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陽光照亮整片山林，艾格尼斯在完全清醒後望著天花板的木紋眨了眨眼，過一會兒才下床拉開窗前的簾子，打著呵欠看幾道光線鑽過縫隙灑落在腳邊，隨後轉身關掉房內那台移動式的暖氣機，往房間外走去。

「早安，埃爾伯特……客廳怎麼這麼冷？」

拉開房門後一股冷風襲來，抬頭就看見房子的主人正半蹲著，朝客廳那排暖氣片左右瞧看。

仍穿著短袖居家服的艾格尼斯摸了摸雙臂，一邊將散落的金髮向後梳去，一邊望向不遠處的溫度計——大概猜到為什麼客廳裡的溫度會和平時差這麼多了。

「壞了？需要找人來修？」他走到對方身旁，也跟著傾下身子，視線在快速掃過明顯出問題的暖氣後，轉而停留在似乎已經起床好一段時間的男人身上。

清晨的溫度實在太低，因為沒有暖氣的關係，埃爾伯特就算在室內也穿著他經常使用的那件夾克。他沒有去看起床的艾格尼斯，甚至沒有回他一句早安。

「它已經很老了，我懷疑它還能不能被修好……」

他嘀咕著，不再去看那個供暖系統的暖氣片，走出了客廳，在走廊上擺著電話的小桌前停下腳步，開始查看那裡的牆面上貼著的一大堆小紙片，過了好一會才找到他要的那一張，然後照著那上面的號碼撥通了電話。

「早安，先生，我想請你到府修理我的供暖系統。我是在山上的守林人，是的，是我本人。」在電話接通後，他說，然後停頓了一下，等電話那一頭說完話才又接道：「……三天後？這麼久……好吧。」

然後他和電話那端的人談好了檢修的日期與時間，掛斷了電話，看向站在門邊等著的艾格尼斯。

「今天他有約，接下來兩天又是假日，」他聳聳肩。「看來我要過上三天沒有暖氣的生活了。起碼我睡覺時房間還有移動式暖爐。」

艾格尼斯拿著自己那件夾克輕靠在門框邊，在埃爾伯特的一番話落下後低頭回以一個拉長的嗯聲，並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微微皺眉，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接著視線停留在一旁的月曆紙上。

「……那週末要不要一起在市區逛逛，然後住在我那兒？」數秒後他終於重新站直身子，邊套上夾克邊說到：「雖然沒有你的木屋寬敞，不過也有空房間能睡。」

然後他抬起目光回望那雙褐瞳，嚥了一下口水，不自覺地在心裡祈禱著能得到肯定的答覆——他知道這週末是情人節，事實上，選在這幾天上山也是為了這件事。

他甚至提前準備了一份禮物，現在就放在客房裡。

儘管艾格尼斯不確定他們兩人是不是能一起度過這個節日的關係，不過他很清楚，自己確實是想和埃爾伯特一起度過的。無論是在木屋中，或是市區，或是其他的什麼地方。

聽到艾格尼斯這麼說，埃爾伯特笑著走到他面前，伸出雙臂，拿手肘搭在他肩上，兩個手掌在他背後交扣，把他圈在自己的臂彎裡。

「你家裡的暖氣應該沒壞吧？」埃爾伯特咧開嘴角，說話時都能看到他白森森的牙齒，似乎很開心，還有一點得意。

他怎麼會沒察覺到艾格尼斯的小心思。他甚至知道在昨天下午艾格尼斯來到山上時，偷偷摸摸的帶到房間裡的那個紙袋裡肯定裝著要送他的情人節禮物。

埃爾伯特曾經也有幾個交往對象，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所以對於這種情人之間的節日他雖然不能說是非常上心，但也不會忽視。

於是伸手摸了一下艾格尼斯的臉頰，他說：「我去準備一下換洗的衣服。」接著便跑上樓了。

在埃爾伯特上樓後艾格尼斯終於鬆了一口氣，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他摸著有些發燙的臉頰，輕笑幾聲後才轉身回客房去收拾自己的隨身行李。

整理的速度很快，隨著來到木屋的次數和停留時間增加，艾格尼斯留在這裡的東西也變得越來越多——盥洗用具、衣物、一些與埃爾伯特共用的保養品等等，基本上就算什麼都不帶過來也已經不會有生活上的不方便。

換上外出服後他帶著隨身包走回客廳，手上掛一個白色紙袋，正想著埃爾伯特應該差不多要下樓了，就聽見樓梯處傳來腳步聲。他於是回頭去看。

只見埃爾伯特手中拿著的不只行李，還有一個木盒子，正朝自己走來。

「那也是行李之一？」他忍不住開口問到。

那是一個長寬大約比一呎更小一些的木盒子，高則是五吋左右，木頭的紋路很清楚，雖然並不是什麼高級的木材，但仍然是塊漂亮的實木，也打磨的光亮而且還上了漆，看起來不是很搶眼，但拿在手上還是很紮實，沈甸甸的。

「不是。」埃爾伯特回答，並把抓在手裡裝著簡易行李的後背包甩到肩上，拿著盒子舉到艾格尼斯面前，「禮物。我本來打算晚上或者明天再給你的，不過現在要到你那去，所以提前了。」

艾格尼斯在聽見「禮物」兩字時露出了明顯吃驚的表情。

他望著眼前的木盒子，隨後對上埃爾伯特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這才伸手將它接下，並翻開了上頭的盒蓋——盒子裡一組木製餐具被整齊地擺放在裡頭：和外盒一樣細心打磨過的圓碗、一個木盤子，還有同樣木製的叉子跟湯匙。

而所有餐具上面都刻有艾格尼斯的名字縮寫，字體工整，每一比劃連著雕刻邊緣都被仔細修整過，從細節中能看出製作者為此花了不少的心思。

「這是你自己做的……怎麼會突然送我這個？」幾乎能肯定這份禮物出自於埃爾伯特那雙巧手，艾格尼斯原本吃驚的表情在這一刻變成了驚喜和雀躍，望著對方的同時眼神裡充滿了對於回答的期待。

「你怎麼沒有稱讚我的字變好看了。」埃爾伯特笑嘻嘻地說。

刻字的部分確實花了他一些時間。在遇到艾格尼斯的三個多月前，他的書寫就像小學生一樣歪歪扭扭的，而且錯字連篇，現在好多了，雖然沒有書法那樣流暢的感覺，但是很工整，倒是有點像列印出來的。

「不是說了嗎，本來打算明天給你的。因為是情人節……」他伸手玩弄艾格尼斯垂在一側的髮絲，拿手指去捲對方的髮尾，同時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我是不是也有禮物啊。」

「很好看——不管是上頭的字還是餐具本身，連著木盒子也是……這是我收過最漂亮的餐具了，謝謝你，埃爾伯特。」任由男人捲著自己散落的金髮，艾格尼斯瞇起眼睛輕聲笑著，一邊輕碰著手中的木盒，雙頰有些潮紅，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的樣子。

他伸出仍空著的那隻手，掌心撫過埃爾伯特的側臉後親吻了對方的臉頰，接著將盒子放到一旁桌上，並把掛在手臂上的紙袋拿起。

「提前的情人節禮物——情人節快樂。」將紙袋遞給對方，他笑著說到：「想著要給你驚喜，沒想到反而先被你驚喜到了。」

「啊，禮物。」埃爾伯特發出一聲輕嘆，雖然並沒有太大的起伏，不過多少還是表現出驚喜的樣子。他接過紙製的提袋，看了看外頭印著的品牌圖樣和名稱，那是一個在登山者之間評價不錯，而且也有著一定知名度的運動品牌。

他輕咬著下唇也沒辦法克制上揚的嘴角，也從喉頭發出幾聲低笑，接著他打開紙袋拿出裡面被金色的包裝紙裹著的禮物捏了捏，包裝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手裡傳來的是柔軟的觸感。

然後他拆掉了外頭固定包裝紙的綁帶，解開了包裝，裡頭如他所想的是一件衣服。而當他將包裝紙抖落在地上，衣服完全攤開時，他忍不住仰頭大笑了一聲。

那是一件和艾格尼斯最近新買的外套有著相同款式的夾克，只是顏色不太一樣。

他抱著外套，把臉埋進那團防水布料裡，又笑了一會才開口，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情侶裝……想不到你有這種情趣。」

艾格尼斯看著眼前那人笑起來時微微顫抖的雙肩，如此直白的說法反而讓他有種莫名羞恥的感覺，耳根子紅著，剛才遞出禮物的那隻手在收回後下意識的輕捂著嘴，微微皺眉，別開了漸漸染上紅暈的一張臉。

「……如果你覺得是情侶裝的話，那就是。」他在一陣沉默後說到，聲音藏在掌心裡，視線仍沒有移回埃爾伯特身上，然後他再次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木盒子，指尖輕輕摩挲著漂亮的木紋。

「對了，我想把它放在這裡，到時候就可以用這組餐具享用你做的料理了。」

艾格尼斯微微地勾起了他的嘴角，現在埃爾伯特的木屋裡又多了點屬於他的東西。

「隨便你處置。」從外套裡抬起連來，埃爾伯特看著滿臉通紅的艾格尼斯，然後聳聳肩，依舊滿臉笑意，並開始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外套，「反正那是你的了。」

他接著和站在客廳入口前的艾格尼斯擦身而過，隨意的將脫下來的舊外套扔到沙發上，然後穿起了那件新的，甚至連吊牌都沒有拆，只是在拉上拉鍊後，把那幾個垂掛在拉鍊頭上的厚紙片從領口塞進去。

「你放好之後我們就出發。」

把那組刻上名字的碗盤連著木盒放進客廳中的櫥櫃，放滿自己帶來的日用品的那一層。然後他回過頭，看向正把吊牌塞進領口的埃爾伯特。

「牌子要先拿掉啊。」雖然很高興對方直接穿上了自己買的夾克，但還是忍不住用哭笑不得的語氣碎念到。

艾格尼斯隨後從另一側的櫃子裡拿出一把小剪刀，走到埃爾伯特面前幫忙剪去吊牌，再轉身撿起落在地上的包裝袋和紙袋，動作俐落的收拾著。他把客廳裡散亂的東西歸回原位後才拿起背包站回埃爾伯特身旁，一起往木屋外走去。

後來埃爾伯特坐在副駕駛座上，讓艾格尼斯載著下山了。他在上車之前甚至沒有想跟艾格尼斯取得共識，只是站在那台特斯拉的副駕駛座門邊，笑吟吟的回頭看跟在後面的男人，並等著開了車門鎖，然後鑽進裏頭。

他們在下了山之後先在小鎮裡吃了點東西當作早餐，然後才又繼續往艾格尼斯診所所在的市區去。

在吃過早餐重新啟程後，埃爾伯特先是發了一會呆，接著便一歪頭，直接睡了過去，過了大概半小時才又醒過來。

醒來之後的埃爾伯特打了個哈欠，然後把窗戶打開。春初的冷空氣從打開窗戶灌進來，他忍不住瞇起眼睛，然後趴在窗戶上，一手枕著下巴，另一手伸了出去，感受著外頭流動的空氣，並開口和艾格尼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埃爾伯特講了關於自己最近在山上的所見所聞，甚至講了一些流傳在登山者之間的都市傳說，譬如傳說山上有個拋屍聖地，在那裏總有怪事發生。艾格尼斯沒有表現出相信的樣子，也沒有不信，「如果真的有那樣的的怪事我還真想見識看看」他這樣回答，埃爾伯特只是笑笑地說如果有天自己殺了什麼人的話，再來打聽那個聖地到底在哪裡。

從山下的小鎮到市區大概是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在他們聊完傳說的話題後艾格尼斯也主動說了點有關於自己的事，雖然大部分都是工作的事情——像是年初為了諮商室個案特別跑了一趟天文館和科學館，上週突然收到同事大衛寄來的喜帖，還有最近跟前主管商量了醫療站支援的事。他跟埃爾伯特說或許之後會更常上山去找他。

到達市區時已經是午餐時段，艾格尼斯把車停在附近的私人收費停車場，差不多是步行五分鐘左右就能到的距離。離開停車場後艾格尼斯簡單的跟埃爾伯特提了一下附近商店的位置，在經過某幾間店的時候有些店員和他打了招呼，看起來似乎和附近的人處的不錯。

「我們等一下要在外面吃？還是你有想動手煮？」帶著埃爾伯特走上診所旁的樓梯，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中摸索出開門用的磁卡：「啊，不過冰箱裡食材不多，要煮的話得先到超市一趟才行。」

上到三樓後艾格尼斯將磁卡靠到門鎖前方，接著便聽見金屬門傳來幾聲電子音，他又將卡片收了起來，這才伸手將門推開。

一進到門內，埃爾伯特看了看室內的環境，眼前就是客廳和廚房，右手邊則是衛浴和兩間房間。他想自己今天晚上要住的地方就是那其中一扇門內。但他也沒急著想要去進客房，而是很自然的坐到了沙發上，深了個懶腰，然後懶洋洋地回答：「我不想出門也不想動手煮。」

後來他們還真的就這樣膩在屋子裡沒有出去。艾格尼斯在午餐和晚餐時都叫了外賣，他們在客廳無所事事的度過了剩下的半天。過程中埃爾伯特大部分的時間都將頭枕在艾格尼斯的大腿上，電視機撥放著一些無聊的節目，大多數時候他會盯著電視，偶爾他會轉頭伸手去撥弄艾格尼斯垂下來的髮尾，但過沒多久就直接在沙發上睡著。

在這一天即將結束的時候，埃爾伯特被催促著去洗澡。他在進浴室之前，回過頭來笑咪咪地問：「我的房間整理好了沒啊？還有我們明天要去哪裡。」

「防塵套是拆了，被單那些等等會幫你用好。」把毛巾和浴巾折疊好後放進浴室外的籃子裡，艾格尼斯思考了數秒，然後才抬起頭回應到：「去之前我們約過的那個市集……順便在海邊走走？如果比較想逛商場或市區也可以。」

稍早埃爾伯特睡著時他在手機上翻找了一些約會景點，發現上次相約的碼頭市集換成了春季主題。雖然情人節的人潮應該不少，不過難得兩個人都在市區，偶爾體驗一下人擠人的感覺似乎也不壞。

「市集。」埃爾伯特很快的回答，沒有一點猶豫。他心底還是有點想去那樣熱鬧的地方看看，他到底是個享樂主義者。上一次失敗的約會沒有給他留下遺憾，但還是加深了他對那個地方的嚮往，所以比起商場或者購物中心之類的地方，他情願選擇市集。

回答完後他閃身進了浴室。

隔天他們沒有起的很早，畢竟市集也沒有那麼快就開始營業。艾格尼斯用著冰箱裡所剩不多的食材給兩個人做了一份簡單的早餐。埃爾伯特對這個普通的早餐沒有任何意見，只是高高興興的吃完盤子裡的東西，然後又窩到了沙發上，等艾格尼斯收拾好，做好出門等準備後帶著他去市集。

出發的時間差不多是早上十點鐘，到達市集是半個多小時後的事了。從市集附近的停車場就能明顯能看到假日加上節日的人潮，雖然沒有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放眼望去好幾個販賣小吃的攤位都有不少人在排隊，或許再晚一些就真的會變得人擠人了。

兩人穿著一藍一紅的夾克走往市集的入口，大概是因為情人節的關係，今天來逛街的情侶也特別多，艾格尼斯在經過兩三個攤販後轉過頭望向埃爾伯特，喊了對方的名字，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

「要牽著嗎？」問話時他眉頭微蹙，嚥了一下口水，儘管直白的開口了，卻明顯看得出有些緊張。

他這才意識到雖然曾有過幾次交往經驗，不過回想起來自己還真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積極過。

埃爾伯特看著那隻朝自己伸來的手，又看了看艾格尼斯有點嚴肅卻又帶著幾分困窘的神情， 接著露齒而笑，一把抓住艾格尼斯的手。

不是像情侶那樣交握，或者十指交扣，他的舉動更像是一個小孩子牽著大人的手那樣，抓緊著艾格尼斯的手指。他將抓著的手湊到嘴邊，不在乎四周往來的人潮，他輕輕的啃了一下艾格尼斯因為彎曲而突出的指關節，拉扯關節處薄而有皺褶的皮膚，但在真正弄傷對方之前又鬆口。

「你表現得像個處男。」他笑瞇著眼睛說，然後拉著艾格尼斯穿過人群，朝著市集中心的方向去。

雖然早在學生時期就脫離處男身份了，艾格尼斯仍沒有對埃爾伯特的那番言論做出反駁。他知道自己面對埃爾伯特時經常抓不到原本的步調，導致行為有些反常，甚至愚蠢，不過這些問題暫時也無法解決，他決定先擱在一旁。

被拉著走到市集中心，幾個孩子從他們身旁跑過，手上拿著一些玩偶和氣球。艾格尼斯在腳步放慢時往孩子們跑來的方向望去，那附近擺了一些遊樂設施，就像是迷你版的遊樂園，還可以聽見此起彼落的嘻笑聲從那邊斷斷續續的傳來。

「要去玩嗎？」他看著遊樂設施一會兒，隨後轉過頭，有些開玩笑似的問。

其實埃爾伯特從來沒有玩過這種會出現在遊樂園裡的設施。他看了看那些一邊播放著廉價的馬戲團音樂的設施，覺得被上面點綴著的燈泡照得頭昏眼花。

他不知道自己對於這些小孩子的玩意稱不稱的上是喜歡，不過他敢肯定自己的興致很高昂。

「驚嚇屋，」他說，然後握著的手舉起，把艾格尼斯拽到身邊來，讓他看著和自己一樣的地方。

那是一個用著巨大電鋸圖案還有過多的紅色顏料當作看板的鬼屋設施，裡面傳出一點點尖叫聲，只有一點點，那個設施的人氣似乎不是那麼高。但是埃爾伯特還是優先選擇了那個。

艾格尼斯有點意外埃爾伯特會對這些遊樂設施有興趣，他順著被引導的視線往鬼屋的方向瞧，雖然對這類型設施說不上喜歡或是討厭，但斷斷續續傳來的尖叫聲確實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而且驚嚇屋的選擇遠比旋轉木馬和咖啡杯之類的設施好太多了，某方面他為此鬆了一口氣。

「好啊，其實一直很好奇現在的鬼屋都會擺些什麼。」

上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到遊樂場玩已經是學生時期的事，艾格尼斯說話時一邊回想著以前遊玩的經驗，然後微微的笑了。

埃爾伯特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不知道怎樣能算得上是精心佈置，不過他在進入裡頭沒多久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主要是因為興奮的緣故。

他緊靠到艾格尼斯身邊，讓兩人的肩靠著肩，最後乾脆鬆開了握著的手去勾住對方的臂膀。

在一個轉角處，一個機械裝置猛然從牆面的機關後頭彈出來，並搭配了巨大的駭人音效，為此埃爾伯特渾身顫抖了一下，然後抱緊了艾格尼斯的手臂。

雖然他一點也不膽小，但這種手法廉價的突發驚嚇總能短暫的嚇唬到遊客。

「啊⋯⋯我應該早點來這種地方。」他說，並抱著艾格尼斯發出低笑，「多好玩。」

埃爾伯特勾上自己手臂後艾格尼斯的注意力也被拉到對方身上去，他一邊循著地板上的紅色血腳印向前走，一邊有意無意地觀察著身旁那人的反應。當埃爾伯特出現一些微小的表情變化時他才會抬起頭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又再次把目光挪回對方的表情上。

「我也覺得……真的很有趣。」他在埃爾伯特低笑時也跟著笑了，與此同時一旁的木屋擺設裡傳來尖叫聲和電鋸運轉時的嗡嗡聲，但艾格尼斯沒有回頭去看。

明顯帶著好心情的兩人散發出一種和陰暗場景完全不搭調的氛圍，而目光始終停留在埃爾伯特身上的艾格尼斯遊玩的後半段依舊沒有去注意周遭的擺設，甚至連一旁不斷晃動的鬼影和特效都被他無意中忽略了。

直到接近出口時他才發現樹叢佈景裡那個拿著電鋸的人影不是移動的看板，而是活生生的工作人員，而且應該已經跟了他們好一陣子。

再次穿過布簾回到陽光下，艾格尼斯在適應光線後低下頭看了看手錶，遊玩的過程差不多過去十多分鐘，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其他地方的鬼屋玩玩看。」他在抬頭後笑著跟身旁的人提議。

「不知道其他鬼屋是不是會一樣好玩。」埃爾伯特回答，他想到稍早之前在車上談論的，關於棄屍聖地的話題。「這個鬼屋的布景有樹叢和木屋，這對我來說很親切，我的倉庫甚至也有一把電鋸……這樣看起來我是不是很適合當殺人魔之類角色。」

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從出口出來的他們仍然在擺滿遊樂設施的區域裡。前方是一排射擊遊戲的攤販，有一些零星的客人背對著他們。在攤販主人的身後有一些色彩繽紛的獎品，那並不是很吸引埃爾伯特，但當他看到桌上排列著的玩具槍又起了點興致。他於是拉著艾格尼斯的手又要往那邊去，但才剛走了幾步卻又縮回腳步。

這大概是艾格尼斯第一次感覺到埃爾伯特的退縮。

明顯不尋常的反應讓艾格尼斯意識到不對勁，他看向移開目光的埃爾伯特，接著才轉頭去查看前方的狀況。

射擊遊戲的攤位上有幾組客人仍在遊玩，附近人群不少，熙熙攘攘的從他們與攤販間走過，但當中有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卻逆著人潮的方向，徑直地朝他們而來。

「要先離開這裡嗎？」他挑了挑眉問到，不是詢問事由而是準備拉人離開，同時視線跟隨著那名白人男性，然後稍微往埃爾伯特的位置靠了一點，正好能擋住男子盯著埃爾伯特的那道目光。

雖然不是十分確定，艾格尼斯看著邊走邊盯著埃爾伯特瞧的男子，他猜想埃爾伯特的退縮八成和對方脫不了關係。

埃爾伯特沒有回答，但是鬆開了進了市集後就一直握著的手，躲到艾格尼斯背後撒腿就想跑，但卻被一聲喊叫給攔住。

「——埃爾伯特。」

那個白人男人喊了埃爾伯特的名字，他的聲音低沈，沒有特別大聲，卻成功的制止了埃爾伯特想逃跑的動作。顯然他們兩人是認識的，而埃爾伯特並不想與他照面。

「噢⋯⋯米海爾，」埃爾伯特收回腳步，半個身子藏在艾格尼斯背後，轉過來面對這男人的方向。「好久不見？我以為你還在⋯⋯」

他的話說到這裡就沒有再繼續下去。

被叫做米海爾的男人在距離他們大約三呎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的手中抓著一個很醜的市集吉祥物的填充玩偶，大概是剛才在射擊遊戲裡面贏得的獎品。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會站在他面前的艾格尼斯，然後才開口。

「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你⋯⋯看來你交到新朋友了？」

艾格尼斯的目光始終放在眼前男子的身上，對方打量的視線讓他感到厭惡，他不喜歡被人觀察的感覺，尤其是看起來並不友善的陌生男性。

「噢，我們不是朋友。」他在聽見問句後開口替埃爾伯特答到，同時往旁邊踏了半步，再次擋住男子投往身後那人的視線，並朝對方瞇起眼笑了。

「抱歉打斷你們的重逢，不過我和埃爾伯特差不多要離開這裡了，你們可以改天再聚。」話說得直接，他伸手拉住埃爾伯特的手腕，準備轉身走人。

「埃爾伯特！」

米海爾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埃爾伯特想逃跑的動作。他一臉哀怨的看向那個喊了他兩次的男人。

「你有什麼想說的？」他像是放棄似的，從艾格尼斯的身後走出來，面對米海爾，但他沒有再鬆開被抓著的手。

「沒什麼。」米海爾回答，又稍微拉近了一點兩人的距離。「你看起來過得不錯。」他一邊說，一邊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艾格尼斯。

聞言，埃爾伯特有些不合時宜的笑了幾聲，「你不想看到我過得很好嗎？」

「那倒不是。」他回答，盯著埃爾伯特瞧了好一會，然後舉起手中抓著的填充玩偶，舉到他面前，才又開口：「這個給你。情人節快樂。」

埃爾伯特很快的垂眼看了一下那個玩偶，那個玩偶被米海爾的大掌死死的捏著，絨布材質的臉都扭曲了。

「⋯⋯我覺得我已經過了玩娃娃的年紀了。」

男子的行為在艾格尼斯眼裡從一開始的莫名其妙漸漸上升成無禮，他無法理解三番兩次出聲叫人是什麼意思，還有那個遞到埃爾伯特面前的玩偶，跟那句「情人節快樂」。

不過無論眼前兩人的關係是什麼，或曾是什麼，現在是他和埃爾伯特相處的時間。他感覺自己的排程被人耽誤到了，順帶還影響了心情，這讓他打從心底感到不悅。

目光在此時垂下，艾格尼斯望著有些困擾的埃爾伯特，然後看那位高壯的男子在送禮的對象不願意接受禮物時那彷彿強迫推銷似的硬塞舉動，最後他伸手擋下了被塞往埃爾伯特懷中的扭曲吉祥物。

「真可惜，他看起來不是很想收下這個廉價的贈品。」艾格尼斯的手橫在玩偶和埃爾伯特之間，然後將那份「禮物」推回去。

「或許你可以考慮把它送給你現在的情人？而不是一個正在和其他人約會的對象。」

米海爾瞇著眼睛看了看要比自己矮上一截的艾格尼斯，對於這樣明顯充滿敵意的舉動不怒反笑。

「我沒有情人。」他回答，眼神回到埃爾伯特身上，死死的盯著他。「現在沒有。以前沒有，未來也不會。」

對於這番話，埃爾伯特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但仍然抬眼看了一眼米海爾，然後在視線對上時又火速的撇開。

米海爾從喉頭發出一聲冷笑，收回了捏著玩偶的那隻手，「那我今天就不打擾你們的約會了。我們會再見的，埃爾伯特。」

聽見男子那番帶著執著的宣告後艾格尼斯語氣平淡的「哈」了一聲，對方一收回手他就拉著埃爾伯特往反方向走去，甚至沒有開口說幾句客套的道別，也沒有回頭，只是徑直地朝市集出入口前進。

在穿過人潮時他突然想起埃爾伯特說的，殺人魔的話題。就只是想起，然後微微的皺眉，在市集入口前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埃爾伯特。

「這裡似乎沒什麼有趣的了，我們到其他地方晃晃？」

他和剛才一樣瞇起眼笑著，但皺起的眉頭讓表情看起來有些無奈，緊緊抓著埃爾伯特的手稍微鬆開了一點。

埃爾伯特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他垂頭看著艾格尼斯依然抓著他的那隻手，接著又抬眼去看他。

「⋯⋯都好。」他輕聲說。然後艾格尼斯帶著他往停車場的方向去。

他很意外艾格尼斯沒有多問什麼他和米海爾之間的事情，也不像上一次遇見達米安時那樣吃醋。他不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去和艾格尼斯解釋寫什麼，但艾格尼斯隻字不提反而又讓他覺得不太舒坦。

上了車之後，他坐在副駕駛座上，偶爾瞥一眼艾格尼斯，卻又什麼都沒說，只有在偶爾艾格尼斯和他說話時簡短的回應。

埃爾伯特反常的表現他是有注意到的，每個投射過來的眼神，一言不發的注視，還有變得簡短的回應。艾格尼斯都看在眼裡。

他知道埃爾伯特在等他發問，不過說實話艾格尼斯自己也不確定該從何問起，他不希望難得出遊卻因為自己的不謹慎而掃興——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談起過去的事情。

雖然真要說的話，到剛才為止的好心情和興致都已經先被某個廉價贈品給破壞掉了。想到這裡艾格尼斯又皺起了眉頭，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離開市集又過了二十多分鐘，他們進了購物中心的停車場，在車子停妥後艾格尼斯先下了車，他隔著車窗看向微微低著頭，面無表情的埃爾伯特，隨後歎了一口氣，繞到另一側開啟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還在想剛剛那個人的事？」他一手扶著汽車門框，彎下腰朝裡頭的男人問到。

「⋯⋯」埃爾伯特抬眼看他，一會沒作聲，然後突然又笑了，伸手去抓艾格尼斯的衣領，把他的上身拉進車內。艾格尼斯身上那件與他同款的藍色夾克被他扯得發皺。

「與其想他，還不如想想我們剩下的情人節要怎麼過。」他把艾格尼斯朝自己拉近，仰起脖子笑咪咪的看著，兩個人的鼻尖相互摩擦，他接著親了艾格尼斯一口，而後乾脆的鬆手，把手按在男人的肩上，一施力又把他推離車子

埃爾伯特跟著跨出車內，往商場的入口走去，他聽見車門在他背後關上的聲音。背對著艾格尼斯，忍不住咧嘴笑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們到美食區的餐廳用了午餐，然後兩人並肩走進賣場，一邊推著購物車，一邊聊了些零碎的話題。

艾格尼斯在經過居家用品的區域時停了下來，看著成套的馬克杯猶豫幾分鐘，最後決定買下和他們的夾克一樣，分別是藍色和紅色的兩個杯子，還有一套杯墊和攪拌匙。

埃爾伯特對他購買這些情侶用品一般的舉動沒什麼意見，但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同行者在放下湯匙後又往走道另一頭走去。然後當艾格尼斯拿著兩套居家服回來時，埃爾伯特在他面前丟了一盒保險套到他們的手推車裡頭。

連著封套的居家服掉落在地，發出了一點聲響，埃爾伯特只是朝他笑了。

最後在他們的結帳櫃檯上除了成對的居家用品和那盒保險套外，還多了一罐潤滑液——由艾格尼斯放上去的。

離午夜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知道剩下的情人節該怎麼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