再繼續過問女孩的來歷,他看了眼時鐘,語氣輕鬆地說:「妳餓了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早餐?」
「但、我沒有錢可以給哥哥。」女孩在聽到青年的提問時赫然地抬起頭,握有花束地小手緊緊揪在胸前,小臉上似乎帶著驚慌。「我身上,什麼都沒有。」
「沒關係,對我來說大家的身體健康最重要,所以只要妳吃得飽飽的、身體健康這樣就足夠了,不用再特地給我什麼物品當作回饋。」滿臉笑容的打著哈哈,他全然不在乎自己這段話的邏輯性,只希望多少能哄孩子一起去吃飯,「如何呢?」
女孩在話語間感到猶豫,盯著青年的笑容,她怯懦地點了點頭。
「那等我一下喔。」輕笑了聲,他折回房間裡給友人留下一張字條,隨後才離開房間鎖好門,協同女孩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妳有想吃什麼樣的早餐嗎?西式或中式之類的。」
自
他
走在離青年不超過兩個步伐的位置,女孩抿抿唇、轉動著圓滾滾的大眼睛思考大人的問題。
猶豫了會兒,她才抬起頭有些怯懦的開口:「……味增湯跟白飯,可以嗎?」
日式的啊?
「當然沒問題。」印象中商店街什麼樣的餐廳都有,應該是不用太煩惱找不到店家了。
笑笑地回應著女孩的請求,一路上祈昊辰也沒多加和對方閒聊什麼,直到腳步踏上屬於商店街的走廊,他才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對了,都還沒問過妳的名字呢,妳願意告訴我嗎?」
抓
「朝陽的朝,澄澈的澄,朝澄,我叫顏朝澄。」緩步跟在青年旁的女孩開口,來到不熟悉的場所令她有些緊張,人來人往的街上比自己還高的大人多的是,就怕和眼前人走丟,她在一瞬間下意識的想抓住前方的哥哥。
卻也在快碰到對方時住手。
又是這個名字。
腳步在那瞬間頓了下,他幾乎是在那一刻就低下頭去看女孩的面容,也因此捕捉到了那猶豫不決的小手。
顏朝澄這三個字頻繁出現,要說跟滿沒關嗎似乎也不是那樣,可在友人沒表態的情況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最終只能繼續觀望了。
「要牽手嗎?」直視著女孩的黑眸,他本想伸手,卻突然遲疑了下,改變方向繞到對方的左側去,「人有點多,妳不介意的話就牽著吧,這樣比較不容易走散哦。」伸出右手,他朝對方露出極其自然的笑容。
手
袖子
她就這麼看著那位哥哥從自己的右邊換到左邊,再看向對方伸出來的大手,女孩遲疑了會兒,又看向青年的表情。
他,在笑。
興許是他的模樣與氣質緩和了她的緊張,女孩在片刻後伸出手——手指,輕輕捏住對方垂下的袖口,低下頭,再朝他靠近一步。
嗯......不知道對方究竟是擔小怕生還是在緊張呢?
看著女孩含蓄的舉動,祈昊辰也只是笑了下沒多加表示什麼,既然對方還沒怕到不敢接觸,那就算還行了吧。
在確認對方有確實拉住袖口後,他才抬頭繼續找著能吃日式料理的店舖,不過一會,他們便繞開熙攘人群,彎進一家標準的日系餐廳。
在店員的帶位下來到了兩人座,他看女孩已經主動翻開菜單,自己才跟著翻開第一頁,「挑自己想吃的吧。」
女孩輕輕地翻閱著面前的菜單,過程中時不時又看了幾眼對座青年,顯得她有些欲言又止。
幾分鐘後,她將菜單翻到了某一頁便不再動作,挺直腰桿,窄小的肩膀在此刻慢慢收齊,烏黑齊瀏海下的大眼直盯著大人,看來似乎頗有一番教養。
「選好了?」從頭到尾都用餘光注意著女孩,從對方的欲言又止到停下動作,他都看在眼裡卻選擇不說破,「有挑到想吃的嗎?」祈昊辰帶著笑容柔聲詢問著。
青年的嗓音傳入耳中,女孩在數秒的時間內遲疑了會兒,片刻後,她膽怯地指著菜單上某道料理,圖片上是被切成小塊分裝進陶瓷碗終能見馬鈴薯、蓮藕片、胡蘿蔔與香菇等易辨識的蔬菜在裡頭,菜單旁有三個白色的大字寫著「筑前煮」。
「我能吃這個嗎?」輕聲告知大人,女孩便緩緩收回手,又將身子縮的小小地,「……謝謝哥哥。」似乎是緊張,她放在桌下的小手揪住衣裙,布料都被抓皺了。
「當然可以啊,不用客氣。」看了眼對方所指的餐點,他將菜單停留在自己想點的頁面,卻是沒馬上喚來服務員,「只要這個就好了嗎?還有沒有其他想要的?」多少有注意到女孩那怯懦的舉動,擔心對方委屈了自己,祈昊辰多加確認著。
「只要……這個就可以了。」見對方又問起,女孩明確地點點頭,含蓄的抿抿唇,嫣紅小嘴微微勾起了弧。「謝謝哥哥。」
首次見到女孩露出比較放鬆的模樣,他也跟著翹起嘴角,「不客氣。」同樣點點頭回應對方的道謝,祈昊辰這才請服務生替他們倆點餐。
「那就先這樣,有什麼需要的再加點吧。」將闔上的菜單交給店員,像是在和對方說話,卻是看著女孩說了這句。
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對方會吃不飽,但好不容易才讓人似乎比較沒那麼緊張了,他便不再多做詢問,打算之後再看情況。
「朝澄......我可以這樣叫妳嗎?」趁著餐點送上前的時間,他主動和女孩攀談起來,「吃飽過後,妳有打算要怎麼辦嗎?」
女孩對青年的第一個疑問點點頭,隨之而來的第二個提問,她卻沒能直接了當的給予任何反應;烏黑大眼被垂下的眼簾遮去大半,注視著放置於腿上,方才青年給予的滿天星許久。
「……我不知道。」片刻後,小嘴中吐露出的字句飽含著無助,拿起那一小束的滿天星置於桌面,抬頭望向對座的大人,幾秒後小小身子向後挪了點,雙手朝前一攏,女孩彎腰與之行禮道:「警察局、收留所或孤兒院都行,不會給哥哥添麻煩就好,麻煩大哥哥了。」
見女孩如此模樣,祈昊辰不禁苦笑了下。雖說管委會的成員都還不錯,但要將緊張的小孩託付給他們,似乎又有些令人不安,況且都遇到了,沒有完整處理到最後也會讓他挺不踏實的就是。
話雖如此,眼前的小孩是真的沒有父母嗎?
觀察下來後反而是對這點感到存疑,沈思了會,他才再度彎起溫和的笑容,平穩說道:「讓我再想一下好嗎?在那之前先吃飯吧。」
青年的聲音與回應傳入耳中,女孩有太多動作,挺起上身便端坐回桌邊。
她不再開口,僅僅是等待,直到餐點送上桌;她看了看餐盤上的熱湯與白飯,香味恰如其分的刺激著孩子的飢餓感,她努力的拉回被飯菜吸引的注意力,注視著對坐的大人。
「吃吧。」向還有些拘謹的女孩笑著說道,為了讓對方減輕顧忌,他在餐點上桌後便直接拿起餐具享用起來。
餐具碰撞時所發出的細微聲響圍繞在兩人之間,偶爾穿插著其他客人與服務人員的說話聲,以及遠方廚房傳來的忙碌聲,再無其他。
直到兩人都吃得差不多時,祈昊辰才冷不防地開口問道:「朝澄為什麼會說自己沒有父母呢?」
大人隨之拋來一個問題,她放下吃得乾淨的空碗,輕輕將筷子擺回筷架,合掌細聲地說了句:「謝謝招待。」這才將目光接上對方的雙眼。
「從很黑的地方離開後就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了,周圍很安靜,沒發現爸爸和媽媽,也沒有其他人,只有我。」稚氣未脫的嗓音字句帶著一絲絲地沉著,挺直腰桿的孩子舉止間不拖泥帶水,教養可見,少了幾分身為孩童的氣質。
話語停留片刻,她接著問:「……那哥哥想好了嗎?要帶我去哪裡。」
「嗯,想好了,不過也要看妳的意願。」同樣認真地直視著對方,這次他很快便給出了答覆,「我那邊有個房間,是我的工作室,妳可以暫時住下來,而我也會把妳的事情告訴其他能幫上忙的大人,也就是這邊的管理員。」
從女孩的行為舉止和談吐來看,祈昊辰更加認定了小孩應該不是單純的沒有父母那麼簡單,尤其剛才的描述裡沒有提到明確的時間跟事發經過,也沒提到額外的第三者,至少可以確定跟棄養等事件不會有太大關聯。
雖然一切只是他的猜測罷了。
看著穿著乾淨,明顯受過良好教育及照顧的孩子,他端著無害的笑容,溫聲續道:「妳不用擔心會不會給我添麻煩,這樣子做我反而還比較安心,但我想知道朝澄願不願意,不願意的話我再幫妳想其他辦法。」
女孩沉默了陣,眼珠子在纖長睫毛包圍的眼眶內滾呀滾的,櫻紅小嘴含蓄的揪成團,有些糾結的思考般,一會兒後便恢復姿態輕輕的點點頭,像是答應對方的提議。
「我身上沒有錢,哥哥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孩子的面容少了神采,這回冷靜的向大人闡述想法,「不好意思麻煩哥哥了。」說完,稍稍低頭的孩子維持動作良久,視線直落在自己揪緊的雙手上。
「就說了不麻煩。」看孩子低著頭,他總覺得像這樣的對話或許還得上演個幾次。
在心裡無奈嘆息了聲,祈昊辰伸手拿起水杯,將裡頭最後一點水飲盡,隨後才開口問道:「妳有吃飽嗎?」
他生氣了……?
想著自己或許又說錯話,青年的聲音一傳來,女孩窄小的肩膀輕輕地縮了下,那雙小手揪得更緊了。
「嗯。」她點點頭給予回應,卻仍保持著低頭的模樣。
真是敏感的孩子。
注意到那點細微的反應,他只是暗自記在心裡,隨後慣性地露出笑容,即使女孩的視線根本不在自己身上,「那就先回去休息吧。」
起身走到對方旁邊,祈昊辰將右手伸到女孩的視線範圍內,像是在邀請似的,他溫聲說道:「走吧?」
……?
眼見那隻伸向自己的手,女孩抬頭望向漾著笑的大人,猶豫數秒後才小心翼翼地搭上並點點頭。
「花,別忘了哦。」握住那嬌小的手掌,他等孩子將東西拿好站起身後,才帶著人慢慢走回六樓。
一路上,依舊是沒看到不知跑到何處的室友,或許已經回房間了也說不定?
就這麼牽著人走進空無一人的工作室中,他告知女孩可以坐在沙發上,隨後便抽了個素描本,坐在工作桌前畫起孩子的長相與特徵。
大人牽著她走了段路,最後來到離插著花兒的房門不遠處的房間,靜靜的坐在對方說的位置上。
不大的房間有一張雙人床,還有很多的玩偶跟器具,鼻息間她偶爾能聞到熟悉的消毒水味與淡淡的花香;房間裡的溫度似乎比外頭還要低了些,無袖的洋裝並無多少遮擋與保暖功能,雖冷,身在他人家中的她卻不敢有過大的動作,即使只是搓搓手臂這等舉止也一樣。
女孩的視線多半在房內游移,過了陣子後像是看遍環境,將目光落在似乎正在忙的大人身上。
不過一會,紙面上便出現了女孩的半身肖像,空白處也寫上了孩子的穿著描述與姓名。撕下那張紙摺好放入口袋後,祈昊辰拿出幾盒色鉛筆、蠟筆等著色工具,連同素描本一同放到沙發前的矮桌。
「我房間沒有什麼東西能借妳看,只有那個本子可以給妳畫畫寫字,我想這樣應該比較不無聊吧?」一邊說著,他走到衣櫃前拿出一件乾淨外套,遞給穿得有些單薄的小孩,「那些娃娃想玩的話也可以拿,廁所的話在後面。」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工作桌以及小隔間,他笑著說。
「謝謝哥哥。」雙手接下青年遞來的衣物,女孩細聲道謝。
穿上那件帶著柔軟劑或洗衣精香氣的外套,她端看著桌面上的著色用具與畫簿,再朝著面前的大人點點頭,「哥哥要去忙了對嗎?」她提問。
明白大人找事給她做的理由與原因可能為何,於是她自動地從沙發上起身,跪坐在矮桌前,一副做好準備要進行「繪圖」一事的模樣。「我會乖乖的。」
像是滿足於女孩的乖巧懂事,他拍了拍孩子的頭頂,隨後轉身走入隔間,用熱水壺煮了水,泡起室友贈與的花草包。
忙碌了一小會,當他從小隔間出來時,手上多了個放著茶具的木製托盤,一小盤餅乾和蜂蜜、方糖等調味也妥妥放在上頭。
將托盤安置於矮桌上後,他又從椅子上拿起了用來墊背、或是經常充當枕頭的小方枕,「有需要的話就墊著吧,這個茶包可以回沖,熱水在裡面,自己倒的時候要小心一點。」和孩子叮嚀完該注意的事項後,他才直起身摸了摸口袋,確保鑰匙跟畫像都在裡頭。
「我去忙一下,就麻煩朝澄幫我顧家了。」在最後要離開前,祈昊辰笑著如此向女孩說道。
好多的味道充斥在環境中,那些柔和的香氣逐漸緩和了她的緊繃。
「好香。」她在大人忙碌時忍不住喃喃;對方像是變魔術般不知道又從哪拿來了好多東西,方才空空如也的桌面頓時被塞的有些滿。
眼看大人要離開,女孩將身子轉了個方向朝著人,以標準的姿態與對方敬禮道:「路上小心。」
「我會的。」輕輕落下一句,在離開前他看了眼過分有禮的女孩,隨後才走出房門,落鎖。
早有打算的人先是去找了管委會,將畫像交出去的同時簡單說明了孩子的狀況,接著走向用花點綴的房間。
打開房門後,室內依舊是靜悄悄的,祈昊辰看著自己留下的紙條,隨手拿的筆還壓在上頭,家中的狀況與他離開時的印象完全一樣,絲毫沒有人回來過的痕跡。
看著明亮的室內,他闔上房門後,再度邁出的步伐顯得有些急躁。先是六樓,接著往上到頂樓,再來又往下到澡堂,每層樓他都繞了一圈,連店鋪也是盡可能的每一間都看過。
但就是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紊亂的呼吸夾雜著鼓噪的心跳聲,祈昊辰站在商店街中,茫然地看著人群來來去去。
——或許還在忙吧,只是忘記說了。
亂糟糟的腦子勉強想了個藉口來安撫自己,心裡頭還掛念著被他單獨留在房間的女孩,祈昊辰等到沒那麼喘後,才抬起跑到有些痠痛的雙腿,推開友人經常光顧的花店大門。
當他抱著花束回去時,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一小時——在那之前他又再度看了眼滿的房間,他想找的人依舊是沒有出現——開門後撲面而來的冷空氣讓他稍微冷靜了些,陌生的女孩正安安靜靜地抱著雙腿,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他靜悄悄地關上門走進去,先是隨手將花束放好,素描本上孩童稚嫩的畫作令他不禁莞爾一笑,稍稍舒緩了有些低落的心情,接著祈昊辰伸出手,打算把女孩抱到床鋪上。
然而才剛施點力,女孩就像被驚嚇到似地瞬間清醒,讓他只能趕緊停下動作,「沒事的、是我,抱歉嚇到妳了。」收回了手,他溫聲安撫著。
好大,那個人的臉靠得很近。
女孩驚醒抬頭,視線對上的是離自己不遠的面孔,鼓譟繁亂的心音重重在鼓膜上敲打,把注意力放在對方的五官上,她花了幾秒鐘的時間穩定下紊亂呼吸,甚至是看清了那位成年人的長相。
開口前她深呼吸口氣,朝著青年頷首低頭。「歡迎回家。」
「呃、我回來了?」沒料到女孩會突然來這麼一句,他愣愣地回覆道,隨後直起身拉開兩人的距離,「妳還想睡嗎?那張床可以躺沒關係。」
她搖搖頭,隨後轉頭看了一眼那張在房內十分顯眼的雙人床。
「那是哥哥跟哥哥的另一半睡覺的地方,我在這就好。」女孩看著床鋪說,在家裡,只有父母房間有這種大床,憑大小判斷也是能塞下兩個大人的尺寸;小手拍拍身旁的地板,她肯定的回望青年。「我會保持乾淨,不給哥哥添麻煩。」
「我沒有另一伴。」不知是出於什麼情緒,他輕笑了聲,氣音中夾雜著些許感觸,「而且我現在也不睡這了。」蹲下身,祈昊辰就這麼坐在女孩剛拍過的地面上。
「那是妳養的寵物嗎?」直接轉移了話題,他指了指畫本上的女孩,以及那隻幾乎跟小孩一樣高的白色大狗,隨後拿起自己買回來的滿天星,慢慢地折起花圈,一邊與對方閒聊起來。
那為什麼要睡這麼大的床?
孩子有這個疑問,但話到喉嚨時她又把問題吞回肚子裡了。
順著大人的手指方向,她看往不久前自己畫的圖點點頭,「是曾經養的狗狗,她叫娜娜,她很乖。」把稍早在走廊上青年給的滿天星放在圖畫的白犬上,隨後趴往自己小小地膝蓋,縮得像顆小球似。「娜娜已經不是我的寵物了。」
是去世了嗎?
偏著頭看著女孩的舉動,他沒把話問出口,只是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頂,「你們看起來很要好,至少曾經相處得很好吧。」他淡淡地說。
「……希望娜娜現在不會在外日曬雨淋,可以吃飽、睡得好好的,所以我幫她撐了傘。」盯著畫面,女孩慢慢闔上眼輕聲地說。「我也會摸摸娜娜的頭,就像哥哥現在這樣,娜娜會很開心。」
她不明白為何身旁青年要這麼頻繁的拍拍自己的頭頂,唯一能讓她想到的可能性,只有像曾經對待寵物犬般偏於獎賞或想摸摸牠……之類的想法才做出的動作、吧。
「今天是娜娜不見的第113天,我很想她。」
不見啊......
他也有著思念的對象,這樣算下來,也已經過了半年多了,雖然中間有一大半時間他曾經遺忘過,但每日懷抱著這樣的念想度過確實是不太好受。
——若是自然死亡的話或許還比較能令人釋懷吧......
「牠一定還好好的。」壓下心裡頭被勾起的感觸,他垂眸看向女孩,輕輕順著對方細柔的髮絲,試圖給予些許安慰,「妳也要好好的。」祈昊辰低聲地說。
「我有乖乖聽母親跟父親的話,我也知道娜娜不會因為我乖乖的就回來。」女孩微微地睜開眼,讓目光在畫上停留許久,隨後輕嘆了口氣。「我相信娜娜過的很自由。」
青年的話語從剛才開始都放的很輕,沒有拔高的語調,沒有嚴厲的指教,這讓她忍不住側過頭看向對方——看向對自己異常溫和的大人。
「哥哥也要好好的。」把小臉更埋往手臂裡些,她說:「哥哥很難過嗎?」
然而待她良好的大人,卻隱隱地散發著一股悲傷的氣息。
輕輕地笑了笑,祈昊辰將折到一半的花圈放到旁邊,學著孩子將頭擱在膝蓋上,「我想是難過的吧,但有很多事情都已經來不及了。」心想在女孩面前隱瞞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他說著這段話的同時嘴角依然是上揚的。
小孩子的感覺總是特別敏銳呢。
「有時候堅持自我是很重要的哦,要好好記得自己的感受、好好的想自己要什麼,也要適時的表達出來。雖然不可能所有人都願意聽,但至少要懂得支持自己。」從隻字片語間多多少少能拼湊出女孩的處境,但作為旁人,還是一個近乎陌生人的過路客,他也只能給予彷彿心靈雞湯般的建言。
唇邊的弧度加深了些,他彎著眉眼,笑得像是個沒事人般,柔聲地說:「希望朝澄未來不會變成像我一樣的大人。」
那些話讓她想到了幾個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父親,最後是自己;似懂非懂的孩子點點頭,作為理解的模樣,她沉默了一會兒。
對方的話語最後,女孩外露在手臂上的雙眉悄悄地扭緊了,不解大人之意,她困惑地看著對方。「像哥哥一樣的大人,是什麼樣的大人?」
「什麼樣的大人啊......」他沈靜了一會,連眼神也跟著飄遠,祈昊辰回想著這一路走來,究竟該用什麼樣的詞彙來形容好,「累到快撐不下去的人吧。」最後他緩緩說了這麼一句。
輕輕的,卻是他最深刻的感受。
隨後他揉了揉女孩皺起的眉宇,溫柔笑著,「適度的休息也很重要哦。」
「要休息的人是大哥哥。」憋扭的把頭扭了下,逃開大人揉著自己的那雙手,眉頭依舊是促地緊緊,女孩口吻悶悶的說:「我很強也很懂事,不會讓自己累倒,也不需要別人照顧。」
「哥哥如果自己一人沒辦法,就找家人跟朋友幫忙,有人陪是不是就撐的下去?」將手伸出過長的外套袖口,孩子把手伸向青年,輕輕的在大自己手掌好幾倍的腦袋上輕撫。「就像我會替娜娜撐傘,哥哥也會有人幫你撐傘。」
人類的頭髮比動物粗糙與冰涼,一邊撫摸著那頭黑色短髮的孩子想著,「想哭的話可以哭,我不會告訴別人。」她放輕了聲量,像是訴說祕密般和大人說。
「嗯嗯朝澄是很成熟的孩子呢。」收回被避開的手掩住嘴,祈昊辰忍不住笑出聲,任由小孩撫著自己的頭,「放心吧,我現在已經在休息了。」
說是哭也沒關係,但說實在的,現在這種情況反而只讓他感到有趣。
「偶爾讓人照顧一下也不錯啊。」再度伸出手戳上女孩白白淨淨的額頭,他開玩笑地說:「小小年紀就一臉嚴肅,小心老得快。」
女孩微愣,隨後又是片刻的沉默。
悄悄的收回手,在大人歡快的笑聲裡她靜靜地問:「……如果成熟代表老得快,代表更懂事、更替人著想,是不是就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嗯......或許是吧?」對於普羅大眾來說,這或許就是有用的特徵之一吧。
直起身,祈昊辰重新拿起花圈,繼續自己的編織大業,「為什麼要問這個?」
女孩吱唔其詞,默默的把頭轉回前方,在掙扎段時間後才慢慢地開口。
「我被媽媽丟掉了,因為我很沒用……就像媽媽把娜娜帶走一樣。」垂眼直視著放在桌上不知道泡了多久的花茶,孩子的語氣冷靜,卻又帶著幾分無奈。「如果更成熟更有用,就不會被丟掉了吧。」
「那妳又是怎麼能這麼肯定自己是被丟掉的呢?」對於女孩的話語,他只是再度提出了個疑問。
「唔。」她沒想到大人會這麼問。「媽媽說……沒有用的人沒有留下的資格,成為有用的人才會被看得起,有用的人才值得被需要。」
「顏家不需要沒用的人。」
真是嚴厲的家庭啊。
「嗯......說是這麼說了,但、妳真的有『媽媽把我丟掉了』的記憶嗎?像是過程或是方法之類的。」暫時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偏過頭看向女孩,表情中帶著困惑。
女孩窘迫的模樣看上去十分苦惱,小臉皺在一塊的思考著在來到這個陌生地時的記憶——最終還是想不到任何有關青年說的記憶,她搖搖頭。
「媽媽平常不會讓我自己個人待在外,上下學家裡都有人接,放假也不能隨意出門,以前沒有這樣過。」
「那只能說是發生什麼意外了吧?」也不知道該說孩子悲觀還是怎樣,家庭那邊似乎也帶來了很大的影響吧。
即使如此,他還是希望對方不要這麼輕易就判定自己被拋棄或者是無用。
「我以前遇過很多被拋棄的小孩,大家都對父母親最後的身影非常印象深刻呢。」像是在陳述某種事實般,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在沒有明確證據的情況下,還是別那麼早就下定論吧?」
啊、這種話不能說的……我明明知道的……
那些她從沒看過的孩子,無論是家境清寒的、資源不足的、無父或無母的以及青年口中那些真正被拋棄的,那些大人們說的、她不曾體會過、不曾見過其人悲苦經歷的孩子——想想那些生活條件比自己還匱乏的人,生在好家庭的她似乎有比較不完的對象。
不能抱怨。週遭的人跟事實都告訴她沒有資格抱怨,她很清楚,因為她就是這麼長大的。
當頭棒喝般的話語直擊在她的心窩,發覺自己無意間說出口的話像是在否定父母以及那些被拋棄的孩子,女孩點頭一笑,輕聲地應答了句。「嗯,我知道了。」
只要什麼都不做就不會犯錯了,我會當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我很知足也很感恩我擁有的一切,我是幸福的小孩。
視線裡一片的黑,即使穿了外套仍像是被蓋上一層冷被,彷彿隻身一人地處在黑暗中,那些責備的話語不絕於耳的籠罩著她,悲傷、難過、委屈、不甘心、寂寞、寒冷……等等複雜的情緒塞滿心間。
我心裡什麼都有,是滿滿的幸福,即使有一點寂寞也沒關係,我什麼都有——
她輕輕的拍著自己的雙臂,一下又一下緩慢的拍撫,試圖穩定下堵塞住胸口的悶痛。
朝澄什麼都有了喔。
我什麼都不需要了。
唉、講錯話了嗎。
注意到孩子的反常,他放空地望向窗外,看著那些灑落在地的光線,感到有些苦惱。
院長,這種時候該怎麼辦才好啊......
隨著一陣嘆息,一個小小的花圈輕輕落在女孩的頭頂上,猶豫了會,祈昊辰還是決定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孩子單薄的背,「抱歉......我講那些不是要責備妳。」
「突然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地方......很不安吧?我只是希望妳能放鬆一點......」他的聲音又沈又緩,也不知道這樣蒼白無力的言語能否緩解掉孩子心中的情緒,「......對不起。」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連同這個哥哥也是。
孩子沈默許久不再動作,視線中一片的黑與冷慢慢地將難過的情緒降溫消化,如此一來即使再強烈的指責都能完好地吸收進心底——長大,這種感覺就是長大吧。
她堅定的告訴自己就是這麼回事,就算感覺並不好受。
慢慢地抬起頭直起身子,她拿下頭頂上的重量,將它置於眼前才發現是個花圈,「原來哥哥會做這個,好厲害。」女孩用很輕地聲音說,便將大人做的東西放在膝蓋上。
她搖搖頭,看向有些苦惱的大人,提起小嘴邊的弧度說:「哥哥沒有做錯事,哥哥給我東西吃、給我外套穿,讓我有圖紙畫畫,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還另外花時間照顧我,哥哥是很善良的。」
「是我說錯話了,謝謝哥哥告訴我,讓我有機會知道自己的不好,我會改的。」她低頭與青年道謝,「也謝謝哥哥的花圈,很漂亮。」
「......妳也沒有錯哦。」偏頭看著女孩,他緩緩勾出一抹有些無奈的笑容,又輕輕拍了幾下孩子的背之後才收回手。
「那個是從朋友那裡學來的。」話都已經說出去了,究竟能改變什麼似乎也不是他能決定的,祈昊辰指著花圈,回應起別個話題,「他也是個喜歡花的人。」
「滿天星小小的很可愛,是地上的星星。」端看著手上的花圈良久,她收斂起笑容,轉而把花圈放到圖畫上,再撿起掉落在衣服、沾黏在髮絲上的小白花。「我也很喜歡花。」
將小花一顆顆放在手心上,女孩小巧的手掌中靜靜地躺著零星白花。
「『真心喜歡你』是滿天星的花語,哥哥知道嗎?」
女孩的形容與某人的話語重疊在一起,他想起友人每每捧起花時,那雙溫柔沈靜的眉目。
也不知道那傢伙到底跑哪去了,到現在還是沒個蹤影。
「好像有點印象......」瞄了眼時鐘,他有些漫不經心地回覆著。當初在做音樂盒的時候似乎有看過那麼一兩次,但過這麼久他其實也忘得差不多了。
「那朝澄有喜歡的花嗎?」拉回注意力,他看向捧著花朵的女孩,好奇地問。
「只要是花我都喜歡,滿天星是最喜歡的花的其中一種,另一種是黃蕊白花瓣的小花,就叫雛菊。」她小心翼翼地把掌心中的白花放到圖畫紙上,從蠟筆盒中拿支鵝黃色的蠟筆,利用蠟筆在圖紙空白處畫上黃色的圓,再以黑色的蠟筆框出五瓣花瓣。
「對雛菊的喜歡多了滿天星一點點。」女孩含蓄的微笑,模樣有幾分俏皮,「雛菊的花語是『深埋在心底的愛』。」放下筆,孩子補充道。
「妳跟我朋友喜歡的一樣。」跟著露出笑容,他拿起色鉛筆在空白的地方描繪著,漸漸的,一小片花園出現在女孩與白色大狗周遭。
「為什麼會特別喜歡這樣的花呢?是跟花語有關嗎?」注意到孩子都會補充花語,他再度問道。
看到大人開始繪畫,孩子在旁不妨礙人的也跟上動作,試著在雨傘上方加上太陽與白雲。
「這兩種花小小的、不引人注目的樣子感覺比較親近,比起玫瑰或百合那種大花來說的話。」放下黃色的蠟筆,女孩試著拿起更多顏色的畫筆在圖紙彩繪。「花語也是我最喜歡的。」
「說不出口的話靠花兒傳遞,我覺得很棒。」孩子拿起青年不久前所編織的花圈,悄悄戴在自己頭上,細聲地說:「例如我喜歡某個人的話,送給對方雛菊還有滿天星,花兒就能替我傳達心意了……這樣吧。」
「朝澄很浪漫呢。」想著女孩長大成人後,將自己的心意連同花束交付出去的模樣,祈昊辰不禁輕笑了聲。
那或許會是很美好的畫面。他想。
只希望那時候孩子已經找到自己所珍愛之人,以及願意給予她疼愛的對象。
「介意我幫妳加個花圈嗎?」一邊問著,他輕輕點了點畫中的女孩。
孩子遲疑了會兒,最終搖搖頭,「不用了,謝謝哥哥。」說完便把頭上的花圈取下,戴到一旁青年的頭頂。
「滿天星不適合我,哥哥比較適合。」
「嗯?為什麼我比較適合?」注意到女孩的舉動,他沒有伸手阻止也沒躲避,就這麼任由花圈落到自己頭上。
「就是一種感覺。」撿起零星散落在身旁的小花,孩子有些不確定的回答,隨後將白花堆積在桌面的一小角,「哥哥的氣質和模樣,就像滿天星。」
「哥哥也喜歡滿天星嗎?不然怎麼會想買。」看了眼青年方才放在旁的花束包裝紙,她問。
「嗯——提到花我都會先想到它,所以才買回來的。」要說喜歡的話他對花其實並沒有特別的好惡,花朵固然可愛、優雅、嬌嫩,蘊含著萬種風華與芬芳,但他僅止於欣賞而已。
倒不如說,他真正喜歡的是花朵所帶來的回憶。
像是那晚無星的夜,友人親手編織給他的花環,以及那些令人感到害臊卻又無比暖心的話語。
「對我來說是個有特別意義的花。」勾著唇,他放下畫筆,留給孩子一片色彩斑斕的花田。
「那是指什麼意義?」孩子一問,又將膝蓋縮起抱住,一副像是要聽大人說故事的模樣。「是哥哥很重要的人送哥哥的嗎?。」
「嗯,是非常重要的人。」拿起色鉛筆,祈昊辰非常隨意地直接在矮桌上塗鴉起來,黑色筆尖隨著動作淺淺地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至於意義呢,就是看到花會想起這個人,想到我和他發生過的事,以及他所帶我給的東西。」
很快地便描繪出友人的面容,他用筆尖戳了戳桌面上的圖案,就像平常會伸手去戳對方臉頰一樣,「也是因為他我才會認識這些花的。」
「嗯……」女孩沈吟片刻,盯著青年所描繪的圖案許久,又側過頭望了下身旁大人的表情。
苦澀與欣慰交融,孩子因大人感到羨慕。
「哥哥跟那個人發生了什麼事?什麼事才會讓哥哥記得這麼久,我想知道。」
「那還挺多的耶......」雖說彼此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年,這中間發生過的事卻早已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得完的。用筆尾輕輕搔著額角,他望向窗外思考著該和女孩分享哪一部分。
安靜地沉思會後,祈昊辰才緩緩說道:「他說他願意陪著我。」他想,或許只要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想了很久就代表事情很多說不完吧。
在旁猜測地等待大人的回應,女孩就這麼看著對方思考的模樣,一邊期待著他人口中的故事。
「聽起來、是會讓人很開心的話。」附和般地點點頭,她輕聲地說。
她喜歡聽好故事,即使那些故事裡發生的事情自己或許難以擁有體會的經歷也一樣——別人的美好也能夠藉由話語傳遞回來,這麽想似乎也不錯。
鼻尖沒來由的酸楚讓孩子忍不住揪著臉,默默地把頭轉了開來,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個模樣,「是很重要的人的話,如果能陪一輩子就好了吧。」努力壓抑著酸軟地腔調,她悄悄用手背抹了把有些濕潤的面頰。
注意到孩子說話的語調有些不自然,他偏頭看向將自己縮成一顆球的女孩,隨後伸出手輕輕環住對方嬌小的肩膀,就像他每次安慰哭泣的友人那般。
知道自己對女孩來說只會是個過客,無法給予過多的協助或者是承諾,而安慰聽起來又太過於空泛,他不希望造成反效果,帶起更多悲慟。
「至少妳還在這的時間裡,我都會陪著妳。」看著女孩,他低聲訴說著。
此時此刻,他能幫的或許就只有這麼多了。
羨慕之情掀起的漣漪在她心底越來越大,情如潮水似的表現在女孩冒出淚的眼眶中,淚珠泫然不止的浸濕那張帶著潮紅地小臉;她想說話,卻又是千言萬語說不通也說不盡。
就怕弄髒別人的衣服,孩子的小手趕在淚水沾上外套前努力的抹乾水露,待在別人懷裡讓她感到特別難為情,牙關亦不受控地打顫著,「我、我不會留太久的,謝、謝謝哥哥。」鼻水抽噎的感受越來越強烈,她只能勉強地給個回應。
「不用對我……這麼好的,我不會待太久,我會離開。」她碰碰青年的手臂說。
「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在最後拍了拍女孩幾下,接著祈昊辰便收回手,站起身走向工作桌去拿衛生紙,「離開了之後想再回來也可以,我不介意。」
「會這樣對妳也只是因為我做得到,跟我願意這麼做而已。」輕輕將衛生紙盒放在女孩面前,隨後他就這樣隔著矮桌,在孩子的對面蹲下身,「我會試著去聽、試著去理解,這就是我能做到的事。」
雖然他還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就是了。
一口氣說完自己的想法,祈昊辰朝孩子柔柔一笑,「但究竟要不要跨出那一步,選擇權在妳身上哦。」
她在對方柔和的嗓音裡感受到善意,即使對女孩來說仍有幾分難以親近。
小手無法遮掩住那張哭紅的臉,孩子透過指縫羞怯的看向大人,鼻水淹的她在呼吸上有些困難,即使如此,她仍堅持地不讓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無從而來的淚意非一瞬之間得以停下,青年的面容在她看來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唯獨從方才開始那哀傷與溫柔參雜的嗓音不曾失真;這段說給她聽的話語雖不到順耳,卻勞表其心意。
她明白,明白對方的用心——
畢竟會戴著花圈朝著誰和藹地微笑的人,或許心地都不錯吧。
孩子動作不大的點點頭、吸吸鼻子,鼻音甚重地向青年應聲,接著小小聲說:「那請哥哥、不要看著我……」
「好。」僅僅是應了聲,祈昊辰便乾脆的轉過身,背對著女孩落坐於地板上。
這樣的要求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拿下頭頂的花圈,他輕輕摸著小花,沈默著不再多加言語,按照以往經驗給予對方緩和情緒的空間。
待青年轉過身,孩子才安心的放下手,小心翼翼的抽起桌面上的衛生紙,她只想靜悄悄的抹掉悲傷的痕跡,那些物品與自己抽噎的聲音聽來都格外不好意思。
哭過的臉龐溫度似乎高得有些難受,臉上的潮紅退掉前能避人耳目就避人耳目是最好;盯著大人的背影良久,擦乾眼淚後她從旁拿起一支色筆,在空白的畫本上寫下幾個字:
-如果說出來,我有可能會被罵或懲罰嗎-
端正娟麗地字跡在白底的簿子上看來十分顯眼。
隨後孩子將紙撕了下來,在上頭放上一支筆,輕輕的往大人身側推。
聽到聲響,他頓了一會才意識到那是什麼,小幅度地側過頭去看聲音傳來的位置。
看著那張明顯是推給他的紙,祈昊辰伸手壓著筆紙將東西拿起來,在看完文字後很快便寫下回覆。
-不會-
墊在腿上書寫的文字顯得有些歪曲,但畢竟都說好了不看,祈昊辰就這麼維持著背對的姿勢,將紙筆放回桌面上。
見大人在上頭也留了些文字,女孩將紙筆收回,瞧瞧對方留下的訊息。
否定的詞語以有些歪斜的字體呈現在紙面上,那比較起早些前的徬徨與不安,隨著詢問過後所得到的答案,似乎消逝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被穩定下的心緒。
她在紙上又寫了點東西,這回花上了幾分鐘,結束時才將紙推給了大人。
拿起再度被遞過來的紙,祈昊辰細細看著女孩寫下的字句,以及那兩個小小人手牽手的模樣,滿是童趣卻也充斥著心意的畫作令他不禁莞爾一笑。
彎下腰來將紙張放在平坦的地面上,他拿著筆快速地在上頭勾勒出幾筆簡單的線條。只花了一小會時間,祈昊辰便直起身,將筆紙放回桌面。
發現紙張上多出來的圖樣,女孩忍不住揚起嘴角。
感受到大人的心意,孩子又擦了擦臉收回紙張,起身來到對方身旁,隨後輕輕地出聲:「我可以借用一下哥哥的洗手間嗎?」帶著鼻音的詢問卻了無早些時間的隔閡。
「可以啊,從那邊進去走到底就是了。」抬頭看著眼睛鼻子都還紅通通的女孩,祈昊辰給對方一個溫和的笑容,抬手指向隔間的位置如此說道。
女孩點了點頭,朝著大人說的位置去。
較身高高些的洗手台使得孩子必須舉高雙手才能碰到水龍頭,她將身上的外套褪去,試著在有些不便的環境下洗洗臉。
伸出不長的小手舀水,手中的液體卻隨著她過於高舉的雙手順流向身體,隨後零星水珠滴落於地,濕了臉龐也弄濕了衣裙,淺藍色的洋裝上滿是水痕,「唔、地板……」她隨意的抹抹臉,發現地面上滿是水珠,有些焦急的往廁所門口站。
「哥哥……請問有抹布嗎?」往外頭問道,就怕再把外頭弄濕了,她只敢待在原地。
聽到問句,祈昊辰連忙站起身,「怎麼了?」話音剛落,同時走入小隔間的他一眼就看出女孩不知所措的模樣,以及沾染了不少水痕的服裝。
怎麼洗把臉洗到身體去了?
他困惑地想著,在走近廁所後才注意到孩子身高上的窘境,「嗯......妳先稍微擦乾一下吧。」絲毫不在意磁磚地板上的水珠,祈昊辰直接從女孩與門框間的縫隙踏進去,拿起掛在陳架上的小毛巾遞給對方,「這個我平常只有拿來擦手,妳不介意的話可以擦擦臉。」
孩子站在旁,看著大人從外頭走進廁所,再看著對方腳下踩到的小水窪,有些窘迫的接下毛巾並拉了拉大人的衣襬,「讓哥哥踩到了……我想趕快擦乾淨的。」她抬起那張仍沾著水的小臉,頗有幾分歉意的說。
「哥哥的外套沒有濕掉,我保證、啾——!」話說完,又濕又吹著冷風的她忍不住打起噴嚏,女孩舉起手掩住口鼻默默地低下頭。「不、不好意思。」
哈啾!
「沒事,這個放給它自然乾就好。」聽到小孩都冷到打噴嚏了,祈昊辰有些無奈地笑著說道。
雖然說有禮貌的孩子確實比較得人歡心,但他倒是挺希望對方能先顧好自己。
看著矮自己一顆頭的女孩,他抬手在空中比劃了下兩人的差異,偏頭思考著,「我應該有衣服可以給妳換。」如果那件衣服有被帶來的話。
「我去翻一下,妳先把自己擦乾吧,都打噴嚏了。」笑笑地拍了拍女孩的頭頂,想著找找看就知道了的祈昊辰說完便匆匆地離開廁所,走回客廳。
「唔……」依順地聽從大人的話,孩子把自己擦乾,隨後將大人給的外套掛在手臂上,慢慢地走出廁所隔間。
她吸了吸鼻子,乖巧的站在牆邊等待正在忙碌的青年。
從衣櫃裡翻出一件灰色的長版T恤,祈昊辰把衣服攤開,確保衣襬可以蓋到女孩的大腿後,才將T恤遞了出去,「剛好長度夠當裙子穿,妳先把身上那件換下來吧,那樣濕濕的穿著也不舒服吧?」一邊說著,他從孩子手裡接過自己的外套及毛巾。
衣服的味道香香的。
大人手上的衣物在她面前展開、收起,空氣裡頓時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衣物香,孩子直盯著那件衣服看,愣愣的讓對方手走了自己手上的外套和毛巾,接下灰色的衣服。
「那可以請哥哥幫我拉拉鍊嗎?」女孩回過身背對青年,撥開垂落身的長髮,位於洋裝上的拉鍊隨即出現在後,「先謝謝哥哥。」她先是開口道聲謝,便轉過頭等待他人的動作。
應了聲,他伸手將拉鍊拉到孩子能輕易穿脫的程度,「好了,妳換好在跟我說一聲。」幫忙完後祈昊辰便直接轉回去小隔間中,一方面是為了避嫌,同時也正好可以把手中的毛巾拿回廁所放。
脫下被水沾溼的洋裝,她將灰色的衣服往身上套,方才淡淡的香味在領口穿過口鼻時更加濃烈,一股好聞的花香讓孩子忍不住嗅了會兒才穿好衣服。
拾起落在地面的洋裝,女孩輕聲的說了句:「我換好衣服了。」
嗯、果然有點大,但還好還算穿得住。
聽見聲音後祈昊辰從小隔間晃了出來,他看著衣服鬆垮垮地罩住孩子的身軀,如此心想著。
「外套要繼續穿嗎?」借出去的衣服沒比洋裝厚到哪去,擔心小孩子冷到,祈昊辰抬起手中的外套,「妳的洋裝先放著吧,晚一點再幫妳弄乾。」
孩子看著大人便搖搖頭,朝著人敬禮先。「麻煩哥哥了,謝謝您。」
說完,女孩悄悄的走回小桌前坐下,摺好洋裝放在桌角邊;途中經過一個放滿用具的桌子,她從遠方就能看見架子、桌面與牆角的玩偶和玩具,「這裡有好多娃娃。」拿起桌上已經涼了許多的花茶,孩子邊啜飲邊提問。「這裡真的是哥哥的家嗎?」
對方看起來不像會玩娃娃的人,至少在她眼裡看起來是如此;以及早些時間再另一個房間看著青年出現,隨後她又再另外一個房間休息,女孩對此感到好奇。「有花的房間呢?」
「是我家沒錯,但這裡現在比較像工作室了吧。」隨手將外套掛到椅背上,祈昊辰就這麼站在原地看著滿滿的成品,接續說道:「除了工作以外,我都待在有花的那間房,不過那間是我朋友的家。」
眼神掃過一個又一個玩偶,最後他拿起小小的狐狸手偶,接著走回矮桌旁,「朝澄喜歡娃娃或擺飾這類的東西嗎?」隨性地坐到地面上,祈昊辰將手偶套到右手上把玩著,一邊問道。
他跟父親有一樣的房間。
孩子看著大人在旁走動與說明,視線隨著對方擺盪間多多少少看見了許多不同的工具,她想起家裡也有類似的房間,也想起那間房是屬於誰的;只是房間的內容物似乎就有不小的差異,例如那些可愛的玩偶。
「我不知道。」注意力被青年手上的玩偶吸引,女孩凝視著狐狸布偶,小臉淡無情緒的搖頭。「我沒有玩過娃娃,房間裡也不會有漂亮的東西,所以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
「這樣啊......」雖然他不太清楚這年紀的孩子房裡都會擺著什麼,但就他遇過的經驗來說,沒有玩具之類的物品似乎在少數。
「那朝澄的房間裡都有什麼呢?」隨著問句,狐狸手偶在女孩眼前歪著頭,彷彿跟著操縱者一同感到困惑似的。
「唔……」孩子頓了下,跟著狐狸布偶稍稍歪著頭,思緒飛昂,她試著回想住家的房間裡有些什麼擺設。
「我的房間……有一組木頭色的書桌椅,白色的棉襖和被褥放在壁櫥裡,還有一個掛外套的衣架。」孩子放空似的模樣像是仍在回想,小腦袋卻不自覺的又更歪斜了些。「牆上有張全家福,是我還小的時候拍的,有我跟父親和母親。」
「就、只有這些。」說完孩子抬頭,眼神中稍微恢復了些神采,烏黑的眼珠子順勢滾了幾下。「沒有哥哥的工作室這麼多東西。」
放在壁櫥裡的棉襖跟被褥?
對於這比較特別的地方多了些好奇,但隨後祈昊辰自動聯想到滿房間的壁床,想想便覺得似乎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不過那樣的陳設聽上去,對一個小孩來說未免也太過貧脊了吧?
「我的老家也沒有那麼多東西,是搬出來後才變成這樣的。」回應著女孩的話語,小狐狸在桌子邊緣蹦跳幾下,隨後朝工作桌的方向做出請的姿勢,「那邊的娃娃、擺飾妳都可以拿起來摸摸看,機會難得就多嘗試一些以前沒碰過的東西吧。」
聽到大人的話,孩子遲疑了會兒,最終只是抬頭凝望那些繽紛精緻的擺飾與玩偶。
「那些娃娃跟裝飾都是哥哥買的嗎?還是哥哥親手做的?」擁著縮起的雙腿,她看著桌邊青年的手以及狐狸玩偶提問。「大哥哥喜歡這些東西嗎?」
「是我做的,不過裡面有一小部分是買的。」見女孩似乎沒有要動作的打算,祈昊辰自己低下頭來,看著掌中的手偶,緩緩地擺弄出幾個動作,「要說的話......算是非常喜歡吧。」勾出很輕淺的笑容,他輕聲說道。
「為什麼?」她能看見對方臉上的笑容,那似乎是個顯而易見的欣喜之情,望著大人一問,孩子又環視了遍這個房間的擺設與裝飾之物。
「嗯......我因為這個而認識了一位很重要的人。」想起兒時記憶,祈昊辰不由得輕笑一聲。
雖然比起純粹的喜悅,此時似乎更增添了許多悲傷的情緒,但仍舊不妨礙他認為那是段非常美好的時光,「就是這樣喜歡上的吧。」
什麼意思?
不明白,大人給予的回覆為孩子帶來疑慮,她不懂這個喜歡的理由是從何而來;是大哥哥口中重要的人嗎?一定是的,只是她還不明白理由是什麼。
女孩點點頭,像是用肢體訴說著「我知道了」一般。
隨後,她靜靜的待著,將頭靠在雙膝上,靜待時間流逝。
沈默霎時間充斥在兩人四周。
對此,他只是無聲笑著,並沒有延續話題的打算,畢竟女孩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想繼續多聊的模樣。
不知道這孩子的家人到底在哪呢?
也不知道滿回來了沒。
望著明亮的窗外,他的思緒卻彷彿飄回了那一日的雨夜,直到掌中的手偶脫離墜地,祈昊辰才猛然回過神。
還是別再想了。
連忙讓自己打起精神來,祈昊辰撿回手偶、稍微整理好桌面,隨後便在帶著孩子的情況下繼續自己該做的日常工作。
然而直至夜幕降臨,女孩的家人以及滿依舊是沒消沒息。
「房間鑰匙我放在桌上,有什麼事妳直接進去找我就可以了。」看著躺在自己床上、不知不覺被他收留一整天的小孩,祈昊辰替人拉好被子,「我就先回去了,妳在這好好休息吧。」
「謝謝哥哥。」受人照顧一天,孩子安分地躺在這張陌生的軟床上,朝大人輕聲的道謝。「祝哥哥有個好夜晚,晚安。」
一會兒過去,青年從房裡離開,昏暗的房裡只剩下床邊櫃上散著暖黃色明光的檯燈照明著。
女孩躺上了好一陣子並未入睡,照映黃光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緩緩地滾動,視線從天花板的四個角輪番的來回,配著寧靜帶來的耳鳴聲作響,這才意識到自己睡不著覺。
她思考著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從發覺與家人走散的那刻起,一直到遇見短髮青年的時間,這一切宛如做夢卻又過於真實——至少那些壓在心上的感覺是很真實的令她感到疼痛。
再怎麼樣,也不能再待在這了。
即使大人嘴上說沒關係,她仍無法坦然地對對方的話予以信任,徬徨無助的感覺並無消彌的跡象,這或許是任誰都改變不了的感受——她如此確信的。
作為止損點,女孩決定離開。
她下了床,將大人借給自己的衣服換下,穿回被晾乾已久的洋裝,隨後試著恢復床鋪整潔,將被單撫平地毫無皺摺,只留下那件折好的灰色上衣在上。
房間的照明不如白日明亮,她從矮桌上拿起一支蠟筆和那張自己用蠟筆繪製的圖畫,靠向床邊櫃的檯燈下,依靠微弱的照明進行書寫。
不好意思打擾了,謝謝哥哥的照顧,待在這的時間很開心。
過於生疏的語句在透著蠟筆色彩的紙面上留下痕跡,工整的文字清楚地被書寫在圖畫的背面,她留下畫紙與蠟筆於床頭,悄然地離開這她打擾了一天的地方。
好想哭——
女孩想著。然而眼淚最終無成,端只是無法成為形體的想法。
她踏著步伐,一路往走廊邊的黑暗走去。
-
...
......
一陣疲憊襲來,坐在頂樓長椅上的人緩緩地睜開雙眼,睜開眼所見的畫面便是那深如墨黑的夜空。
「……好吵。」醒來前一刻,他似乎聽到有人正踏著有些急促的腳步前來,足音四起,吵得他不禁難受地皺起眉頭。睜眼後一切回歸現實,夢醒過後遺留的是無從而來的疲勞。
「幾點了……」滿坐起身,發覺自己似乎不小心睡著了,手裡仍握著不久前從商店街裡買的花束;這不是第一次他不小心睡在頂樓,剛搬來芳露街的第一個夜晚他也是這麼迷糊,那時甚至還下著雨。
快兩年過去了啊——
他看著眼前的天空想,慵懶地伸展了下身體便起身回房。
睡不著。
抱著棉被,祈昊辰看著身旁空無一人的床鋪,乾瞪著眼。
前不久他提前回來開門時,室內依舊只有寂靜與黑暗,於是在與女孩告別後,他又再度跑過一次整棟大樓,而最終結果是如何,此刻也很明顯了。
毫無徵兆的,一個人的消息突然就沒了。
即使身體已經感到很疲倦卻還是睡不著,心裡頭像是被什麼給堵住般悶悶的不太舒服,他實在是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就在祈昊辰想著要不要乾脆爬起來繼續做點事時,門外的動靜讓他瞬間從床上坐起,望向房門的位置,「滿......?」
夜深人靜的,他刻意放輕所有動作只怕吵到同房室友,上頂樓的時間其實不算早,更何況他人還不小心睡了陣子,不曉得現在已經幾點了。
輕輕地敞開大門踏入玄關,滿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走進室內,然而床鋪上那位挺直身子的人倒是差點把他嚇了一跳。
「啊、吵到昊辰了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可以繼續睡的。」沒想到室友還醒著,他邊放下花束邊說,連帶將玄關仍開著的燈順手關上。
對於滿的道歉,他僅僅是搖搖頭表示沒關係。畢竟本來就沒睡的人,並沒有什麼被吵醒一說,倒不如說終於看到人了他反而比較安心。
「你今天都去哪啦?」瞄了眼對方帶回來的花束,祈昊辰藉由著走廊上的燈,望著消失了一整天的朋友,困惑地說,「到處都沒看到你耶。」
「我白天不是還跟你待在一起嗎?昊辰睡迷糊了啊?」他輕笑,說著便從櫃子裡抽起短袖和睡褲,打算換上衣服便上床休息——睡在頂樓太不舒服了。
「我只是晚上到頂樓吹風,跟平常一樣。」滿補充道,隨後進到廁所內更衣。
白天?嗯?????
一早醒來就在門口撿到隻小女孩的祈昊辰困惑不已,心想著到底是自己出幻覺了還是滿記憶錯亂了。
總不可能是他掉進什麼平行時空吧。
等到滿從廁所出來,他臉上依舊還是副迷惑不解的模樣,「我今天......都跟一個女孩子待在一起耶,從一醒來到剛剛。」
「嗯?」他剛剛聽了什麼。
友人的回應讓他一愣,難不成是他記錯了?
「白天我們不是才一起吃飯嗎?就跟平常一樣,下午還去了你的房間工作……」滿站在床鋪邊回應,有些困惑的搔了搔後頸上的短髮,想了會兒後有些恍然大悟的問道:「呃、今天……是十號對吧?四月十號。」
「今天是十一號吧......?」基本上每天都會確認日期的祈昊辰回覆道。
看滿似乎也是認真感到困惑的模樣,他皺起眉頭,從面部表情都能看得出他的糾結,祈昊辰完全想不明白怎麼會這樣,只是更加覺得兩人之間一定存在著什麼認知上的差異。
「我們沒人發燒吧?」一邊說著,他直接伸出手蓋上自己的以及對方的額頭。
都正常啊?還是其實有哪裡早就不正常了?
「十一號?」距離靠得這麼近他不可能聽錯了,對方覆上額頭的手更是實際的傳遞著溫度而來,顯然的這也不是做夢。
「……老天。」滿唉了聲,匆匆的走向餐桌,拿起那包裝簡單的花束猛看——但花兒仍是新鮮的像是剛去商店街買回來的一樣。
「我該不會、在頂樓睡了一天吧?」原來不是幾分鍾或幾個鐘頭,是整整一天嗎。
無語問蒼天,他有些失神的走回自己的床邊,洩氣似的坐到床鋪上喃喃自語,「原來我已經冒失到這個程度了嗎,還是我的淺眠治好了……沒道理啊……」
頂樓?睡一天?
沒有漏聽對方的喃喃自語,祈昊辰雖然依舊感到困惑,但見滿一副被打擊到的模樣,頓時間他反而感到好笑居多,「乖孩子,先休息吧,瞧你可憐的。」
反正只要人沒事就好。
倒回床鋪上,祈昊辰側躺著,隨後伸手拉開友人的棉被,在被掀起的一角上拍了拍,「來,躺躺,那些困惑我們就留給明天早上吧。」勾著笑,他用哄小孩般的語氣說道。
把我當小孩看了是吧。
他頗有不甘的看向友人那副笑瞇瞇的模樣,趁人之危在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時候這麼笑——你的良心呢我的室友。
「我已經搞不清楚是我奇怪還是你奇怪了,還有、『躺躺』又是怎麼回事?」嘴上念歸念,滿仍依附心甘情願的往床上爬,鑽進被子裡的同時便翻過身看著身旁人。「你剛剛說什麼……跟女孩子待了一天?這麼刺激的事情我怎麼沒看到,你跑去約會啦?」
「應該說我跑去當保姆吧。」聽見友人那抱怨似的碎念,祈昊辰忍不住笑出聲,在人躺下後也跟著倒回枕頭上,回答起對方的問題,「是小女孩啦,我猜差不多十幾歲吧?早上要出門就看到她蹲在門口,說是沒有爸媽,陪了她整天也確實都沒找到家長,現在是讓她先睡在我房間了。」
回想著孩子的穿著、一舉一動等等,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是個還挺乖的孩子。」
「這個地方還是一如既往的……有這麼多走失的小孩子。」這下他感覺自己在頂樓睡那麼一天並不是壞事,跟照顧小孩子相比的話。「該慶幸我一整天不在才逃過一劫嗎。」
「唉……你把小孩子單獨留在你房間啊?」友人的話傳入耳裡,滿的表情頓時有些糾結,一臉五味雜陳的。
「對啊,怎麼了?」表情也太複雜了吧。
挑起眉看著對方一副糾結的模樣,祈昊辰解釋道:「我在那邊陪她也很奇怪吧?交給管委會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不太安心。」興許是習慣了遇到事情都自己處理,他才會帶著女孩那麼久吧。
「反正那房間也沒什麼貴重物品,至於商品之類的不見了再做一個就是了。」最後他輕描淡寫地說著。
小孩自己一個人待著……會怕的吧。
他的表情看起來更糾結了。
「唔……」該說友人做事方法獨特,還是他自己同理心頓時氾濫的問題,這種話說出口或許更不識相——片刻後他還是把話吞回肚子裡了。
「不是東西不見的問題……啊沒關係,我去看看好了,昊辰你先休息吧。」話一說完滿便跳下床,逕自地往友人的房間走。
如往常地他打開大門,來到氣溫低了不少的空間,然而除了環境沒怎麼變動外,什麼人也沒有,僅留有那張雙人床邊仍亮著的檯燈。
「人呢……?」
並沒有如對方所說的繼續休息,祈昊辰也跟了出去,卻沒想到會看見空無一人的房間。
注意到被留在床邊櫃的紙張,他連忙從滿旁邊側身鑽進房裡,從白紙上找到了女孩最後留下的字句。
「......」被捏著的一角隱隱起了皺摺,說擔心與緊張那是肯定的,但也有件事打從知道女孩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很在意。
再加上此時這或許可以說是有些巧合的時機,更是讓他感到迷惑,甚至是懷疑。
但是,有可能嗎?這樣未免也太過離奇......
「滿。」靜默良久才喚了聲站在一旁的朋友,祈昊辰將圖紙翻回正面,看著女孩的自畫像,「顏朝澄這個人,你有聽過嗎?」
可是一個剛回來另一個就不見......
「又是這個名字……」既陌生又熟悉的字音,來到芳露街近半年來這個名字總能在他有意無意間聽聞,有時是沒來由的聽到誰正喊著,有時則是友人會提起這個人的名字,這回還是第二次。「顏朝澄……」
「之前聽你提起過一次,我自己的話倒是有時候會聽到誰在喊著這個名字,但人的話、我沒什麼印象就是……」這種話說出來會不會太奇怪?講的好像自己作夢卻把現實跟夢境搞混似的。「我母親也姓顏,但母親那邊的親戚我記得沒人叫這個名字才對。」
「朝澄……朝澄……」他走近床鋪,無意間地拿起放在被單上的衣服,喃喃的說了句:「總覺得……是個像光一樣的名字。」
沒來由的,他感受到胸口間隱隱地散發著疼痛。
注目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祈昊辰默不作聲,刻意不去打斷友人的思緒。
直到滿的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也看得出一絲不對,他才伸出手,安撫地輕輕拍著對方的背,「還好嗎?」
「沒事,我好得很。」他輕咳了聲,搖頭回應對方的疑問,「或許之後可能會想起來也說不定,搞不好是我認識的人呢。」滿站起身,將手上的衣服放進友人家中的櫃子裡——他知道那是昊辰擺放衣物的地方,他很清楚。
「雖然這麼說有點晚,也可能只是我多想……小孩子啊、不怎麼喜歡一個人待在黑黑的房間的。」說完,他打開了房內的大燈,「雖然我不太喜歡小孩子,但他們可是既纖細又敏感,同時也害怕著寂寞的人呢。」
原來如此......
弄清了對方的目的,祈昊辰看著嘴上說討厭,卻還是特意跑一趟的人,內心卻是更加揪緊了些。
「我等一下去跟管委會的人說說,再去看看找不找得到人吧。」依舊抓著紙張,明亮的燈光讓他能更清楚看見對方的模樣,祈昊辰直直凝望著滿,輕聲問道:「在那之前,我可以再問一件事嗎?」
「可以喔,說吧。」輕巧的闔上衣櫃,他轉過身面對正要提問的友人。
「嗯?難道我沒跟昊辰說過嗎?」面對友人一字不缺的詢問,他有些訝異的歪著頭。「我七歲的時候養了一隻白色的薩摩耶犬沒錯,女孩子,我替她取名為娜娜。」
「果然。」笑了下,他慢慢折起手中的圖紙,「今天有跟那孩子聊到,她也養了隻叫娜娜的狗,那時候聽到就覺得很耳熟。」
「她提到娜娜的時候看起來很開心,從小有個寵物能陪伴在身邊應該還不錯吧。」其實完全沒聽過友人提起關於狗的話題,祈昊辰閒聊般地繼續打探著自己想知道的訊息,「滿跟你家的娜娜呢?之前沒聽你說太多,養寵物是什麼樣的感覺我還挺好奇的。」
「這麼巧?嗯……也是啦,畢竟娜娜這個名字很大眾名。」他自言自語似的回答,若有所思的想了會兒。「什麼感覺喔……」
「對我來說就跟朋友相處一樣?就是有誰陪伴自己,陪自己玩耍、講講話的感覺,娜娜比起寵物或許更像某個對象吧。」雖然犬隻不會說人話,但搖尾巴、吠叫,以及與人肢體碰觸這類不用言語就能傳遞感受的動作,或許更得童年的他的心也不一定——畢竟在那當下,他也能確保有誰能予以回應。
「狗狗無論你做什麼反應,牠們都會很熱情的給你回饋,像是摸摸牠們的頭,牠們就會高興地搖尾巴、朝著你汪汪叫,在那個瞬間感覺會很開心喔。」談到犬兒,他臉上道是難得的有了明顯的笑容。「是玩伴也是家人,娜娜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樣啊......」見友人說的開心,他頓時間反而不知道有些事該不該繼續問下去,畢竟女孩最後和娜娜的結局似乎不太美好。
「有機會的話還真想親眼看看牠呢。」最後,祈昊辰僅僅只是笑著,回了這麼一句。
「娜娜在我十一歲時離開了,可惜我沒有留下娜娜的照片,不然讓昊辰看一眼也好,她真的很可愛。」他似乎就像能觸及犬隻柔軟的毛髮般,觸感隨著回憶湧上,說到寵物犬時掌心間彷彿覆滿了細柔的毛髮,暖而鬆軟。
「如果娜娜還活著的話應該也是老奶奶了,不過狗狗很少能活得這麼久吧,我撿到娜娜時她年紀也不小。」滿搓了搓手,隨後聳聳肩慢慢的往大門走。
「我們去找管委會報備一下就回房吧?孩子的生命力某方面比大人還頑強,雖然不知道你說的女孩子去哪了,但我想不用太擔心。」
所以說,巧合也太多了吧。
過於雷同的經歷以及頻頻出現的神秘名字,都讓祈昊辰很難不將兩者聯想在一起,但在知道的越多之後,謎題卻是不減反增了。
不過就算知道的再多也沒什麼意義吧,當事人感覺上比他更困惑呢。
將折好的紙張放回床邊櫃,祈昊辰順手收走了自己留下的鑰匙,隨後便跟上友人的腳步,關掉房間大燈,「嗯,希望是管委會帶著父母來找她,所以人才會不在。」說著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說詞,他闔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