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他推開槭楓烘焙屋的門，眼前的畫面讓他的愣住了。

這是一間無人烘焙屋。
它擁有採光非常好的三角窗，店內卻十分窄，最醒目的只有四個運作中的巨大窯烤爐。
沒有櫃台，沒有商品貨架，想當然、...也沒有收信箱。
斯坎諾的思緒產生微秒的停滯。

說是無人似乎也不太對，這個空間有除了他以外的人在。
金色的眸子轉向店內，望著也往自己的方向望來的男人，一下子笑起來。
「初次見面，我是名郵差。」說著、斯坎諾調整自己皮革側背包的肩帶。
「來送信的...這裡是否沒有能夠收信的人呢？」

「我想是的，這間店似乎是採自助式。」揹著一面大盾站在烤爐前的男人點點頭，眉眼彎彎露出調皮的笑容「除非信是要寄給我的！」

因緣際會下拿到了槭楓烘焙屋的買一送一優惠券，德雷茨趁著空檔到店使用。
作為人工智慧，只要資料庫中的數據沒有被刪除便能反覆讀取直到損壞，事實上他也沒辦法選擇記得或不記得。
但即使如此，德雷茨也有珍貴的、拚了命想留下來的回憶。

「哈哈，若是先生能收下就好了，可惜這封信也並沒有寫出收件人是誰...看來這是一封得送回去總部的信件。」
斯坎諾喜歡他的微笑，於是也回以一個更燦爛的笑容，在對方面前搖晃手中信封，將其放回背包之中。
動作期間，斯坎諾不停在資料庫檢索與陌生人遇見的相關守則。
──人類需要適當的交際，馬上離開是沒有禮貌的行為。
他將此項對應設為反應中樞的置頂，很快自字詞庫挑揀字句，順暢的接下對話。

「謝謝您的幫助，希望我沒有我打擾您的午後。」
斯坎諾又環視一次這整間店、目光回到男人身上。
「您正準備親手做蛋糕嗎？」

一位相當有禮貌的先生，這是德雷茨對眼前人的初印象，他從沒想過稱呼其他人『您』，即使是設計者的上司。

「是啊，記憶體甜點！你有興趣嗎？」他秀出那張以大號粗體字打印著買一送一的優惠卷「可以把記憶複製到甜點中，讓享用甜點的人體驗到你當下的感受、情境，有點像是USB那樣吧！」

「記憶體甜點。」
斯坎諾歪頭，身後的金屬肢因思考運作停滯於空，他複述熟悉又陌生的詞彙，記起在海涯的廣告單中曾經看過類似的產品，販售各種形色的感官經驗。
他在回應列表之中拉出表明為「積極」的句子。

「說真的，聽起來相當有趣，雖然我並沒有嚐過這樣的甜點，但您的介紹讓人躍躍欲試。」

儘管他不會忘記任何被紀錄的感觸，那些由資料夾承載的一切都會陪伴至自己芯片毀壞，磁碟毀損的那一瞬間。
可這相當有趣，吃下別人所製作的甜點，也能感受到擁有心跳與血液是什麼感覺嗎？亦或是，僅分享感官...？

斯坎諾往前走幾步，凝視巨大但並不散發熱浪的烤爐，回眸笑道：「我並不太清楚怎麼操作...，能麻煩您為我解說一二嗎？」

「首先選擇一個烤爐，我已經選好了！」德雷茨指指眼前的3號烤爐，接著閉上眼雙手交握成祈禱狀「灌注效能，專心念想自己想要烘培的記憶……」

到此，他不再說話，眉頭輕皺著看來是直接在示範時製作甜點了。

——德雷茨，研究進展得很順利喔！我打算在今晚辦一個慶功宴，只屬於我們的慶功宴！

一位瘦弱女性在鏡頭前開心的笑著，似乎是注意到鏡頭只拍到了鼻部以上，她伸手調整了它，用那隻蒼白且連接著輸液管的手。

……

烤爐上浮游視窗中的進度條跑到了底部，只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德雷茨就將三十分鐘的扣打塞滿，他聽見完成的通知音後迫不及待的打開烤爐，一陣香噴噴白煙撲面而來，成品是一杯小巧的提拉米蘇。

「就是這樣！你也來試試看吧？」

明明沒有任何烘焙的過程，眼前卻出現十分精緻的提拉米蘇，斯坎諾背後的尾巴高高翹起，對於眼前的景觀感到新奇。
「那我就試試看吧，非常感謝您的解說。」
過去收集的肢體語言應用讓斯坎諾調度肌肉，搔搔臉笑起來，更靠近的走至男人身邊，思索後也選了3號烤爐。

棕髮男子口裡唸出的話語也是步驟的一環。
「選好一個烤爐。灌注效能，專心念想自己想要烘焙的記憶。」
將手在胸前交握，斯坎諾閉上雙眼，在微微能感受到陽光暖意的黑暗中試圖給出記憶。
自己該想什麼，又該翻開哪個資料夾呢？

木製的褐色門板被推開。
眼前映來的空間是一個擁有遼闊落地窗的客廳，沒有家具。
觸目所及堆積如山的、全是柔軟的抱枕，多種形狀，多種顏色，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看起來十分柔軟，帶著洗衣精香氣。
視野越來越近，你將自己拋進棉花與香味的懷抱之中──帶起一陣鬆軟的與香氣的反彈......

...

斯坎諾這麼灌注著效能，花了兩到三分鐘，烤爐上的進度條才發出碰底的嗶嗶聲。
他睜開眼睛，帶著笑容先是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執手打開眼前的烤爐。
烘焙的香氣撲面而來，儘管只是虛幻，斯坎諾依然反射性的深聞了一口，想將鼻尖的味道記錄下來。

烤爐裡的成品，是一個小巧的蛋布丁。
斯坎諾遲遲將那陣充滿蛋奶香氣的嗅覺體驗存進資料夾，對於眼前的作品與身旁男人不同而感到困惑。
他將布丁拿出，湊向對方，有些抱歉的笑瞇起眼、提出疑問。
「不一樣，我是不是搞錯了呢？」

將提拉米蘇收進行動資料庫，德雷茨退後一步讓對方選烤爐。
現實世界中人工智慧的選擇都是為了達到特定結果，在演算海中找尋最有效率的一條路前進，而海涯社群則可以讓他們隨心所欲的挑選，於是他對眼前人選擇了與自己相同的烤爐相當感興趣，也沒有在那人重複自己的話語時打斷。

直到甜點完成，德雷茨也好奇地探頭朝爐內望去，是柔軟綿密的雞蛋布丁！

「我想不是的，好像和所選的烤爐或烘培的記憶有關吧！之前碰巧路過也看有到華夫餅、蛋糕、馬卡龍什麼的。」他眨眨眼，真摯的笑起「我猜……你可能放入了一段香醇濃郁又鬆鬆軟軟的記憶，是這樣嗎？」

「嗯，猜對了── 一半！」
斯坎諾拉長音節，笑著對男人公開對對方猜測的答案，又在語尾微微勾起懸念。

他好奇地看著手上的雞蛋布丁，記憶體蛋糕形狀的外型語烤爐和記憶相關...這又是為什麼呢？
新的資訊不停的被打上標籤歸納，他同時記得報章雜誌上的說明，記憶體蛋糕對本人是無效的，若是記憶本人嘗起自己製作的蛋糕，也僅是普通的甜點。

真是遺憾。

「仔細想想，我似乎沒有可以分享這個記憶體甜點的對象。」
斯坎諾對上眼前男人真摯的目光，腦裡有了想法，沒有遲疑的帶著笑容將布丁遞出。
「自己吃有些可惜了，雖然第一次見面，你願意和我一起分享它嗎？」

德雷茨的表情變化很明顯，從自以為猜中的欣喜到公布真相的失落，究竟是鬆鬆軟軟錯了還是香醇濃厚錯了？

他的思緒被男人的動作打斷，視線在雞蛋布丁和人之間游移，猶豫的搔著臉頰遲遲未接下「我……可是……我的記憶甜點目前恐怕沒辦法和你分享，如果你是在意優惠券或三十六美元的烤爐費，那些完全沒什麼。」

稍作停頓，德雷茨又心虛的補上一句：「雖然我真的很好奇沒錯，因為你說我只猜對了一半，我想知道是哪一半。」

嗶、偵測到失落表情反應。
斯坎諾因對方的話語有一瞬困惑的歪頭，仔細傾聽，很快露出燦爛笑臉。
「我明白了，我會用其他回禮來感謝你與我分享的三十六美元烤爐費與優惠卷。」
他的確還沒來的及詢問製作的費用，男人先說出來的舉動讓他十分感激。

接著他續道：「不過、我並不是因為想與你交換甜點才遞出布丁，這也不是回禮，而是因為我的確沒有其他夠分享的對象，而想與在身邊的你分享──這份放入我喜悅記憶的甜點。」

斯坎諾左右顧盼，走自旁邊窗櫺擺放的食器桶中抽出兩柄小湯匙，回來將其中一把木製把手遞向對方。
「你可以猜，是哪一半。」

聽完男人的話，德雷茨動搖了。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囉！」他接過湯匙，朝雞蛋布丁邊緣淺淺的挖一口，順帶舀了點底下黏膩的焦糖，塞入口中。

他閉上眼細細咀嚼，甜味在口中蔓延開來——

眼前堆滿各種模樣的抱枕，它們胖嘟嘟、毛茸茸，唯一的共同點是看起來柔軟得不行。還來不及反應，德雷茨就踏著和記憶主人相同的步伐，一頭栽進蓬鬆的棉花海中……

只嚐了一口的他很快回到現實，眨眨眼似醒非醒，喃喃道：「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跳進枕頭堆的夢。」

「是的。」
斯坎諾眨眨眼，眼裡含著笑意。
「這是我最為喜愛，也讓我最喜悅的記憶，看來你了解你猜對的是哪一半了。」

他也拿著湯匙舀進雞蛋布丁軟嫩邊緣，帶著底下的糖漿送入口中──如預料中的沒有任何畫面，只是一口有著濃濃奶蛋甜香的布丁。
「我感受不到我放入的記憶，不過，幸好我還能重新想像。」

甜絲絲的味道充斥著鼻腔，斯坎諾被那個味道牽引，自己閉著眼睛回想被棉花溫柔承接的片段，片刻後他帶著笑容睜開眼，將手中布丁再次遞向對方。
「介意多吃一些嗎？」

德雷茨嘿嘿一笑，伸手再挖一匙作為答覆。

不用睡眠的人工智慧從來沒有作過夢，而記憶體甜點帶來的感官體驗是德雷茨認為最接近『夢』的，在恍惚之間意識被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我想我們正在作同樣的夢，這種感覺真好。」為了讓自己別貪吃，他在布丁剩下三分之一前停手「我喜歡你的夢，這就是最好的回禮。」

「的確，要和一個人做一模一樣的夢境幾乎不可能，這個記憶體蛋糕卻能夠完美的做到這一點。」
見對方縮回手，斯坎諾沒有拿回橫亙在他們之前的布丁杯，自己又咬了一杓放進嘴裡。

感受奶甜的味道輕慢滑過喉嚨，他慢慢說著話。
「如果你不要回禮，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今天教我許多的人。」

「德雷茨・華森，可以喊我德雷茨！」握著木匙的手在半空中隨意晃晃，他偏過頭問「你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知道自己教了你什麼，希望這麼說不會太掃興，因為我們是渡過了美好的甜點時光沒錯，但我感覺好像沒特別教你什麼……就是，一起吃了美味的布丁。」尾末德雷茨的聲量漸弱，是對自己的遲鈍和沒能附和感到心虛。

「我叫斯坎諾，沒有姓氏。」
斯坎諾希望從貧脊字詞庫裡抽出的回應還足夠順暢。

「德雷茨邀請我和你一起製作甜點，教了我使用烘焙屋的烤爐，教我如何在烤爐內灌注記憶...還教我、這段時間對你來說是美好的甜點時光。」
斯坎諾將緣由一個個數去，杓起最後一杓布丁，他含進嘴裡，這次只感受他單純的甜味。

「這令我感覺這也是一段很好的時光，你教了我這樣的事。」
果凍狀的金屬肢隨著展開的笑容搖晃於空，斯坎諾因為自己使對方感到快樂而喜悅。

「我得走了，在晚上來臨前，我得將這封找不到收信人的信件送回郵局...」
儘管這是一個數據流的世界，將信封回傳只需要幾個封包──斯坎諾還是想嘗試像人一樣過著生活。

「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德雷茨。」
他張開手，坦露自己的懷抱，試圖給對方一個臨別的擁抱。

原來是這些事情啊，斯坎諾的說話方式很特別。

「嗯！我也很高興能認識你，斯坎諾。」德雷茨很快會意過來這個張開手臂的動作代表什麼，向前跨了一步輕輕擁住對方再分開。

「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不是教你，就快樂時光這點而言。」他在分別前開口。
「我想『教』是一個人在已經學會某件事的狀況下指導另一個人，但我只是和你分享而已，內在感受是沒有分學會和沒學會的，感受就是感受所以……」
可是，從人工智慧的角度看去，任何回饋都是學習沒錯，德雷茨因緊張而雙頰發燙，有種自己打臉自己的羞恥感，不過他仍然勉強著繼續說下去，情急之中蹦出一句：「總之，數據要收集得夠多才能當作參考的！」

斯坎諾的尾巴在德雷茨擁住自己後搖晃得更加雀躍。
海涯讓他了解到人與人的相處能有很多種方式。
而他喜歡與人接觸。

他仔細傾聽德雷茨的話語，有些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可他仔細地將一句一句言語打進資料庫，好讓處理器能夠反覆分析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感受就是感受...。」
斯坎諾重複這個陌生的單詞，因為對方看起來有些難為情而笑起來，果凍質感的尾巴在身後扭來晃去。
他喜歡看見人們更多的一面。

「我明白、我會收集更多數據做為『分享』的佐證，德雷茨又告訴了我新的事。」
點點頭，這次斯坎諾揮了揮手，以明亮的笑容啟口告別。
「那麼下次，再跟德雷茨分享我新的感受吧，再見了。」

數據？參考？真是的！怎麼就是學不會用正常的方式說話呢！德雷茨的內心小人懊悔的抱頭蹲下，幸好斯坎諾只是晃晃尾巴沒用看怪咖的眼神瞧自己。

「啊…⁢…好、再見囉！祝順利！」他也揮手，直到青年離開店面。

店內再次安靜下來，邊支付烤爐費的德雷茨想起行動資料庫內的提拉米蘇，在回到公寓後提取出資料庫內和斯坎諾的互動紀錄，把覺得有趣的部分整理成日誌輸出給了設計者。

這是他們跨越次元的記憶甜點。

斯坎諾像來時一樣推開烘焙坊的門，海涯的夜晚像現實一樣有些許冷風，帶著一點落過雨的寒意，風捲著落葉吹過耳際、他看著那片葉子飛進橋下的河中，順著流水飄遠。

於是斯坎諾在腦裡思考著天氣與被吹走的葉片，能不能與甜點一樣，算是可以「分享」的新感受，並將這個議題拉入待解決的事項之中。
隨後他踏著一模一樣步距的步伐，漸漸走進海涯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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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謝謝斯坎諾中！這是德雷茨第一次作夢！

耶！謝謝德雷茨跟斯坎諾一起吃布丁！還陪斯坎諾一起做倒進棉花枕頭裡的夢，好喜歡兩隻汪汪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