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告一段落，他就這樣坐在床上——最後甚至是躺在床上。手裡的小紙條看上去脆弱不堪，好像一撕就可以撕毀。剛才過來的司書也是，一臉弱不經風，好像碰一下就會碎裂。

給溫柔先生的紙條……信任「吸血鬼」確實很笨啊。他想。

現在這裡沒有司書，沒有來客。而他就這樣整個人縮在床上，難得認真地思考著接下來該要怎麼辦——啊，他不該在乎那些的。他只應該在乎要怎麼樣和潘一起出去，或許那兩個司書也會想離開吧。不過紙條……到底要怎麼辦呢。

躺在床上縮起身子的凡派爾就這樣專注的看著手中的紙條，然後靜靜的聽著周遭的風吹草動。雖然是聽見了腳步聲，但他沒有馬上篤定那是潘，或是來看守他的司書。

收下歌姬拷貝而來的鑰匙，淺香硝子自從結束對話後，便陷入難得的沉默，這種反差連一旁的潘尼洛普也感覺得出來，雖然說她很好奇對方在思考什麼，但那表情看上去不太好開口。

靜默沒維持多久，潘尼洛普跟兩位司書便抵達展示房前，在輕敲幾聲過後，潘尼洛普便走入房內，琥珀色瞳映照出戀人身影之時，那抹不安遍消緩不少。

「我來了，抱歉，會等很久嗎？」

聽到潘的聲音後他幾乎是整個人直接跳了起來，像是聽見主人回家的狗兒似的，他臉上的開心看上去十分鮮明。

「不會，嗯。剛才是音樂會嗎？潘覺得怎麼樣，有趣嗎？」
他邊說邊把剛才握近手裡的紙條給藏到了背後，那東西的內容他看過了，雖然挺無害的，但他還沒有打算要讓潘知道。

或許他該要多想點，然後再做決定。或是乾脆什麼也不做……畢竟他也不欠那個弱不經風的司書甚麼，又幹嘛幫助他呢？

「……她剛才說話的態度很不耐煩，感覺有點奇怪。」
另一邊，站在牢籠外的羅德看向硝子，然後開口。
「到目前為止，這些事情都有太多疑點。」
當然，那一部份是他的直覺。並不能說都是推理推論出來的實質證據。但看著硝子的模樣，或許她也一樣覺得、事情不對？

雙手交叉於胸前，硝子逕自挑起了菸，無人經過的前提下讓她多了不少臉色，也少了平常那嘻皮笑臉的餘裕。

指尖撥弄著酒紅髮絲，她反覆思考著先前的對話，極力思考著有所起疑的內容，搭配著以往的所見所聞，她深思熟慮地開口：「我也認同，太奇怪了。」

「嗯……我覺得還不錯，不過後來發生了一點事。」

簡單概括對音樂會的想法後，潘尼洛普向凱特說起了歌姬傳達的內容，雖然說兩位司書似乎別有想法，但她先是將對話原封不動地給了對方。

眼看同事拿出菸，羅德思考了會，隨後才從制服斗篷下拿出一只打火機。那是他在離開家鄉前友人給予的鑑別禮——雖然他們倆都沒抽菸，但打火機看上去很新潮，所以對方才送的。印象中是這樣，他想。雖然想著那些也僅只是想到空虛而已。

「她給的東西是真貨。但我想不透的是為了推翻就這樣放走……自己仇恨的東西，這樣未免也太本末倒置。」
他邊說邊將打火機的帽蓋打開，然後將火苗往前遞出。
「還是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可以從中牟取利益，不只是貴族上的，還有其他部分的。」
他這樣假設，一雙眼沒有看向硝子，就只是靜靜的看著那個銀灰色的打火機。

「……這樣啊，嗯，難怪。」
在聽到潘的話後凱特皺了皺眉頭，然後嘆了口氣。
「難怪他身上也有股香味啊……但這樣說起來，嗯，這裡的治療這麼沒用嗎？不然怎麼時間過那麼久，他還是那麼、喔。」

講到這他頓了下。

「嗯……他真的有在持續喝血。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他喃喃自語道，一雙石榴石雙瞳帶有疑惑。

「潘覺得溫柔先生是怎麼樣的人？」
最後他這樣問道。當然，他心底也有一些答案，但他也想聽聽潘的說法。

流瀉而下的酒紅髮絲被指尖微微撩起，硝子就這麼低身湊近了那火苗，在裊裊白煙點燃過後又恢復到原先姿勢。

只見她深吸一口氣，使得尼古丁的苦澀氣息充塞感官過後，再放鬆似地吐了開來。

這是她菸盒內最後一根菸了，把玩著中空的菸盒，硝子一面思考著羅德的話語，不知是被舒緩的菸癮刺激了思考，抑或是對方的想法點醒了她，硝子將支離破碎的線索連起的那一刻，頓時便將掌中的空盒握成了紙屑。

「媽的……」

她忽然覺得自己被整得團團轉。

將打火機的帽蓋蓋上後羅德並沒多說什麼，就只是靜靜的看著硝子。作為待在亞斯德斯克一段時間的人，他多多少少是知道硝子是外來的司書——外來的獵人的。或許她知道甚麼他不曉得的。他想。不過他沒有打算馬上開口問。或該說，他更寧願對方願意說的時候在說。逼迫人不是他會做的事。

聽見門口的聲音後凱特愣了下，天曉得羅德和硝子這兩個司書聊了什麼。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那種語調。想必是發生了什麼吧。

說起來，潘和那兩位司書也一起聽到了那些話吧。嗯……
「我想先去看看他們怎麼了，潘跟我一起去吧？」
他這樣說著，只見原本坐在床上的凡派爾就這樣站起身來。
「嗯，可能溫柔先生的事情也可以問問他們。」

「啊？嗯，好。」

本來正思索著該如何回應戀人問題的潘尼洛普，在那聲接近低吼的呢喃也停止了思考，有點意外親切的硝子姊會真正動怒的她，也跟著凱特的腳步走至門前。

「硝、硝子姊？還好嗎？」

聽見潘尼洛普的關切過後，硝子才從那憤怒的情緒中稍微回過神，想著想著，在場其他人都沒有上那艘賊船，或許－－作為共犯的一夥，他們該知道那件事才好。

「那些傢伙實在可疑得很，這一切恐怕、不，肯定是圈套。」

既然當時的照片都留了下來，那上層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來歷，在知曉背景的前提下還通過司書的審核，這種安排怎麼想都很可疑。

「……前陣子附近有郵輪進港時，大量凡派爾和人類在同一段時間進到亞斯德斯克，我曾聽別人說過一些內容，但基於一些問題，我並沒有去了解那部分。」
將打火機收回斗篷內，羅德只說了這句話便沉默了。但說完後他看了看硝子，隨後才又看向上前的凱特。

「……你們到底都說了什麼？」
就連對於周遭氣氛敏感度低的凱特也皺了皺眉頭，他就這樣看著剛才大罵出聲的硝子。
「人口販賣？綁票？你剛才說的和那兩種東西基本上一樣不是嗎。」
只見他在說起這話時羅德也皺起眉頭，一雙藍眼中的情緒也開始動搖。那看上去像是破碎不堪的冰川，銳利卻又脆弱。

「看來似曾相識的面孔不是巧合。」硝子吐了一口煙後接續說道，雖然內容參雜了不少情緒發言，但至少簡略概括了那艘賊船。

「……我曾經是那艘郵輪的乘客，在離開時看了一眼渦輪室時，發現了一群被銀線吊起的屍體。」
「那手法跟克里斯多夫的戰鬥方式一模一樣，我想恐怕就出自他所為。」

回顧著先前展示會的情境，以及那被血腥味佔據的空間，硝子便將兩者一同歸納，也推定出大量的凡派爾拍賣肯定跟臨時的收治脫不了關係。

「我想，他們為了得到大量的凡派爾進行拍賣，於是就安排了那艘郵輪將人類和凡派爾騙上船，且在當時留下了照片作為一年後搜捕的目標吧，真的是放長線釣大魚呢。」

那不成型的紙團快被揉成碎屑了。

那聽上去太過耳熟，也勾起太多不該勾起的回憶，設計好的船期、拍賣，最後他唯一能夠拿來惦記的只剩下那顆寶石眼——

難得的，藍眼司書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然後將視線撇開。
「……我不認為岡薩雷茲給予的選擇就是好的，可是克里斯多夫……該死。」
他邊說邊下意識握緊了拳頭。而在牢籠內的凱特則是看著反常的藍眼司書，然後思考了會。

「克里斯多夫身上有和血奴一樣的味道，甚至是更香甜。」
最後他這樣說道，但他反倒沒有太過……憤怒，或該說，他只覺得人類這些糾葛和拉扯實在是過於複雜，那讓人感到沒有必要。怨恨的話，就殺了對方，厭惡的話，就害死對方就好。沒必要搞小把戲。

可是他倒也沒忘記當初進機構時克里斯多夫的表現，那感覺不像假的。他想。

「說實在，我覺得那個給予幫助的人問題更大。獵人就該獵吸血鬼，那是天經地義。他卻想要把吸血鬼放跑？還真可笑。」
牢籠內的凡派爾不惜以穢稱來提及自己的種族，甚至是刻意抬手用手銬敲了敲牢籠。
「嗯，對待商品溫柔到還比較像樣點。誰知道呢，搞不好放跑之後是打算高價轉售呢。」
他隨口扯了個自己覺得合理的理由，隨後才又看向身旁的少女。
「但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潘。」
像是要立下誓約似的，他這樣說著。隨後笑了下。

三人的談話全然沒漏過的潘尼洛普，對於克里斯多夫的感想更加微妙了，起先她並不認為對方是個肯定要推翻的對象……然而種種跡象看來，這顯得更加微妙，但就在她的好印象即將翻覆之餘，門前的硝子反倒因戀人的話語而陷入複雜的神情，隨後說出的話語又再次改變了她的想法。

「我之前有溜去克里斯多夫的房間，順手摸了備用鑰匙後看了他的桌子。」沒想到那個清掃會在此時派上用場，當時的她肯定怎麼也沒想到吧，「桌上擺著止痛療效的茶包……好吧，也許你們不知道這件事，但其實凡派爾的血除了治癒傷口外，人類飲用可以增強生理能力。」

「他有那種身手是喝了凡派爾的血吧，味道也證實了這一切。」

「我會知道是因為我老公會給我咬。」

雖然有點多餘，但硝子仍是補充了句，畢竟她可不想被認成只要是凡派爾的血都喝的人。

「輔佐官這點我覺得更奇怪了，你覺得會有人願意把知情計畫的人放掉嗎？那一板一眼的傢伙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冒風險的。」

聽著硝子的話，羅德沉默著。作為前血奴他多少有感覺到那點過，而在研究之中他也讀過那些。所以對此他只是沉默——或該說剛才那些有關於船的內容仍舊讓他感到心神不寧。而他也只能安靜的將情緒繼續壓下。

「原來他是輔佐官啊……嗯，確實，確實很奇怪。」
難得自己和那個司書意見一致啊。凡派爾笑了笑，然後這樣說著。
「他給予了幫助是事實，但他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吧。」
只是那會是甚麼他也不清楚就是，但他還是清楚一件事情的。

「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們也不是不能利用他的詭計來達成自己的目的？雖然我是不清楚兩位打算怎麼做就是，但做為共犯，應該是會一起行動的吧。」
他還清楚可以利用優勢來逃跑的這件事。只見他瞇眼笑了下，看上去像是被現在事態的發展激起了些許興致似的。

「就算要殺光這裡的人我也會走。」

金燦曈眸透出一絲冷光，硝子的語氣全然不帶玩笑，堅決的態度顯得有些無情，但她的確不在乎這三人以外的生命會怎麼了，更何況將她引領來此地的緣由根本是個騙局，由此她也沒什麼好猶豫的。

「為了見到丈夫，我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哦，就跟你想保護小潘尼一樣的意思。」

「真好，我也有一樣的想法。嗯，雖然那是下下策就是。」
畢竟還有潘呢，他不希望對方看到太多……不該看的。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盡量是以不流太多血的方式突破重圍，而那想法對他來說也是挺罕見的。

至於沉默的那位司書則是對此愣了愣，但他並沒出言反對。或許他現在唯一能相信，或該說完全信賴的只剩下武器了。而將一切訴諸於暴力和流血，那也是種方法。無論如何，他想幫助凱特和潘尼洛普的心情並未改變。

「我們也只能先繼續靜觀其變了，真是，他們還真擅長勾心鬥角。」
只見凡派爾笑了笑，然後無奈的嘆了口氣。
「作為中間的賭注，嗯，還是該說棋子。還真的是讓人覺得挺難過的。」

但既然事情是如此，那他也想好接下來該要怎麼做了。

紙條要如何處理，他已經有了個頭緒。

「反正能達成我們的目的就好。」

硝子輕笑了笑，既然打從上郵輪的那刻起就上了圈套，那倒不如好好利用這個身份，雖然不清楚能不能全身而退，但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嗯……也只剩下兩個禮拜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呢。」倘若沒意外的話，聽歌姬傳達的內容，下禮拜就會出現有機可循的暗號了，為此潘尼洛普多少有些不安。

「是啊，能達成目的就好——而且我相信我們會配合的很好。」
只見凡派爾瞇眼笑了笑，原先的不信任，或該說隔閡都在達成共識和開始合作的時候慢慢瓦解，時至今日，凱特已經是全然相信門外的兩位司書了。

「……確實，只剩兩週。」
看見凱特的表情後羅德稍微有些、驚訝，畢竟他始終還是不相信人，那怕再親密……但或許，他該試著和凱特一樣，多給夥伴一點信任，然後一同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接下來不曉得他們還會有什麼動作，但妳說的對，能達成目的就好。」
說著，藍眼司書勾了勾嘴角。

「嗯，到時候就麻煩你們了。相信你們不會像之前那些該死的傢伙一樣想要對潘下手。」
想到之前被抓來前的那些事，凱特的語調略略帶著不滿。但門外那兩個司書是肯定不會那樣的吧——他可以安心的讓他們和他一起保護他的寶物。

「放心吧，要對他們下手的可是我們。」

雖然不清楚到時候會有多少人來追殺，但硝子可是對自己身手很有自信的，在亞德特斯克雖然只有一年經驗，但單論獵人的資歷，她在阿爾法可領有三星獵人的頭銜。

雖然保護潘尼洛普是經由他人的委託，但情況演變至此，少女與凡派爾的安危不再限於職務，而是一種共患難的信任吧。

「真好，能和獵人們一起作戰這種事情我可是想也沒想過啊，感覺就會很刺激。」
只見他瞇起眼來笑了笑，看上去很快樂的樣子。而見著凡派爾那表情的藍眼司書也逐漸鎮定下來。凱特說的沒錯，他們得一同並肩作戰，無論結果如何。而且他也想……讓凱特和潘順利離開，就當是為了弭補他自己的遺憾也好，他想看這對戀人好好的在一起。

「我會盡力協助你們的。」
「好，那我也會安分做好目前該做的。」

可能是相處時間導致，也可能是接收到司書的決意。凱特說起這些話時意外的認真。

「潘不用擔心太多，我會保護妳的，他們也會。我們最後一定能好好離開的。」
在看了看羅德後凱特將視線放到了自己的戀人身上，那語調也隨視線轉移而變得柔和。

「嗯，謝謝你們。」

眨了眨琥珀雙眸，潘尼洛普收起擔憂的深情，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她實在沒料想到能接受到這些人的協助，儘管被他人所利用，但這樣的結果似乎也不壞，甚至讓她體驗到友誼的感覺，那是以往那怕生的潘尼洛普所預料不到的。

「……請放心，到時候一切都會順利的。」
只見藍眼司書對著少女微微頷首，然後這樣說著。而且老實說，他才該向眼前的少女道謝——能看見他人幸福，他就感覺自己像是得到了救贖。所以，他才該向少女道謝。

「雖然有點捨不得，但潘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剛剛聊的事情，我們可以明天來聊……明天一整天，或是明天晚上都可以。」
在牢籠內的凡派爾笑了笑。雖然是捨不得，但他也難得的有自己的事情得思考。而且這件事他想自己做決定。

「嗯？嗯，好啊。」
「小潘尼我們一起去洗澡吧，要是一身菸味我肯定被輔佐官訓話的。」
「好啊，不過硝子姊可別亂摸哦，你每次都……呃，沒什麼，凱特想休息了嗎？我也該去洗澡了，晚、晚安。」

聊到女性間的親暱互動時，潘尼洛普才意識到自己的話題被硝子牽著走，在其他男性還在的前提下，她也只好有些羞赧地打住，且打算就這麼推著硝子就走。

聽著兩位女性聊天的內容，凱特眨了眨眼，慢慢的，一臉不開心就這樣浮了出來。可惡，不行，他果然還是很氣硝子……好想要出去跟潘在一起……

「兩位晚安。」
反觀站在展示間門口的羅德，他也只是面不改色的向兩位女士道了晚安，然後目送兩人離去。

「啊……我想出去，我想要找潘。可惡，那個司書還是很討人厭——」
「請再多忍耐會，很快事情就會結束的。」

在兩位女性走了一段距離後，凡派爾的哀怨和司書的鎮定回覆為動盪的夜晚劃上了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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