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禮拜就是這學期的第一次段考。
已經提早教完進度的老師，
就是不斷的利用上課時間小考、檢討、小考、檢討；
離考試範圍還很遠的老師，
則是卯足全力的拚命想把課趕完。

「好險等等就是體育課了！」
「嗯？體育課不是被數學老師借去小考了嗎？」
「欸不是——哪有這樣的啦！什麼時候講的！？」
「數學小老師有寫在黑板上啊……」
「蛤，所以又要考試喔？齁，煩欸……」

反正不管是哪種都不太好，同學們都是抱怨連連。
下課的教室鬧哄哄，才高一，大家對考試都沒什麼感覺。

相比之下學長姐們的教室充滿肅殺之氣，
也難怪上次會被訓斥太吵鬧了。

他戴上耳機，偷偷播著藍調，
兩隻手臂交疊趴到桌面，不看、不聽、不想。
當作自己不存在於這間教室裡面。

深夜宵夜與讀書時間

「……啊、你今天沒戴美瞳對吧？」
回租屋時，在樓梯間碰到總是綁著魚骨辮的女生。
對視了幾秒鐘，他正在想要不要先打招呼，
反而是對方先開口說了這句話。

「喔？嗯、對啊！」他楞了一下子，然後笑咧咧地點頭。
上次 他們道別的有點尷尬，但女生表現得不像有那回事。

「之前都有看到，這次覺得看不太習慣。」
「感覺有時候也要讓眼睛休息一下嘛，所以就沒戴了！」
「嗯——你的眼睛不戴也滿好看的！」
……咦？猝不及防地被誇了一下，他覺得臉熱熱的。

「謝、謝謝！」
他笨拙地笑了笑，沒能像平常那麼坦率。

魚骨辨少女看出他的窘迫，笑著擺擺手，
兩人便錯身道別了。

筆友Blues的第六封信！

沒有想到這段時間以來的筆友是特警！超厲害的！
他忍不住有點想拿去學校跟徐彥辰他們炫耀，
但他又一直把跟筆友通信這件事，
當成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小祕密跟期待，真是糾結……

看著筆友在信上書寫的內容，
非常的詳細又很真誠，是真的在教導自己方法，
他不知不覺寫下了他跟徐彥辰和曾郁翔的事，
寫完才發現幾乎滿滿一張信紙都是無聊的吵架，
還沒辦法說得很清楚——因為他也搞不太懂！

不過寫都寫了，就不要再重寫了吧？
將信紙對摺再對摺，打算找時間送出。

他窩在廁所隔間裡，
不知道該怎麼辦。

原本只是覺得身體不太對勁，
健康教育課程讓他知道，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初經」。
黑紅染色的褲著，劇烈疼痛的腹部。
大腦，一片空白，頭暈目眩的。

教室旁的廁所不乏有人來，
明明只要笑嘻嘻的喊一聲，
大概就能得到幫助了，
卻怎麼樣都喊不出來。

就這樣響起了上課鐘聲，
他依然呆滯的動也不動，
時間隨著遠遠的老師的麥克風聲流逝。

「于一？于一！」
有人邊喊邊一間一間的敲門。
是導師的聲音，小心翼翼的，非常溫柔。

當敲到他那間時，
他一時哽咽，氣堵在胸口。
然後，哭了出來。

『沒事，不用緊張。』
『這對女生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打電話請媽媽來接你回去怎麼樣？』
『……那你先在保健室休息一下吧！』

他坐在床邊，拉上布簾。
因為是中午保健室阿姨也在休息著。

他吸了吸鼻子，哭過的眼睛酸酸漲漲。
真奇怪。明明不怎麼哭的，
為什麼突然之間就忍不住了呢？
啊……他抽衛生紙在臉上胡亂用力的抹。

初經來了以後是不是就不會長高？
以後每個月都會很麻煩吧。
那些所謂的第二性徵也會發育嗎？

可是，他不想當女生啊。
他不想，被當成是女生。

可以的話，只要當于一就好了。

他抓著衣襬，又開始低低的抽泣。

為什麼不能選擇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香香甜甜的香蕉蛋糕

雖然身體還有一點點不太舒服，
跟平常完全不一樣的奇怪的感覺，
但有去參加活動真的是太好了！

才能遇到之前在公園認識的高個子，
跟住在一起的奧利弗還有布里斯叔叔！

把做好的蛋糕，以及大大的帆布袋放上桌子。
打開看的時候忍不住發出驚呼聲——

奧利弗叔叔也放太多吃的了啦！！
一定！要找機會回報才可以哇！
他小心地端出布里斯叔叔做的煎餅，
邊一臉幸福地啃著美食邊如此下定決心。

昨天還覺得初經來沒什麼了不起，
蹦蹦跳跳地去參加活動，
今天整個人都不好了，痛到想在床上打滾。
聽說喝熱巧克力或是敷熱水袋好像可以療癒自己，
可是家裡沒有這些東西，他也完——全——不想出門！

抱著之前活動拿到的竹筍娃娃，
非常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緩慢挪移到書桌前。

唉、算了，還是來讀期中考比較實在……
他才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有多難受。

有老師請假，早上的一堂課變成了自修課。
這對滿多人來說都挺開心的，畢竟明天就是第一次段考。
他奄奄一息的趴在桌上，沒有什麼想讀書的幹勁，
也是在這個時候，班導師把他從教室叫出去。

他在大寫的懵懂中被帶到輔導中心，
諮商室裡面，軟軟的沙發上，是沒見過的人，
很明顯不是學校的老師。

班導師跟輔導中心的老師們告訴他，
這個人是社工，是特別來跟他聊聊天，
想了解他跟家人相處的狀況、最近的生活、還有很多事。
原本是要去家裡找他，才發現他目前沒跟爸爸住在一起。

爸爸。
真奇怪，只開著電風扇的諮商室，為什麼會這麼冷呢？

明明不管是社工還是老師都非常的溫柔、親切，
沒有人要強迫他回答任何問題的意思，耐心的，等待著。
可是他卻覺得好冷、好可怕、好焦慮。
他不懂為什麼不能像現在這樣子過下去就好了。
為什麼有些事情一定要被拿出來討論跟解決。

關在箱子裡不好嗎？
鎖著不要被看見不好嗎？
在被揭露以前，那些秘密都是安全的。
那些關係都是和睦的，那些人、每個人，都是笑的。

他只是希望這些不要被改變而已。
他只是希望一切都能好好的而已。

算盤。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有什麼東西滾下來了，摔下來了。
一片漆黑，看不見、打不開、從門縫滲進來。
香菸、霧氣、灼熱、越來越近的什麼。

『啪。』重重的，使盡全力。
『啪！』又一下，更加沉重，斷裂跟分解。

喀拉……喀拉……
那是金色的光吧。從眼鏡的邊緣反照著。

「——于一？」
有人輕輕地喊著。非常溫柔的聲音。
「你還好嗎？還能夠繼續嗎？」

眼前的面孔慢慢聚焦，變成可以辨識的模樣。
他抓著制服的衣襬，很輕很輕的點了一下頭。
然後又用力的點了第二下。

要面對啊。
要往前走啊。

不然就只會再一次回到原點而已。
他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

兩天的考試日程表被寫在黑板，
每考完一科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衝到講台上擦掉。

就這樣，第一天考試結束了，
不管實際上考卷會不會寫，
看到黑板左半邊的考科被擦乾淨，
就有一種自己把這些科目都殲滅的爽快感！

「yes！第一天考完啦！要不要去吃點好的慶祝一下？」
徐彥辰笑嘻嘻的勾搭上來，他也笑著推了人一把：
「要也是等明天結束吧？」

「屁啦，真心話呢？」
他露出誠實的貪吃嘴臉：
「我想吃麥當勞，冰炫風買一送一今天是最後一天耶！」

徐彥辰一言不發，戳開手機遞了一張圖給他看。


「幹你很煩欸！是你先問我的！」
「說想吃麥當勞的是你又不是我！會胖！」
「不會胖啦！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兩個人在麥當勞的座位區相對而坐。
一人一杯冰炫風。

「誰說今天是最後一天的？」
「我記錯日期了嘛……我以為只到三月底……」
「白癡喔！」徐彥辰笑著吐槽。

筆友Blues的第七封信！

才剛考完試。真的是一天都不讓人放鬆欸。
看著站在校門口，穿著鄰校國中制服的身影，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直直走過去，
反正再怎麼想避都避不掉，乾脆把話講一講。

「你來幹嘛？他叫你來的？」

于謙單手插腰，翻翻白眼，一上來口氣就不太好。
「我才想問你咧！有什麼毛病？幹嘛不回家？」

家？他摀住臉，避免自己忍不住笑出來。
但他還是沒忍下來，噗嗚的笑聲直接露餡。

「我在不在對你們來說又沒差。」
「是沒差，但你幫爸說幾句話是會死逆？」
「你也可以說啊。你不是很會說？」

要對付比自己年紀大的人或許沒辦法。
但跟國三的這傢伙鬥嘴已經夠用了。
被激到脖子發紅，于謙皺起眉頭。

生氣的樣子居然跟媽有點像。
……突然覺得基因真的好不公平。

「回去跟他講——」
「如果只是想找個人顧小孩，」
「不要再找媽了，也不要找我，真的很煩！」

他拉緊背包的背帶，轉身就走。

「于一！」
「于一——」
「于一你給我站住！」
鍥而不捨的在後面邊跟邊喊，
最後甚至直接繞到他面前，
比自己高一顆頭的于謙舉起握緊的拳頭。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打女生！」

他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
手腳、肩膀、腦袋、全身上下卻都克制不了的顫抖起來。
那種感覺他記得太清楚了，
如果人真的有靈魂，一定烙印在靈魂上面。
生氣的樣子像媽，動手動腳的樣子像那男人。
總是冷眼旁觀的共犯最後也學會傷害別人的方式嗎。

我沒有錯。
我沒有錯。
我沒有錯。
我沒有錯！

他深呼吸，必須在心裡不斷重複地講。
我沒有錯，我沒有必要被這些人挨著打。
就算這樣還是止不住顫抖，他最討厭自己這個地方。
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大聲的說出，我不害怕了。

要什麼時候才能說出，我真的不怕黑暗？

他牙一咬，伸出雙臂使勁往前推。
于謙沒料到他會做出這種反擊，重心不穩，
腳步沒踩好的往後跌去，屁股著地。
痛到不顧有多少經過的路人在看，慘叫出聲。
……叫屁叫，明明這連我之前嚐過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走開！廢物！」
他扯開嗓門大吼一聲，吼到幾乎破音。
抓著書包開始拚命的往前跑。

跑到公車剛好準備離站，
他揮著手讓司機再次停靠開門，
腳步有點踉蹌地跑上車，氣喘吁吁。
想到被自己推倒一臉錯愕的于謙，
居然，有一點想笑。
可是因為憤怒而皺起的臉仍停不下來，
身體的顫抖也是，好多情緒不斷地湧上來。

他好像，有一點理解曾郁翔的感覺了。
那個時候，一定是憤怒到無法停下的程度吧。

他往車窗外看，緩緩起步的公車駛離站牌。
而慢半拍追上來的于謙表情懊悔，模樣狼狽。
……不管是那個小他一歲的「弟弟」，
煩人的「爸爸」，又或者是那間屋子的任何人。

那裏才不是家，他絕對不會回去的。
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