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處，矮山蹲在一條流動的溪水旁，慢條斯理地將方才狩獵時沾染上的血腥味洗去。確認整理妥當後，她站起身擦乾雙手的水痕，正猶豫到哪裡嘗試新得到的材料，抬頭卻發現不遠處突然多了間小巧的房子。

剛才那裡有房子嗎？她眨了眨眼，於是邁開步伐朝前走去。

磚瓦砌成的屋頂正冒著細煙，說明了屋子確實有個主人，矮山推開玻璃門，伴隨門上鈴鐺的聲響，她環顧屋內，才發現這裡似乎不是住所，而是一間店鋪。

「您好，」她朝櫃檯的人勾起一個禮貌的微笑，「如此隱蔽之處居然有這麼精緻的店子，真是令人驚喜。」

　　最近的委託已經完成，因而有些閒暇的魔女今天坐在櫃檯前顧店，手上用白色的繩子編織著什麼，幼細的繩上似乎有著類似咒文般的紋路。

聽見鈴鐺聲響便抬起頭，對新來的客人揚起微笑，本打算不作打擾，對方倒是主動跟自己搭話。

「您好，歡迎光臨青瀝之羊。」

「是的，這裡是只要有緣就會遇上的人偶工房喔，客人喜歡的話那就太好了，請隨意看看。」他揚起高興的笑容柔聲回應。

「我的榮幸。」有緣之人嗎？倒是個動聽的說法。矮山在心中隨性地做了評價。

屋內一如對方所說，擺放許多風格各異的人偶，從人偶的細節能感受到製作者的用心，他們精緻有如活物，隨時等待被喚醒的那一刻。

「您說，」矮山回想方才看到的立牌內容，「這些人偶寄宿著靈魂？是您賦予他們生命的嗎？」

「是的，人偶皆出自我手，靈魂也是我賦予上去的。」他笑著點頭，明確清晰地回答對方的問題。

　　人偶出現是第一生命，寄宿靈魂是第二生命，他這麼想著，畢竟有人說過人會死兩次，那人偶——他親愛的孩子們也同樣能活兩次。

「這裡所有的人偶都是您一人製作的？這可真是大工程。」矮山露出些微驚訝的表情，隨後又調整回方才的笑容，像是突然被勾起興致般，她面露好奇地追問道，

「那麼他們的靈魂來自何方呢？我見識過賦予靈魂的方式總是很繁瑣——唔，」她頓了頓，帶著點歉意補充：「是我唐突了，若是問題過於隱密您可以不回答，希望這不會使您感到被冒犯。」

「在魔女的漫長的歲月裡，這倒變成樂事。」畢竟日日無事可做，只能磨練自己的各種技術，料理和種花都因此而來，額外的過長生命使他對不同事物產生興趣。

「沒關係的，我沒有感到冒犯，但確實這不是能公開的事情，望您諒解。」

「客人對靈魂的事情比較感興趣嗎？」見對方剛才露出比較不同的好奇表情。

「我一直認為靈魂是很特別的存在，」矮山點頭表示自己的確好奇，「一個生命無非需要能活動的軀體，以及主宰意識的靈魂，」

「只有維持靈魂的自主，才能是自己身軀的主人，若是遭到控制，那這個生命是否就等於臣服於他者呢？ 臣服於......強者。」

「......但是您的人偶是新誕生的靈魂吧，您對他們如此用心，想必你們的關係很親密，真令人欣羨。」她溫和地笑笑，像是覺得這樣親子般的情感確實值得嚮往。

「喔喔，的確如此呢。」看著對方輕瞇眼睛論述靈魂的主宰，他了然的點點頭認同。

「那即是就算體內寄宿了兩個靈魂，而自己壓過對方成為主宰那方的話，就是強者的意思嗎？」

「臣服於強者⋯⋯這個說法非常好。」他好像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愉悅的笑瞇了眼。

「嗯，是很親密的，但在他們隨客人離去時，這層聯繫也會被漸漸覆蓋了。」

「但這樣也很好呢⋯⋯」

「好像嫁女兒的感覺啊。」自己打趣說完就笑起來。

「兩個靈魂啊，確實是主宰的那方是贏家，但不能保證哪天就會顛倒過來，不如果斷地讓敗者消失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那麼希望您的女兒們都有個好歸宿。」矮山順著對方的話笑道。

「好奇詢問一句，您沒有替自己做一具偶嗎？」

「沒錯，直接讓對方消失就最好不過了。」他非常高興的同意對方的話。

「有的。」

　　他說著，不知道從哪抱起一尊黑髮的人偶，長長的三刀平髮型，赤紅如寶石的眼瞳，身著與青相似的東方異國服飾，在當地是叫「和服」的樣子。不知為何能感受到這尊人偶和其他的不一樣，散發著陣陣詭異的氣息，彷彿「她」是真正活著的「人」，和店主給人的明朗親切感有著天淵之別。

「這尊是我的最高傑作！」他放在桌上讓對方看，人偶無需任何支架就自然站立著。

「好精緻的工法。」矮山感受著人偶不同於他者的氛圍，只是誇讚道，「她的服裝樣式在這裡很少見呢，是來自東方大陸嗎？」看著熟悉的衣服剪裁，矮山暗自猜想對方只是對衣服樣式有研究，還是本身就是東方人。

「啊呀，真是失禮，居然忘記請問您的名字。」正想問人偶的名字，矮山才想起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初次見面，您可以稱呼我『矮山』，店長先生。」她以掌貼胸口，向對方微微頷首。

「謝謝您。」他虛心接受稱讚，爾後直率向對方點點頭，「是的，我很喜歡東方大陸的服裝，當然對其他國家的衣飾也同樣很喜歡。」

「您的衣服也很漂亮，像一字領的紅色蕾絲部份好好看。」習慣性般讚賞別人。

「啊、不好意思，我也忘了自我介紹。您好，請稱呼我為青就好。」他向對方鞠躬時，循著對方的名字想到什麼。

「您的名字⋯⋯」

　　他抬頭望向對方，興沖沖的說：

「叫『小山』的話感覺很可愛呢！」

「啊、對不起、我太失禮了，矮山小姐。」馬上發現自己說出無禮的想法，就馬上低頭道歉。

聽見對方的稱呼，矮山短暫地愣了一下，畢竟很久沒聽過誰這麼叫她了。

「小山也的確是我的名字，或者準確點說，是我真名的姓氏。」她心裡暗自轉過幾個不同的念頭，邊露出有點好奇的微笑問道，

「或許您曾經見過我嗎？我以為不會再聽到這個稱呼了。」

「咦、是這樣嗎！很抱歉！」儘管自己只是瞎說了，但聽到對方說那是真名的姓氏時還是慌張道歉，畢竟隨意道出魔女的真名，哪怕只是一部份也是大不敬的事情，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曾經有沒有見過面嗎⋯⋯」

　　他凝視對方思索了一會，搜索著自己漫長的記憶⋯⋯宴會過後飄雪的純白森林裡，從黑髮少女背後伸展出來的漆黑枯枝舞動著，少女與自己對上視線半刻後點頭微笑便離去——

「啊、您是在宴會上吃得很少的那位魔女嗎？那之後在森林裡再見到面，您背上冒出了枯枝⋯⋯」他嘗試簡明扼要地說，有時候記憶這種東西很可怕，只要一認真回想，就連對方當初不怎麼進食這個細節都說得出來。

一邊聽對方描述，矮山回想幾個稱得上宴會的活動，自己還使用本名出席的聚會都是很久以前的舊事了，活動內容還有些印象，參與的賓客卻早已面目模糊，但對方居然看見了異種，這的確使她感到了意外。

「當時讓您見笑了，」她露出有些歉意的笑容，卻沒有詳細說明的打算。「不過我很少參與宴會，曾經和您一同出席過真是有緣分。」

「名字的事沒關係，真名與否對我的束縛不大。」她微笑補充道，「但稱呼還請您就叫我矮山吧，聽起來比較習慣。」

「啊呀，似乎在這打擾您許久了，很高興能遇見這間店，我差不多也該離開了。」

「真的很有緣呢，還能再碰面。」這就是活得久的好處，雖然跟對方可說是現在才正式認識。

「好的。」他向人點點頭，「不好意思，是我這邊太唐突才對，矮山小姐。」

「不會打擾，歡迎您隨時再光臨。」輕輕揮揮手，「路上小心，再見了。」

「謝謝您讓我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那我就先告辭了。」她也點了點頭和對方致意，隨後推開店門，在門鈴清脆的響聲中結束這場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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