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裡,布雷姆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緊盯對面的牆角。那裡的壁紙隱約透出了黃斑,受潮捲起,讓他想起在船上的日子。
若要比較的話,來到這地方以後分配到的居所確實比那位於船艙底層的平民房型要來得寬敞,但這裡可是連房間都稱不上。
——正式的名稱據說是「展示房」,而他在那些自稱司書的人眼中恰是可以任意擺布、展示,標上價碼等待轉手的商品。
於布雷姆來說這裡僅僅只是限制自由與剝奪未來的牢房。
緊接著牢房門鎖彈開的金屬音清脆一響,才將凡派爾的思緒拉回。
布雷姆很快從床上坐起,又因為突然動作帶來的暈眩僵住了身體。
「唔……葛伯……?」
房間外頭強烈的光線投射進來,只見一名男子背光中站得筆直、同時扔來某樣重物。
「這是你這禮拜的份。」他說。
布雷姆認出這是一直以來最常出現在門外的聲音,葛伯特的交談對象。葛伯特通常都是和這個人簡短交談完之後才得以越過這扇門來找自己。
布雷姆低頭拎起被扔到腿上的血袋,不透光的包裝看不出內容物,也沒有味道,晃蕩起來才知道裡面是類似液體的東西──那是他們賴以維生的血液。
但布雷姆有葛伯特,他從來不需要別的,也沒有考慮過。
幾個月下來他倒是習慣了沒有繼續糾結,只是有些納悶這次怎麼是這個人拿進來的,而且就單單一袋血其他什麼都沒有。
反抗心理讓他張口回了些話:
「就這樣?……杯子呢?不會就叫我這樣喝吧。」
凡派爾捧著毫無溫度的血袋,說得像是在餐廳挑剔餐具不齊全的客人。
黑髮的司書面無表情的臉似乎比剛才又更陰沉了一點,
「自己想辦法。」他撇過頭語氣仍然平淡,環視周圍似乎在打量什麼。
「什麼嘛,至少也給一根管子……」
其實布雷姆也只是意思意思念一下,沒想到對方接下來動作完全出乎意料,獵人突然拉近了距離,出手抓住他的下顎抬起,
「你們獵食不都是用這裡嗎?」獵人挪動拇指,翻起布雷姆嘴唇迫他露出銳利的犬齒,深綠的雙眼緊盯的卻是凡派爾僅存的那只獨眼,「還有你的眼睛,跟之前顏色不一樣,你是怎麼做到的?」
「哈???」
凡派爾維持著被掰開嘴有些滑稽的模樣,直覺地發出單音節的疑惑。
這人是不是哪裡怪怪的?
「……你們在幹什麼?」困惑且緊繃的聲音自獵人身後傳來,葛伯特站在牢房門口,眉頭蹙起,對於現場狀況顯然不明瞭。
黑髮男人問話聲落下三秒,接著便踏步靠近布雷姆,伸手想直接捉住那個抬起凡派爾下顎的手腕,「史瓦維奇先生,您的工作不包含對凡派爾動粗。」
藍眸寫滿不快與緊張,像是擔心布雷姆因此受到傷害。
在被碰到之前,司書迅速將手抽離,與凡派爾的距離也恢復到正常應有的間隔。他抿著唇沒有回答問題,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布雷姆揉揉被捏住的臉頰,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又不需要獵食。」
抬眼看向那個獵人,發現對方視線仍朝著自己,「我的眼睛怎麼了?」
布雷姆不知道的是,他所擁有的寶石眼在這環境下呈現的顏色,正是獵人們能辨識的唯一色彩。史瓦維奇只是納悶,明明開始追捕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顏色。
「沒什麼……」
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史瓦維奇轉向一臉不悅的人類,「今天預定的工作是展示房清掃,沒別的事情的話我得請你離開了。」
雖然名為寶石的展示房,實際功用不過是限制凡派爾自由,給予的空間自然不會大到哪去,要容下三個男人還要進行打掃工作怎麼說都有些困難,他撈過被擺在一旁的掃帚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我來掃也可以。」朝司書伸手作勢要男人交出掃具,葛伯特依稀記得方才有人交代收容人可以幫忙司書清掃。
三個月下來他對史瓦維奇的印象已從追捕他們的獵人轉為守門人,而且比起另一個銀髮司書,黑髮青年顯然好溝通多了。
至少願意放他進門與布雷姆待在一塊。
「你要掃?」
司書略帶遲疑覆述了一次。仔細想想也不意外,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渾身散發著不管是誰通通別靠近的氣息,把自己的「所有物」捧在手心就怕摔到碰著,簡直過保護。
但說起來這並不違反規範,印象中的確聽不少司書打定主意不是要無視這項工作就是隨便推給別人,再說他也想起自己似乎也還有其他工作得做……
「那就交給你了。」史瓦維奇將掃帚塞到對方手裡,「記得在晚餐以前收拾好。」
交代完他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嗯。」葛伯特收下掃帚,替布雷姆收拾環境、整理周邊一直都是他的工作,即便換了場所,這也絕難不倒他。
人類直起腰,環視空間,狹小牢房不用晚餐前就能結束,傢具一應俱全,如果不是讓布雷姆必須限制行動那就更好了。
三個月了。
會有所謂的轉機嗎……
「他剛剛沒有傷到你吧?」葛伯特向被觸碰的凡派爾溫聲。
「嗯?」
被問到的那個凡派爾屈膝窩在床上,從剛才就盯著他的「所有者」忙上忙下替自己打理環境,這對他來說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
「沒有,那個人只是想看看我的牙齒。」布雷姆搖頭,露齒笑了,「他好像對我們凡派爾很好奇,平常也總是盯著我的眼睛。」
「你有看過這裡其他凡派爾嗎?」
頓了下緊接著他忽然又問,上下文感覺沒什麼關係,八成只是一時好奇。
「沒有。」畢竟其他凡派爾也是被關在個人牢房,老實說既沒興趣更沒膽量去察看別的吸血鬼,「司書……獵人倒是見過許多。」
雖然有說上話的在極少數。
「少爺這周吃過飯了嗎?」他換個話題,剛剛一進門就被兩人動作嚇到,差點忘記把去廚房準備的點心拿出來。
「啊、」
說到這個他才終於想起,翻身從堆疊的被子裡挖出剛送來的血袋。
「這禮拜的份,剛剛是他送來的。」
布雷姆捏著袋子一角的表情充滿不情願,「還要我用咬的。」
聞聲,葛伯特無奈地笑起來,「我再去廚房幫你拿個杯子?啊、觀賞區似乎有給客人備用的,稍等。」
黑髮男人起身繞去另一側專門用來給訪客欣賞凡派爾的區域,從櫃裡翻出瓷杯,接著回到布雷姆所在牢籠內。
其實即便是前血奴,一般似乎也不會被准許進入牢內,史瓦維奇在這點上對他們的任性倒是挺放縱的。
人類將杯子放置桌面,伸手向凡派爾討要血包,打算替對方注入杯內。
「一半……一點就好。」
捏起食指與拇指表示出那一點點的量,布雷姆把他本周配幾的份額交到葛伯特手上。
撇除習慣問題,公費伙食的品質他一直頗有微詞,每次用餐時間他都用全身在表示抗議,只可惜光靠葛伯特想盡辦法偷渡進來的量實在不足以維持需求,多少還是得攝取他們提供的血。
即使允許前血奴進入牢房,唯獨對血源的掌控獵人沒有放寬標準,大概是不想犯人吃得太飽搞事吧。
接過血袋,葛伯特注滿半杯,忽視對方手比的高度。
「我今天帶了餅乾。」連著杯座遞給布雷姆,黑髮男人變魔術似地又拿出瓷盤,將剛剛在廚房特製的餅乾盛盤,放置於凡派爾順手好拿的位置。
視線從半滿著黯淡血液的杯子轉到一整盤手製餅乾,凡派爾臉上的表情溫度差異簡直極端,看到救星似馬上伸手探去抓了幾片,顧不得手銬撞到盤子發出聲響。
「沒想到這裡居然還可以做烘培……」
拿起烤得恰到好處的餅乾,那樣式一如既往樸素沒有多餘裝飾,除了原材料的奶香更散發一股特殊的鹹香,是布雷姆最喜歡、更是此時他最懷念的味道。
「唉、如果我被人買走大概就吃不到這個了。」
他一連吃了幾片,暫時沒去動那杯盛好的血,大概是還想多留戀一下口中的餘香。
菜鳥獄警»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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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說你不會被買走,但毫無證據又沒把握的話他說不出口,葛伯特僅是整理桌面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只回答前一個問題:「嗯,和司書說一聲後廚房就被允許使用了。」
「還想吃什麼?我下次做。」男人道,朝布雷姆微笑。
布雷姆舔掉手上的餅乾屑,眼神放遠狀似思考,最後卻道:「嗯……給我驚喜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對方那一瞬間的遲疑,他垂眸一笑,端起擱置的瓷杯抿了一口。暗色的血如想像一樣粘稠乏味,雖然百般不願意,為了維持生命、為了堅持下去這是必須攝入的。
「還有、這種時候應該說……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凡派爾帶著一貫的傲氣,音量一點未減,像是故意要給門外的人聽似的說出口。
肯定語氣讓他心臟漏跳一拍,那瞬間他覺得跟著布雷姆果然是對的。
三個月來的焦躁有剎那緩解,旋即又淹過他的胸腔,溺斃感湧上,他會記得剛剛已經好好的呼吸一口氣。
葛伯特轉過身,成熟面容勾著淺笑,淡淡的像對凡派爾的豪語感到好笑,又染滿珍惜。
「嗯,少爺這麼說的話,我們一定會平安離開的。」
然而儘管他們「討論」得如此肆無忌憚,門外依舊沒有反應。他們不知道的是,原本應在走廊不遠處看守的黑髮司書此時其實並沒有在他平常待的位置,而是暫時離開去做他臨時被交代的任務——
同樣是清掃的工作地點卻大不相同,史瓦維奇捏著手裡那一小把銀灰色鑰匙,快步走向會長位於主樓的私室。
當黑髮司書轉入下個走廊時,同樣身著開採制服的司書迎面走來。
那雙墨鏡後的紅瞳是能顯現在司書眼裡的顏色,對方臉上有些許疲態,乍看就像剛從外頭趕回來。
「維奇?」
那個紅眼男人出聲,語氣染上訝異:「你怎麼在這裡?」
幾乎在看見對方的瞬間史瓦維奇就停下了腳步,那雙紅眸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他視野中最鮮明的顏色。
「臨時被交待的工作。會長的私室,你去過嗎?」
他拎起手上的單把鑰匙回答。
紅眸看向他手中鑰匙,接著轉回他的臉上,白髮青年暗眸思考三秒,像在評估自己的狀況,然後重新看向他。
「沒去過,我跟你一起去。」
青年臉上的笑容是他熟悉的社交友善,口中說出的話倒不像平常會嫌麻煩的拒絕。
短暫的停頓引起黑髮青年注意,他看向對方一身風塵,顯然是剛從外頭任務歸來。要他先去休息的念頭一閃而過,但那個人向來自有分寸,不應該連這種事情都要一一過問。
於是史瓦維奇只是點點頭、邁步在前方帶路。
克里斯多夫的私人辦公室位於主樓的最頂層,那裡似乎少有人出沒,爬上樓梯一路上幾乎沒碰到什麼人。拿備用鑰匙打開上鎖的門之後,直面的就是一塊黑漆漆的空間。
成為司書雖然讓他們失去一部分辨色能力,相反的卻帶來比以往更優秀的夜視能力,透過走廊一點微光兩人就能清楚看見室內的陳設。大門推開正面就是散亂雜物的辦公桌,其後一扇大窗緊臨,要是白天陽光撒下想必非常明亮溫暖,如同會長平常給人的感覺。可惜現在正值永夜,無論日夜窗外只有濃到化不開的黑,什麼也看不見。
「他們說是要幫會長把房間打掃乾淨……」
史瓦維奇視線掃了一圈,找到開關扭亮了室內的燈火。
「掃具可以從儲藏室拿。」
他補充了一句,靠近堆滿書籍雜物的桌邊,想著或許在他們著手掃除之前得先把這些東西都整理一下比較好。
桌面凌亂,有茶、照片、筆與筆記本,以及散亂資料。
白髮青年站在桌前微微皺眉,看起來像不確定該從何動手。
一旁牆邊還有留聲機和藥物相關的作業臺與罐子。
「要先收這個?」指著那團混亂,紅眸看向史瓦維奇,「茶、倒掉?」
聽上去覺得會長不喝完很浪費。
史瓦維奇順著看過去,像是收到指令那樣開始行動。
收走茶包的包裝、揉掉扔進垃圾桶之前只大略瞄了一眼。至於那杯茶他沒怎麼想就倒進桌旁裝飾用的室內植栽,茶液很快就被土壤吸收消失殆盡。
不知道該往哪收的空茶杯暫且擺一邊,奉命收拾房間的黑髮司書開始將散亂的紙張互相堆疊攏成一落,文具放回常理來說應該待的地方,簡單粗暴的方式稱不上整理乾淨,僅僅只是讓桌子看起來亂得整齊一點。
收好周邊的東西,擺在一旁大大攤開的筆記本他卻沒有去碰,上頭一頁一頁短篇幅的手寫字體讓史瓦維奇意識到那似乎是非常私密的東西,發現到被人動過感覺應該不太好吧……猶豫著他似乎沒發現自己已經停下手上收拾的動作,直直盯著本子瞧。
安靜看著史瓦維奇整理桌面,維持的笑容鬆懈,白髮青年淺淺緩口氣,轉身去儲藏室拿出掃具。
但再次回來時黑髮男人正對桌面發呆,紅眸眨了眨,再次來到史瓦維奇身邊:「怎麼了?」聲音平板,少了剛才好似友善的氛圍,多了幾許冷靜到有些冷漠的感覺。
「會長看起來……就像是會寫日記的人吧。」
難得地對他人多下評價,向來沉默的青年抽離視線轉向其他地方。那些文字對他來說晦澀難懂,即使像剛才那樣盯著也沒能讀進去多少。
「是嗎?」瞥一眼黑髮青年注視方向,白髮司書並未主動翻閱,轉過身拿起掃具開始整理書櫃,「那他寫了什麼?」
「不知道,」
黑髮的青年眉頭緊皺,一如他一直以來看到書籍卷軸會露出的表情,「好像寫到寶石什麼的……」
「凡派爾」──寶石一字算是最常出現在他生活中的字詞,史瓦維奇幾乎已經將它當作某種圖形來記憶。
但老實回答之後沒幾秒他突然又停了下來,
「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語氣聽上去像是被抓到做了什麼壞事一樣。
「是會長不好吧。」青年笑了一聲,將順序錯誤的書冊抽出來,按照邏輯重新列回櫃上,「姆、大概也不是什麼重要事……攤在桌上被看到也沒辦法了。」
語句間反倒責備那個不在場的上司,「重要的話就該在我們進來前先自己收好。」
「……嗯。」
既然是他說的史瓦維奇自然是無異議地認同,點點頭繼續回到他們在此處本來的目的上。
雖說是被派來掃除的,兩個大男人也只是做了最低限度的整理,勉強恢復了這個地方原有的機能,所有混亂大概都被塞進櫃子,隔絕到看不見的地方。
「接著……吃飯?還是要直接回去休息了?」
將掃除用具放回牆角的小隔間裡,深色髮的司書望向在門口等著他的人。
因為對方這次的任務他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彼此了,史瓦維奇沒有發現自己臉上帶著一點期待,但即使有自覺他也不會有想要隱藏的意識吧。
「你吃了嗎?」
白髮男人反問,見到史瓦維奇臉上的期待也沒多做表示,像已習慣對方如此。
「還沒的話,我們去食堂。」
等待他的司書這麼說,自然提出邀約。
熄滅掉房間的電燈,光源僅剩走廊間接投射進來的些許昏黃,將黑暗中史瓦維奇深綠色的雙眼襯得明亮,即使在司書眼中僅是灰色漸層中的一種。
「嗯,那就一起去。」
動作俐落地喀擦鎖上門,或許是趕著離開,臨時被交付鑰匙大概還會被遺忘在他口袋好一陣子吧。
「嗯。」那雙紅成為暗色中唯一色彩,紅眼司書離開僅有兩人的空間時,再度戴上微笑,與史瓦維奇並肩前往餐廳。
今天也是乍看與平常無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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