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實戰大賽後的休息日，桑迪奧身穿不同於以往風格的少女裙裝，與身旁駕車的男人對比起來，就像是父女出遊一般，然而這兩人實為高中同學。

駛往海邊的路上，兩人幾乎沒有開口交談，一來是副駕的女人沉浸在思緒之中，二來是駕車的男人禮貌性的保持沉默。

直至停車的打檔聲響起，女人才將思緒拉回，但在她動身解開安全帶後就沒了下一步動作，只是呆呆地坐在副駕的位子上。

將車停妥並熄火，小鳥遊正尋解開安全帶，逕自推開車門，與場景格格不入的皮鞋踏上沾染海風鹹味的地。

皮鞋摩挲地上碎石子發出聲響，他雙手插著口袋站在車邊卻遲遲不見另一人下車。

緩緩走向副駕駛的車窗邊，他彎下腰，反手用食指與中指關節敲了敲映出對方臉孔的透明玻璃。

「......你不下車嗎？」他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對你說，不過在車內的你只能看見他的嘴形，隱約聽到模糊詢問的聲音。

聽見扣窗的兩聲響，她肩頭一震、抬頭望。

「......咦？嗯、」

一聲困惑，想起今次不是為了公事而出門，沒有組織的手下會替自己開門，而她只好生疏的自行扳開門鎖、隨後帶上車門。

低頭看腳下的皮靴一眼，鞋底縫間的砂石令她皺了皺眉頭。

嘆了口氣，周圍的低溫將無奈化做白霧，心想也罷，大不了旅行前再多買幾雙便行。

「好不習慣呢~既沒有人監視，又沒帶武器的。」

她邁出孩子氣的步伐，咚咚的跳著步，接著面向你倒背走，一邊若有似無的提示你，她現在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大小姐。

「......這樣啊。」隱約聽得出來話語中的含義，了解對方今天約自己出來並沒有任何不良意圖，桑迪奧會這麼做應該也是因為兩人的職業一黑一白，覺得自己有些警備也在所難免。

兩人不知不覺就踏到岸邊，光滑的皮鞋表面沾滿了金黃色的沙粒，每拖移一步就會稍微揚起沙塵，步伐隨後埋入其中。

「......所以，桑迪奧今天找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問題伴隨著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響在耳邊響起，他雙手插著外套口袋面向大海，眼鏡稍微反射著陽光。

以鞋撥弄著暖色的沙，直至翻出個裸貝才停下。

她抬頭看了眼你的臉色，明明高中時也不曾見你戴眼鏡，這時卻不覺得有什麼違和，倒不如說是多了一種安心感。
「まぁ、人家就開門見山說了。」
「在你眼中，我和多田野的差異在哪裡？」

當然她想聽的不會單純只是性別不同、身世不同的回答。

「……我想借你的能力一用。」

「......」聽到了問題後他一樣面向大海沈默了半晌。

「......你怎麼會突然想問這個呢？」他朝著海浪瞇眼笑了出來，雖然是笑但你並不覺得帶有任何嘲諷的意味。

「還有，桑迪奧你指的是哪方面？」想當然爾對方不是要那種肉眼就能輕易看出的答案，因為問題稍嫌模糊所以就順著繼續問下去。

「……說了まーっち你可別笑我哦。」

她撈住裙擺蹲下身，撿起貝殼在手中把玩著。

「我啊、有什麼想要的，不論是任何實質的物品、人生經歷、或甚至是一整個機構，都只需要一個響指就能安排好一切了。」

「但是多田野那傢伙，明明是個周遭甚麼都不剩、品性差勁的可憐蟲，卻依然能得到學生的滿堂喝采、被學生愛戴…。」

握緊手中的貝，用力搗進沙石之中，那螺旋狀的殼就這麼被支撐著、而非受到引力拉扯倒下。

「說也奇怪，不過是被一群傻孩子捧上天罷了，看在眼裡卻很不是滋味…？明明我有的一切都遠比那來的更有價值才對，到底是少了什麼……？」

搓掉指尖上的沙後環抱住膝蓋，好用來擋住自己的半張臉和情緒，並安份地等待身旁的友人給予答覆。

一語不發，就只是默默看著對方把玩手中的貝殼，隨後又將目光移回一波波打上岸的浪。

「這樣聽來，桑迪奧的生活過得挺順心的，那你還覺得哪方面不太滿意......？」出於本心的疑問，照對方所描述的內容來看，女人過的是很多普通人都求之不得的美好生活。

不過這些都是建立在只談論物質生活層面的前提上。

「不妨傾聽你內心的想法，現在最渴求的是什麼？」一如往常地微笑著，偶有忽強忽弱的海風撫過他銀白的髮絲。

「不用著急，慢慢思考。」稍稍提起西裝褲管後也蹲了下來，好降低自己給人的壓迫感。

「我、…。」

才發出聲就梗在喉間，內心的想法、最渴求的東西…？那傢伙，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沒有自信但逞強著，害怕寂寞，蹧蹋自己，看著我容光煥發、被喜愛的模樣，所以忌妒，因為覺得自己沒有被愛過？』

身為桑迪奧家引以為傲的獨生女，『朋友』要多少就有多少，即便是『愛』也能靠利益換來……沒理由會忌妒才對？

但...事實是如此嗎？

也許忌妒的對象是......

「まーっち、你還記得以前，我曾經問過你們交往意願的事嗎？」

女人臉不紅氣不喘的提起青春往事，句中複數的對象便是眼前的男人與多田野，同時她也托著下巴看向男人。

男子只是默默地蹲在一旁，聆聽另一人的沈默；他時而拾起一把沙子又將其放下，時而轉頭看看你似乎有點沮喪的身影。

雖是在等待回答，但你仍然感受不到任何壓力，只是能感覺到身邊有一個人在陪伴與不時鑽進耳膜的浪花聲。

「我記得。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聽見你的問題，不久便又反問你的想法。

他一如往常的面帶微笑朝著你看了一眼，雖是有點令人感到彆扭的往事，但他看來卻很坦然自若。

——是呢，好像從那時起就能感覺不對勁了。

「你和多田野…是班上唯二和我談條件、甚至拒絕我的男性。」

話下的含義表明，當時除了他們倆外，被她認定為『有用』的同學，不是被納為己用就是被未雨綢繆剷除掉了。

「從那之後、你們的事就在我腦裡揮之不去，為什麼呢？這兩人憑什麼拒絕我的『邀約』…？」

「呵、然而現在你成了和我對立的身份，多田野也以同事的身份出現在我眼前。」

「明明被拒絕了，卻又屢次出現在我眼前，彷彿是在提醒我過去的失誤一樣……在我視線可及的範圍內再次遠離我。」

字裡行間都滲透著 榭納•桑迪奧 這個人扭曲的價值觀，方才人畜無害的偽裝顯得毫無意義，看向男人的目光變得空洞、嘴上的弧度詭異，藏著五味雜陳的情緒。

「ねぇ、如果再邀約一次，你們又會用什麼理由拒絕我呢？再說服我一次，也許就能讓我死心了…？」

語氣逐漸變得飄渺無力，環抱膝蓋的力道也隨之加重了。

不久她選擇迴避你的視線，埋首於自己的溫暖之中。

海邊的風甚是喧囂，海風時而把深色西裝外套吹到鼓起，時而又溫柔地撫著衣襬，但男子依舊這麼靜靜地聽著另一人描述十年前的往事。

見到對方語氣、情緒乃至面部表情逐漸消沉，他越發覺得不對勁。

甚至應該說，對方對於『關係』的定義本身就出了顯而易見的問題。

「......桑迪奧。」他理清頭緒與推測對方心理狀況後，緩緩吐出對方的名字。

「你真的明白交往的意思嗎？」將原本置於海平面的視線移回另一人身上，他推測最關鍵的問題點就是在於對方根本不清楚戀愛感情與朋友關係的定義，甚至將它們混為一談。

當對方呼喚自己的姓氏時，她的掌心往手臂上緣更靠近了些，直至被反問了問題才露出視線看向對方。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零距離的密切來往嗎？」

回答得有些遲鈍，對方的提問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為什麼答案明顯只能二擇一的狀況，還會被對方提出質疑？

「還有必要時，能解決彼此異性間的生理需求？不是嗎？」

她鼓著臉頰往後坐了下來，雙腿併攏於兩側，還不忘以袖子沾兩下眼角。不難看出她時常以引人憐愛的模樣對應男性，而這也顯然成為她的習慣了。

看著對方緩緩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同時也對於自己聽到的內容感到些許的難以置信，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就是這樣靜靜地聽著對方說。

「......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風我尊重你的想法。」稍稍吐了一口氣，面著海說道。

「但通常會提出交往都是對於某人有欣賞、愛慕、崇拜甚至愛的情感才會做的。」他望著你楚楚可憐的模樣解釋道，希望你能夠聽進自己所言。

「當對一個人產生戀愛情感通常就會想與他相伴、為他付出且不求回報、開始有了嫉妒心，希望能永遠保護他、守著他。」繼續用輕柔的語調平淡地說著他心中所想。

「所以如果桑迪奧你不是抱持著這種心態提出交往，很可能會讓別人誤會你的。我想，你在向我與多田野提交往時我們也都誤會了你。」稍微低下頭關心你的狀況一邊說著，闡明了他認為的問題點。

海風拂過沙灘揚起些許金黃與兩人的髮絲，他只是微笑看著你，靜待你的反應。

回望那雙被鏡片遮擋的視線，欲言又止的模樣，隨後又因心虛而避開。

「……哼、你所謂的交往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要是得不到那個人的回覆、甚至是被糟蹋，那不就只是……。」

「只是一廂情願的在浪費時間而已嗎……。」

低下頭，回應的音量幾乎要被海浪沖刷砂石的聲響掩蓋，觸地的掌心握緊，碎沙也從細白的指縫間滿溢。

若是依照這個的邏輯來解釋，那些曾經給予自己正面答覆的那些人…

……她不敢再接著回想下去了。


「那麼排除掉所謂的愛，現在選擇赴約的你，是出自同情心認為不能放著我這種麻煩不管嗎？」

再次面對你的目光，裂開的嘴角掩蓋著藏匿許久的自卑，問話的同時也預設著最糟的選項，用以修補險些崩塌的心牆。

「......」聽著身邊傳來的一字一句使他不禁微微蹙了眉。對方的情緒渲染了說出口的話；嘴裡說著不屑與唾棄，但眼下她的一舉一動卻出賣了自己的本心。

兩人雖是高中同學但那時沒有太多接觸，直至最近才開始有了聯繫。而憑依著近日與對方的相處，稍微能推敲出桑迪奧愛面子、會耍小性子的個性，如今心口不一的表現也不算太令自己意外的狀況。

對方的疑問落下後，空氣沈默的片刻浪花聲反客為主地奔馳在耳邊演奏。

「桑迪奧，握得太緊手心會很痛吧？」他微微側過頭望向你說道，不疾不徐的聲音落在耳畔打破了凍僵的空氣。

「我們會對你友善是因為把你當成朋友，因為我們喜歡與你相處，這也是我今天來赴約的原因。若你總是一直握著拳的話又怎麼接收得到我們的善意呢？」對方正在鬧彆扭時一定聽不進尖銳的話，他選擇用一慣的語氣平淡且溫和地說著。

「朋友……。」

咬緊因湧上情緒微微顫抖的下唇，她聽話鬆開了握拳的掌心，豆大的淚珠頻頻從染紅的臉頰上滾落，濕漉漉的眼珠子盯著你瞧。

「你說、你們把我…當朋友嗎……？」

「我、我是……。」

……是桑迪奧家的獨生女，理應會成為當家的女孩，若有多餘的情感付出會變得遲鈍，是被禁止的，同時也是以防成為致命的把柄，一切的規則她都很清楚，但是…

在碰觸過兩人的溫暖之後，她就再也耐不住孤獨的痛苦了。

「……你們的朋友，我想、成為你們的、朋…友…。」

那個她奢望已久的結果，就是如此單純的關係罷了。

她傾身輕拉住你的外套下擺，像是在尋求安慰般，低下頭、使落下的水珠接連沾濕了有些不整的裙擺。

看著妳眼眶覆上一層薄霧，漸漸地積水越來越多，最後成了急著落下的夏日陣雨。

這是意料之外的事，甚至讓他有點搞不清狀況，而糟糕的是他鮮少有安慰別人的經驗，尤其是對女性同儕。他盯著妳通紅的臉龐愣了一下，感受到外套被拉扯的力量才又回過神來。

原來言語的重量是如此的深沉，他想。

「......一直都是哦。」他露出一如往常的莞爾，對於他而言這並不是什麼會讓人笑話的想法，所以他也用一貫的態度來面對你，而你也能感受到這被平常對待的感覺。

「笑會更好看。」他從西裝外套的暗袋裡掏出了手帕遞到你的面前，示意你可以用他的手帕擦拭眼淚，朋友就是不管開心或難過都不會離你而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