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走道充斥著來訪賓客和看守的司書，僅靠天花昏黃的燈泡和引領貴族前往展示室的燭火緩緩前行，其中一個急速逆流的年輕身影擠開嘈雜的人群，夾雜粗重喘息穿過一個又一個貴族，他大步繞過面前每個障礙，看似有什麼催促著他加快腳步。

突地耳邊響起如鬼厲吼叫的嘶吼聲，沒有窗戶的走道傳來了勁風吹拂的巨響，如刀片似的刮過每一個人。燭火猛烈拉扯出一個詭異角度，烙在牆上的影子閃過了一張駭人的臉，迎面衝向了奔走中的少年，在少年面前劃過了一條閃亮的痕跡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餘下撲面的勁風，像有什麼刮過少年的臉，接著一股衝力把他撞開，尖叫聲四起，從走道裡頭發出刺耳的回音。

照亮走道的油燈逐次熄滅，大家彷彿有默契地呼吸一窒，所有動作凝結，伴著勁風衝向走道盡頭的窗煙滅掉周遭的火光，剩下天花上的燈泡照亮驚恐的眾人。

「不好了！有幾隻逃走了！」慌亂的聲音在走道感染了所有人，緊接著燈泡碎裂連同黑暗灑向開始陷入混亂的人眾，夾雜著驚恐的尖叫而來的是更多清脆的爆裂聲從盡頭傳出。

月光灑進唯一的出口，拉扯著從人群中逃竄的風。

「過來—」提著油燈的司書適時抓住金髮少年把他拉到身側，他的衣服在黑暗中被一股厲風撕出了一道裂痕，一道銀光在飛舞的燭火下快速一閃而逝，只剩下落在地上切口整齊的布碎被人群踩踏得消失無蹤。

「停下！」感覺到手中的少年意欲掙開，眼下的危險不容許他深思熟慮，虎口一緊想把人往身後帶，在油燈照面一刻胯間劇痛激烈，司書眨眼已被推進了人群，手中油燈也甩到了地上，燃燒的火苗變成火球被逃跑的人潮猛力一掃，一條火路燃著地毯擊向失控受驚的身影中。

巨響剎停了混亂的人群，濃烈的血腥味蓋過火炎像毒藥似的慢慢彌漫整個空間，腳下彷彿也被血液浸濕，渲染成像閃爍碎光的紅色湖面。

劇烈掙扎的浪花慢慢褪回平靜的漣漪，溺水的窒息聲在一片急速的呼吸中銷聲匿跡，透著稀薄的月暈，克里斯多夫的背影出現在走廊中央，快要熄滅的搖曳火光把他的影子映襯得像群魔亂舞，那雙紅鞋彷彿立於火焰之中，安靜地等待一切終結和開始。

聽到巨響聞聲而至，踏出光明溫暖的房間來到走廊，卻突然身陷一片墨色漆黑中，燈滅了的走廊和平日的明亮截然不同，四周流竄的氣流也比平日冷幾分。燈光熄滅的永夜並不是人類的時間。雙眼未能適應到四周的黑黯，紅衫少年在猶豫中停下腳步，身邊的人群卻突然哄動，往前跑、往後擠、左右衝撞。剎那間陷於狂亂中的人潮已把少年帶往走廊的另一邊。

剛脫出人群站定，少年扶著牆角固著身子，紅色風衣下的胸口仍因剛才的混亂起伏不止。視線被幽黑中唯一的光緣拉扯去。

遠遠看到地毯妖異似寶石般反映月光，三刻司書的身影在其上，朦朧月色染得一身白衣更加蒼白，腳邊伏著倒地的人型物體，一縷一縷的血漿自脖子斷口處溢出——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幸而叫聲在自口中跑出來前，嘴巴被自己的手，不，被另一雙手摀住。

「閉上嘴。」金髮少年死死緊捂那張嘴，並壓低聲音，貼在對方耳側下達精確指示。

身後伸手摀住自己嘴巴的人，再用另一只手環著自己，把人往暗角扯去。

耳邊傳來短促燙人的鼻息，熟悉的聲音來自曾有一臉之緣的少年。知道來人是那兇兇的泰迪就安心下來，連連點頭表示聽到了。

兩個比成人略小的身影依偎在角落，身體疊著身體，火紅的風衣壓著月白的襯衫，自破裂的玻璃窗爬進來的月色觸不到他們的衣角，在場的司書也遺忘這角落。

伴隨著高亢急速的心跳聲，放輕的呼吸聲在耳鼓中被無限放大，除自身血肉發出的聲音外，還隱約聽到物件拖行發出的窸窣、窸窣聲……暖紅鮮粉的四隻眼睛默默看著絲線般的光芒，從凡派爾的身邊旁抽離，回到三刻司書的手上。

然後，彷彿表演結束似的，克里斯多夫深深的一鞠躬。

接下來的發展彷如綵排，又似結束的後台，甫聽到指示的司書群如訓練有素的獵犬，甫地奔往八方，四散各自執行任務；每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似演員清楚自己的走位。一時間，彷彿劇終人散的舞台，長廊在一陣喧囂後靜默下來，那捉緊自己的手終於鬆開。這下反而換成自己捉緊對方的襯衫袖子。

「……你有看到剛剛的事嗎？」瞻小的少年轉身望向同齡卻一無所懼的少年，說話的聲線仍然因剛剛發生的混亂而微微顫抖，手中那雪白的衣袖被抓出一絲一絲皺摺。

「……什麼都沒看到。」金髮少年淡然撇開頭。
今天這事不管誰問他，絕對都只會給這答案，他可不想再惹出什麼事端。

泰迪看向後方長廊，暗自忖量如何避開血路返回自己凡派爾的展示間，轉身準備分道揚鑣時，才注意到那被緊揪的衣袖，讓他忽然憶起莊園那窩容易受驚的鴨寶寶。嗯……在會長殺鬼時，這傢伙沒哭出來或許已經是值得讚許的事了，泰迪失禮的想著。

「走這裡。」反手握住那軟怯少年的手腕，沒帶猶豫的直接往右側通道走。

耳邊傳來爽直短促的指示。手腕被人扣住，未回神又被拉走了。走在在兩旁滅掉的牆燈之下，手撫著實木漆油的護牆，熟悉此地的少年們挨著牆壁摸索去路，俐落地在一片漆黑中略過旁人，徑直往目的地走。

唯安並不知道兩人的目的地是哪裡，只知曉是泰迪拉著自己走。手腕被捉緊隱隱發麻，被握住的地方傳來熱得燙人的溫暖，溫暖似是太陽停駐在肌膚上的熱度，莫名令人安心，剛剛看到處刑現場的慌張好像隨著熱度消散。

眼前人那頭燦爛如白金的亂髮藉著月光的反射，在黑暗中散射著光，那幽幽的光茫隨腳步晃動，又似夜行中引路的燈，被那光帶往一片明亮。

領著唯安轉過彎，踏上被白熾燈打亮的地毯，步速才稍稍放緩。但還來不及停歇喘氣，不遠處又見一批司書直面迎上，讓泰迪張惶地轉過身，拉著唯安貼靠牆面，讓道給那群急促腳步。

「……真是熱鬧的一週。」斜眼目送趕去支援的司書們，金髮少年低聲吐出一句幸災樂禍。

額上鮮紅伴隨那聲悄語，沿著頰骨淌流滑下，在白色衣領積累怵目驚心的點點血漬。
那是稍早前某貴族用手杖送他的教育，抽痛持續提醒著自己該盡速趕回展示間，他那脆弱無助的凡派爾和心地良善的溫柔司書正等他回去援救。

眼下沒時間去醫療室悠哉，他隨意地將頭髮壓黏上傷口，熟練做著簡單止血，轉臉看向唯安打算告別時，下秒卻怔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尷尬。鮮紅的五指血印沾在那被自己剛捂過的小臉，要是被人看到，肯定會以為唯安剛吸過誰的血……然後、聯想到剛才的凡派爾騷亂……就……

「抱歉抱歉、還好你沒被司書看到，不然就被當吸血鬼處理掉了哈……」慌忙拉起自己的白袖口，胡亂幫唯安擦去沾在嘴邊的血跡，乾笑著連聲致歉。

「你的額頭！」對方額上汨汨流下的鮮紅惹人驚慌，但那強裝的笑把看者的心臟揪緊，連帶勒住了緊張的心情，一向怕血的自己此刻反而莫名鎮定。反過來捉住他在自己臉上亂搓的手，再從褲袋翻出手帕，把繡著名字縮寫的白手帕塞到那揉得滿手紅的掌心中，著他壓著傷口止血。

「要一直用力壓著，不可以鬆手。」看到泰迪配合照做後，轉身正打算離開尋求援助。「你等我一下，我這就去找司書……」

「別……！」泰迪在第一時間大聲喝止，又在唯安投來困惑後啞了聲。要從頭解釋實在過於麻煩，且若提及朝貴族潑酒一事，肯定免不了被這小大人罰站訓話、面壁思過吧……

「……你都不知道我這傷是怎麼來的。」他避重就輕誤導著，還不忘垂下眼，讓語氣顯得特別委屈。

「……我明白了。」由那假裝的委屈語氣和逃避司書的態度，猜想出眼前少年的傷來自和司書的衝突。不過探查真相並不是優先項目。「處理傷口要緊。這邊離利雲度夫斯基先生的房間較遠。倒是比較近魯西斯的房間，我們先到那邊處理吧。」

說畢拉起泰迪的手，由自己引路前行。兩人的位置微妙的換了一轉。由指尖感觸到對方血管的脈動，一下一下的跳著，似催促自己加快腳步。

剛才的巨響把少年由自己身邊帶開。雙眼出了點狀況，反應終究不及平日敏捷。拉不住他。擱在膝上的五指似鷹爪般收緊，似想捉緊那由自己手邊溜走的人。

房外騷動、尖叫、撞擊、拉扯、命令、腳步的聲音盡入耳底，所有的聲音在被囚禁的凡派爾腦海中築出一幅清晰無比的景象。沒預想過的混亂在這巨大有序的監獄中出現。突然想起曾經看過的史書，描寫監獄內發起的革命，一場為了自由的革命，事件相似的特性諷刺得不禁令人發笑。

隨著最後一聲喧囂沉靜下來，塵埃落定，事情結束。明顯地，這裡的革命尚未成功。但一日少年未回到自己身邊，自己仍似被懸在絞刑台上的人一樣。

彼時，一陣腳步聲衝這方向來，急速而輕快，來者的體型細小；複沓如回聲，有兩雙腳步。

展示所的木門猛然被推開，冰冷空氣和滾燙鮮血的味道如潮湧入，在這被隔絕於混亂的囚室中攪起一陣肉眼不見的騷動。

「這邊！先坐下！」紅衣少年把傷者安置在柵欄外的座椅，轉身急步到一旁的櫃子翻，看看能否找到有用的物資。但沒，除了打掃的用品外什麼都沒。你總不可以用抹布來包扎傷口。只可以向柵欄裡下手了嗎？轉頭望向那坐得毫不安穩的凡派爾。

視線不斷飄向剛帶上的木門，又飄回那為自己勞神費心的小護士身上。實在有些不忍偷溜回去啊……
被安頓椅上的泰迪默默嘆了口鼻息，仰頭靠上椅背，正想閉目養神時內心頓時一征，想起薔薇柵欄內側該存在的另一位凡派爾。

「……打擾了！」快速坐直身子，將目光看向那一直沉不作聲的年長凡派爾，禮貌地點頭致意。

兩把稚嫩的聲音，一把陌生一把熟悉。點點頭回應那聲招呼。由對話可知，受傷的並不是唯安，而是不知哪來的陌生人，剛剛高懸的擔心終於雙腳著地。

屬於自己的少年回來了。老凡派爾激動得抬身離開羊皮扶手椅的軟墊。等待少年似平日一樣，穿過柵欄回到自己身邊。

這位就是照顧唯安的凡派爾嗎……好像、有點嚴肅？會訓話的慈父類型？
泰迪蹙起眉，在腦內迅速回憶大叔提及過的外貌特徵，髮色、身高、年紀、天鵝絨外套等……並逐一從柵欄間窺視比對。依對方散發的氣勢，原以為會對上一雙帶有狠戾之氣的寶藍色鑽石眼，但當瞧見那裹在吸血鬼眼上的繃帶後，粉眸頓時圓睜，腦內上演起千百個劇本。

「唯安、唯安……」受傷少年不安分地挪動屁股，帶著椅角向前，頻頻用氣音喚著那四處奔走的忙碌小護士。

「魯西斯？可以把床上的床單拿給我嗎？還有給我水！」朗聲向自己的凡派爾求救，就似一直以來每一次一樣。

「泰迪你別亂動！別左右望壓緊點！」這不合作傷患惹得小護士生氣了，只好伸手把人按著。根本沒法放下他好好和魯西斯對話。

亟慾向少年究問離開前發生的事，但沒想到他回來後第一句話只是向自己下指示。還放下自己緊張別人，明明剛剛才……想著就莫名來氣。原已半抬的身又一屁股重重坐回小房間的皇座上。

不過悶了一秒鐘，嘆口氣就照少年的指示去做了。誰叫我愛他呢。

不適的雙眼只能依稀看到物件輪廓的殘影，但足夠讓一只凡派爾順利在牢房移動。

自扶手椅中起來，緩步摸索著向床邊去，床單到手後轉身往衛生設施去。小小的房間沒幾步就走完，由最左邊走到最右邊都沒十來步。

「唯安。」兩手一伸把床單推出柵欄外，附帶一杯水。被冷落的令老凡派爾忘卻禮貌，完全沒向客人打招呼的心情。

「幫我撕開床單成布條可以嗎？」用沾濕的布拭去臉上的血，好看清傷口。一邊毫不留情的使喚另一位傷患。

如果可以透視包覆在臉上的繃帶，應該會看到兩只翻到天靈蓋的白眼。不，自己決不會對唯安這樣做。

默默把嘆氣抱怨不滿悶悶不樂的情緒吞進肚裡，順從的為少年作工。順著織造方向施力，加上凡派爾的手力，三兩下就把這這純白梭織布匹全化成布條。今晚要睡沒床單的床了嗎，邊撕掉自己珍貴的床單邊努力忽略這疑問。

「唯安、小唯安——」我不要用大叔睡過的床單包頭上——
少年持續以氣音喚名、一邊努力傳送心電感應。

紗布包裹下的一對海藍寶石隱約看到兩個小小的人影，一個圍著另一個轉，手上的布條已被接去，空下的雙手擱在柵欄上，掌心寂寞的掛在半空，似等待被少年的手再度牽上。

悶極無聊有一搭沒一搭的抓著柵欄的木棒，刺手的玫瑰木柵欄惹的手心發熱。要不是有這東西在，我這就出去捏死那來客，省的唯安辛苦照顧他。

不不不，那總歸是唯安的客人我要客氣。別似上次那樣，對那高大棕髮綠眼司書使幻視後，唯安之後悶了一兩天。

「唯安……！」等小護士終於帶著叔味繃帶湊近，近到能說悄悄話的距離，泰迪才用著細弱氣聲擠出發問：「你這位凡派爾、眼睛……已經賣出去了？」

「沒。」四百多歲的凡派爾老氣橫秋全沒禮貌的插嘴，代替少年答話。「我聽到的。忽略房間主人咬耳朵可真沒禮貌。」

「沒有，這裡沒提前購買的。那是意外而已。」包扎的手遲疑停下數秒，不過眼下的工作更重要，唯安忽略這話題帶來的不適繼續動作。用手帕代替敷料壓上傷口，一圈兩圈三圈，再層層疊疊用布條包好固定。

「你是誰？」凡派爾憑聲音準確定位來客的位置，直面那方向扔出問題。垂落遮臉的白金長髮和覆在臉上的布白繃帶也似蓋不住底下銳利的目光。

「……我還想說海藍寶石這麼熱銷。」被那不同於廢柴大叔的氣勢稍稍震懾，身子朝後縮了縮，卻又沒忍住咕噥。他這週可是特別關注寶石資訊，自家凡派爾大叔的黑鑽眼從鑑定報告跟醫生口述聽來，不像會太快賣出，但也難保有不同喜好的貴族存在。

想起那些撐開吸血鬼眼皮、用著拐杖抵起下巴、拿湯匙拍臉挑釁的貴族……一股反胃的焦躁再次湧現，必須盡快返回他的展示間。

收起失儀態度，也不顧頭上包紮未完的傷，少年站起身，和眼前長者重新送上完整自介。
「魯西斯閣下，先前冒昧了。」他照著從羅倫斯那得到的資訊，做著貴族間應有的社交禮儀。「我是泰迪．班奈特，我在食堂認識唯安的。」

「坐下！」伸手把突然扎起身的傷者按回椅子上。作為房間中唯一沒受傷的人，氣勢突然犀利。要不是有柵欄隔著，興許他也會衝去把老凡派爾按回扶手椅中。「魯西斯你也是！」

眼下血已止住，包扎告一段落，兩人各自乖乖安坐座位中，感到功德完滿，唯安鬆一口氣開始整理自己的儀容。手帕用光了，由口袋抽出的只有食堂的紙餐巾，湊合沾沾水抹一把臉，盡悉抹去臉頰上的五指血痕。同時向柵欄內的監護人介紹來客。「他是泰迪，你朋友利雲度夫斯基先生的人類。」

提起那音節複雜抑揚頓挫的姓氏時，魯西斯眉也沒抬，似乎默默認可兩人的交情。

「他在剛剛的騷動中受傷了……」未解釋完詳情，已被對話中的主角打斷。

「外頭吸血鬼逃亡造成人群騷亂，克里斯多夫會長和司書們正在獵捕逃亡中的凡派爾。」泰迪簡單扼要的明說騷亂重點，卻未提及目擊斬殺一事。

「唯安撞見我受傷讓我進來包紮，我稍後馬上離開。」跟唯安點頭致過謝後，他抬起眼摸摸額上那纏有點緊的厚床單，手指忍不住伸進縫隙間，想把繃帶弄鬆些。

「別亂動，會扯到傷口。之後我再為你換敷料。」少年的好動令人頭痛，正想伸手拉緊布條時——

咔，傳來門把扭動發出的聲音。

背脊一縮，同門板被推開那剎，泰迪也捉著唯安肩膀躲去他後背，讓那嬌小身軀遮擋著自己。
一定是被自己惹怒的貴族帶著司書來算帳！要是被抓去輔導室，又會是幾小時起跳，這時間大叔或許又被賞好幾個巴掌了。

「請問什麼事？」泰迪慌張躲到自己身後的動作，刺激出莫名的保護慾，生出要好好保護他的錯覺。深吸口氣挺直腰杆，展示房的小主人努力扮演屏障的角色，兩手張開似是母雞把小雞收在身後，但來者是麻鷹嗎？

「搜！」沒有理會唯安的詢問，衝進來三個表情嚴肅的司書，從他們的體格看來經過一定的訓練，他們翻弄房間裡不多的東西，也不在乎把物件掃到地上，一時間房間響起大大小小不同的碰撞聲，為首的一個衝到欄外審視牢裡被矇著眼睛的老凡派爾。

「怎麼弄的？」他的語氣急促，聲音大得嚇人。

「別管裡面！你們—你！過來！」其餘兩個迫近到明顯心虛的少年們身前，另一個已經伸手拽過泰迪的衣領把他拖過來，眼神凌厲地把他從上而下掃視一番。「看你穿得—」

「真像情侶衣呢。」擠著笑揶揄自己身上刻意仿司書制服的穿著，白襯衫、灰長褲，頸上還繫了顆寶石墜，要不被忽視也很難呢。
怕讓唯安受到波及，泰迪忍下咬踹這些司書的衝動，不帶反抗的讓他們拖去。

被關押在欄內，除了默默聽著來人翻箱倒櫃外沒法反應。

「一堆司書來抓捕兩個前血奴？外頭是前血奴叛亂？」司書氣急敗壞，抓捕不成向前血奴找麻煩的滑稽失態惹人發笑，忍不住開口調侃。「這還真好玩。」

「別來亂。搜完出去做正事吧。」但白衣紅鞋對少年出手可不好笑，聽到司書發話，放鬆的眉瞬間擰緊，原本擱在腿上的兩臂也隱隱抬起，壓不下脾氣開口想阻止他們。

「你要來代替他們嗎？正好我們缺個吸血鬼！」司書握在手中的銀棒用力敲向欄柵，在小房間內發出震盪巨響。

「閉嘴吧老頭，除非你想以後也無法說話——站好！」另一個司書指示唯安靠牆而立，完全沒有警告之下直接伸手粗暴把人眼皮撐開。

「呃——！」沒預警突然被人抓著自己的臉，臉上五指肆無忌憚的撫弄，被弄痛的少年顫抖的背緊貼著冰冷白牆，身體反射的想遠離司書粗暴的手。

司書威脅的話和棍棒敲打的聲音傳入耳中，擔憂的對象瞬間由自己變成自己的凡派爾，腦海中又浮現剛剛那伏在地毯上的人影，被撐大的雙眸頓時溢出淚水。

「你別碰他……！」腦子一熱，不假思索地上前要制止抓著唯安的司書，下秒脖子就被粗臂從後勒住，猛地一把拉回。

「是那個貴族先動手的！我只潑他酒而已，又沒拿酒瓶砸他！」他大聲辯解，企圖讓司書們的注意力聚焦在自身。

「那你穿成這樣也是被迫囉？張眼！」大掌用力拍在泰迪沾血的臉上，另手故意捏向頭頂還冒血的傷口，突然那還拍在泰迪頰上的手轉移摸向他項間裝飾的紫色鑽飾。「這東西你偷的？潑酒只是幌子吧！」

「好痛、痛、痛……那是我祖母的遺物，求您不要拿走……！」語氣一轉，少年又改用哭腔討饒，邊記下這司書頸上配戴的寶石標誌和猙獰五官，内心暗忖事後絕對要找機會送上瀉藥跟辣椒水……

朦朧中看到拔高的身影壓往少年的輪廓上。

奮然立起，燕尾的黑下擺隨動作揚起，白金髮翻飛，直衝到柵欄旁只差沒掙開手銬把人扯過來咬。

但手上那薄薄的玫瑰木手銬是稀釋精油的司書們的安危，是最珍愛的人的叮嚀。舉向柵欄的手最終還是頹然放下。

拔高的身影沉肩立在柵欄前，兩手握拳，用力得關節發白。六尺長的影子罩在柵前司書身上，似是無聲的威脅。

「放開那兩個人類。」壓著嗓音中的火氣，下巴收緊，咬牙一字一字道。「想清楚你們是凡派爾獵人還是流氓。而你們要做的事又是什麼。」

刺耳的敲擊聲在魯西斯面前的欄柵猛烈響起，被凡派爾高大的身影嚇得剛才後退一步的司書怒著瞪向籠內囚犯，語帶不屑地用力哼了聲，銀棒敲打得更加用力：「我們最該做的事就是殺光你們這些他媽的怪物！你最好乖乖給我呆在裡面當個安靜小寵物，不然別怪我拿你舌頭抹我鞋底—」

「怎麼這麼久？」一把年長男聲打斷了暴怒中的年輕司書，房間隨著穩重腳步聲的進入頓時變得安靜，他冷眼掃過房間內的混亂，皺眉看向兩位受驚的少年。「放手，他們是受保護對象。」

第六把聲音到來一下扭轉局勢。

「……總算來一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獵人了。」鬆一口氣，咬緊的語調也放鬆下來。既慶幸事情完滿落幕，又耽心於自己無所作為的窩囊。未了還是想送客離開，抬手向門，比出請客的手勢。「請你們帶走那受傷的前血奴為他療傷吧。」

三刻司書看向房內唯一的大人，儘管對方看不見，他還是有禮地朝籠內人點頭招呼。

「抱歉造成困擾，現在因突發情況暫停了公開展示活動，這段期間請你們安坐房閒內，直到事情處理完畢。」年長司書定睛看向欄柵內的身影，一邊道著官方說辭，似乎在評估眼前吸血鬼的行動能力，話音剛落才緩緩把視線轉到兩位少年身上。「這裡很安全，請安心待在房間內，千萬不要擅自離開。」他看著唯安道，明顯知道他是這間房的凡派爾持有者，客氣的言詞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至於這位請隨我來治療傷勢——你們怎麼還站著？」瞪向司書們的眼神明顯銳利了許多。

年輕司書雖然不忿，但也不敢違抗指令，用力把唯安往欄柵推去後就轉往被點名的泰迪動手。

「安份點！」一前一後又拉又推的把少年帶離不屬於他的房間，看到他反抗還不忘更加粗暴吼道：「走！」

「我要待在這裡，你別推、」對那見到三刻司書態度就軟成狗的垃圾投以無限鄙視，泰迪開始扭起身子掙扎、不忘栽贓幾句：「哇、他偷捏我、他摸我……！」

才剛被粗暴推到門外，一抬眼，那抹再熟悉不過的高大背影就猛不防映入粉眸，讓他想都沒想就往身旁司書臉上送拐子、掙脫並衝了上去。

「大叔……！」少年連跌帶撞的擠進司書群中，伸手揪緊那凡派爾的袖管，接著一串連珠砲式發問：「大叔你怎麼在這？你要被帶去哪？是有買家了嗎……？」語氣滿溢惶恐與慌亂，也是自半年前於玫瑰莊園內，他初次目睹羅倫斯隱身消失無蹤後，久違的不安和無措。

被蒙著眼睛帶離展示室的高大凡派爾沒有回話，他滿身滿臉還是被潑的血，任由少年拉扯著他的衣服，被手銬銬緊的雙手輕捏成拳，那把焦急的年輕嗓音彷如貴族扇在他臉上的巴掌，引得喉頭突然一緊。

儘管在漆黑之中，但對於生在黑暗裡的吸血鬼並沒有多大影響，四周各處洶湧的情緒，飄散在空氣中的氣味、周遭流風和混亂的腳步聲都明確在腦海真實逞現出眼前發生的一切，連同現在身處的位置都能在腦內一一描繪。

「醫療室滿了，被燈泡碎扎傷的人不少，現在空出一些房間把部分傷患送過去。」耳邊除了少年緊張的聲音外，司書的語氣也帶著明顯的焦躁，他看了泰迪一眼，繼續向三刻司書報告最新發展：「另外已確認部分展示室燈泡破裂，已派人緊急維修，我們已經清查一些房間，這一位剛好在列表裡需要暫時轉送到別處。」

「喂你！別亂跑！」看到再一次出狀況，年輕司書鐵青著臉走過去想再次把泰迪拽回來，但被年長的三刻司書抬手阻止。

「班奈特先生，像剛才你聽到的，現在情況特殊，你可以和你的凡派爾一起暫時待在你朋友的房間裡。」平緩的語調簡單直接，他看向泰迪頭上專業的包紮手法問道。「只要你能保證你會乖乖待在房裡，無論發生什麼事，聽到什麼也不會踏出房間半步。」

「我保證！我願在玫瑰之下發誓！」少年反射性地吐出近期所熟知的誓言，卻也是知情者才懂的諷刺。

「把藥箱留下，」再一次抬手阻止年輕司書的發言，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直視進泰迪眼裡，一邊吩咐下屬準備一份齊全的醫療包給眼前的受傷少年。「很好，如果你真的信守誓言，你和你的寶石，還有唯安先生兩位都必定被妥善照顧直到拍賣會結束。」

他說得客氣，但藏在話裡面的威脅明擺著不是說笑的，他的意圖很明顯，泰迪作為寶石持有者，也會是他們現在僅餘人力上的助力之一，借他雙眼監視可能的逃犯，包括他自己和他的寶石。

人在迫切的環境中，自然會選擇有利自己的位置，不論是背叛還是被出賣，只要有利可圖才是最好的選擇。

無視年輕司書的疑惑，三刻司書抬頭示意把兩人送進剛才離去的房間。「門關上後會從外鎖上，請記住你的誓言，班奈特先生，被廢棄的寶石不會出現在拍賣會上。」他的話足夠讓人聯想到什麼後果。

司書再度闖進V58號的房間，沒有向房間主人多說明就迅速打開牢籠把高大的凡派爾推進去再粗暴鎖上，連同泰迪和藥包扔進房間內就用力甩上了門，門鎖的聲音清晰響過，剩下兩位少年和他們的寶石隔著欄柵共處一室。

驚魂未定的少年呆呆站在角落，眼上的淚水還未止住，淚珠如串自那如深秋紅葉似的雙眼滾落，滿臉都是水痕，濕了兩邊臉頰。

少年連來人來意也沒暇理會，任由司書把客人再度安置在小小的房間裡，仍沈浸在剛才的驚慌害怕還有委屈之中，肩頭收緊把人縮的小小，低頭靠著白牆，咬唇壓低抽泣的聲音。自蓋在眉眼前的髮絲間，隱約望到自己的凡派爾，那原本交握的手已鬆開，抓緊木欄，立在柵後面向自己，隔著眼前白布，仍感受到那期盼的眼神。

他一直等待我回來。而我需要他。

想撲到人懷中的慾望自心底湧出，強烈得可以消融人的理智，沒理會這是否違規，也沒思考被發現的後果，少年頭也沒抬的抽出褲袋中的髮夾，把小小的鐵枝插進匙孔中翻去覆去，用盡所會的方法只為跨過這道阻隔好到那人的身邊去。

鎖孔打開的聲音傳入耳中。

柵門未被推開，自己已急不及待上前，被銬著的雙手輕鬆的自上而下環過少年，把自己的人類鎖在懷中緊緊抱住。

拔高的凡派爾彎下腰，白金絲線落在暖紅衣領之上，一簾長髮遮掩兩人的臉龐，低頭把唇貼在那那火狐裘般的啡紅短髮上，鼻尖蹭過軟滑的髮絲。少年的鼻息溫熱自己的心口，把臉埋在自己胸前的人兒隱隱顫抖，放在自己背後的手揪得緊緊，把燕尾服的衣料都扯出一絲絲皺紋，細碎破裂的泣聲自胸口直直傳到心腑，每一聲也催得雙眉再鎖緊。

良久哭聲終於停息，壓在心口上的重擔也消去。也許他踮起腳？朦朧中感覺溫暖的氣息吹拂在自己臉上，取代那泣聲傳入耳中的，是少年越跳越快的心跳聲，他打算——老凡派爾在少年的唇再次觸及自己前抽手退開。

鞋跟連退幾步，敲的地板作響，站定在沙發前緩下失控的心跳。

「沒事就好了。」清喉嚨似的乾咳兩聲，暗地慶幸此時臉上的紗布可以遮掩不知所措的神色。

羅倫斯自踏進這個陌室房間後依舊不發一言，他交握雙手緊緊不放，緩步走著直到碰上單人沙發，二話不說直接坐了下來，直到欄柵再度被打開，臉上的矇眼布也沒有嘗試扯開過，對面前的動靜也沒有太多關注。

兩雙急步聲迎上彼此，夾雜其後緊隨而來的步伐耳熟能詳，這半年來每天都圍繞在他的身邊。

眉頭深鎖的黑髮凡派爾緊咬著嘴唇內側，忍耐住喉嚨想要吼聲的衝動，胸口擠壓的情緒隨著房間內的氣氛愈推愈烈。

剛才那細碎的啜泣聲在一雙手中融化，他認得這把聲音，此刻被情感抹得更璀璨閃耀的海藍寶石。

「大叔、眼睛沒被賣掉吧？有被戳傷嗎？」跟著唯安鑽入柵籠，還沒來得及佩服那開鎖功，就趕緊快步上，先關心自家那悶不吭聲的吸血鬼。
稍早羅倫斯被一貴族拿血液從頭頂淋下羞辱一番，在自己以香檳回敬，並被看門狗拖離展示所後，又依稀聽到幾聲巴掌。

幫吸血鬼輕摘去纏眼上的黑遮布，用五指將他臉前黑長瀏海輕撩於後，隨後扳起那滿是鬍渣的下巴，無視一般人對幻術的擔憂，直勾對上那黑瞳，左右檢查著臉部傷勢。

黑髮被一層熱度掃過惹得頭皮一陣發麻，羅倫斯撇頭卻被握住下巴，阻擋視線的黑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的身影，他瞇著眼試圖忽略突然進襲的白熾光，被抬起臉看向近距離的粉色雙瞳一刻再次扭頭退開。那雙手的溫度比以往更高，甚至比臉上銀戒劃開的燒灼傷口更加燙得令人煩躁難耐，還有那無法忽視的鮮血味道，沿自他臉上，還有少年頭部的傷口。

眼角瞄向同房的一人一凡派爾。送客不成，外人在前，沒法不招呼了。順著腳步安座到成對的扶手軟椅上，淡定自如彷彿剛剛的激動沒有發生。

稍稍側頭，忽略那圍著人打轉的麻煩白衣少年，面向身側已就座的凡派爾貴族。「才一星期沒見，怎麼這樣狼狽了利雲度夫斯基。」

望向已安然就座的魯西斯，唯安隨他的腳步站到扶手椅後，一個垂眼就可以望到人身影的位置，在這個離他最近的地方。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指尖撫過剛被人緊緊擁著的兩臂，上頭仍猶留暖意溫度。

完全沒有注意到另外兩位的心境變化，被迫造訪的凡派爾客人轉動著眼睛，垂在後背的長髮隨著高大身軀往後沉進椅背的動作飄揚，抿緊的唇在聽到老凡派爾的問候才輕輕唔了一聲，半响才轉頭往這間房的兩位主人掃視。

不同於上次見面時的衣著，老凡派爾穿著一身像他上次拘束衣一般的服飾，層層疊疊比他更加講究，但這次羅倫斯的心思沒法集中在那身華衣上，看著這位明顯跟他差不多狼狽的吸血鬼，他張口好一會嘗試找回自己乾啞的聲音。

「唯安，有濕布嗎？借我一條……」沒注意羅倫斯的反常，他轉頭向唯安發問，腦袋只想著儘快幫羅倫斯擦去那滿臉腥紅。

「嗯等一下！」由抱抱中拿到能量回復精神了，朗聲回應泰迪的呼喚後，翻出房裡靠牆木櫃中的毛巾，在浴室中沾濕後再塞到受傷的少年手中。

「你沒問題嗎？如果頭暈的話我幫你抹吧……」儘管提出協助，不過心底早猜想他會拒絕。泰迪不捨得把任何一個接近利雲度夫斯基先生的機會讓給別人吧。就似自己一樣。偷笑著斜眼望向那專注的玫粉雙眸。

「你當我的小護士就好。」謝過濕毛巾後，趕忙給唯安丟了句佔有台詞一勞永逸。

「兩位午安，魯西斯閣下—」羅倫斯突然站起來點頭招呼，他未說完的話化成一聲悶響，面帶疑惑轉向一邊的唯安以眼神詢問，視線再掃回魯西斯眼上的繃帶。

「好久沒見了利雲度夫斯基先生。」未了忍不住叫喚一聲刺激那容易吃醋的少年，也順度解答那好心地凡派爾的提問，眼帶笑意望向那雙幽不見底的黑鑽。「魯西斯他只是眼睛受了點傷，沒大礙的。感謝關心。」

「你坐下我幫你擦！」用著不久前唯安幫自己包紮時的氣勢，少年踮起腳壓住忽然起身的肩膀，蹙眉要求對方再次坐下。拇指搓了搓那吸飽血液的黑絨外套，可惜了自己這週辛苦抽出的血液，只能晚點去找醫生再抽一次了。

聽著羅倫斯和唯安的生疏，緊鎖眉頭竟慢慢舒展。
嗯，你們就保持基本社交，一輩子互稱彼此"閣下"和那一長串"姓氏"吧。

羅倫斯被泰迪打斷對話也沒有太大反應，那雙手按壓在他的雙肩，隔著衣服還能感受到那讓人焦躁的熱度。他緊握著手挺背想退開，但反而更實在了，而更可怕的是，他不自覺的想靠過去更多。

黑色眸子迅速描過整個牢房，眼下除了身後的沙發也沒有其他能躲的地方，少年在他身後貼近，一呼一吸都散發著他想念的味道，他的身體已經記認了這個少年。

抿緊唇吞嚥下唾沫，過後幾秒才緩緩坐回沙發上，黑色眸子像無波無浪的湖面平靜得詭異，繼續盯著老凡派爾一言不發，雙手變換垂在大腿間搭著。

聽到唯安的解答，羅倫斯依舊咬緊牙關點頭朝唯安眨眼示意，但看到金髮少年快速奪去對方交予的毛巾後，又把臉轉過去老凡派爾的方向，眼神再次掃向那條覆蓋海藍寶石上的繃帶。

扳過那扎手下巴，泰迪從右臉開始細心擦拭，一邊幫這話少容易吃悶虧的吸血大叔憤慨稍早發生的破事：「那個混蛋貴族，你這週都還沒喝，我等等再去拿一罐給你……」

口裡雖幫著抱不平，小少年嘴角卻噙著一絲喜悅。
自來到機構，兩人接觸不在如往日莊園生活那般頻繁，過往總能隨意玩著他長髮練綁結、推著他背去赴花商約、趁他熟睡偷放西洋棋在臉上，最高紀錄44個。

隔柵欄對話的相處已超過一個月，就算趁司書掃除時溜進去，也只是單手能數出的次數，現下自己終於又回到照顧者的角色……

下巴一熱，那雙手像火一樣燒燙他的皮膚，黑色的眸子在少年靠近時泛過一絲動盪，隨著視線飄移落在包覆金髮上的繃帶，迎面而來的血腥味更加清晰了，他能感受到舌頭上的味道，混著酒香似的果醬清甜而不膩，抹過喉間彷彿帶著淡淡辛溫餘香，氣味芬芳濃郁極致誘人。

空虛的胃難受地糾結在一起，猶如無數刀子切割著他鮮血淋漓。距離上次進食相隔了一周更多的時日，但他過去也曾試過更加漫長的等待，他本以為是這周的頻密展示活動搾乾了他的身心。

近距離的香氣讓他慾罷不能難以自控，臉上被那手指碰到的地方發燙得像火燒，他手上使力，壓著雙腿試圖控制因饑餓而發顫的身體。

繃緊的臉頰隨少年的話抽動了一下，羅倫斯緊咬牙齒只動著嘴唇輕輕撕咬出句子：「魯西斯閣下，敢問你每周喝的是？」陰暗的黑眸似乎壓抑著什麼巨浪，斜睨著不遠處垃圾桶內殘留的血包，他搭在腿上的雙手慢慢收緊，新造的西褲被指甲拉扯出一條條摺痕。

彼時那越來越愛撒嬌的少年一咕嚕的鑽到自己腿邊靠著坐，似是找到舒適位置，更把頭枕到自己腿上，嘆口氣把交疊的兩條腿伸展，為那少年空出多一點空間。

隨著這同族進來，把整個房間肉眼不能見的混亂攪的更誇張，貴族大爺身上的血飄散出那受傷少年的味道。張嘴吸入一口帶血的空氣，俏俏用舌尖品味，不禁喉頭一緊，，甜如蜜酒引人垂涎，香氣熱辣得燙人腸胃，不禁吞嚥被香味刺激而分泌的唾液。擱著的雙手交握摩挲，壓下那躍躍作動想把染血衣領扯到面前的五指……

正所謂對抗誘惑的方法就是向慾望臣服。幸虧自己每星期都飲光食飽派來的血包，才不至於陷於飢渴的把一臂之隔的小鬼頭捉來咬。單是坐一旁的自己已難以把持，正面面對那少年的貴族大爺恐怕更是難耐。客人咬牙切齒的聲調和刨根到底的問題隱隱約約透露事情的嚴重，似乎問題不單止是那魅人的誘惑。

「這機構派發的血包。」如實回答。那金髮少年自找的麻煩不是自己的問題。「一星期一次。冷凍保存的。你飲的又是什麼？」

「我飲的—」老凡派爾的反問像揭開了桌面下見不得光的東西，漆黑的黑瞳比往常更深不見底，內藏的閃爍凝結成冰，冷冷地迎上了那雙粉色眼睛。「是什麼？」不穩的語氣跟以往相比淡漠了許多，也帶著某著情緒，比怒火更瘋狂不堪。

在地上靠著老凡派爾盤腿坐，原本正放鬆撒嬌，把頭枕室羊毛褲上的少年也直起身子來。氣氛突然緊張，紅眸定睛凝視在另一邊的兩人，就似感受到暴風雨來臨的野生動物一樣。看不出個所以，但單由魯西斯短短的回答又弄不明白。順著提問望向被究問者，等待那同樣不解的少年給出答案。

終於讀到黑瞳中焚燒的怒意，擦到一半的手陡然僵住，總是能言巧辯的少年突然啞了聲。
張口欲言又止，半晌，才從齒縫間吐出一字：「……血。」

視線沒敢從那怒視逃開，最終少年選擇放軟語氣，微側著頭回以軟笑。

「…………我的。」

那懦怯神情中摻雜著些許愧疚，即便泰迪並不太確定羅倫斯生氣的主因。

待在玫瑰莊園的半年，自己的確為了生活所需糧食，悄悄拿了自己血液給羅倫斯飲用。但宅邸內隨便一只稀珍古董就價值千金，若拿去兜售大叔也毫不介意，所以、比起賣花賣血換得的那點零用金……

他更多是喜歡大叔喝自己血時，臉上會出現的活力。
他喜歡他像醉酒後哼歌著亂笑、變得話多，說什麼都會回應的模樣；他喜歡那總是沒精打采、意志消沉的臉，因為自己而神采煥發。

來到亞斯德斯克社福機構後，他才從司書口中得知血液會使凡派爾上癮一事，但也只是聽聽放心裡，畢竟大叔還未表現過上癮或身體不適的反應，樂觀的想，或許每個吸血鬼狀況不同吧。

雖然羅倫斯在上週才說，只當他是一位「客人」……
好啊，那就看你之後會怎麼需要我這位＂客人＂的血，等哪天你發現那好喝東西是我提供的，再哭著求我吧！少年負氣的想。

比起想像的事實，親耳聽到證明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瞪著那年輕笑臉，粉色雙瞳離他一息相近，喉嚨似被勒緊無法呼吸，泰迪的軟聲怯意沒有讓他感到半點釋懷，從把人抱進大宅一刻起他就應該要知道，根本就不該讓一切開始。

已經超過了半年，不僅僅只是在這機構裡幾杯的量，單單在大宅的時候他已經跳進了不可挽回的泥沼裡，他知道他已經深陷其中，漫延全身的饑餓感隨著胸口壓抑的激盪不斷升溫，他緊捏雙腿卻無法找到除了饑渴以外的感覺。

那一瓶又一瓶鮮美的血來自眼前灑著如晨光暖陽的金髮少年，年輕溫暖，充滿活力，心臟跳動的聲音響亮有致，血液在他的皮膚下沸騰，那雙跟他相反的清透粉紅閃爍著生命的熾熱。
羅倫斯平常垂下的雙眉緊皺著，壓在胸口的情緒迫得他用力閉上眼睛，顫動的眼皮隨後又睜開，黑瞳眼裡閃過動盪不安的紫光，瞬間彷彿有什麼黑暗想法積聚成形。

臉上還沾著血跡的凡派爾猛地站起身，手銬咯噹作響，握緊的拳頭僵在身前顫動，他緊繃下巴，青筋湧現，看似在極力克制自己，一向收歛的眼神此刻變得凌厲。

「出去。」低沉的聲音穿過牙縫壓迫出來但又趕緊閉上，他的尖牙隱隱作痛渴望撕咬眼前溫暖的少年，跳動的心臟彷彿在邀請著他來肆意侵犯。

羅倫斯僵立原地，汗珠從臉上冒了出來，他單單只是從上而下瞪視泰迪已是極限。因汗濕貼身的黑色襯衫可見急促起伏的胸膛，他捏緊雙拳，任由掌心的玻璃碎扎到更深處，黑色眼睛閃過一抹詭異的紅色，像火焰一閃即逝。

「……你幹嘛？」夾雜內疚的不安感讓他再次武裝起強硬，不甘示弱地抬眼回瞪。

「比起那冷凍血包，我的血不是比較好喝嗎？你喝了還會哼歌呢！」
他收起腦內那堆示好台詞，開始一連串的咄咄逼人，跟自薦。

焦躁情緒讓額上刺痛加劇，他才更想喝吸血鬼的血呢，那頭上傷口跟手臂的所有小傷就能瞬間癒合了，但對方卻總是小氣的連一滴都不願分享！
泰迪又想起在莊園內，亂拿刀具亂戳手放血的自己，每週定時去醫療室抽血報到的自己，對比現在被兇著趕人的處境，頓時覺得自己像個狂獻殷情的傻子。

「喝一點又不會怎樣！」他提高音量幾乎是用吼的喊出聲。

「不會怎樣？」少年的高聲回應迫得一向安靜的黑髮凡派爾拔高了聲線，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但他很快閉緊嘴，撲臉的香氣挑逗著他饑渴的舌頭和尖牙，少年每吼一聲更加劇了味道的侵襲。
垂頭盯著面前不知闖禍的金髮少年，那雙閃爍粉眸裡的不解和委屈像有種魔力吸引著他，身體裡被封印沉睡的野獸勝利似地狂笑不已。

他們相靠極近，少年身上的味道不停纏繞，通過爆發的情緒散化得更加濃烈，而他正饑腸寸斷，全身叫囂著快點品嚐眼前的美味，他想要享受那滑過喉嚨的甜蜜，感受衝上腦門的快感和力量，他極度渴求著，像有什麼要從胸口裡呼嘯而出，而他不得不壓制，埋在掌心裡火燒的痛楚擠壓著指甲又劃開了幾滴血痕，傷口不停迅速癒合又撕開，安靜地沿著指骨滴到地毯上。

「你、」他緊捏的拳頭用力得發白，隱約傳來的疼痛感警告著他需要克制，挪動長腿往後退遠離那令人發狂的氣味，腳後跟卻撞上了沙發邊緣。

「你把我變成怪物。」他咬牙從喉嚨低吼道，難以察覺的喘息震動著異於人類的吸血鬼尖牙。「不該救你的—」

難堪、委屈、氣憤、歉疚、生疏、恐懼，和更多無以名狀的情緒，他快被這些挫折吞沒，卻只能緊抿著唇呆杵原地，甚至不敢和後方兩人求援。

他討厭羅倫斯現在的態度，討厭充滿壓迫感的高大身子像雕像那般俯視，討厭他在別人面前像責備孩子似的數落自己雙手捧上的美意。明明自己才是能大聲喝斥他的那方；自己才是能靠在沙發邊，等懶躺椅上的他抬頭仰視、的那方……

多少能覺察採了對方嚴重底線，興許是觸犯到羅倫斯那複雜的血族家規，還未想到緩解局勢跟彌補方案，下一句話就像打雷似地斷了他理智。

無地自容的羞愧刷上臉眼，讓少年一把揪住那染血的天鵝絨外套，用著全身力氣讓他救命恩人撞在牆上。怒視那雙滲著寒意的黑鑽，總閃爍強勢的粉眸瞬間被吸光色彩，所有咆哮碎成玻璃渣片，狠狠刺在喉道，痛得幾乎快要窒息。

「…………那你殺了我啊、我也不要再感謝你了……」情緒土崩瓦解的最終，少年難受得嗚咽了一聲，艱難地擠出那原該嘶吼、此刻卻略帶鼻音的挑釁。

少年的手觸上一刻反被凡派爾先一步抓住，手銬間的鎖鏈發出狂亂響聲，羅倫斯本想甩開，但灼熱的感覺沿著他的掌心迅速燃燒到他已瀕臨瓦解的防線，少年張口一刻呼出的甜蜜氣味奪走了他謹守一生的誓約，憤怒的粉透雙瞳被幽黑深眸吞噬，眼前湧現了一抹鮮艷的血紅色。

人類與血族糾纏的命題和家訓統統都被拋諸腦後，連日來堆壓在胸口的情緒像剎那間爆發，瞬間變化發生得太快，就像遼原星火一發不可收拾。

太近了—等羅倫斯意識到前，他的尖牙已經深埋進少年柔軟的脖子，滾燙的紅色液體冒出，生來第一次享受到鮮血直接從活體吸取的刺激像毒藥一樣掠奪了他的理智，藏在血液裡的怪物渴望得以解放，烈焰捲過漆黑雙瞳，潛匿了幾百年終於狂歡著高呼狂奔而出，他想要撕碎浸泡過自己血液的少年，想要埋進那溫暖的身體裡，讓舌頭吞噬他每一處肌膚，想將他們融為一體。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十指捏住懷中年輕的肉體，鎖鏈如鞭子一樣勒緊抽擊少年胸腹，高大身影反扭那雙向他攻擊的手同時傾身緊緊壓上少年，環抱的手臂輕易把他拗後的腰抬起，緊接著抓住少年後背的大手用力強迫他向後頂開胸膛，冰涼的大手按壓在跳動的脈絡間，隨後滑上纖細的後頸緊緊扣住，強拉的姿勢迫著少年的腳尖在地毯上不停磨擦。

另手粗暴扯開那礙事的衣領，繫在少年領口的紫色戒指甩到了地毯上。無法飽足的飢餓感猶如滋長了數百年，現在主動送進來滿滿都是想像已久誘惑之極的味道，他怎麼可能會放手？尖牙深深地穿刺開跳動的血管，血腥味洶湧流出，但對他來說就像一樽陳年佳釀，他要把它飲乾啃盡到一滴不剩，決不留給別人—

比人類體溫略低的唇壓向那醉人的甜，吸吮聲隨舌頭滑過，他的喉嚨發出不像他平時的狂喜愉悅低嘿，舌尖覆蓋上那不停流出的灼熱黏滑，抹過一次又一次留下一路濕潤痕跡，鬍渣輾過隨即沾滿了整個下巴。

一股溫暖香醇甜蜜地流過他的唇齒間，生來專屬於他的鮮活美酒，他伸出手想撕裂開更多，吸血鬼的牙齒狠狠地插入到更深裡面去，連同身體壓迫向少年強求他迎合自己。

吸血鬼捏在少年後頸的大手撫過前胸，停在那彈奏著生命氣息的胸膛按捏一番，像愛撫一樣接著遊移頸上跳動的脈搏擠壓出更多鮮甜，另手環抱比自己嬌小得多的少年，臂膀越過懷中肩膀撫摸至後頸髮間，五指收緊抓著那頭金髮粗暴扯後，好露出更多能啃咬的肌膚，繃帶因粗暴的動作撕裂了開來，鮮血的味道立刻湧向四周。

冷戰的氣氛猝然一變，事情往沒想過的方向去。半刻前還處於上風似把人壓往牆角的泰迪，突然反被壓下，被不能抗拒的力道握在掌中，似洋娃娃一樣被那拔高的凡派爾任意擺弄，少年的衣領被扯開露出底下的肌膚，耳邊傳來貪婪的吸吮聲刺得身上汗毛直豎，殷紅的血自兩人交貼處溢出，刺痛觀者的眼。

近距離吸血秀嚇得少年止住呼吸。火般的金紅眼睛倒映出人類和凡派爾必然面對的處景，那魯西斯小心翼翼隱藏的事實——但不、不可以讓利雲度夫斯基先生殺死泰迪。因為那之後最痛苦的便會是那溫柔的凡派爾。

「利雲度夫斯基先生！不可以……快停下來……！」驚亂中回神的少年來不及站起身，順勢跪著爬向前，伸手拽著天鵝絨外套的袖子，呼喚著那落落長長的姓氏，嘗試喚回那會低語安撫自己的凡派爾。

眼見同族失控，房間裡另一只凡派爾自羊皮軟椅上霍然而起，直向那吸吮著少年鮮血的吸血鬼臉上揮拳。

拳骨擊中顴骨，耳邊傳來劃破空氣尖銳的聲音，隨後而來的是動作，模糊中看到銳利似鋼的五指往自己衝去，直向咽喉，側頭勉強避開，幾根髮絲被削去飄落肩上。

沉醉在新鮮血液的洗禮下受到猛然一擊，被阻礙進食的狩獵者發出一聲嚴如野獸似的憤怒嘶吼，抓捕獵物的手轉移往老凡派爾咽喉攻擊，他的速度很快，但獵食經驗豐富的凡派爾比他更快避開了致命一擊，他緊追上去，揪著領結連同那領口大開的脖子猛力扯向自己的利爪，但腳下掃過一抹勁風，閃著碎光的血零星地灑了開來。

趁貴族張嘴鬆口的一瞬，提腿往下盤掃去，趁高大的凡派爾頓失平衡的半秒，雙手扯緊灰黑襯衫的領口，把那堂堂七尺身軀往鋪著深紅地毯的木地板過肩摔去。

猛然巨響混著木屑從碎裂的木茶几四散開來，老凡派爾眨眼已壓倒性地把發狂的凡派爾用力摔到地上，重擊沒有讓他回復清醒，被激怒的野獸發出一聲怒吼，往前伸出長腿狠狠踢向敵人，眼神更加熾熱瘋狂，兩人混戰的聲音一觸即發。

模糊中看到一抹黑色似閃電般朝自己衝來，側身以臂骨格擋。面對比自己體型大的對手，就只能挑失去平衡的時機動手。趁他收腳未穩住動作的一瞬，撲上那正嘗試爬起身的貴族，以側臂壓後頸，膝蓋壓背，嘗試用體重壓制牽制對手。

著了魔的人類保護者翻身撐手一掙，挺背想直接把身後的威脅往後撞開，手銬在地毯上撕出一條條坑紋，壓制的力度沒有因此鬆開半分。

「唯安！拿我的血去止住那小鬼頭頸上的傷口的出血！」差不多整個人伏在羅撒華里侯爵身上的假貴族抬頭，向剛剛短暫混亂中被撞倒一旁的少年喊道。

混亂中被兩人撞開，倒在軟皮沙發旁，揉著疼痛的肚子，正爬起來時唯安就見到兩只凡派爾扭成一團的情境。張口啞然看著那幽黯但柔和的黑色寶石閃出瘋狂的光彩，嘴裡流洩出從沒聽過的吼叫，而魯西斯的頸上被扯出觸目驚心的一條血痕，那熠熠紅血浸濕了襯衫，眼前的衝突把人嚇的愣在原地。

看向同樣被撞到倒在一旁的泰迪，白襯衫的領口已被染紅，急忙連爬帶滾四肢用上的爬到纏鬥中的兩人身旁，在地板上蹭了一手的血，抖著手抹到粉眸少年被凡派爾利齒撕咬裂開的肌肉和血管上。

糾纏中高大的身體傾側下沉，屈肘發狂似的向後方胸腹肋骨重重擊去，再雙手往後朝那張臉猛抓，扯著那條繃帶用力把壓倒自己的凡派爾扯近到足夠近的距離，雙手十指張開反扣吸血鬼頸項，側腹的痛激得他憤怒扭頭，張口就想咬下去——

軟肋被人猛擊，老凡派爾喘不過氣驟地乾咳一聲。突然一股猛力把自己往下扯去，眼見那血嘴正要咬上側頸，挪動壓在後頸上的手臂，把手擋在那只餓瘋了什麼都咬的口前，尖牙擦過手背，傷口見骨，一時紅暈閃爍的凡血流淌在身下凡派爾的黑髮黑眼之上。

這大爺是沒飲過凡血嗎？一飲就瘋？還是餓瘋了？雙眉緊鎖，咬牙隱著疼痛，轉而膝擊那兇猛的反擊者，彼時，看到那麻煩製造者又再有新花樣來刺激這瘋子。

牙齒充當武器如刀子撕開了獵物，但僅僅擦破皮肉濺到𠩤本已經被血染紅的半張臉上，閃神間胸腹被猛擊，身體捲起同時大手壓住那條撞上胸口的腿，冰冷閃過慍火的黑色眼睛抬起視線，緊鎖住眼前的老凡派爾，手中還揪住原本屬於對方斷開的繃帶，打鬥中鬆開的長長黑色髮絲凌亂散落到胸前，閃爍著點點光暈。

以往慵懶恬淡的臉容揚起了詭異燦爛的笑，鎖鏈的長度被硬拉直得震盪激烈彷彿下秒就要斷開，他側頭反手抹掉臉上冒光的血，眼看就想送到嘴裡品嚐——

帶著一道血紅，鋼筆重重砸上羅倫斯的左臉。
「過來！」少年伸直那淌流一地鮮血的手臂，趴在地上看向自家失控的凡派爾，狠狠下著命令。

大量失血讓一切漸變朦朧，在失去意識前，他握著隨身攜帶給大叔寫詩的鋼筆，在自己臂上開了條更深的新傷，吸引那隻無處覓食的飢餓狼犬上前啃食。

尤如在特等觀眾席中，遠離衝突的少年喘著氣半癱坐在原地，雙手握緊拉扯手下軟毯的絨毛，張眼看著跟前每人陷在各自的掙扎中，陷在本能飲血慾望中的貴族；失血昏倒但還放不下對方的少年；和對方纏鬥中，那屬於自己的凡派爾。

看到黑髮披肩的凡派爾正望向力盡倒地的少年，爬過去把人拉往自己懷中，抱起那凡派爾眼中上佳的餌食，拖行遠離混戰中的兩人。要保護他，他不可以死，要不利雲度夫斯基先生不就……

湧進鼻腔新鮮的人類血液再一次點燃凡派爾的慾望，那是屬於自己的——他張嘴露出染滿血的利齒卻停下動作，少年的血幾乎塗滿他半張臉，閃著詭異火光的黑瞳緊盯著旁邊插手的啡紅髮少年，尖齒亮起警告，似乎以為他要搶走自己的獵物。

膝下那殺紅了眼的吸血鬼鬆開了口，但掙扎得更激烈，順著吼聲的方向抬眼，眼上的繃帶已被扯得半鬆，露出底下的寶石，被玫瑰香水腐蝕的兩對海藍倒映出一身殷紅風衣——唯安？不、不可以讓這只凡派爾過去！

猶如擊殺的低吼衝著兩個少年，吸血鬼轉移目標，甩開了對老凡派爾的攻擊，幾乎同一時間制壓住的力量消失，陷入瘋狂的凡派爾往兩個矮小身影撲去。

鬆手制造機會，趁黑髮凡派爾抬起半身伸手向失血的少年時，再揮動銬著的雙手，原想雙手扣喉，但助間作痛牽扯到動作，動作沒對手迅捷，手指只扯到衣角，一瞬那華族身上新造的外套連著襯衫被兩股相反的力道撕裂，露出底下缺乏日曬而蒼白的肌膚。

——沒辦法了。

捉著那空隙張嘴咬下，利牙刺入上臂，大口飲下同族的血液，帶藥草芳香又苦澀的鮮血湧入口腔。

尖利的刺痛連帶阻力再次制止了為血瘋狂的凡派爾，這次換他成了被狩獵的對象，手臂不只被制還被奪去了行動力，血液隨著痛楚急促流失，被同族吸血的刺激讓那雙幽黑泛過一絲清醒，但很快又被眼前鮮紅和慾望蓋過。

奮力嘶吼著抽手掙開但只是讓傷口劃開成一條長長血痕，深陷進血管的利牙埋得更深，血流得更快，撕裂的脈動甚至噴湧出血來濺到啃咬者臉上，染紅了鬆垮繃帶下受傷的一雙海藍寶石，閃著碎光的紅色液體從老凡派爾齒間滿溢流出，沿著左手臂留下一道迂迴綿長的閃亮紅痕。

兩個高大身影俯伏在地上纏鬥，紅色地毯掩蓋了四散鮮血的顏色，只烙下灑落如雨的點點碎光，老凡派吸得快速，利齒正中上臂動脈湧出大量鮮血，未來得及吞下的血如流光揮灑到四周。

嘶吼聲響過整個牢房，但聲音漸變衰弱，伸出另手往老凡派爾攻擊，但半跪的姿勢一下子失了平衡，拳頭擦過那頭淡金長髮，接著失去了反攻的機會。

對方突然向下趺的動作和揮拳逼得自己只能鬆口，吞嚥不下的鮮紅凡血沾粘在鬍子上，倒映著房間裡刺眼的白熾燈光。

趁失去平衡的當下再度拿到扣喉的機會，雙手一伸，環過頂著黑絲的腦袋，摸向長髮遮掩下的頸動脈，手指使勁壓住血管，止住那汨汨流動供給人力量的血流——一、二、三、四、五、六、七——這七秒的缺氧足夠令人短暫昏厥過去。

「咕—」彷彿快要昏厥的身體徒地震了震，垂軟四肢不再作多餘掙扎，任由壓制者扯起自己，耳邊震怒的罵聲穿過腦海，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還是被勒得缺氧失神，抑或是隨後而來那句憤怒的咆哮，黑色的眼睛褪去混亂的火光慢慢回復一貫平靜無浪的清潭，意識矇矇矓矓又像浮在水底下慢慢沉去，他的視線交錯重疊在不遠處沒有任何動靜的少年身上，一時間像認不出對方。

「利雲度夫斯基！醒沒有？！你胡鬧夠了吧？家名都被你丟光了！」額邊青筋露起，鬆開手，轉而扯起那回氣後還在迷糊狀態的凡派爾耳朵，直衝他耳邊吼，未句的語氣份外加重，彷似千斤重壓加上去。「你難度真的要殺了那少年才心息嗎！」

牢房一片混亂，翻倒的茶几，碎裂的杯碟，不知何時被抓破的沙發，刮痕處處的地毯，撕裂成碎的繃帶，還有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要在司書發現前清理似乎有一定困難，但現在沒有時間擔心這一切。

壓在後頸的手自始至終沒有扣下致命一擊，當對方再一次鬆開手，墜落地毯一刻缺氧的腦袋遭受電擊似的，猶如翻過水面重獲新的呼吸，混亂的浪捲過漆黑動盪的眼睛，心臟劇跳得像要跳出來。

還沾著血跡的唇發出溺水的聲音，喉嚨裡充斥的味道強烈得讓他再次顫抖了起來，這次不是因為興奮，反而像是恐慌似的發作。

唇舌掃過口腔內每一處，提醒著他剛才彷如夢境般的瘋狂，同樣染滿血的手用力抹拭嘴唇試圖想抹掉剛才一切，黏滑腥氣的觸感擴散，他的雙手和大半張臉都沾滿了血，當中除了少年的，還有輕微陌生的—老凡派爾的味道。

手臂上不斷流過的血已經沒有知覺，傷口慢慢癒合收攏，一身紳士裝扮的老凡派爾全身狼狽，衣服被毀，散落繃帶的臉上沾著鮮血，在燈光下閃爍不已。

突地一陣猛烈咳嗽聲，羅倫斯伸手扒著喉嚨，沾血的金色交叉領結被扯開甩到地上，尖利的指甲很快刮出了幾道血痕，鮮血在連串乾嘔聲中吐到了地毯上，他泛紅的臉上身上沾滿血和薄汗，黑色的襯衫佈滿深色間隔著閃亮的血痕，分不清是誰的血。

舌尖捲起少年的味道，顫抖著手掩嘴在地毯上大口喘氣，暈眩的腦袋不停旋轉拒絕運作，他全身發燙，顫抖的四肢麻痺似地毫無知覺，整個人像著了火飄浮在水中，汗珠不停冒出浸濕了整套衫褲。

「……泰、迪？」他看著那個已失血昏迷的少年，終於記起了他的名字。

後續－１－

「上次給您添麻煩了！」捧著禮盒朝籠內鞠躬完後，泰迪才將手上的大禮盒交給一旁唯安，給唯安跟魯西斯分享。

「……你沒受傷吧？」他用眼神將唯安身上掃了遍，模糊記憶中依稀記得這男孩保護自己的身影，但直接道謝總有些彆扭，總之謝禮選了唯安最喜歡的肉味餅乾。
沒考慮那恐怖口味，泰迪又接著問：「你用大叔的血把我脖子傷口抹掉了？」

唯安低頭望著那奇怪的禮物，餅乾嗎？魯西斯應該不會吃，太好了這盒又可以自己獨吃了。自上次見面以來到底吃光了多少盒餅乾呢。

「我沒事，倒是你！你別下床！快回去休息！要多吃有營養的食物！」想到失血嚴重的程度，總覺得非要餵他吃好點不可。保護慾發作起來連一旁的老凡派爾也看的汗顏。

未了回答問題：「……也許？我分不清是魯西斯還是利雲度夫斯基先生的血了。」

「……哦。」得到回覆後，將視線和話題重新帶回餅乾上。
還是那一貫的無所謂語氣，卻隱約能感受到有些失落在。

後續－２－

「天鵝絨……」心心念念新到手的天鵝絨外套遺失了一條手袖，他再度想起那擁有多一套天鵝絨的凡派爾朋友。

「我討厭凡派爾！我討厭利雲度夫斯基家！」老凡派爾看著被弄髒了的心愛晚禮服，欲哭沒淚。他沒什麼朋友，他才沒。

「我衷心向你表示歉意，魯西斯閣下。」歛下眼神，寫了兩封表達歉意的詩交給泰迪轉交v58的老凡派爾和少年。給老凡的信末段寫上另一小提議：讓我吸你的血補償？　用作交換——（字跡化開了

（信使熊稱職的檢查了信件內文，最後致歉信理所當然地被撕成小碎片，扔進廊上的回收桶。）

第一次跑這麼長的交流 謝謝 各種滿足 ...

第一次看飲血似是打炮的，謝謝肉文(X，我滿足
叔叔要多和少年相親相愛，這是正解(X

我愛你們！我愛魯叔唯安泰迪還有魯中泰迪中嗚嗚嗚

今次真的超級長的，先感謝有興趣看完的人……
然後飲血的部分很香，很值得看看(???

我幫忙標註重點...

吃糎吃到爆近距離當燈泡感覺到巨星爆炸的閃亮級衝擊

然後這真的是大主線謝謝唯安中　沒唯安中的話這兩隻還躺在展示間唱雙簧……這邊可以結企了……

真的，魯叔在很安心（被黑單
然後控司書欺負少年們好幸福

回到這噗來怎麼對話跳這麼遠www
那彩色原來是泰廸中標的？！
飲血一幕我近距離看人開車我也變燈泡了(X
先別結企兩人未打炮啊！！！

gtd_lucius_vian: 應該進展來看的話魯唯先點火發射(給火柴

早上清醒完再來留小感想，跑了好長長長交流非常愉快, 討論之中都有得著讓角色有所成長的感覺, 雙方強烈的對比但又有類同好微妙, 感謝魯叔跟花叔做朋友(人家沒說要
還有對不起魯叔搞出爛攤子, 事前沒想到會打了一大架, 還打斷了唯安進一步, 最後少年們可愛, 魯中跟泰迪中愛你們

kidokid1419: 抱歉遲了回覆！今次真的好長！但期待兩位中之之後跑的更長的交流！
這邊也沒想到會打架……就似也沒想到自自然然會看到羅倫斯飲泰廸血的部分一樣！！！已經飲了血，兩人的連結也更強，但之後會如何呢……我懷著連載讀者的心情等待下回！
兩位中之都太棒了……！！很喜歡和你們的交流！！

gtd_lucius_vian: 原本沒有想到會吸血的, 如果只是兩人感覺會膠著到永遠
不過也還好有魯叔在可以制止不至於逃不開把人吸死的命運

kidokid1419: 今次避開了不知道下次如何……！好奇週六兩人初試雲……不初試飲血後會如何…！

雖然無法一氣呵成看完拖到現在才終於完整的看完了 三位都好會寫，可以對這麼長也辛苦了！超級佩服！！！
這篇真的是各方面超級精彩！太有張力！吸血跟打架好刺激啊我的天！沒想到會看到羅倫斯失控吸血秀！！！ 而且充滿慾望的形容真的好狂好讚喔！ ((抱歉我看到語彙力低下了
**誰叫我愛他呢**這句真的是重點www (p-blush) 魯西斯真的太口愛了！
是說魯西斯都要沒床單睡了泰迪還嫌那布有大叔味
後續也太可愛了！好喜歡喔///總覺得唯安可能會被泰迪的餅乾養得比較圓，可憐的魯西斯晚禮服掰 ((喂

dora_82107: 這邊抱歉遲了回覆，認真看完這麼長的交流太厲害了，感謝您！打架和吸血都是討論時沒想到，自自然然發展出來的，還真是意外收獲！交流真的是很有趣的創作方式。羅中的文字很美又很煽情，在一邊看中途都很激動。
魯西斯那真是自自然然偷塞進去的CP糧www中之自己很開心。泰廸的反應也非常可愛，和唯安是不一樣的可愛！整個事件下來最可憐的真的是白受罪的魯西斯，床單沒了晚禮服沒了還要打架，辛苦他老人家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