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有雨音籠罩於周遭的靜謐氛圍，這讓已待於此處沉澱好陣子的自己索性找了個暫且能勉強避雨的階梯處坐著等待雨停，直到一陣細碎模糊的突兀聲響緩慢接近，這讓自身瞬間戒備的站起身來改藏匿於其中一座石燈籠後方，保持沉默凝視著不知出於何種目的來此的身影審視探查。

與上一秒徹底融合的平坦柔謐，有如纏伴左右的堅實鞘體。
與下一秒參差分離的脫序變轉，好似描繪未來的激蕩刃軌。

足下這層接壤四周的石勢地帶，舖上並非「祝福」意味的黯淡濕冷，片片短長雨絲隨性交綜，凶暴、殘虐地咀嚼所有繽紛生機，僅存擦撞耳孔的颯颯殘敗音節，而一個個淺陋水窪映現相等的倒轉邊界，籠罩全域的渾渾雲霧抹殺方位辨識，迷失、迷離、或者迷惑，那已是留下馬匹獨自行動的最壞上限，不否認此刻必須面向對分的兩難阻礙。

無關個體意願、無關個人意識，毫無清亮游移的濃實墨黑，行走其中彷彿沒入充溢絕望的活生臟器，一邊被不知名的緊貼鼓動掌控、一邊被不知名的緊縮威壓蠶食，前進與不前進、迴避與不迴避、停滯與不停滯，一拉一扯的僵持競賽漸漸地絞殺思緒，精巧雕塑稱之為「厭膩」的倦怠麻痺。

「那是……小屋嗎？」消抹少許昏暗的朦朧明火位於不遠之處，竄動細苗不僅成為「真實」的引導標的，濛淡暈光暴露木造建物的簡約外形；有人、抑或無人使用？腦門沒有空位塞納多餘考量，急需保身的庇護欲念催促自己小心翼翼地向前跨步。

啪滋、啪滋——。
匆匆掠過的深綠影跡讓繁複水花向上噴濺，再者沉入欠缺美感的交疊雜波之中，那是反應心境深處的赤裸寫照？那麼……從空零散降灑的濡濕紫澤化為一地蹂躪碎瓣，不合時節、不符攝理規章的紊亂絢麗，又是為何者編織的孤高點綴？是否在裏側置下何種言語？

「……」
人的細語融散於雨聲之中，雖然依照目前情形來看算是有點勉強，但這並不妨礙自身聽力判別來者為何人，之間的呢喃言語倒也讓自己禁不住勾彎唇角，同時也下了某種決心。

刻意選擇放輕步伐同時利用雨聲掩蓋聲響，單手徐緩將刀身抽出並且挑了個後背方位迅速接近人的所在之處，隨後趁對方暫且卸下防備那刻，一個反手直接將冰冷鋒刃抵按於人的脆弱頸側調侃開口。
「依照目前時段來看，御神刀大人此時不是已經準備歇息了？怎還有如此閒情逸致散步到這來呢？」

背後？這麼「突然」？
為何……嗓音聽來過於熟悉？那是……誰？是……「他」、嗎？

「……」愕然無語應付那面不具意義的輕佻態度，無從更動那道瞬時相近的殺伐意念，或許是滂沱雨律模糊知覺、也許是陰鬱色調掩蔽判斷、又或者是翻騰急躁拘束直覺，令一舉成立的完美埋伏霸占自由籌碼。撲通、撲通，相較逼近危局邊沿的存疑躍動，列居讚嘆位階的迅捷仍是激發佩服意欲，倘若這一刀精確地深刺胸膛，連同還手、掙扎餘地皆被剝奪的直通殞落吧？

但……、為何不這麼做？
假使並非有話作為溝通橋樑，彼此之間尚存何種和善連繫？

預想輪框之中不含半點順利成分，那些明滅火光早已夾雜無聲邀請，那座小屋已成藏匿爭端的根據地，自己並不認為這回如同前數次能夠輕易抽身，也不願逞強迎合偏向劣勢的壓榨脅迫；一丁點微幅調動體態，碰抵頸喉的冰涼凜冽向內加壓數吋，硬是杜絕一切反轉立場的可能破綻，間接讓本能反射地接替空白心思。「第三次了呢？不認為……遊戲一開始便安排我與你的獨處戲碼，你若是執意要殺、那就趕緊動手吧。」

「也許吧，不過您怎會如此輕易放棄呢？這可真不像您的個性，何況對於曾經的同伴我倒不打算如此，所以……乾脆來場正式比劃如何？您覺得呢？」
人那似是看開的言語不由得令自己輕笑了聲，並未吐露除了談判以外的不相干言語，架於脖頸處的鋒刃力道則跟隨開出條件一併放輕些許，像根本不擔心對方是否會突然變卦而反手回擊般，僅是任憑冰冷雨水打在雙方身上保持姿態僵持不動，扔了句話便放任沉默圍繞二人之間等待人的回應。

放棄？比劃？
精於抽絲剝繭的密麻腦絡切削無用語段，殘存其中的落單語彙褪去偽裝外殼，利用、被利用，明明能有避免正面交戰的諸多時機，卻反用這點捏塑性命賭注的藉口？太過自主的隨意挑釁？或者是……由「人情」之中割捨的真切覺悟？

那道垂直傳遞體內的冰冷、
……是什麼、那是「什麼」、呢？

吭。
扭轉單向劣勢的側身行動侵吞那席懈怠，拉開間距的利銀軌跡牽引金屬回聲，無須話語允諾的靜默依循稀疏水珠甩濺而出，不被絨黑溶蝕的二道清銀各自定位，點綴分秒的下邊淨面承載彼此平行目光，以及……早已不甚熟識的生疏神色。

任憑落雨掌控的煩瑣氛圍並未持續許久，越線前衝的高實身影於碎花之間穿梭，一刀橫向平斬、一刀垂直劈砍、一刀向前激刺，凜然本性雖加附於意念媒介上頭，接連回饋自我的不是水氣與空氣，便是阻礙進攻意圖的韌性招架。

不僅僅如此，青年遊刃有餘地在對峙交線之上反向襲擊破綻，一刀斬向腰桿邊側、一刀直刺左部胸膛、一刀劈向單肩關節，斷落數根的栗髮逕自飛揚、衣料綻開狼狽缺陷、間接連累膚層呵護的無辜血肉。一滴、二滴、三滴，忽視濺灑點點形跡的黏質猩紅，大幅超越雪白太刀的輕快迅攻風格，令佇立位置相較前秒後退不少，儘管刀種應是納入戰策的優劣關鍵，眼下必須在種種攻勢之中鞏固防線、或者……在抵禦面向之中一鼓作氣壓制對側。

何者是何者的「開端」？
何者是何者的「終端」？

左、與右，上、與下，前、與後。
進攻與防守……沒有各式抽象繚繞的曖昧地帶，宛若一來一往互相交替的不滅循環，即使為精神調劑昂揚、為血氣發酵翻騰，數度鄰接的矛盾顫動仍於二者方向僵直緩移——不得不承認自己漸漸地察覺違和不對勁，不再需要聚精會神地觀察對方行動，好似事先摸透下一秒的出招思維，甚至預先組織下一秒的銜接抗衡；在這之前從未存有任何交鋒經驗，不斷驅使自我行動的自然認知又是……從何而來？「你應該……沒有放水吧？」

在人身上留劃數道艷紅傷口之餘，自己也因對方的反擊而或多或少遭留下一兩道血口在身上，突然對面一個揮砍讓自己本能抵擋並被震退數步後，前幾次的襲擊眼看無法奏效，這讓自身禁不住握緊手中鋒刃，步伐跟著一轉再次果決朝對方顏面襲擊而去。

「放水？看樣子您還真的是把過去一同練習的手合情形全數遺忘了呢……只是依照本能看來似乎不是這樣？不過您這樣子仍舊有些懈怠了，僅憑著反射舉止一昧維持防守狀態的話這樣不行哦，雖然我只是把脇差，但您眼下所待的地方可是戰場，石切丸さん。」

毫不留情刺劃過去的冷刃鋒銳再次見到人憑著本能驚險閃避開來，索性一改襲擊舉止轉而隱匿暗處，趁人尚未找出自己前率先輕巧躍上對方身側不遠處的石燈籠上方，利用高度差距與雨勢造出的昏暗模糊改朝往人右上端的破綻之處打算一鼓作氣猛刺而下。

「別轉移焦點來迷惑我，你的意思是……我輕敵了？」縱使明確知曉那是「挑釁」一環，承擔挑撥重量的枯燥結論悄悄地促成內包怒濤；自始有意收束說破空間、又無故洩漏一丁點自以為是的咄咄詞組，既重複、又不嫌厭煩的持續反覆，無法理解青年究竟抱持「什麼」面對自己？

重新舉刀穩固不受擾攘的迎戰架勢，針對百分百不利於己的隱沒策略，只得閉闔眼瞳將沸騰心緒置於被動底邊，淅、淅瀝，依舊不止的水性音韻好似被放寬數倍，敏銳五感協助捕捉那絲若隱若現的俐落風動……三、二、一，如同嚴實青雷劈垂落地那一刻，在刺擊命中自己剎那間睜眼轉身讓刀鋒偏離軌道，甚至緊緊擒住青年不加思索地朝前一路奔馳。

「喝啊啊啊——」貫穿整幕黑闇的冗長吶喊抵達終點，青江背脊撞上粗木主幹的強悍震動波及纖細分枝，雙重異色因而紛紛交雜飄落——一片片葉瓣、一瓣瓣花片，在宣告局勢發展的朦朧美之下利用刀柄擊打對方肚腹，接續凝望那張顯露吃疼神色的纖白面容，無情刀尖一點、一點地從下往上滑至藏心位口，明明佔領腦海的是極端刺穿意念，引領實踐的慣用之手卻無動於衷，不明不白的陷入啞然停擺。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動手、動手、 動手動手動手動手動手動手動手！

「唔！」
後背撞擊上樹幹的疼痛尚未減輕之餘，人那接續用刀柄襲擊腹部力道禁不住讓自身吃痛的溢出低吟，而兩邊交雜的疼感更是讓自己疼到發麻，待過了數秒好不容易能開口時，這才發現數秒前原該刺穿自己的冰冷刀尖正止停在胸前，這也讓自己忍著疼痛的扯出一抹興味笑意回視入那雙充滿掙扎、憤怒與困惑的紫菫眼眸。

「……哦呀……您目前不就是對敵方產生心軟的意思嗎？這還真是個壞習慣呢，石切丸さん。」
人的遲疑給了自身些許喘息的機會，這也讓自己立即把握住這空擋的抬起一腳使盡全力朝人腹部踹了過去，將人踹離自身數步遠後，馬上握緊差些從手中脫離的本體忍著疼痛再次站起身來暫且退到安全距離範圍後，半靠著不遠處的冰涼樹幹先緩口氣凝視對方。

「－－所以，您有打算要開始認真了嗎？」

這種行為……能夠稱之為「心軟」？
這種行徑……能夠歸納為「習慣」？

不爭事實的冷銳指責扭曲認知框架，未有及時分秒投注意會，訴諸輕蔑的不和疼痛蔓延全身脈絡，輕易打散手到擒來的唯一機運，迅速拉開追根究底的錯雜間距；那對眼眸如何運用旁觀角度看待？那張唇口怎麼利用旁者立場評判？那雙臂膀何以配合旁支理念驅動？啊、啊啊……埋藏自我的深層心理似乎有些明瞭，「忿恨」藉助嘲諷、譏諷一層層的翻覆絞繞而大肆茁壯，最壞則是……化作抹殺理性底限的狂妄利刃。

別用……、
別再用那種……口吻……、

「別自以為的評斷我！」一邊割捨平撫痛楚的輕喘區間，一邊緊握硬質器柄重振佇立體勢，狹窄視野僅只鎖定主要獵物，由緩慢速率增至急促的激進馳步追回差距；一刀、二刀、再一刀，或許是先前攻擊給予的強固後勁箝制對方，也許是揮舞形跡不再沾染礙事猶豫，同等對陣又平等交錯，來來往往、反反覆覆，麻痺？混亂？早已不清楚是「何物」控制意識，已然感受不出是「何物」掌握知覺。

滋……。
穿透柔軟血肉的迥異感觸收拉理智，順帶貼附造成抖擻的悚然顫慄，流動時刻彷彿一瞬間全然凍結，富含存活意象的稠液向下直直延流，在這片地面、這片水面增添詭譎的混濁色調……以及一絲絲的鐵鏽淡味。「……にっかり……さん、」

「！」
半揚笑意凝視著對方難以掩飾暴躁的神情，人的憤怒雖是自己暗自期望但內心還是不自覺摻入些許愧疚，但既已下定決心就得將其達成，對方次次使勁揮斬而來的力道則讓自身反射握緊刀刃抵擋攻勢的雙手被震得屢屢發麻，這也不由自主將步伐朝後方挪退，為得是替下個舉動找好緩衝點。

直到瞧見人緊握住手中的大太刀將其上抬並毫不保留朝往自身方位戳刺那刻，立即果斷邁開步伐以極不顯眼的角度將身形位置稍微偏移同時，原先緊握著本體的力道隨之收力，看似準備刺往對方的刀尖跟著略挪，只見手中的鋒利刀刃偏擦過直襲而來的刃身後未再劃傷對方身上的任何一片衣角，最終放任大太刀整個沒入自身左側胸膛，同時也迅速拉近兩人間距。

「咳……！」
緊咬牙關硬是將劇痛隱忍下來之餘，一股腥味甘甜跟著從喉中湧上，任憑雨水持續淅瀝落於身上，自己僅是半白著唇探出一手撫上前方像因驚愕而不自覺睜大紫菫眼眸望著自己的近距離臉龐，隨後朝人露出了抹溫和笑容並無視血液漫流的再次傾身讓兩人距離更縮短半數，最終仰抬起頭的在人唇瓣淺緩落下一吻的輕聲開口。
「這並不是你造成的問題，所以……在這之後可別又獨自胡思亂想啊，石切丸。」

為何一瞬間便擅自劃下偏斜結局？
那不是自己一心渴望的目標成果？那不是……自己一意期望的結果指標？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依你的身手明明能避開、你為什、、」突如其來貼近的溫潤柔軟堵截盛怒火焰，自私地訴盡無解原因、吐盡無明理由，彼此之間僅有輕率交纏的凝固呼吸、乾澀喘息、與失焦目光；直至最後……依舊、自作多情的將「未來」轉嫁而來？

分秒拉攏人體溫暖向下沉淪，活絡血色轉折為單薄冷白——死亡，世間有形存在的共通末路，那具承載苦痛的纖瘦形體逐漸崩解碎裂，青碧光輝有如綻放殘餘生命的美妙色澤，輕盈懸浮、輕慢飄蕩，而後化作不屬存活一側的四散灰燼，被滴滴渾露、陣陣狂風引領至遙不可及的腐朽邊地。

鏗鐺。
那把染附本分實證的器械失去前刻奮勇，親自編製的清脆聲響格外惱人刺耳，並非全然釐清被困阨纏裹的前因後果，宛若撕裂全身的迥異痛楚讓自己不得不捂住左胸部位，好似愁悶痛苦、似是哀慟難耐、猶似動搖傷悲，彎曲指節、雜皺衣布僅是臨時分擔的救贖手段；呼吸迴圈被強制打劫、思考路軌被強行碾壓、五感範圍被強迫遮蔽，那是基於何者湧現的「失調」產物？

「咳、咳咳、」一口、二口、三口、四口、五口、六口、七口，仰頭竭力讓濕冷空氣灌進壅塞肺腔，在零散喘咳之餘無意間察知靜躺地面的懸殊品物……一本終結一人未來的方正冊本、

那似是……、
「にっかり青江」所持有的……、個人「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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