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熟悉的房間卻又有一股可怕的陌生氛圍讓人難以徹底安心,笑出聲帶著點自嘲的意味視線在房間內掃視而過。親眼目睹本該和平收場的同伴被猝不及防的驚愕神情與消散後的點點黑灰,波動的心緒就算嘗試著想平復也依然還是隱隱躁動著。
「......抱歉,我先去整理一下。」
禮貌性的開口卻沒將目光對上身後始終安靜的另外一人,或許在這場莫名其妙的自相殘殺遊戲之中失去曾為同伴的記憶才是真正得利的人吧,顧慮、不忍、過多的思考都會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只是那戰場此刻變成本該是能徹底安心的本丸,與之為敵的是曾經一起出陣的夥伴。
「吶、小伽羅。」開口,卻是反覆咀嚼著詞語好一會兒才又將話語繼續下去。
「下次記得提醒我一聲好嗎?要這樣突襲的話,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真的會被嚇到呢,這樣對心臟一點都不好喔。」
沒去指責對方過於冷酷狠絕的措舉,只是希冀能夠得到一點事前提醒好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應對。
……無論如何,你終究會離開。既然如此──
話語哽在喉頭,隨著鼻息間宛如幻覺一般的血腥,並沒有將心中的想法如以往那般向人吐露。
「別跟我說你沒有身為刀刃、隨時必須斬殺敵人的覺悟。我跟那種傢伙沒什麼話好說。」
更迭的言詞在兩人之間築起了高牆,那對澱著金的眼眸仍舊透著冰冷的氣息,追趕而來的蜜金視線,彷彿欲逃離與人獨處而煩悶不已的氛圍,反手再度將門扉推開。
透入房內的沁涼微風連帶著將鬱悶的空氣帶走幾分,腦中一片片的空白著實自起初便不斷影響著思考,伴隨而來的悶疼與睡眠不足的恍惚,種種的疲乏感受再次令人感到肉體的深刻不便。
……分明是毫無必要的東西。
就連維持生理機能的心臟跳動也看做是一道揮之不去的雜音,不願流逐於本能與淺意識的反應,獨自一人無止歇的抵抗著那早已被深鎖內心的軟弱與柔情,甚至是推開了他人朝向自己伸出的雙手。
「……猶豫只會平白無故斷送性命。這裡是戰場,不是人類賞玩用的展示櫃。」
「也是、呢......」
苦笑著無法反駁對方的言語,只是看著人安靜了下來。
沉默不過也是幾分鐘的事,似乎不再打算繼續對話與待在此處,轉身便想朝外頭走去的身影讓自己重新回過神,踏步上前一把抓住手腕制止而後再度開口。
「小伽羅,要去哪裡呢?」
下意識想阻止對方單獨行動,也是想在避免外出後遇上任何突發狀況,這般抗拒自己的態度讓那早已久違的無力感又重新回歸,既無奈又莫名地感到好笑。
「好好休息一下吧,養好精神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是嗎?」
於簷廊的天花板夾層潛行時,無意間聽見了下方起了點騷動,雖然在這之間隔了一段不小的距離,卻依然能隱約聽得出來說話的聲音大概是伽羅坊與光坊吧。
這麼說來……在廣播宣布遊戲開始過後,似乎就沒看過這兩個人正式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以三人的交情推斷,大概也是在這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或是正戒備著立場不明的自己,最壞的情況是像是藥研那樣,一夜之間性情大變,不分青紅皂白的見人就殺。
——無論是哪個,在這裡遇見他們無疑是最糟糕的發展了。雖然沒辦法聽清楚他們的對話,但是那兩人八成是同夥的。要是得在這裡同時對付這兩個人,是絕對無法全身而退的,得想個方法離開才行。
「……放開。」
揪在腕上的略重力道或許在深色的肌膚上壓出了不太明顯的紅痕,然而在幾次的嘗試過後,顯然壓低的鳴吼音調與冷峻的態度並沒能使人退卻,無論如何拉開兩人距離,那個男人仍舊像是一顆拔也拔不掉的橡皮糖般,怎麼扯動也沒有鬆開的跡象。
──喀。
一聲微乎其微的細響幾乎是在瞬間便奪去了自己的注意,金色雙眸投射而去的視線直指著敞開的門外頂頭、連接著上階樓層的的木質屋簷,身體的直覺反應比起腦袋的判別還要更加迅速,不知從何而來的怪力轉眼間使發紅的腕自燭台切光忠緊扣的掌心中抽離,甚至連刀刃如何上手也沒能在腦中留下一絲印象與痕跡,褪去紫鞘的白刃就這麼隨著飛振的手深深插入木與木之間的些微縫隙,連帶著一聲驚呼,白影就這麼落在了兩人面前。
……嘖、被聽見了嗎。
縱然深明眼前的男人是同樣與自己有著淵源的鶴丸國永,仍舊在輕盈躍起、取回釘入上緣的刀刃之時對著人擺出了備戰的架式,閃過銳光的龍目頓時僅剩下斬殺敵人的念頭。
即使面對對方突如其來的殺意也不見狼狽,更多的是對於對方的行為感到困惑。輕巧著地望向前方,與預想身分一致的二人一前一後保持著些許距離,站在前方的大俱利伽羅已經做好了迎敵的準備,後方的燭台切光忠看來倒是比真正受到襲擊的人驚慌不少。
以前面的種種經驗看來,雖然還是得試,但大概也不能太指望那兩個傢伙會聽進辯解了,或許僅需些許猶豫的空檔時間,對方便會按著刀刃將自己俐落的人頭落地吧。
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在這種地方戰鬥是絕對得不到好處的,必須盡量避免才行。
輕嘆了口氣,扶著刀的手為求自保仍然沒有放下,「先把刀放下來吧,伽羅坊。可以的話,我不想在這裡就和你打起來啊。」
「哇!等等、小伽羅先冷靜一點好嗎?只是鶴先生喔,冷靜點。」
完全沒察覺對方究竟是怎麼掙脫自己的箝制抽刀而出的,狠吃一驚的同時也不忘將身體主動擋在對方眼前掩去身後鶴丸國永的身影。
無論哪一方皆是有著深深因緣的刀,過去同為伊達的羈絆讓此刻無論如何都不願見到兩人、甚至是牽連進自己的混戰。
「鶴先生在我們房間有開一條便道,所以時不時都會從那裏下來一起吃宵夜呢。」
雖然情感上不願在此看見眼前兩人起衝突,但理智上卻依舊還是隱隱戒備著,身前的大俱利伽羅蓄勢待發,身後的鶴丸國永雖然看似毫無動靜卻也難以徹底對人放心。打自這場所謂的『遊戲』開始之後,不曾碰過面確認對方情況的未知之下,將其一併視為日記持有者也是自保之道。
「鶴先生抱歉呢,小伽羅的狀況有些難以解釋,但他不是故意的......」
話如此說著但眼前的景象卻讓這理由顯得薄弱且滑稽,僅能嘗試著安撫那頭似乎越發暴躁的龍,讓劍拔弩張的氣氛趨於緩和。
「……眼前的是什麼人都與我無關。遇上敵人就打倒,只是這樣。」
揮開那不明意圖試著撫上髮頂的大掌,流竄過四肢百骸的焦躁使圈握住刀柄的掌指收攏得更緊,那隱約鬱積著的悶火使心口不斷湧出幾乎要侵占意識的麻癢與鈍疼,彷彿是被囚困於牢籠太久的野獸,不斷以血肉之軀撞擊著牢不可破的金屬鐵欄,對於戰鬥的渴望淹沒了思考……不,或許這份感受比起渴望這個單詞還要更是不可名狀。
……那人吐露出口的祈願與調和實在太過天真。在瞬息百變的戰場上,受到感情驅使而軟弱的戰士只會一步步走向毀滅一途。
「不拔刀就滾開,我一個人就夠了。」
必須在那個男人……名為鶴丸國永的潔白太刀徹底拿定主意之前,將這枚過於難纏的憂患拔除才行。
扯開燭台切光忠那圈禁住腕部的指銬,強烈的戰意與非廝殺不可的意志讓掙動的手浮出一條條顯而易見的筋絡,即便紫青的瘀血環上了左腕的龍尾,也絲毫不減力道。
不知是否是顧忌著再這麼緊揪下去會徹底扭斷自己的左腕,在男人懷著擔憂鬆懈的一瞬間,跨出的步伐使底盤穩紮,藉著身高差距所騰出間隙自燭台切光忠的掌控中逃脫,眨眼之間,貼近頰畔的刀刃翻轉了方向,將刀尖直直送往那正與兩人對峙著的白色身影面前,捨棄了防禦的姿態,宛如早已拋卻生與死、委身於沙場的修羅。
在兩人爭論並察覺到大俱利伽羅帶著千軍萬馬的氣勢朝著自己奔去的同時,便將未出鞘的刀身硬生生的阻擋在了自己與對方之間,雖使其刀峰偏轉,但對方顯然不會選擇退讓,兇猛的態勢完全沒有縮減半分的意思。
狀況難以解釋?那也代表他也像是藥研,像是骨喰那樣,失去了本我吧。雖然確切上,還不清楚這些人是發生了什麼狀況,總之無法以尋常來推演。在考慮這些之前得先解決現在的狀況呢——不然,得在這個場合作戰的話,顯然相當不利啊。
看來,只能把希望寄託在看起來意識清醒的燭台切光忠身上了吧。
鑄鐵互擊而刺耳的聲響響起,數不清這是第幾次的交集,而金色的目則是從未鬆懈過,只為求得空當破解僵局。
眼前事態演化越發不可收拾,顯然不聽人話的龍已經不是能夠用勸阻便能制止對方見人就砍的衝動,狹小的廊道本就不是適合作戰的地方,吱嘎的木質崩裂聲隨著重重步伐踩過甚至響起可怖的脆裂聲響。
「我說、」蜜色單眸看著,人也被逼至緊貼著房門,蹙起眉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伴隨著叫喊,拔刀狠狠地朝著兩人之間劈砍而下。「聽人說話!」
沉重破空聲響瞬間將打得難分難捨的兩人各自逼開,刀刃重重劈下將木質走廊硬生生砍出一道刀痕,隨著抽刀動作更是直接破損缺上一角。
探出手趁著大俱利伽羅穩住身形之際擰過衣領將其狠狠往牆上壓制,抬起單腿趁機踩住對方手中刀刃讓其失去再度攻擊的機會,罕見動怒的模樣將那作亂的罪魁禍首箝制住。
那幾乎要凌駕於一切的力量讓交戰的兩人本能性的退開,彷彿緩下的時間讓沉金色的雙目確確實實捕捉到木質碎屑隨著刀光浮起的畫面,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沉重的撞擊力道將身子徹底釘上了牆面,就連五臟肺腑也要自喉頭嘔出般,佔據腦門的痛楚讓刀刃自手中鬆脫,鏗鏘一聲落了地。
「唔、……哼嗯、」
掙扎著試圖逃脫那人強勢的禁錮,流竄過全身的悶疼卻逐漸抽空掌控肉體的力氣,昏花的雙目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因此而奪得空檔退離開的白色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分辨不清此刻近在眼前的蜜金中蘊含的憤怒帶著什麼樣的涵義,只是在幾乎要讓人窒息的暈眩感中,痛苦的闔上雙眼。
……好熱。熱得像是要融化這層包裹著兵器冷冽本能的皮囊般。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燒灼的氣味與左肩沒來由的劇烈刺痛一擁而上,淹沒最後一絲感官的清明,徹底墜入昏暗的深海之中。
「......小伽羅?」
原先預想著對方可能會再抵抗,但那整個癱軟下來的身體反倒讓人吃上一驚,但卻也因此鬆了口氣。
收刀入鞘連同昏了過去的人那柄龍紋打刀一起拾取,小心翼翼的將人抱起,目光隨即移轉落向那遠了一些距離的鶴丸國永,雖不知對方此刻意圖但還是依循著過往相處的態度,放緩了語調開口。
「抱歉呢鶴先生,你沒事吧?」關心著方才那一陣混亂之中是否有所損傷,一方面也是將此刻的現況簡單的告知。「小伽羅這幾天都沒睡好,我想可能要先把他扔上床才行了呢。」
隱去此刻那自懷中之人傳遞而來的異樣高溫,不讓人能夠有得以趁隙之機,為著自己如此戒備著熟識之人的舉動在心底自嘲著。
保持著些許距離,將這一切全都收進了眼底。完全不明白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僅能捉緊機會逃開,而求證或是釐清什麼的,仍然沒有餘裕。
「……沒什麼,別在意。」看著不遠處那人抱著人的模樣,順帶調侃似的道,「他看來病的不清,要好好休息喔。」
語落,便是將護在胸口的本體重新放鬆回腰間,語氣與姿態輕鬆的如同與平日無異的告別一般,「就不多打擾你們了,我也先走啦。」
「我會的,鶴先生。」你也多保重。
望著遠去的身影,嘆息般的語句慢上了許多才宛如回過神般輕吐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