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了不少，但男人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時過境遷有任何不安與害怕，他的心神一如既往的昂揚，他的眉眼、唇弧如當年一般盛著風采，不過氣質成熟了不少。

提早抵達的他，在等待期間並沒有拿出手機，只是偶爾看看天邊也偶爾看看身周，任回憶將時下東京都的人潮熙攘與當今台北市的車水馬龍相互疊合，並在意識的畫布中讓兩座城共筆出了一幅並不違和的都市景象。

逆著風穿過街道，耳邊盡是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彷彿回到高中田徑隊那樣大步的跑著，一有不慎被突起的石頭絆住後還慌張的哇阿了幾聲，再慶幸自己沒摔個四腳朝天。

川楧沒辦法悠哉的看著有些熟悉和陌生的街道，因為不熟路況而遲到的他只能著急的往約定地點趕去，在走近目的地前，還伸手撥弄下因為奔跑而變亂的髮絲。

還是沒辦法貼平。手指一下又一下的努力撫平在風中凌亂飛舞的頭髮，川楧有些懊惱的想著。
順帶將腦後剪去大半的短髮梳理一下，確認頭髮和衣服都沒問題後才走近等待著自己的友人。

「唐少──」一邊抬手一邊喊道，眉眼間充滿著看到久不見的友人而欣喜的色彩，語氣開心。

甫聽見那聲明亮的呼喚，唐紹便順著聲音的來向看去，在無數身影交疊的茫茫人海中，一眼望見了那頭亮橙色的髮絲還有燦爛的笑容。

「楧。」男人回應了對方的高喊，也向人揮了揮手，然後在對方來至身旁時往另一側移了一步，方便好友有個立足又不至於擋到入口的區位，好平復那起伏明顯的呼吸，他笑著說：「別急，店家有幫我保留訂位。」擺了擺手，他又補了一句說不用介懷，還有道歉也不需要出場。

「休息好了我們再進去。」他說，並且撥開左手袖子來確認時間——沒事、還有6分鐘。

撫著胸口順氣，剛想說出口的道歉因為對方先一步阻止而卡在喉頭，讓川楧只能笑出來說著好，不講就是了。對這場久違的見面遲到雖然還有些介懷，但唐少這麼一説，倒少了些客套多了份親近──代表這份友誼並無因為時間的消磨而陌生。

維持多年的運動習慣並沒有因為出國念書而暫停，恢復平時的呼吸狀態也僅需要幾分鐘的時間。他笑著拍拍對方肩膀，「好了，那我們進去吧！再不吃就要餓成木乃伊了。」

兩人前後走進唐紹事先訂位好的日式料理店，再讓店家領進風格雅緻的包廂，空間對兩個人來說剛剛好，隨著店內播放音量適中的輕音樂，的確是個可以放鬆聊天小酌的空間。

唐紹所選的餐廳是他高中階段，父母在台且就讀住宿學校的妹妹也放假時，一家四口固定會來的用餐場所，對於他來說這是一處別有意義的地方，而那被燈光染上了層暖色的素雅拉門，一扇一扇如他對回憶的印象，只是這回他多帶了個像太陽的朋友，所以看盡的又多了幾點亮。

討論完要吃些什麼料理後，由較熟悉此地的他向服務人員進行點單動作，而當侍者在向回報他們所點的餐食項目後，帶著笑意追問了一句：「兩位客人，要不要加點酒類呢？」

聞言，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並且當下就達成了共識，儘管兩人在性格上都是既不貪杯也不扭捏，但對於久別再見要有黃湯來助興這件事，都是樂意的。

「楧，把頭髮剪掉了呢。」送走了在場的第三個人，唐紹很自然的在等待期間開啟第一個話題，並在問話時添了一杯茶往對方那側推去。

接過唐紹推來的茶水潤了潤喉，撫平乾澀的喉嚨，這才讓他有活過來的感覺。

「對阿，大學那陣子剪短的。」他抓起剛開始被設計師修的乾淨俐落，現在四處翹起的頭髮回道：「一方面是覺得長度也夠拿去捐髮，一方面彰化那裡的太陽實在太大，留長綁起來頭皮悶得太溼、放下來脖子後頸又很熱很黏，搞得我那陣子特別煩躁，捐髮長度夠的當下立刻就衝去剪了。」

川楧一邊講著往事一邊看著明顯成熟許多的友人，才發覺真是時光飛逝，對方的氣質和面容都與初次見面有著明顯的差別，就連時間都離高中畢業好久好久了。

還真是錯過了不少事，他想。擱下陶杯時，唐紹瞥了眼川楧空下來的肩頭又看了看那翹的很有個性的髮絲，這讓他不禁想到自己少有人知的起床狀態，不過說實話、對方的狀況還比他本人的狀況好解決的多，念及此，他一時忍俊不禁。

「原來是這樣，不過長髮跟短髮都很適合你。」順著笑意，唐紹坦然的分享出個人對於川楧過去和現在的想法，他特別提到了長髮雖然在當年並不算是常見的髮型，但是川楧卻讓它成為了他校園生活裡一部分的日常。

「大學生活如何？」男人延續著問，打算藉著話題來完整他們錯過的時間。自從確定要到日本唸書後他便忙碌了起來，當他穩定下來時啟程也近在眼前，而後回來的機會也不算多，來的天數往往也只能算得上是比旅人多了一倍。

菜上的很迅速，在兩人閒聊之間就將先前點好的幾道菜送上來。川楧一邊道謝一邊拿起早就備好的湯匙舀起味噌湯讓它的熱氣散的快一些。

「大學生活阿......」回想過去那幾年的生活，明明大學也才畢業幾年，很多事他卻快要記不得了，也許是到國外給他的衝擊更大了？他想了想。「很充實。」最後給出這個結論，「跑去參加學生會，認識很多很有才華的人，也參與很多校內跟校外的活動。」

「課業壓力也比我想像中還要重的多。」握著筷子的手靠在桌上，他講得很風淡雲輕，「畢竟走教育的......不只教出來的東西要正確，講出來的話對人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不管是對上還是對下，所以措詞、用法都要細心一些。」

「實在是有些費神呢。」露出苦笑，好像憶起最初被教授批評時候的自己，「但現在都習慣了，而且在國外用非母語去理解這個領域也很有趣。」

男人邊聽邊運用被拇指與中指握住的筷子上半，靈巧地夾起了船型盛器上那閃著亮色油花的旗魚切片，連帶著友人的隨記憶鮮活起來的表情一齊啖下，配著那些有苦有甜的回憶，似乎連這頓飯的都變的更有味道了。

「太好了，楧你也過的很順利。」唐紹短暫地笑瞇了眼，腦中憶起了自己當初在得知川楧的未來其實是想走教育界時一閃而過的震驚，但在後來得知關於他志向選擇的故事時，作朋友的人也毫不猶豫地為他提供了相關科系的資訊，也確確實實的在英文方面幫了好友一把。而在得知現在的川楧，居然已經連在國外生活都能自適後，他便默默在心裡替對方感到一陣放心，也對自己能確實成為助力一瞬間感到得意。

「明明過了好多年，卻好像什麼也沒變。」男人朗笑一聲，兩人再聚首時雙雙仍舊是學生身份一事使他感到一陣興味，於是他擱下筷子拿起了置於桌邊的酒水，倒了兩杯。

朋友之間不需要像大學聚會那樣舉杯歡騰與乾杯，更多的是隨意和自然。同友人一般自然，川楧也喝下酒水緩緩入喉，啤酒的沁涼掃除這個季節的微悶也將包廂內因交談上升的溫度下降了不少使之呈一個舒服的平衡。

「是阿，我覺得本質上還是沒變的──例如你的貓舌頭？」像是想到了甚麼一樣笑瞇了眼，然後把腦海裡那段小過往講出來：「還記得園遊會的烤香腸吧？」對上眼神確認對方還保有印象後繼續説：「那時候我以為你是怕香腸太鹹所以想喝甜甜涼涼的，後來我看你吃比較熱的食物時都要放到涼了才吃，那時候才發覺你是怕燙。」當時對方的眼神飄移的畫面現在想起還是特別可愛──畢竟唐紹總是那麼的自信，有種在對方身上發現了甚麼特別之處一樣，是好的那一種。

唐紹並沒有料想到友人在眾多的回憶裏獨獨選了個人的短處出來作為話題的延續，但這並沒有引起的不快，反倒是讓他忍不住失笑一聲，態度是一派從容的，再無當時被識破時的一點害臊，是多虧了歲月的指導，他才漸能將之定位在無傷大雅。

「當時那罐紅茶真是幫大忙了。」他說，接著取過一旁瓊漿盛了八分的玻璃杯，微微引起頭飲了一口。

「這杯酒也是。」嚥下酒液後男人補上一句，視線在一旁熱煙已經散去的茶碗蒸和手裡還附著水珠的小杯中來回，似是承認自己至今依然有著這點特質。

「換你問我吧，一個換一個？」擱下了杯，他接著捧起那有去殼紅蝦點綴的蒸蛋料理。

川楧笑著應好，夾起烤盤上已將部分魚刺去除的秋刀魚肉問道：「好！那換我問你的大學生活啦！」夾起秋刀魚在空中劃個圈咻的放進嘴裡，「我記得你高中畢業後就出國了，大學過的還好嗎？」

雖說從高中的生活就知道對方的交際手腕跟學業成績並不差，也順利的讀上法律系，但國外的月亮比較圓，這對沒有去過日本的川楧來說還是充滿好奇的。

當對方一邊以活潑的方式進食，一邊發出提問時，唐紹心中閃過了擔心的念頭，但他那句叮嚀在脫口而出前便被自己的另一道心聲反過來提點、而後壓下，那聲音提醒他彼此都已是半大不小的事實。循此，他便擱下那份操心，繼續進行用餐，他用小湯匙挖盡了茶碗蒸，讓最後一口美味落入胃裏，同時，也順著那陣回甘來將美好的回憶交出。

「我可不會讓自己過得不好。」男人莞爾一笑，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先給出能概括一切的答覆，隨後而來的內容也盡是與之相符的好消息，無論是在學業上的成就還是校園生活的愉快。此外，唐紹也坦然的說出已有穩定的交往對象這件事，由整段話下來，明顯能聽出他雖是熱心於法學，但大學生該有的體驗也是一樣不漏——依然是過得游刃有餘。

一段話後他頓了頓，又繼續將未盡的話語補上：「老實說，我的大學生活或是還不算結束呢。之前是大學生，現在是大學院生和助教，總之是還待在學校。」

「大學院是什麼？抱歉、我說得不夠清楚。」對方提出疑問時，正好是青年將生魚片拎出沾醬，放入個人餐盤時，他於是重複了問題，在腦內轉換後才再一次啟口替人解答：

「如果換成台灣的學制來說，你可以當作我還在唸博士班。我得修完大學院的課程，才能在日本考律師執照。」

得知對方的感情狀態後，川楧道了句恭喜，找到可以廝守的對象總是好事，也知道以唐紹的個性和能力，課業跟感情定是可以同時兼顧的，尤其在聽到對方依然游刃有餘的說出不會讓自己過的不好這句話後，更加篤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原來成為一個律師過程那麼繁瑣......」川楧張嘴愣了愣，好不容易壓好的頭毛在看不見的地方彈了起來。雖然不清楚台灣成為律師的制度，但不管何時何地，一項專業的養成定是難上加難的，他想，忍不住舉起酒杯說：「雖然你還沒成為律師，不過以你的能力一定沒問題的。」不知為何，對友人的信心總是那麼足，「先提前祝福你未來漫步在律師的道路上一帆風順！」

「這麼說來——回到日本的感覺如何？」他笑著問，夾起一口涼菜放進嘴裡咀嚼幾下吞入喉中，「會有如魚得水的感覺嗎？回到熟悉的故鄉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