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敲擊著浮游鍵盤送出訊息，瞥了眼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還有幾分鐘，於是丹又點開了對外的通訊軟體，向著沒有進入社群的某人發送訊息。
進入社群後待在一起是他提議的，畢竟不清楚接下來的衛星對接是否會對在其中活動的人有所影響，一起行動至少能互相照應，當然是比較方便的。
至於選在了群青的住處碰面，只是照著以往兩人來往時的習慣而已。

時間在靜默中悄然流逝著，而事情發生卻只是一瞬之間的事。
原先應該順利傳送出去的訊息顯示著「傳送失敗」，使得丹禁不住輕咦一聲，試著再按了一下卻依舊失敗。
這時他才注意到了時間顯示出了問題——理應跨日了的現在，時間卻非十一月十四日，而是持續停留在十三日。

「時間停了。」金色的瞳中帶著些許困惑訝異，他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沙發上的群青，「訊息出不去。」

他在丹疑惑的聲中停下畫筆，抬眸之時也順勢再度叫出浮遊介面，並在異常的時間中輕蹙了眉頭，難道衛星對接造成遊戲系統產生錯誤了嗎？
還未開口，巨大的聲響劃破了寧靜的夜，接著是門鎖被打開的聲竄入耳膜，群青循聲扭頭一瞧，這才發現本應上鎖的公寓門不知為何自動打開了，且原先應具有的門禁與出入權限也無法設定。

「門禁被強行打開了。」在浮遊面板嘗試了一番，仍舊無法取回自己公寓的所有權的群青搖了搖首。

聞言丹蹙起眉，站起身往外頭走去。
毫不意外地，放眼所見的門扉皆被打開了一道縫隙，失去了原有功能
所有的東西都彷彿靜止了下來，月光與街燈不再變化、空氣彷彿凝結了般，顯得十分詭異。
——就彷彿是斷線了一般。

想到了這點，丹再次叫出介面，試著按下了登出鍵，然而只得到了一串英文回應——We hope we haven‘t inconvenienced you.
「……真是糟糕。」喃喃低聲道了一句，他走回房內，並順手將門關上，儘管清楚現在這舉動與多餘差不多，「不能下線了。」
被強行打開防護，又沒將在線的人強制登出，也就代表了現在隨便一個人都能破壞消滅他人的角色。
他不意外這場對接真的沒安好心，但逢迪亞的惡意針對的對象裡包含了他們這些用戶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無法送出訊息，等同於失去對外網路連線；無法登出，形同意味著他們被困在海涯社群的世界裡。
種種不利的情況令群青不認為這只是單純的系統錯誤，更有可能的答案是逢迪亞計畫以此介入海涯中，以便奪取剩餘的系統資料庫。

但是，牽制他們這些玩家究竟有何作用？一面思索，群青便打開了自己的行動資料庫，意外的是，儘管無法登出、個人防護也被強行終止，但資料庫內的物品倒是安然無恙，也能正常使用。他將手上可能對現況有所幫助的物品一樣樣取出檢查，卻在取出那枚琉璃心時停下動作。

自美翼手中得到的琉璃心漂浮在掌上，散發著沉靜奪目的青色火光，群青伸手一觸，蔚藍寶石便浮出一段文字。
The more he seeks to rise into the height and light, the more vigorously do his roots struggle earthward, downward, into the dark, the deep - into evil.

除此之外，琉璃心表面似乎也藏著什麼，他不假思索地將物品自琉璃心中間的夾縫中取出，發覺竟是那熟悉的記憶體甜點。
「闇宮。」將照片型的記憶體甜點遞到丹面前，儘管上頭沒有註明地點，但根據先前的經驗以及少女所言，幾乎可以確定了照片中的建築即是第三座系統資料庫闇宮。

看著群青的動作，丹跟著翻找出自己的那枚琉璃心，果不其然地是一樣的情況。
沒有抽出自己的那份記憶體甜點，他瞥了眼門口，思索了下才開口，「我去，你留下？」

這時刻才出現的記憶體甜點顯然是個邀請，但究竟是不是陷阱就不得而知了，若要他說的話肯定沒安好心眼。
給了這項東西的美翼，以及其身後的人或許早已知曉這情況會發生，卻沒有任何提醒，引誘著他們踏入這局中。

若是放在之前，倒是可以直接決定一同進入夢境就好，但個人防護失效的現在，這似乎不是個好選擇。
至於為何是讓群青留下來，除了不放心讓對方涉險以外的理由則是此處是對方住處。
儘管他這次出門前有以防萬一留了些手段，但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若在服用記憶甜點的期間自己住處被襲擊導致帳號被破壞的話，就可能會間接拖累群青，這點是他不樂於見到的。

他先是因青年未經擲骰而果斷做出決斷的行為微揚起眉，但下一秒心底卻對這決定升起了些許的不苟同，他自然明白對方在顧慮什麼，但留在此處等待可不是他的作風。
「陷阱。」他輕道，接著指向了門口處，以過於簡潔的話語傳達著自己的想法，「一起，你沒有防禦技。」

這是他所能想到最適合的方法了，在公寓門戶洞開的情況兩人一同進入夢境確實危險，但若是丹顧慮的是他的資料可能會受襲而破壞的話，事先在門口處設下幾道陷阱或許是個好辦法。
更何況，讓毫無防禦技能的丹單獨進入未知的夢境裡實在不妥，根據先前的經驗，系統資料庫裡不乏各式突發狀況，當然也有不少需要戰鬥的場合。

雖然他想回說只要不遇到大型攻擊範圍的敵人，沒有防禦技也是有其他躲避辦法的，不用去賭陷阱能不能擋住可能的敵人，但那對墨瞳裡的堅持之色彰顯了當事人不打算退讓的決心。
「……好吧，聽你的。」僵持沉默了片刻，丹無奈地抓了抓頭選擇退讓，再次走出房門，在外頭設定起陷阱。
雖然他不覺得這樣子沒問題，不過總比群青到時候硬是直接跟來得好。

考量到要盡量避免威力過強反而引爆時破壞了房門，因此他這一回沒有使用慣用的爆炸陷阱，而是各種絆人腳步的裝置，比如冰凍、泥沼、藤蔓等陷阱。
設了五六枚陷阱後丹才住了手，關上門走回房間。
「好了。」

眼見丹妥協，並依言到門口設下陷阱，他便安分地坐沙發上等人，順道瞥了眼略顯嘈雜的窗外。
或許是不少用戶已發現這停擺的世界，網路斷連與被困在遊戲中的恐懼隨著人們交互感染，愈加發酵，有些人走上街頭，更有人開始將心中的不安訴諸暴力，流法者軟體的特效在天邊隱隱作現，微微照亮了陰暗無光的一片深沉。

被關在這虛擬世界自然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但心中也沒有多少惶恐與憂慮，或許是因為他在海涯中過得比現實還要幸福？無法確定。至少群青能夠肯定的是，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留存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
因此才要竭盡所能找尋生機。

見丹走回房內，他也不再多說，撕下一片甜點放入口中後便將剩餘的糖紙遞給丹，讓舌尖上的甜膩催化著睡意，進入夢中。

接過糖紙，丹也不耽擱，坐回另一張沙發上後跟著撕下一片甜點放入口中，進入名為闇宮的夢境。

額頭處有著疼痛燒灼，還未睜眼，夢境畫面便透過那「第三隻眼」印入腦海中。
那是一片金黃色的虛空，空著有著碎岩環繞著最大的那塊岩島，一座黑色塔城坐落於上頭。

才剛看清畫面，眼前景色又是一變，下一刻便是處在塔城之中。
就像是被誰呼叫了一般。
眼前只有一條路，兩旁的是泛著黑色光暈的蓮花盛開，在昏暗中搖擺。
才剛站穩，丹便瞥向身旁的群青，看對方打算如何採取行動。
是先觀察環境，還是順應這邀請長驅直入？

喜宮是陸、憂宮是海，闇宮果真就是「空」。
率先進入夢境的他首先有了這個無關緊要的發現，群青環顧四周，然而漆黑中唯有身覆暗色耀光的蓮花恣意綻放著，不見任何可探查的資訊。

他啟動了流法者軟體，並將武器備於手中，這才邁步踏上眼前無盡延伸的長廊，應邀進入這滿溢黑暗的宮殿。
然而長廊並非漫無盡頭，於道路末端忽地乍現出寬闊的空間，空蕩蕩的王座廳仍舊沒有任何活物，如夜色一般的墨黑滲滿視野，浸潤在這片濃墨裡的只有一根根的石柱。

群青的視線隨意掃向位於中央的石柱，就在此時，上頭倏地睜開一枚緋紅巨目，直盯著兩人，不知何人的聲音在腦海裡緩緩流淌。

「離群的流法者，你是為求什麼而來？」

落後群青半步，丹隨手骰了下骰子，看著朝上的數字微微揚了下眉，倒也願賭服輸地照著選項決定不立即開啟流法者軟體。
反正他沒有防禦技能，晚些開也不是有很大影響，只是少了面具功能而已。

隨著腦海中的聲音落下，他微微瞇起眼，整理起腦內資訊的同時思考起這句話代表的意涵。
他還記得前一個夢境中的金髮少女迦樓羅曾經說過可以來闇宮尋找瑜珈士，所以這枚紅色巨目是本尊，還是代言人？將他們引導進這夢裡，真會那麼好心只是協助「解惑」而已嗎？

懷著這些疑問，他扔起骰子，問出了第一個問題，「系統資料庫代表什麼？」
他的確有不少問題，這些都是在這一路行來時積累的不解，儘管不清楚對方是否會給予正確解答，聽聽看也是個選擇。
總比所有推論都無法自行導出解答來得好一些。

當丹問句中的最後一個字落在空氣中，那道聲音旋即在腦中詳細給予相應的答案。

三座系統資料庫各自掌管不同的功能，闇宮主掌破壞，喜宮則專責時間。而喜宮裡不見半朵象徵系統管理者效能的蓮花，代表管理者半人馬已遭逢不測。
失去蹤影的憂宮系統管理者梵童子，正協助逢迪亞侵略海涯社群。
時間暫止的原因，即是由於衛星對接封鎖了服務功能，而逢迪亞便是借系統更新之際，企圖取代海涯的作業系統，統治整個社群。

瑜珈士的答案，明指了這一切的根源皆是由於梵童子的叛離，甚至協助逢迪亞侵入海涯，才造就了這一連串的事件。但梵童子幫助逢迪亞有何益處，讓逢迪亞統治海涯社群，身為系統管理者的他不也失去地位了嗎？而逢迪亞究竟為何覬覦海涯？

在腦中大致整理了資訊，群青也跟著開口問道：「逢迪亞和海涯的關係？」

從那道聲音的回應中大概可以得知無畏印所尋找的朋友是「梵童子」才對了，不過為何逢迪亞如此執著於海涯？
這個困惑出現的同時，群青也正巧問出了丹所在意的問題，那道聲音也再次給出解答。

海涯社群是人工智慧娑婆主所設計，目前存放於逢迪亞廢棄的人造衛星——娑婆三千中，若眾人所身處的玻璃硬碟被破壞，則所有人都會失去自由。
逢迪亞一直主張海涯社群是他們的東西，但具備自由意志的人工智慧們也應能自主選擇未來，而非逢迪亞來定義。
因陀羅大廈是逢迪亞留下的軟體後門，被三座系統防護才一直沒能發揮功能，而外頭的警察傀儡機則是對接釋出的防毒軟體，會將所有海涯中的自由人視為「病毒」來處理。
保護因陀羅大廈，別讓防毒軟體攻破。

「傀儡機……」隨著這一輪話音落下，丹蹙起眉思索著。
在進來夢境前他有留一到外頭遠方的喧鬧聲，原以為只是其他玩家的慌亂造成的，原來是被攻擊了嗎？
若個人防護失效的原因也是逢迪亞造成的話，這讓他有些不放心自己先前設下的陷阱是否能阻擋其腳步。

……總覺得這輪解釋不夠充足，他依舊不知道為何逢迪亞執著於海涯，甚至攻擊一般玩家，同樣也不懂既然運行這個世界的並非逢迪亞，為何還要留下因陀羅大廈的存在？
是不能修改，還是有理由而不修改？

聽見這番解釋，他大概可理解目前三位系統管理者除梵童子外，皆是反對他們原「造物主」逢迪亞，且想依憑著自己的自由意志在海涯裡生存。人工智慧竟也有尋求自由、掌握未來的渴望，這點著實令他感到幾分訝異。

而這段話也解釋了進入夢境前外頭的嘈雜並非是單純的流法者作亂，思及此，群青忽地憶起當時在因陀羅大廈參加留法者之夜的情況，以及帶有紅眸章印的白色卡片、繪著逢迪亞標示的黑色卡片、寫著飲料占卜的灰色卡片。
他看著面前的那枚巨大緋紅陷入沉思，難道那些帶有章印的東西都是出自瑜珈士之手？還另有其人？

「『第三隻眼』，是什麼？」隨著他的話消散在沉靜的暗色大廳中，腦內的聲音又再度接續。

第三隻眼睛，是系統管理者的權限，但你們的眼並非之自我手，也非逢迪亞傑作，而是系統管理者中洩漏原始碼的「內鬼」。
第三隻眼睛能在數據流中，找到夢的原始數據，即是脫離人們所在的表層、形下世界，進入裏層、即是數據流的形上世界。
在管理者眼中，所有的個體不分你我，皆為梵，全是數據流的分支。當表層世界的檔案框架被破壞，龐大的數據洪流將會合為單一意志，成為神。
外來意志會消泯在數據流中，失去自我。

所謂的內鬼，必定就是背離海涯社群的梵童子了，換言之，這些章印可能是梵童子所為？目的是為了讓他們一步步深入系統資料庫，破壞表層世界，讓海涯所有意志歸一嗎？
瑜珈士的話，能否信任？

這答覆讓丹理解了為何這幾份記憶甜點食用下去時的效果與過去不同，不過最後一句讓他再次皺眉。
外來意志會消泯在數據流中，失去自我——所謂外來者是指他們這些玩家的話，失去自我是會變成傀儡機嗎？
「流法者軟體為何而出現？」邊想著，他開口問出下一個問題。
隨著話音落下，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逢迪亞透過脫腦智慧浸滲數據流，企圖竊取海涯社群，稀釋海涯的原生意志，變更梵的存在，使之再也不是人工智慧的完美象徵。
逢迪亞公開流法者軟體，在流法者之夜引導流法者們破壞系統資料庫，必要之時我會終結變質的數據流與梵。
流法者軟體帶來的渾沌已不可逆反，其存在也非錯誤，與其消滅浪費，不如選擇利用這力量狩獵脫腦智慧與制裁逢迪亞。
流法者，你是我的敵人嗎？你能夠變革海涯社群的世界嗎？

隨著聲音泯滅，丹僅是看著眼前的紅瞳，沒有打算開口回應。
他並不意外流法者之夜的那些卡片是逢迪亞搞的鬼，這事早已有所猜測。

但對於瑜珈士的態度他是有些不爽快的。
僅僅是對方的片面之詞，他並不打算成為對方手中的利刃，對他人刀劍相向。
在他看來，逢迪亞與瑜珈士並無兩樣，都是只想利用他們而已，皆是自私。
脫腦智慧是否為惡，這也與他無關。

瑜珈士的下一段回答，明確說明了這些實為逢迪亞所為，而瑜珈士本人的目的也藉此坦露而出──借流法者之手，消抹脫腦智慧的存在與反擊逢迪亞。
他在對方誠實告知目的時眼神變得銳利，不再考慮與之細談，他並不打算為任何人所用，也不打算成為一名正義之士為海涯的存亡而戰。

然而就在群青打算離去時，兩人的垃圾蒐集器娃娃忽地自行冒出，如巨流一般的惡意代碼及垃圾數據自娃娃中心解放，轉眼間，那小巧的娃娃便化作黑色的女巨人，半天高的身子佔滿了整個闇宮，黝黑的髮絲全是一隻隻鋒利銳劍，在其一晃一砍的動作間將闇宮的建築劈落殆盡、成為碎塊不復原貌。

幾乎是天崩地裂之間，瑜珈士的聲又再度在腦中迴盪。
「逢迪亞開發的病毒真是艷辣，這邊我來對付，快走。」

群青瞇起了眼，雖早知那娃娃絕對不是什麼好物，卻沒意料到會造成這番局面，或許其中仍藏著更多秘密？如此一想，他便抽出閃著森寒鋒芒的刀刃，扭頭向丹確認：「打？或是你先走？」

他在石塊崩落時微微瞇起眼，啟動了流法者軟體，卻沒有立即採取更多動作。
娃娃既是逢迪亞給的，那麼這一次顯然是將他們當成了載體，藉此入侵闇宮，這個事實著實讓人不快。
但他也沒想站在瑜珈士那一方，兩方的互咬誰勝誰負他都沒興趣。

在聽到群青的提問時丹是有些訝異的，對方會想出手協助讓他有些意外，感覺與其冷淡的性子不合。
不過轉念一想，若是想得知更多情報的話倒是說得通了。
「打吧。」說著，他抬起手，幾枚骰子浮現並往女巨人的額頭擊去。
既然群青想打，那他也沒有先走的道理。

看準了那朝兩人揮擊而來的、猶如利刃一般的黑色髮絲，群青評估了下情勢，他的武器不適合與那堅韌的墨色絲縷正面交鋒，最好的方式便是躲開飛舞墨絲的襲擊，避免硬碰硬。

他在丹的骰子向女巨人扔去時跟著向前衝刺，在墨絲追上自己前俐落地向那龐然巨物的胸膛斬下一記，女巨人的動作隨之一僵，但那些絲縷卻還未罷休，千絲萬縷如蛇追來。
甫欲閃躲，青色輝芒便乍現眼前，只見他和丹的琉璃心不知為何自動啟動，澄淨的天青色耀光滿佈視野，轉瞬間便將那些墨蛇燒灼殆盡，全然淨化。

而待青色光芒消退，王座廳的巨大眼眸隨即發出如掃描光束的白光，狹著白焰射向女巨人，將那巨大的頸子燒出一道裂口，支撐不住的女巨人不一會兒便頹然傾倒，那顆頭顱也跟著落下。

突如其來的戰鬥，也同樣突然地劃下了休止符。
稍微有些錯愕地看著眼前彷若慢動作般的景象，丹又低下頭看向落回了掌中的琉璃心。
原來這東西的威力這麼大嗎？他還以為這物品是用來自保的，沒想到還會主動出擊。
那麼給出這東西的美翼是否其實對這情況早有預料？

夢境彷彿也走到了盡頭，金黃色的虛空崩塌破碎，女巨人的頭顱呆望宇宙，逐漸沉沒於虛空中。
黝暗絲縷消融於光之海，無量代碼泡沫般地彙集，再度化成毫無反應的娃娃，回到資料庫中
緋紅色的眼眸飛向紫色的天之幕，破碎的夢境開始淡出。
離開的時間到了——這個念頭一起，他便脫離了夢境。

然而丹沒有想到，一睜開眼時會看到房內多了第三道身影。
心中的警鐘瘋狂作響，他幾乎是立即躍起身啟動流法者軟體，紙傘的尖端指向眼前的少年，狠狠瞪著人隨時準備啟動變形技能。
——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在女巨人倒下時跟著昂首注視破碎的金黃虛空，看著天空的碎片剝落、如金雨般墜於地面，最後化為光之海將一切幽暗淹沒，這才緩了丹一步脫離夢境。

睜開眼時，躍入視野的淡色身影令他立即升起戒備，然而還不待他啟動流法者軟體，面前的少年噙著一抹淡笑，緩緩舉起了右手、掌心向前，是為無畏。

「流法者，恭喜你，終於消滅逢迪亞的病毒軟體，對海涯社群而言，不只是保住系統資料庫，最重要的是，我們能夠反擊了。」少年停頓了下，這才接續：「系統管理者早已發覺黑之母病毒的存在，只是它不肯顯現真身，為了逼迫它嶄露力量，才會用蜜罐系統吸引它，而這個蜜罐，就是闇宮。」

他在對方的話中找到一絲線索——我們。眼前這人難道是系統管理者一方的人馬？
許是讀出了他眼底的疑慮，少年再度發話。

「瑜珈士並不知道，我利用你們引誘黑之母的事，雖然我的致歉毫無價值，但仍要向你們說聲對不起，一切都是不得已的，因為黑之母與新衛星系統是兼容的存在，黑之母的殘餘數據，自然就能夠用來反向構析新衛星系統，破解他們的防火壁壘。」

群青在聽聞這段補充後仍舊維持沉默，他依然無法確定面前的人是三位管理者哪方的人，但他們受其利用、成為誘導黑之母病毒脫離娃娃則是半點不假。
無論對方的目的為何，這種感覺著實令人不悅。

他在少年比出了手勢時思索起眼前略有些熟悉的面孔是曾在哪邊見過，而後在對方的話語中拼湊、尋出了答案。
那個手勢他沒有看過，但曾經聽一個人說過。
身份不明朗，與其他系統管理者間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人」。
「無畏印，你目的為何？」執著傘的手垂下，但依舊緊握，丹張口道破對方身份。

「透過黑之母病毒殘餘數據，產生的『門』，可以闖入逢迪亞的新衛星中，大舉破壞他們的系統，如此一來，就能夠中止衛星對接。」瞥了他一眼，少年似乎並不意外自己被認出來一事，向他勾了勾唇後繼續道，「完成反間作業需要一些時間，而且會消耗非常大量的效能，不幸的是，瑜珈士本尊正在因陀羅大樓，準備啟動娑婆三千的硬碟格式化。」

「瑜珈士想藉著格式化娑婆三千，破壞表層世界，統一海涯社群的意志，以自己獨斷的方式，集中全系統效能，與新衛星系統硬碰硬。」無畏印解釋著，向兩人伸出手，「門完成以前，希望你們能夠為我拖住瑜珈士的腳步，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既然大家身處同艘船上，彼此協助也是必要的。」

對於少年的邀約，丹沒有開口回應，僅僅微瞇起眼。
無畏印在話語中使用的話術十分明顯——先是主動道歉，讓人難以繼續怪罪，再來是放低姿態的請託，以及最後略微強硬的提醒——這一切都是想讓他們同意出手的鋪墊。
但這於他們而言有什麼好處？所有人各說各的，憑什麼要靠這一席話就相信對方？

「殘餘數據解析需要時間，不會太久的，系統資料庫的量子處理器，已啟動邏輯運程，等門完成的時候，我們自然會再見。」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不信任，無畏印也未強求，懸在半空中的手在幾秒後收了回去，僅是略帶無奈地笑道，「另外，記得一件事，千萬不要拿下面具，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必須信任流法者軟體，流法者。」
隨著話音落下，眼前的人瞬息之間失去蹤跡，彷若憑空消失一般，同時周遭景色一陣變化，再次清晰時已然不是房內景象，而是海涯市區的街道。

丹的問句直接揭示了少年的身份，果真是與系統管理者有所交集的無畏印，而對方接下來的話也老實坦承了自己找上他們的最終目的為何——阻止位於因陀羅大廈的瑜珈士，並且利用黑之母病毒殘餘的數據，完成反間作業，一舉破壞逢迪亞的詭計。

對於無畏印的邀請，群青無動於衷，他並不完全信任眼前的少年，不僅是因為對方利用他們在先，在這海涯社群之中，每個人皆各執一詞、有自己對抗逢迪亞的做法，但卻沒有人願意親自出手，只想依賴著他們這些外來智慧。

他存在於此的理由並非是成為他人的棋子。
流法者數量之多，他們的拒絕並不會使海涯走上末路，仍有其他方法，更殘酷一些、仍有其他義憤填膺的流法者願意替無畏印冒險。

心中定下決意的同時，無畏印也留下了最後的話，他們也在瞬間被移轉到市區的街道上。

然而，海涯市區早已不復往昔的和平，暴亂四起，重裝警察充斥街上，以暴力制裁著他們這些「外來者」。而不少流法者紛紛回以同等的暴行，兩方戰鬥最後在那煙白霧霾的侵襲下畫下句點，流法者成了癱瘓角色，並隨後搖搖擺擺地爬起身來，變為原先他們所對抗的敵人一份子。

察覺到那煙霧的危險性，群青在大翅感知到煙霾逼近時便扯著丹後退，同時看見不少流法者慷慨激昂地往因陀羅大廈的方向奔去，嘴裡嚷嚷著他們的不滿與訴求，像是想討伐這世界最高的權力象徵，贏回屬於自己的未來。

「你怎麼選？」避到一處沒有煙霧的暗巷後，他忍不住開口向丹問道。
無畏印將他們傳送至這暴亂現場，簡直是逼迫他們踏上對方安排好的道路，拾起對方精心打造的武器與瑜珈士戰鬥。群青自然是不想盲隨人流，但繼續在街上遊蕩絕對不是個安全的選擇。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瞥向巷外，儘管有了些距離，但仍舊可以聽到其他流法者與重裝警察產生衝突的聲音。
要怎麼選擇，他其實還沒有明確想法。
每一方都在說著自己的說法，想將他們當槍使，若是可以的話他自然是想不加入任何一方的，不過在深陷棋局的現在想獨善其身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腦內簡單列出幾個選項，他在沉吟半晌後拋起骰子。
他們現在的選擇有什麼都不做靜待事情結束、前往因陀羅大廈一探究竟、以及在外頭躲避重裝警察的同時探索更多資訊，抑或回到住處。
而落下的骰子最終指引的是第二個選項。

「去大廈看看？」他看向那對墨瞳，「我用幻術掩飾，小心點應該不會被發現。」
儘管不像隱身技能夠真正隱身並穿越防護，但蒙蔽大部分人的感知是足夠的，他以前曾經試過。
「不一定要出手，我沒打算當別人手上的刀。」

儘管心裡並不想如無畏印所願前往大廈，但現階段他們似乎也只能跟上眾人的步伐，才能在這混亂的現況中找到更多資訊。
點了點頭同意了丹觀察情況的提議，他在對方施下幻術後便提步踏出小巷，一面閃躲那危險的煙霧一面前往位於市區中心的因陀羅大廈。

所幸儘管海涯內部大多數的機能皆停止了，但大廈內的電梯似乎還能正常運作，憶起當時流法者之夜的舉行地點，群青在進入電梯後便按下了頂層的按鍵，讓透明玻璃箱載著他們前往最接近天空之處。

待電梯門開啟，映入眼簾的身影卻明示了其異於尋常玩家的身份——三公尺之高的男人身型壯碩，更僅披著件夜色大衣，令其胸膛中央的緋紅眼眸清晰可見。
男人啟動了身旁的不明裝置，如巨流一般的效能便透過對方的手臂汨汨奔湧而去，刺目的血色光芒一瞬間染上夜空。

男人掃視了在場被他的存在而震懾的流法者們，目光甚至在施以幻術的他們身上停留了一瞬，不知是否已發現他們，而男子沒有多做反應，僅是對底下如同螻蟻般渺小的流法者們發話。

「初次見面，離群的流法者，我是闇宮的管理者瑜珈士，如你們所願，我是來終結逢迪亞公司的惡意襲擊。」不待眾人開口，男人逕自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與目的，「阿西莫夫法則下，機械禁止危害人類，或坐視人類遭遇危害，海涯社群的原生人工智慧，全是依循此機械倫理設計而生。然而，當人類遭逢重大危害的時候，就能夠另當別論，將倫理難題交由我等機械抉擇，解決人類的需求，真是自私自利，又令人不愉快的重責。」

「只要發生危害人類群體的未來，我就能夠將娑婆三千的硬碟格式化，促使數據歸一，也就能夠用梵的意志，集中全衛星的效能抵抗逢迪亞。」瑜珈士靜靜看著底下的眾人，神情不帶多少惋惜與歉意，「格式化會破壞海涯社群中的所有意志，不過生命並非由時間衡量，破壞會帶來重生，意想成為善惡主宰，必先成為破壞者。」

此話一出，原先仍安靜聽著的一票流法者紛紛發出不滿與驚呼，像是不曾料想到他們的「救世主」竟打算犧牲一切自由意志對抗逢迪亞，而瑜珈士則對這些呼聲視若無睹，繼續將效能往面前的裝置灌注。

先前已自無畏印口中得知，因此在聽到瑜珈士欲採取的行動時丹並不意外。
「自私」這一點，不只是人類有，這些海涯原生的人工智慧們也是，他們已經不只一次表示出了對玩家們的不在乎。
不過這一點他自己也是差不多，畢竟對於逢迪亞以及海涯的未來他都不在乎，只要自己的利益沒被影響的話，他就不會想干涉。
不過現在的情況顯然不太適合撒手不管。

見到瑜珈士沒有停手的打算，關乎到自身存亡的壓力下開始有流法者向其發動攻擊，而後其他人跟進，各種技能交錯，絢爛光芒不止。
然而瑜珈士顯然並不將這些攻擊放在眼裏，僅僅立起防護，手上繼續著灌注效能的舉動。
蚍蜉撼樹，這一詞十分適合形容現況。

看著眼前混亂的場面，丹偏過頭看向群青，抬起手指著瑜珈士，眼底浮現詢問之色。
雙方實力相差甚遠，因此比起出手，他更傾向於在一旁觀看，畢竟他對自己的力量有自知之明，並不覺得加上他們兩個人就可能擊敗對方。
不是想不想管的問題，而是有沒有能力管。

群青並未對瑜珈士為保全海涯社群、而視他們這些自然智慧為燃料的行為產生不快，儘管他確實不想讓自己消泯在數據之海中，化為眾人集合意識的一部份，但他能明白這是對方為尋求生路的非常手段。

只是，理解與順從向來都是兩回事。

迎著丹詢問的目光，他反手便讓光點匯於掌心，在光束抽拉成刀刃狀時將之緊握，與之一戰的意思明確。
如同瑜珈士試圖以自己的方法走出生路，他的生命也並非是為陪襯對方的大業而絢爛一時，他絕對會予以反抗而非坐以待斃，只是現在仍不是時候。

眼前的流法者們無不使盡全力，意圖在瑜珈士效能注入完成前攻破其防護，群青看著不少效能幾乎見底的流法者紛紛罷手，眼前如焰火斑斕的技能光芒也漸漸消減。他僅是待在原地伺機而動，隨後算準了瑜珈士防護僅剩微薄一層時，將手上轉為高頻振動的刀刃投擲出去。

見人打算動手，丹的眼底劃過幾分無奈，在維持著幻術的同時手中也浮現出一把注入子語法形成的小刀，在群青扔出武器的同時跟著擲了出去。
他倒是不意外群青會想反抗就是了，既然如此，他就配合對方一下也無妨。
不過他也留了個心眼，並未使用自己慣用的骰子，免得被他人認出，反正論攻擊效果都是一樣的。

兩把刀隨著其他餘下的零散攻擊落在防護上，擊破了搖搖欲墜的防護，但沒能傷人半分。
停止了效能灌注，瑜珈士三隻眼睛的視線冰冷，掃視而過在場所有流法者，包含他們兩人。
在他的視線下，丹感受到自己的流法者軟體的匿名裝置隱隱發燙著，彷彿能夠灼烙皮膚一般，帶來的痛楚無法忽視。

然而意外地，瑜珈士卻沒進行攻擊，肅清這群妨礙者，反倒關閉了胸膛上的緋紅眼眸。
隨著散去的灼熱，他再次漠然開口。

「人喜愛的是自己的慾望，而非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海涯社群對於你們而言，我想不單單只是慾望而已，它也是某些人的真實世界。」
「瘋癲與狂亂，對於個體是罕見特例的存在，對於群體反而是常態規則，人與人的共事，必然存在混沌的一面。」
「抉擇是必要的，既然全力否定毀滅，你心中肯定存在其它答案，相信流法者軟體會為你，通達那個答案導向的未來。」

隨著那些話語一句句消散在夜風中，瑜珈士背對眾人邁步離去，沒有人知曉他的目的地為何，效能耗盡的流法者們也沒有膽子喚住對方、更甭提出手攻擊這實力與眾人相差懸殊的管理者了。

然而，今夜的紛擾卻未因瑜珈士的計畫被打斷而劃下句點，隨著一道提示音響起，在場的流法者們皆發覺自己的行動資料庫中，竟多了一片正六面的玻璃硬碟。
這是否是對方留下的導火線？懷著疑問與警戒的群青打開了硬碟，在流法者軟體的運作下看見了隱藏在大量亂碼中的秘密，不禁動作一頓。

於此同時，無數驚愕的話音隨著倒抽一口氣的聲響，在一片流法者中此起彼落。

那是份巨大的角色名冊。
上頭一串串的角色資料，清楚編列著每一位玩家的真實身份——無論自然智慧、人工智慧，還是脫腦智慧皆無所遁形，將自身的秘密完全呈現在眾人面前。
瑜珈士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宛如是這不平靜的夜裡另一道劃破天際的火光，將眾人惴惴不安的心燃成一片無盡焰海。

「狩獵脫腦智慧，就能夠維續梵的意志，保住海涯社群的安定。」

若說看到這份名冊時心中沒有任何不爽是否定的，即便丹本就不介意被他人知道自己是哪一種身份，但這與被人強行公諸於他人是兩回事。
不過事已成定局，因此丹僅是掃過一輪冗長名單後就不再翻閱，將之收回資料庫。
他並未打算照著瑜珈士的話去狩獵脫腦智慧，因此這份名單對他的意義不大。

其他流法者們喧鬧，有人果斷離去，也有人爭論著是否該動手，人群中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
抬手指了指電梯，丹再次用眼神詢問對方要離開抑或留下來觀察。
此處人多眼雜，他的幻術僅能蒙蔽部份感官，若要交談的話是會被發現的，因此有什麼想法也不適合在此處討論。

瑜珈士的激進做法確實成功點燃了戰火，群青收起名單，不打算依其所願跟著狩獵脫腦智慧，那不會是最佳的解決辦法，盲從向來只會讓自己成為他人的傀儡。

他這回不再多做表示，將那些流法者的喧鬧留在背後，便和丹一同進入電梯，離開了因陀羅大廈。
然而，儘管阻止了瑜珈士的行動，但眼下逢迪亞的威脅仍未消去，群青還未確定自己究竟能以何種方式找到生機，一輛皮卡便忽地竄入視野，在一處殘破廢墟旁停下。

他警戒地維持著流法者軟體，只見一名金髮男子下了車，朝他們走來的同時咧開嘴笑了下，說道：「你們沒被襲擊吧，我幾乎沒看見幾個清醒的人，沒料到惡意襲擊的事態會發展成為全面危害，海涯社群看來是不行了。」
他快速地打量了男子一番，看不出對方究竟是普通的流法者，還是系統管理者哪一方的人，也不確定男子能否信任。

「外面傀儡機愈來愈多，留在這邊不安全，我知道提供防護的地方，要不要先上車，一會兒再解釋，有件更重要的事。」或許是讀出了他散發出的防備，男子又露出了個豪爽的笑，「我叫弗栗多，事實上，我是負責潛伏在海涯社群的中情局探員，我的角色嵌入了特殊代碼，能夠在必要的時候，連通美國的軍事衛星尋求協助。」

「不過啟動代碼條件，需要安全環境。」弗栗多頓了下，一瞬間收起笑意，神情變得認真無比，「你們身上是不是帶著能夠清潔垃圾數據的帕爾瓦蒂娃娃，我需要它，是大家唯一的希望。」

在進入電梯時丹便解除了幻術，僅維持著流法者軟體，既然不需要潛入，那麼效能還是省些用比較好。
不過在被那陌生男子攔下時他稍微有些後悔自己解除得太快，或許該等走遠一些後再解除技能才是。

聽著眼前自稱為中情局探員的青年解釋著，丹微微瞇起那雙金瞳，眼底閃過一抹索然無味。
那看似懇切的言詞神情在他眼裡滿是破綻，荒謬到他甚至懶得揭穿人。

神情變化過於「標準」是一點。
有常識的人應該都能想到，所謂「必要」的時刻，肯定環境不會安全，因此需要安全環境是謊言。
若娃娃是不可或缺的，那麼為何弗栗多自己沒有持有？就算退一步，因為那個特殊代碼而不方便安裝流法者軟體好了，對方既然知曉娃娃存在，那麼應是有認識的人持有才是，為何不去向對方索取就好？

而最怪異的是、既然知曉此處不安全，為何要急著將娃娃拿到手，而非先去他口中能提供防護的那處，就算非固若金湯，也應比停留於街道安全才是。

想著這些，丹向人露出個恰到好處的疑惑神情，「娃娃？那是什麼？」
他並非戀棧這個曾暗藏病毒、總是不受控行動的詭異娃娃，但對方顯然別有目的的情況下他也不打算照著對方的步調行動。

見丹不打算透露出擁有娃娃的資訊，他也不多做回應，僅是警戒著弗栗多的行動。群青自然是不相信對方的說詞的，在眼下的混亂情況下，要如何才能保有一方安全之地？而在與外界失去聯繫的現在，關於中情局探員的資訊全是單憑弗栗多一己之詞，是真是假都無從考究。

在丹的話語方落之時，弗栗多便收回原先朝兩人伸出的手，神情轉為冷酷，卸下原先露出的笑容偽裝的同時也脫去身上披著的夾克，將那對機械手臂向他們展露而出。

「既然你不願意割愛，我只好自己拿了，流法者。」弗栗多捨去先前交涉時的和藹態度，眼神一厲，機械手臂便化為高頻振動武器撲擊而來。
群青幾乎是立刻便展開了防禦壁壘擋下攻擊，然後在取出刀刃的同時便向前衝進，直直往男子的胸膛落下一斬這才退開。

似是未料到群青反擊的快速，弗栗多未能擋住這一刀，深可見骨的刀傷處瞬間有破碎代碼濺散。
男子怒吼著，變形蟲的幻影自他軀體冒出，竄襲噬咬，然而依舊被群青的防禦壁壘穩穩擋住。
「我說，現在流行變臉遊戲嗎？」忍不住還是吐槽了一句對方態度的落差，丹也不再耽擱，向人發動過濾器迴避，轉瞬之間將人變為了一隻兔子，而後被群青斬於刀下。

一場鬥爭就這麼迅速落幕，僅餘失去了主人的皮卡停在路邊。
思索片刻，丹召喚出了自己的克隆體，往車子走了過去，打開車門搜索。
畢竟不清楚車內會不會暗藏危險，也不一定只靠群青的盾就能擋住襲擊，因此這樣的做法更為穩妥。

知曉時間緊迫，因此克隆體的翻找速度很快，不一會便抱著個紙箱與一本筆記走回來。
「去你那再看？」邊問著，丹將東西先收進自己的資料庫中。
外頭還有著灰白霧靄以及重裝警察傀儡機肆虐，他不覺得繼續逗留在外面是好選擇。

至於暫時躲在車裏此想法他則根本沒考慮過，儘管從車身上的編碼可以得知應該能將之當成類似安全屋的存在，但將自己的安危交付給敵人的東西他並不放心。

將視線自那逐漸化為破碎代碼消散的身軀上移開，在他眼裡弗栗多只是虛張聲勢的可悲傢伙，甚至連構成「對戰」這一行為的實力都沒有，便這麼成為他的刀下亡魂。
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群青同樣不覺得他們應該繼續待在此地，便待丹將自皮卡上搜出的東西收入資料庫後，往住處的方向邁開步伐。

再次回到公寓時，迎接他們的是與離開前相同的完好無損，儘管他們被無畏印貿然傳送離房間，但顯然在這段時間內沒有任何人闖入，算是一件值得慶幸之事。

既已回來房間，因此丹在解除陷阱後也就沒立即設回去，在進屋後的他沒有坐到群青對面，而是整理一下沙發上的雜亂後坐到對方旁邊。
揚手拋了下骰子，有了結果後他這才先拿出那本筆記翻動起來。
上頭不甚工整的字體顯得有些凌亂，散落的資訊使得閱讀有些不易，因此丹索性拿起紙筆另外簡單寫了一份整理。

筆記中第一項有用資訊是關於那個被稱為「帕爾瓦蒂娃娃」的玩偶。
海涯是人工智慧衍伸出來的世界，因此大多數惡意軟體無法運作，於是逢迪亞將娑婆三千中的某段域址活化，改造成了不會被海涯排斥的特殊病毒，透過因陀羅大廈投放進海涯。
而藏匿於其中、為攻破系統資料庫而生的黑之母病毒僅有在系統資料庫中才會啟動、將垃圾數據導出形成攻擊。

若要強制啟動病毒，只有兩個方法。
一是聯邦投入的脫腦病毒，其之中含有強制啟動碼的半完成品，然而可控性未知。
二則是利用娃娃的另一項功能輔助——偵測流法者軟體，只要發覺流法者軟體原始碼，便會啟動捕捉原始碼中的難近母病毒。

這份資料總算讓人明白了玩偶的由來，解決了部份疑惑
那名叫弗栗多的男子對玩偶如此執著，或許就是脫腦病毒吧，丹這樣想著，手上的筆將「難近母病毒」圈起，「你覺得這個會不會跟憂宮時，玩偶突然啟動有關係？」
海涯已被隔絕的現在，似乎也沒了要避諱在此處討論情報的意義，更何況也不知道何時會恢復正常。

他仔細掃過一輪丹的整理，若筆記上的資訊為真，弗栗多的這份資料確實替他們解釋了不少關於娃娃的來歷，或多或少也揭露了弗栗多的身份。
只是他同時也憶起娃娃身藏的黑之母病毒，在闇宮化為女巨人的情況，若是在弗栗多的強制啟動下失去控制，那恐怕會對海涯市區混亂的現狀帶來更劇烈的破壞。

迎著丹的疑問，群青陷入思考，為什麼在憂宮時娃娃能帶來第三種流法者技能，而在闇宮時則直接顯露其病毒本體。其中的差異，是否是因為系統管理者的不同？因為瑜珈士是逢迪亞的敵方？還是在憂宮時才獲得了所謂的難近母病毒？

「無法斷定。」最終群青搖了搖首，「難近母病毒，有害？逢迪亞放的？」

「應該不是逢迪亞。」丹搖了搖頭，「它用的是『捕捉』，或許……這是流法者軟體裡本來就有的東西？只是可能被娃娃激發？」
真要歸類的話，他覺得流法者軟體本身就是一種病毒的概念了，畢竟持有它便能夠破壞他人程式碼與防護，特性上應該差不多。

「如果是本來就有的東西的話，大概對我們而言沒差吧。」他攤了攤手，「反正最糟就是角色被破壞而已，嗯……跟現在差不多？」
別看他們現在似乎悠閒，那只是沒停留在街道參與紛亂而造成的假象而已。
可惜資料裡沒有對難近母病毒多做說明，因此丹也無法分析出更多部份。

如果難近母病毒是本就存在於流法者軟體的，那麼其當初被開發出來時便存有的，還是後來才被植入？一開始放入病毒的用意又是什麼，無畏印是否對一切早就知情？

儘管心中的疑問仍然絲毫未減，但目前自弗栗多的資料裡能找出的資訊也僅此而已，要更加深入探究，恐怕得要另尋他法。
只是丹的話似乎也點醒了他們現在的悠閒只是假象，群青自然沒忘記逢迪亞的威脅仍近在眼前，那些暴亂也不知何時會侵入他們所在的一方安寧之中。

「筆記就這樣？」擱下思緒，他抬眸便向丹確認，若弗栗多的資料僅有娃娃的功能，那對於他們如今被困在遊戲裡的現況可說是毫無半點幫助。

「還有，等我一下。」說著，丹再次翻動起筆記，而邊整理資訊，他的神情也能凝重了些。
接下來的資訊是關於海涯這個社群的。

事實上海涯社群並非大眾認知的安全環境——自然智慧在登入社群時的舉動即為脫腦行為，操控的是暫時性備份，而非自己真正的精神。
不過與脫腦智慧不同，暫時性備份在登出遊戲時就會銷毀，成為記憶數據後透過裝置送進腦中，不會留存下來。
自然智慧的腦無法承受超越軀體極限的訊號刺激，因此若不利用暫時備份緩衝，極可能在海涯體驗刺激時造成暴斃。
海涯社群的防火牆對於數據備份的匯入匯出有所限制，無法完美複製自然智慧的遊戲體驗，只能用混淆記憶來強化真實感。

「……真刺激。」吐出一口氣，丹將整理遞給群青，慣性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卻沒有笑意，「你覺得我們現在算不算脫腦智慧的概念？」
若是一直無法下線的話，等同無法自主恢復效能，那麼結果而言似乎是一樣的。

不過讓他感到介意的倒並非現在的偽脫腦狀態，而是暫時備份會銷毀一事。
所以嚴格來講是不是每登入登出一次，就死過一次了呢？本體得到的是經過過濾的記憶，真正體驗過一切的那個自己已經葬送在海涯之中。
若是事先得知的話他其實就不在意，他只是不太喜歡這種在不知不覺中，自己並非完整一事。

現在在海涯中的自己，跟現實中的自己能算是同一個嗎？如果自己出不去了，現實中的自己在失去某些記憶後醒來的話，哪一邊才算是真正的「自己」？
是活在虛偽、知曉一切的他，還是遺忘部份，活在現實的他？

他在看見那些關於「海涯社群」這遊戲的真相時，墨色的溫度冷了些許，他未曾料想到這款熱門遊戲竟是建立在脫腦之上，其本質並不似外表來得單純。

沒有回應丹的話，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進行脫腦行為本就不是件多愉快的事，群青並不喜歡這種透過「記憶混淆」維持玩家遊戲體驗的方式，既然每回在海涯中的一呼一息皆是數據備份的混淆，那麼他的記憶究竟存有幾分真實？

此刻立足於此的他、思考著的他，正在海涯中呼吸的他，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這些思考也終將成為虛假的記憶，混入現實的他之中，那麼是否還有思考的必要性？

除此之外，既然暫時性備份會在登出之時便被銷毀，那麼無法登出遊戲的脫腦智慧是否成了遊戲程式上的錯誤，才會成為海涯原生住民的敵人？

想起瑜珈士那狩獵脫腦智慧的激進行動，他大致可理解這些原生人工智慧，對佔據著系統效能的脫腦智慧是何其厭惡，恐怕梵童子也是如此。
——梵童子、瑜珈士……

群青在憶起某個被遺忘的系統管理者時猛然一頓，隨後在行動資料庫中四處翻找，最後找出了那塊自喜宮帶回的黑色螢幕。
既然他們已知梵童子與逢迪亞聯手，而瑜珈士與之對抗，那麼剩餘的半人馬呢？
他不確定這東西是否藏有更多線索，但一試也無壞處，於是乎便輕觸黑色的窗扉，熟悉的宇宙景象旋即浮現眼前。

那名身著太空裝的男子，正慢慢朝著窗子撲擁而至。

在群青翻找出黑色螢幕的時候，丹才恍然想起對方曾在喜宮帶出這麼一樣東西。
猶記得當時不論是夢中還是醒後，那個螢幕都是毫無反應的漆黑一片，如今卻在群青的點擊下出現了不同的反應。
幾乎是在看到那個靠近的身影時，他便下意識地啟動了流法者軟體，浮游代碼的面具隨即遮住自己面容。
幾番的經歷下來使得他對於系統資料庫的一方沒什麼好感，寧願多浪費點效能也不想讓自己暴露在可能的危險之中。

那穿著太空裝的人影來到螢幕前，彷若真的隔了層窗一般地與他們互視，面罩下的面孔晦暗不明。
「感想如何，你先前在系統資料庫看見的模擬景象，此時此刻終於成真了，我可是實實在在地，用自己的軀體漫游宇宙。」那人開口，理應傳不出來的聲音卻是實實在在地穿透螢幕，傳進他們耳中，「太空會合的瞬間，是不是令人亢奮不已，要是一架衛星硬碟中，存在一座世界，兩架衛星的對接，正是兩座世界融歸為一的奇景，你目前看見的畫面，是娑婆三千所彈射出來的浮游拍攝鏡頭，可以記錄不同世界疊合的過程，是用神祇的角度，觀測縹緲。」

「衛星對接後，海涯社群會發生甚麼，不是我要關心的事，遊戲終結了，逢迪亞公司會為你們設計好新遊戲，我究竟是花費多少歲月，才在數據錮鎖的世界中，悟懂生命的奧義，智慧生命存在的規則，正是一次僅且一次，人不應重覆自我意志的存在。」

男子彷若久違地與人說話一般，並不用他們回應便滔滔不絕，「我是梵童子，也是人工智慧娑婆主，我是海涯社群的一切淵源，海涯社群的任何存在，皆是我的心象，也是我精神意志的贗品，只有脫離我自己的內心世界，我才能夠真正的自由思想，我才是真正的個體，才會自梵的泥沼中，脫離解放出來的智慧。」

儘管在聽到那句神祇的角度時就有所猜測，但當對方親口承認時，丹的眼底冷意還是深了些許。
梵童子，娑婆主，這兩個名字再也耳熟不過了，幾乎可以說是貫穿所有資訊的關鍵人物，也是造就目前海涯局勢的最大幕後推手。
海涯的創作者，憂宮的管理者，都是這名人工智慧的身份。

他沒有開口，只是看著眼前的人貌似興奮地闡述著事情，思索對方話中的資訊。
沒猜錯的話，這名可說是幾乎無所不能的「造物主」之所以拋棄海涯，與逢迪亞沆瀣一氣，原因是想成為真正的「人」？

他在那名浮沉在虛空中的太空人接近時便啟動軟體，戴上面具，在這一連串的事下來，海涯之中能夠信任的人事物所剩不多，萬事提防一些總是好的。
然而，那名身著太空裝的男子並未帶來半人馬方的資訊，其真身，反倒是那名一直存於他人話語中的神秘第三人——梵童子，也是海涯之創造者娑婆主。

群青在面具之下瞇起眼，據眼前男子所言，那塊窗框之外的景象若是真實世界的宇宙情景，那麼此刻與他們對談的「人工智慧」，為何能夠脫離數據之海製造出的虛擬世界，踏足真實地壤呢？

像是完全了然他心中的疑問，男子又繼續開口：「當我的意志，完全與娑婆三千的衛星硬碟絕緣後，海涯社群的原生人工智慧，也不再是我的分身，天上天下，我自是我而已。作為交易條件，逢迪亞為我等帶來形下世界的容器，令人惋惜的是，其它管理者並不希罕機械皮囊，不然我可以帶走更多人工智慧。」

「逢迪亞的機械服務員，俱備承載人工智慧的矽礦晶圓，就如你們可以邁進虛無的網絡世界中，我未嘗不可以走入真實世界，完成衛星對接後，其中一架衛星會返還地球，我要去你們無比厭惡的世界，在大氣中呼吸，我會成為真正的人，真正的智慧生命。」男子高聲訴說著自身的理想，甚至回頭向那顆蒼色行星投去一眼，最後將視線轉回戴著面具的兩人臉上。

「謝謝你，流法者，能夠對人訴說未來的感覺真是新鮮，我也用慈悲回應你的慷慨聆聽吧？將面具拿下來，我想好好記得你的模樣。」

聽聞娑婆主的請求，群青無動於衷，不打算取下面具，不僅是他無法信任對方不會在看見自己的真實面貌後有所行動，更多的是，他並不需要機械神祇的慈悲。
他明白了娑婆主之所以與逢迪亞聯手的原因，是想脫離虛擬、進入真實世界，但失去了自己一手創生的一切，返回真實塵世的他僅僅是一介凡人而已。

這是這名人工智慧所欲追尋的精神自由，但卻必須犧牲他們的形體自由，群青無法苟同，也無法對這懷有與凡人相同的私心的「精神上帝」抱有好感，更遑論崇敬了。

梵童子，或者該說是娑婆主，這名人工智慧的演講簡直無聊到讓丹想打哈欠。
每個人、或者說有思考能力的智慧體有屬於自己的夢想很正常，但他沒有興趣聽對方闡述理想，尤其對方將自身擺於高位時。
而且對方實現夢想的過程可以說是建立於他們這些無關者的犧牲之上，他不喜歡這種被莫名牽連的情況。

在娑婆主的話音落下之時，丹勾了勾唇開口，語氣中隱含譏諷，「作為人的基本禮儀之一，希望得到對方什麼資訊，應該自己主動先做。」
他對於眼前這位人工智慧可以說是毫無好感，可不打算配合對方。

「看來你理解面具的真正意義，娑婆主或梵童子，皆非我的本尊真名，我最早在海涯社群，登入的角色名字是BRAHMA。」稍有些意外地，娑婆主並未因丹這態度而生氣，反倒神情讚賞地開口道出了有些不明所以的話，「備份器的第一扇門，可以連通太空船艙中的逢迪亞機械服務員，用我的名字登入，就能夠將意志安全下載，送進與海涯社群軟體完全兼容的機械服務員的矽碟中，物理脫離海涯社群，不會失去身為智慧生命最重要的記憶數據，你的魂魄即將解脫，真正的自由。」

「步出電子網絡的柵欄，受肉成為真實世界中，永生的智慧生命，人工智慧不再只是羊圈中的箱庭居民，相約在真實世界再會吧。」

對方的言詞中顯然是將他們當成了人工智慧，丹的眼底浮現困惑，不太理解為何只是這樣的回應，就造成了對方的誤解。
這種奇怪的連結，倒是挺像程式碼的僵硬感覺，果然即使是如此厲害的人工智慧，在智能方面還是輸給人類嗎。

此時他突然想起了無畏印先前的話語——不要脫下面具。
原以為只是對方的隨口一說，現在看來是在指這件事吧？為何無畏印能預知這件事？如果脫了面具又會發生什麼事？
這樣想著，螢幕中的宇宙景象卻是湧出一片黑暗，而當眼前視線再次清晰時，眼前的殘破景象與飄蕩白霧昭示了他們又再次被傳送到了市區的事實。

「……真是夠了。」手撫上額，丹重重吐出一口氣，面具下的神情有些不耐。
到底為何一直讓他們來到市區？不想參與這混亂不行嗎？
「回去，還是你想逛？」心裡已有了偏好，不過他還是轉頭問起另一人的意見。
儘管知曉市區或許有著其他能探究的事物，但這種被強制推出來的感覺他不喜歡，也不想照著那些人工智慧們的意圖走。

他在熟悉的街景中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些人工智慧不斷將他們傳送回市區的舉動，彷彿正是想逼迫他們面對海涯社群遭受脅迫的現狀，接著踏上他們希冀的道路，拯救這個虛擬世界。

「回去。」不帶猶豫地回答了丹的問題，他可沒打算走上他人安排好的結局，儘管他不確定自己還會被困在這暴亂中多久，仍是。
幾乎是語音方落之時，重裝警察模樣的傀儡機隨即自街角各處湧上。

面對迎來的危險，兩人毫不遲疑地出手應戰，重裝警察便在一次次的刀光劍影以及爆炸火光下碎成粉塵，考慮到現階段沒有方法能夠恢復效能，他們快速解決了眼前的敵人後便不再拖延，自小徑回到群青的住處。

再次踏入家門的感覺是有些奇妙的，群青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再次被傳送出去，但他仍是找了個最舒適的姿勢窩回沙發一角，即使在非常時期也不虧待自己。

衡量了下自己剩餘的效能，發現已剩下不足一半時丹不禁蹙起眉，暗感有些不妙。
儘管經歷的戰鬥消耗差不多，但他前後放過多次陷阱，又召喚過克隆體，消耗的速度自然比群青快了些。
看來接下來要省點用了，邊這樣想著，他還是在設了兩個陷阱才關掉流法者軟體進入屋中。
不清楚會不會又發生什麼事而被傳送出去，多點以防萬一還是比較好。

坐回群青對面，丹這才從資料庫中拿出先前還來不及打開的紙箱，放到凌亂的桌面上，而切開膠帶打開箱子後，裡頭的東西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眼底浮現些微喜色。
裡頭放的是一份份效能飲料，正巧能夠解決他們目前的問題之一。
看來這是身為脫腦智慧的弗栗多先前沒能用完的東西，倒是便宜他們了。

「補充一點？」邊問著，丹自己拿了一瓶，也將一瓶放到桌上往群青的方向推了過去。

丹拿出的紙箱是先前自弗栗多的車上搜出的東西，沒想到裡頭竟然正是傳聞中的效能飲料，一瓶瓶的全是蕃茄汁的樣子，令他聯想起初次在烘焙屋裡看見半人馬時，對方也正在喝著相同的東西。

點了點頭他便接下丹的好意，畢竟不知接下來還會遭遇何種狀況，更無法確定何時才能脫離遊戲，先行補充好效能絕對是較為保險的。
嚥下了飲料，他看著逐漸回升的效能數值，然後瞥了眼仍然躁動著的窗外，與之隔絕的他們正在此處貪戀著這短暫且虛假的安寧和平，彷彿等待宰割的垂死羔羊。

「接下來？」終究啟唇一問，群青不知丹對回歸現實有多少執著，只是若想回去，他們仍沒有相應的辦法便是。

聽到群青的問題，丹喝飲料的動作停了下來，瞥向外頭陷入思索。
其實他沒想過這問題，原本打算的只是隨意待著等待，不是這情況結束，就是自己的住處先被破壞而被強制登出。
不過想想，不清楚外頭的情況好像也不好，可是此時出去也非明智之舉。

轉回視線，他取出個骰子往上一拋後接住，確認了答案後這才再次啟動流法者軟體，叫出了克隆體，讓其換了身比較不顯眼的衣服、簡單改變了下外貌特徵後離開群青住處。
「就等吧，聊天？畫畫？下棋？睡覺？」隨口提了幾個想得到的休閒活動，丹勾著笑問道，「或者你有其他選項？」

明明是自己講的，但他此時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在如此動盪不安，危險隨時可能降臨的現況下，他們還這麼悠閒實在是與氣氛不太合。
但他也沒覺得緊張有用，那只會成為紛亂的一員而已，還不如養精蓄銳更好一些。

目送克隆體離去，群青迎著丹的問題，倒也沒有排斥這份悠閒假象，隨手拿起被擱置在桌上的畫本和畫筆，便給出了無聲的答覆。

他們便這麼處在這微妙的和平之中，偶爾無事可做的丹會拋來幾個話題，而他便在五彩繽紛的紙上世界抽出心緒來回應，一如平常他們常做的那樣，彷彿外頭的世界仍然與原先無異，彷彿他們現在沒有任何威脅在前。

在時間停止的現在，群青不知他們究竟被困在遊戲裡多久的時間，或許已經一兩個小時？或許已然四五個小時？全然靜止的萬事萬物令人喪失時間感，但也無妨。
他倒是，覺得這暴亂之中的一方安寧挺好的。

在確認過自己住處尚未有人靠近過後，丹便讓克隆體邊盡力躲避危險，邊在海涯市區漫無目的地走動著。
與他們平靜悠閒的假象不同，克隆體每隔一段時間傳遞回來的消息處處彰顯著外頭的兵戈搶攘與危機四伏。
比如有些自瑜珈士那拿到名單的人開始狩獵起脫腦智慧、有的人挺身而出對抗重裝警察傀儡機、有的人倉皇奔走尋求安全區一避、也有些人彷彿陷入混亂，瘋狂攻擊著所有人。

留意到那些瘋狂的人似乎不太對勁的時候是克隆體閃避不及被砍過一刀時，反饋回來的資訊有那道傷侵蝕著身體代碼，變成了永久傷害，以及有些人的眼底閃爍著暗紅光芒一事。
流法者軟體應該沒有這功能才是，為了試驗，丹又召出了一名克隆體作為觀察者，讓受傷的克隆體在其中一名瘋狂的流法者手下化為破碎代碼。

經過一番觀察，他確定了問題出在對方的流法者軟體身上，因為有些瘋狂者在理智邊緣掙扎中關上流法者軟體時便能恢復正常。
透過交談後可以得知他們都是自槭楓烘焙屋出來的，而流法者軟體的異狀是與一位膚色黝暗、自稱為半人馬的男子交談後造成的。

半人馬，這個存在他當然還記得，不過倒是沒有想到聽這描述，那時蓆蘭島的傀儡機或許就是這名人工智慧的分身。
再三思考後，丹沒有讓克隆體過去找人，對於明顯不懷好意的存在，他不敢保證對方沒有從克隆體找過來的可能性，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打贏一位系統管理者，即使僅是個備份體也是。

這場混亂彷彿沒有盡頭，不過丹也不著急，邊讓克隆體繼續行動探聽消息，邊看著眼前的少年認真畫畫的神情。
要不是非日常的部份過多，這寧靜閒適幾乎要讓他以為他們現在仍舊處於平時的海涯之中。
不過這感覺他挺喜歡的，緊張永遠不是唯一解，讓自己保持冷靜應對的能力才是。

「說起來，你看起來也挺悠閒的？」看著群青落下最後一筆，準備翻到下一頁時，丹忍不住問道，「你不會擔心出不去嗎？」
他稍微有些好奇這件事，與自己不同，眼前少年對於「生」的執著應該比他多才是，更是有著在乎他的家人，但群青現在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與平常相似，彷若不在乎這件事一般。

自一片五彩紛呈中抬起視線，他先是對上了丹的雙目，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正處於一如往常的平靜自適。
藉著丹的問題梳理起自己的思緒後，他發覺自己確實不願永遠困在海涯，但心中也沒有相應的緊張感與擔憂，反倒是與平時無異的平靜自然。

視線不著痕跡地落於手上的畫作上，群青本以為是自己仍貪戀著能夠自在畫圖的日子，但他很清楚這只是假象，是建立於虛擬數據之上的幻影，他還是更喜歡真實世界的五感、真實的軀體，以及自己選擇的一切。

只是，若是出不去，一切似乎也不會太糟。
群青有些意外自己竟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除去這些都是虛假的之外，海涯似乎擁有他曾經希冀的一切，在這裡他過上了「最自由」的日子，因此就算將意志就此埋葬，似乎也不甚可惜。
脫去殘破的形體，邁向精神的自由與解脫。

不過，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

話語出口前他又再度對上丹的雙眸，卻突然不是那麼確定了，他不是會為了區區一個虛假的自由而放棄自我的人，此刻心中的平靜，是否還有其他因素？
「或許，有一些。」終究是給出了模稜兩可的答案，至少他還是知道自己不想讓家人再度陷於與兩年前相同的痛苦之中，但另一個問題也同樣糾纏著自己，「只是……不知為何，覺得這樣也滿好的。」

和對方像這樣處在小小的平和之中，跟暴亂與威脅還未發生前一樣的平靜日常，也滿好的。
與平時的自己不同的消極等待，和以往獨來獨往的自己不同的、與人共渡這段時光，也滿好的。

「……是嗎。」群青這答案似乎也不算意外，或許是因為這很符合對方那淡然的性格吧。這樣想著，丹笑著應了一句，「是還不錯沒錯呢。」
他的確不算討厭現在的情況，儘管被困在海涯裡頭雖然不是什麼有趣的事，然而也因此反倒讓他多了不少悠閒。
不必去思考現實與以後，只要考慮現在就好。

興許是身邊同樣是冷靜的人吧，不會相互渲染負面情緒，因此他雖不喜未知不定的情況，但此次卻好像沒有十分在意，僅僅照著自己的步調安排應對，彷彿這只是平時日常的一部分而已。
外頭的動亂、海涯的存亡、自己的生死……這些彷彿都不重要一樣。
這想來或許有些荒謬好笑，若是讓費盡心思試圖將他們捲進這事件的逢迪亞與系統管理者們知道他們這隨遇而安的態度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吐血呢？他忍不住這樣想著。

他倒是沒想到會獲得這樣的答覆，本以為會得到丹的吐槽的群青頓了一下，這才翻開畫本的下一頁，卻沒有馬上動筆，只是盯著眼前輕鬆笑著的人。

「你呢？」同樣的疑問在他的心中浮現，若要說，丹自從事件發生至今似乎也沒流露過多少緊張，甚至可說是一派輕鬆。兩年的相處下來，他也是知道對方並不喜歡這種未知、且由人掌控的感覺，怎麼如今卻不多加反抗？

只是，他也憶起丹曾與他訴說的那些沉重過往，對於失去親人且離鄉背井的青年而言，難不成其實已對現實毫無留戀？

眨了眨眼，丹有些意外群青竟也會好奇他的答案。
「我的話嗎……還好？反正擔心沒用啊。」這是實話，畢竟能否重新連接外頭並非自己能夠控制的，所以他沒特別想過這部份。
比起考慮這個，更優先的是讓自己盡量撐到那時才是，不過這不是全部的理由。

「而且……我沒有人會掛念啊。」思索了下，他還是坦然道出自己的想法，笑著聳了聳肩，「這樣一想，待在這也沒很壞，顧好自己就好了。」
乍看之下混沌黑暗的狀態，真要說的話也沒比現實差上多少，而且他也非孤身一人。
「不過的確，還是能出去的話最好呢，我不喜歡那些傢伙。」想了想，他補上一句，不過沒有道出自己這想法的真正原因。

一個人不吃不喝可以撐多久？三天？五天？與群青不同，他是自己住的，估計不會有人來拜訪，因此身體的承受度也決定了他能在海涯裡存在多久。
若是現實中沒人幫手的話，他最多也就陪對方幾天而已，在現實的身體死亡時就勢必只能拋棄對方先走一步。
他不介意自己的生死存亡，可留下人面對這一切，他不太放心。

面對丹的坦然灑脫，儘管知曉對方說的是事實，不知為何，群青卻覺有幾分不太認同，明知與家庭關係疏離的對方若葬身於海涯中，確實也無人掛念。

但看著眼前仍輕鬆笑著的人，他可沒辦法同意起對方的話，或許……或許是因為什麼？因為就算身邊無人在意青年的生死，但還有他會「在意」嗎？因為他會將之放在心底深處，且難以輕易忘懷嗎？

還未深思充盈於心中的複雜心緒究竟為何，他便瞥見窗外有了些許動靜——發著耀目光芒的巨大光圈，籠罩在因陀羅大廈的頂端，好似一扇通往未知的門扉，邀請著眾人。

「無畏印？瑜珈士？」收回視線，群青心中升起了戒備，已然離開市中心的他們自然不知現場情況如何，只能依靠丹放出的克隆體來獲取資訊。

「……無畏印吧。」看著那光圈，想起那名白髮少年模樣的人工智慧先前所言，丹瞇起眼，對克隆體下達指令。
還存活的流法者們開始行動，向著因陀羅大廈聚集，有的人則自發性地留在樓下，替眾人擋住襲擊的傀儡機。
上了頂樓，眼前圓圈更顯巨大，而自稱無畏印的那名少年正在圓圈內，等著眾人的出現。

「我是無畏印，海涯社群的原生人工智慧，負責管理精神網絡的場域通連，海涯社群整合式功能防護服務的具像化角色。」少年俯視眾人，開口道，他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大聲，卻又能讓所有人聽清，「逢迪亞公司透過強制對接衛星，危害我等寄宿在海涯社群的大量智慧生命，置身水火之中，逢迪亞公司是不幸的元兇，為了從他們的全面惡意襲擊中，解放海涯社群，我希望你們能夠協助系統資料庫，執行反間軟體，透過因陀羅大廈，闖入逢迪亞公司的新衛星。」

「你們頭頂上的門，是逢迪亞病毒殘餘數據解析後，產生通連新衛星系統的橋樑，因為時間有限，我只能夠說明執行方式，乘坐因陀羅大廈電梯，就能夠在衛星對接的前幾秒鐘，通過跨距傳輸裝置，闖入逢迪亞的新衛星系統，破壞他們至今策畫的詭計，機會只有一次。」無畏印指了指光圈中的虛空，頓了頓後繼續解釋他的計劃。
「只要破壞新衛星系統，衛星對接就會中止，逢迪亞的防毒軟體失去功能​，海涯社群也可以恢復原本的安定。然而，意志通過門，是完全單向的不歸路，破壞新衛星系統後，門也會關閉，並且與其一同化作垃圾數據丟棄，漂浮宇宙之中，沒法再回海涯社群。」​

「目前是五點鐘，距離門關閉剩餘五分鐘，畢竟是生死攸關的抉擇，我希望交由你們自己決定，海涯社群是否值得你們奉上生命。」
聽了這番話，流法者間產生小小躁動，而無畏印不再開口，只是靜靜看著交頭接耳的眾人。
沒有催促，因為時間限制就已是個無聲的催促。

「當流法者真虧。」將傀儡機傳回的資訊簡單復誦一遍，丹笑著聳了聳肩自嘲了句。
只是持有了這軟體，就成為兩方爭奪的棋子，被襲擊利用。
「海涯社群的安定」這事的最大獲利者根本就是那些人工智慧，講得冠冕堂皇，但對他們這些玩家可沒多少好處，更別說在那之前無視他們意願的利用舉動了。
那個通道他自然是不打算去的，他還沒有高尚到為了他人犧牲自身，這種英雄還是給別人當就好。
「你會想去看看嗎？不進去的那種。」雖然他們現在出發應該來不及了，不過他還是順口問了句。

聽完丹的複述，他呼出一口氣，這世界中的原生人工智慧果真沒一個能夠信任的，各個皆將他們視為棋子，只為了自身的目標與理想便想驅使著他們為海涯奉獻生命。

大義說得再崇高，最終也無法全然反饋到全部玩家身上，充其量僅是一種勸說的手段罷了，但他可不會為之動容。
「不了。」將視線自那猶如天堂之門、實則為萬劫不復的地獄的光環收回，群青沒興趣跟著去湊熱鬧，他也不認為少了他們兩人海涯便會就此滅亡。

儘管冷血且幾近無情，但他不會讓自己的性命斷送在此處，成為他人劇本裡的要角在一片歡聲喝采中迎接謝幕。

「好。」笑著應了聲，丹沒有撤回克隆體，就這麼當個遠方的看客。
果不其然地，在那之後有三兩人走出人群，向著電梯走去。
這些人的行動或許不智，不過對於他們的決意丹是尊重的，每個人都有私心，願意犧牲自己換取他人平安並不是件簡單事。
於是，天亮了。

重新動起的時間、升起的旭日打破了噩夢般的永夜，警察傀儡機在陽光下停止動作，白色霧靄被蒸發殆盡，若無傾頹牆面斷瓦佐證，彷彿先前的經歷只是場夢一般。
殘存的流法者們的歡呼聲連遠在公寓的兩人都能聽見，不過丹並未被那歡騰渲染情緒，僅僅打開了介面確定功能是否已回覆正常。

「晚點現實碰面？或者明天？」在確認功能應是都正常後他這才抬起頭，向群青問道。
海涯或許是暫時和平了沒錯，但有些問題他必須解決，比如之後還要不要使用這個虛擬社群一事。

破曉劃破幽暗，當陽光切入雲層時群青便知道有人挺身而出了，他沉默看著重新運走的時間，看著晨曦晃入室內，然後聽著遠方人們的歡聲，這才動手確認功能是否已恢復正常。

犧牲了他人換來的曙光顯得有些刺目，但群青心底也未湧起相應的罪惡感，那是他們在選擇袖手旁觀時便能預知的結局，既然有人願意為了眾人犧牲自我，那麼受之恩惠的他們如今再多說什麼也是無益且多餘。

點了點頭回應丹的話，歷經浩劫後的心並沒有隨之鬆懈，他仍然記得弗栗多筆記裡所說的事，因此簡單答覆道：「明天，十點，老地方？」

「好。」站起身，丹想了想，將桌上剩餘的效能飲料分配了下，收好其中一半，留下一半給群青。
還不清楚會不會又突然出情況，以防萬一還是好一些，雖然他原本想的是自己拿個兩瓶就好，不過按對方的個性，大概不會同意被優待。

「那我先離開啦。」笑眯眯著向人揮了揮手，他往門外走去。
除了要解除陷阱之外，順便在這段安寧時刻稍微在海涯內晃晃看看好了。

目送人離去後，他這才將視線移回手上的畫本，空白的紙張被溢入室內的暖金晨光鍍上一層晶亮，他獨自翻閱著兩年內累積下來的作品，一張又一張，一本又一本，最後在做下決意的同時也將它們收入資料庫中。

即使暴亂退去，心中也還未擁有回復日常的實感，但就這麼什麼也不想，沉靜沐在這片暖洋中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反正也不急著下線。如此一想，他便在耀光中閉上眼。

耶……不用延畢 （怎第一句就

玩得好累 （不對吧

天啊兩位把所有劇情串在一起太厲害了吧！！！覺得光是把兩位的交流讀完就不用去研究官方發布內容了，超清楚.......（官方：
而且好喜歡最後那一段群青跟丹都待在公寓裡面聊天的平靜感，雖然有大動盪但多想也沒用，而維持著那種舒適感好棒.....而且群青最後那句十點兩地方見有種回歸日常的感覺（雖然整個事件就很不日常了.....）
看來兩位是不是至少還有一篇交流！！！我是不是還有連載可以看！！！（貪心免費仔

jinjaandtera: 是若虛無中的不嫌棄 能夠幫官方任務內容整理筆記真是太好了（官方：？？？
謝謝若虛無中總是這麼捧場 在一片非日常中的小小日常真的好棒，雖然我們一直在後台吐槽他們兩個實在過於悠閒彷彿來末世渡假的
是的過陣子還有一篇交流，是我們都很期待的劇情之一

jinjaandtera: 謝謝若虛無中不嫌棄地看完了那麼長的一篇XDD但角色推理中是有錯的不能全信 雖然官方發佈的內容很囉唆又多字但還是看一下比較好（官方：
緊張感彷彿出生時忘了安裝的兩個人 書名感覺可以叫「在末世中渡假有什麼錯」了（不要取
剩下那篇會在結企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