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美離開後他依然處在一種宛如做夢的恍惚,直到後續警察到來,甚至有群眾圍聚在他家附近發出吵雜的討論,也無法讓將太從朦朧的狀態回神,他麻木地聽從大人的安排回到局裡,做完複雜而綿長的筆錄與手續後,由一名見過幾次面的叔叔帶回家照顧。
據說是父親的朋友……他們面色的沉重不比將太少,雖然受到妥善的照顧,但到安置的住所後他又再次接受彷彿筆錄一樣的盤問。
其中多次詢問有關明美的事。
他只能從混亂的腦袋中抽出唯一有印象的回答,但他記得的姐姐是高傲又直率的,雖然進入青春期與家人產生更多摩擦,但是在小時候,將太仍有她難得友善的記憶。
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他都還搞不明白明美的行為他們就想從他口中撥解出原因。
我也想知道啊……
他感到悲傷,在這裡卻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人們擁擠的情緒只讓他胃部抽搐著發痛,發生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件人們當然想弄個明白。
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眾人朝他發出無聲的詢問讓將太在桌子面前把頭壓得低低的,為什麼親姐姐會做這種事他卻一點頭緒也沒有,為什麼平常沒有注意到關於明美的不對勁。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該道歉,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感到一無所知,對於只有他活下來了。
他不知道。
由於他的狀況不太穩定,其他人很快就讓他先回房休息,陌生的房間只供將太睡眠的用處,但目前心緒不穩的他根本睡不著,他想在熟悉的地方休息,於是偷偷跑了出去,直直朝家的方向行走,直到中途才想到那裡已經回不去了。
他環顧四周熟悉的場所,街道與房屋是從小經過看熟的背景,然而一切卻忽然讓他感到陌生,茫茫的世界裡沒有一處他可以回去的地方。他的指尖又發冷了。
那個家已經不能回了,他還能去哪里?學校應該已經結業式了,他現在的狀況也不敢去道場找早紀,甚至其他朋友。
彷彿在黑夜中摸黑尋路,他小心翼翼地踱步慢行,下意識背向熱鬧的地方往安靜的河堤走 ,不知不覺來到熟悉的秘密基地,見到令人安心卻同樣悲傷的臉龐。
「東⋯⋯」他的聲音細小的不知道有沒有被聽見,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啞,連在回答大人的話時都沒有發現。
晚風吹過他的額角,看著眼前幾日不見的竹馬,他坐在骯髒的溪草上,任夜露濕潤他的褲腿,是這裡啊,他只是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是這裡啊,他見到他了。
好容易,但是也好難。
東口按住自己的臉頰,透過感受自己手上的薄繭來確認真實或是夢境,這是從哪裡得到的痕跡呢?他知道是因為做家事,但仍然在想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兩天以來他總是在撥著電話。
那些數字被關在一個一個小小的鐵圈圈裡面,他將手指放進去,勾動會咯噠噠轉的轉盤,手指拉扯、撞到撥號閘、再次拉扯、再次撞到撥號閘,三個區碼不打,也還有七個電話碼,撥了一次又一次。
乾淨修剪的指甲邊緣磨出了分叉,有一小塊皮掀了起來,沒有流血,和他看見的報紙沒有區別,噩耗只是印刷的文字與照片,明明淺薄又不生動,卻疼痛無比。
在兩天之間,他想過萬一真的聯絡上西村的話他該說些什麼好,他應該問嗎?還是安慰他呢?如果要安慰他的話他要說什麼好,他是想過了,卻根本沒有得到結論。
東口心慌意亂,他害怕,他害怕自己會被轟鳴的心跳聲壓垮,他想要聽到解釋,想要知道詳細,彷彿那樣他能安心。
可是他更害怕因為自己的嘴唇乾燥泛白如冬日下的墓碑,說出口的會是墓土一般的話,不僅幫不上忙,還要把友人給埋葬。
所以當他真的見到西村的時候,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我……」吐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沒說對,於是用力地瞇起了眼睛,連帶著眉梢與淚腺也被催動,他對自己感到氣憤,所以嚴厲地在心裡對自己命令:
不可以,東口將汰,我不想看到你哭。
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起身走到西村身邊,脫下自己的外套把竹馬的頭鋪天蓋地的包住:「你在幹嘛!外面好冷!」
不是怕西村哭了丟面子,他是怕他要是再看那張臉他就要哭出來,都已經說不出有用的話了,都已經幫不上忙了,他怎麼能先哭呢。
他被溫暖的外套罩住頭蓋上,從好友身上分出的體溫包覆冰涼的身體,有溫差的對比才能感覺到寒意,從暫時庇護他的地方逃出來的西村的確來不及多加外套,甚至有些衣服還留在那個家裡,會提醒他穿件大衣再出門的人也是。東口剛好地代替別人做了這件事。
發生事情後他的腦袋塞滿有關家人的一切,從過去的回憶到事情發生當下,像失控的放映機輪迴在腦海播放。連自身的處境都理解不來的他更甚至無暇思及他人,直到看見東口才想起;與他們家有關的過去都能有他的身影,東口的陪伴已經佔據西村將太好多部份。
不用多言就能從東口的眼神明白他已經知道一切。這麼大的事件怎麼可能沒有消息。
他暫時沒有心情和東口聊天,或著向他傾訴心情,西村任由頭上蓋著對方的外套稍微低下頭,額頭正好抵在東口的肩膀上,他伸手環過東口腰間輕輕抱住對方。
「東將⋯⋯」東口的身體溫暖了他,而此時出現在他面前也讓心情感到稍有寬慰。「好險還有你。」
我的家人,會在意我的人。
至少還有一個。
せやな~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口中呼出的白霧僅僅是吐息燃燒他的聲音後排出的廢氣,他仍然沉默,伸手緊緊的同樣抱住西將。
他覺得荒謬,不只是整件事荒謬,他覺得自己也荒謬。
他想起商店街拉麵店櫥窗裡的食物模型,平日在報紙上、在電視上,兇殺案看起來那麼真實又虛假,就像那個食物模型,再怎麼湊近、看起來再怎麼油光水亮,都覺得那是假的。
--但是現在那東西不只是栩栩如生,是蒸騰著熱氣放在你面前了。
他們被「必然」操控,即使非自然死亡也只會是一種必然,命運這種東西,少年們的年紀太輕,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接受。
在小說漫畫裡面,主角背後鋪陳的悲慘故事中那些真正的慘然不只是墨水的時候,氣味讓人作嘔。
せやな~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他突然想嘔吐。
他想把手伸進喉嚨裡,如果除了胃酸跟唾液,在字句被灼燒殆盡之前能夠掏出點中聽的話就好了。
東口只是沉默地擁抱著西將,就像每次西村心情不好不想跟他說話的時候一樣,靜靜地待在那裡。
「坐下吧,我們先坐下。」他這麼說著,沒有動作,除非西村動了,否則他是不會動的,一切都順著西村想要的模式來,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了,他束手無策啊。
到現在仍無法接受一切,過去生活在現實與非現實之間也能取得平衡的他,對於現在發生的事仍難以理解;這比飄在空中的茶杯,或紙片做成的使役小人還難以讓人接受。不願面對的心理催使大腦相信是一場夢,然而理智已經明白發生的事實,於是兩邊拉扯反而讓腦袋混亂,茫然無措。
也許這是一場逼真的惡夢,或是什麼惡劣的玩笑,他的家人那麼特別地異於常人,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
對,他們都不是普通人,是他這個凡人景仰又喜愛的人們,怎麼會輕易地就從他身邊被奪走?就算想向其中一位尋求幫助也是一個都不留了。
他只剩下眼前的東口。西村無視對方的話更用力地抱緊他,無聲地向東口尋求慰藉。
朋友不可能替代家人,但東口不一樣,他們作伴的九年已經讓西村在屬於家人的那塊替他留了位置,儘管他與那些家人仍是不一樣。
西村悶聲的擁抱持續了一會,既不回應東口也不改變動作,直到確認緊抱的溫度不會離開自己才默默鬆開對方。
「嗯。」他乾澀地應了聲,和東口走到一邊坐下,附近一塊剛被翻過的土地是前陣子倆人來埋東西的方位。
頭上的外套籠罩他的頭與外界隔絕開來,符合他想要一個陰暗狹窄的角落休息的需求,而身旁有東口的陪伴又能驅散寂寞的恐懼,西村維持套著外套的模樣低著頭坐下。
東口握著西村的手,緊緊的握著。
清涼的空氣幫助他冷靜下來,卻沒能在通過呼吸系統的時候,把他胸腔中哀傷的嗡鳴變換成詞語,這種肺腑的振動沒辦法化成聲音,是因為他的胸腔上面沒有打出孔洞嗎?
東口詞窮理屈,這種事情他是沒有置喙的餘地的,討人厭的理性思考告訴他,其實你也大可不必來到這裡,你大可不必,大可不必,那不是你的家人,是你照顧不到的人,是你幫不上忙的人。
但是仍然。
我仍然好痛啊。
因為他是「那個跟西村相處了九年的東口將汰」所以才會如此疼痛的吧,除非把這個自我給扼殺掉,除非停止這顆腦子、挖掉操控記憶的臟器,否則這種疼痛是不會被剷除的吧。
不破壞就沒辦法去除、就算逃避也還會留在原地,這種東西就叫做真實嗎?
せやな~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將太。」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大,你知道的,這樣能夠讓他聽起來沒有那麼顫抖:「你在想甚麼?」
他也從來沒有在西村生氣傷心不願意跟他說話的時候問過「你在想什麼」,即使他總是在想「你在想什麼」。
但是因為,此時若他不問出口的話,他擔心以後就不會再知曉了,於是強迫自己說話。
以往東口是恥於呼喊西村的名字的,那好像在叫自己一樣,明明兩個人是不同的人,現在他覺得也許叫這個名字的話可以把兩個人都固化,務必、務必,千萬不要讓任何一個「しょうた」崩解。
你在想什麼?
他茫然地捉住手邊唯一擁有並且能依賴的東西。似乎是這幾日以來第一次有人詢問有關他的問題,而不是圍繞在兇案上,問題傳入耳中打開思緒,讓西村能夠一字一句緩緩說出想法。
「我在想⋯⋯」外套底下的臉龐微瞠圓了眼瞳,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表情變得呆板而凝滯,他終於暫時遏制住悲傷影響思考,能夠抽絲剝繭來釐清自己的狀況。「這是不是夢⋯⋯呢?」
將太的腦袋是空的,如果思考會打結那麼乾脆順著心聲什麼也不想地來說:「但是,我知道這不是夢。這是真的啊,雖然我這幾天以來入睡前都希望醒來發現這是一場夢,或是乾脆不要醒來,因為⋯⋯」
醒來的世界他什麼都沒了。
委屈、不甘、氣憤,面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根本無法接受,現實卻只會無理地塞到他面前硬要他自己吞下所有的悲傷。
剩下的話被他掐斷在哽咽的喉頭吞回,並粗啞著嗓吐出別的情緒。
一旦堵塞的開口有了疏通後續就簡單多了,那些原本壓抑的東西找到出口便直接淌洩而出。
「為什麼明美姐會做那種事啊!」話題沒有頭緒地跳到這裡。提高音量喊道的語氣裡充滿對姐姐的埋怨,卻沒有厭惡感,他到現在仍然無法憎恨姐姐,有的只是滿腹的困惑,認為有什麼地方誤會了,一定是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啊?」喃喃自語向虛空提出的質問伴隨顫抖的哽咽。
疑問不是朝向東口說的,雖然借用了他的關心但西村沒有餘力注意他的事,無論是東口的心情或牽著他的冰涼的手,然而他握住不放的力道卻是不容對方離開的強勢。
我怎麼會知道。他卑鄙地想:
我怎麼會知道,我被排除在外,怎麼會知道。
聽到西村的質問,東口的哀傷有一部分變成了難以渲洩的怒氣,他本來不該是那麼易怒的人的,卻被這些落空的質問激怒,啊,難道說其實他脾氣也很壞,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嗎。
或者說這種憤怒也是一種悲哀。
但是對啊,你不要醒來好了。
就這樣深深的睡眠吧。
你死了算了,我寧願你告訴我你殺了人,教我與你一起承擔罪責,或是死了就好了。
這樣更好,好過於你變成一個不想死,卻也活不下去的人。
--不論如何他都是說不出這種話的。
他依然沒有找到得體的話語,說話前應該要三思,他早就想超過三次了,仍然得不出他要的答案,東口就只能等待西村把想說的說完。
他仍沉浸在情緒裡,沒有發現身旁的人心裡醞釀的不滿,抓著對方陪他分擔悲傷,開了口的嘴源源不絕吐出不帶思考的話語,「雖然她很兇,有時候也很討厭,長大後脾氣愈來愈壞還會欺負人,但是⋯⋯那只是她個性有點差不是嗎?小的時候她也會陪我玩,牽我走過有很多野狗的地方,再怎麼討厭她還是有過姐姐的樣子,她⋯⋯她是我的家人啊,家人怎麼會做出那種事?」
「爸爸認識的人說她可能是被邪魔侵蝕了,但老實說他們說的什麼我都聽不懂,就像明美說的我什麼都不懂,但是我相信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才讓明美、做出⋯⋯」那種事。
姐姐殺了家人。
他不相信也尚未接受的事實,即便他是最後一個看見明美的人,父親那邊的人懷疑明美是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做出這種超乎常理的事,然而那時與弟弟四目相接的雙眼是非常清晰,蒼藍的眼底浮現明美熱情的靈魂。
「我回去的時候有看到她。」
向警察或其他人說明的時候是一問一答的短述句,然而此刻對東口開口他再次回憶起過去,將畫面清晰地描繪成形。
「我進門看到⋯⋯媽媽。」脫口而出的時候彷彿家人在他腦裡又被殺死一次,對此他感到不安的愧疚,胃部一縮在腹部抽搐著絞痛他,明明可以住口卻關不上宣洩的口,吐出所有恐懼又讓人不願相信的事實。
「我以為她摔倒了,靠近才發現她的臉、她的臉被劃傷,而且⋯⋯也⋯⋯」他想告訴東口那些令他害怕的景象,腦海清楚播放三天前的畫面將將太帶回那天狀態。
身體的溫度又降低幾分,握著彼此的手不知道是誰在顫抖,無助又不安的少年更加用力握緊對方。
「然後⋯⋯我上樓找艾莉莎,明美她就在那裡,拿著淌血的刀⋯⋯」
聲音開始變弱得發虛,現在就像做對姐姐犯罪的指控,再次回憶起整理情節,說給東口聽的敘述讓他也能從第三者視角再看一遍事實。
「我希望她們能有一個人回應我,所以我衝過去抱住艾莉莎喊著她,我一直以為她會回應我,但明美在我身後說:她死了。」
從嘴裡吐出的每一句都像乾嘔,每段音節都像擠壓胸腔產出的聲音,比起第一次毫無頭緒迎來家人的死亡,這次更讓他清楚明白發生什麼事。
「我問她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這麼做?但是⋯⋯明美只是⋯⋯」
明美給了他無法理解的答案,恐怕一輩子也無法理解她殺害溫柔的家人的理由。
「她原本是側著身子站著,直到她轉成正面我才看到她拿著、拿著──」
他重複地說也講不清那個畫面,直到乾嘔放大變成真正的嘔吐聲,西村甩開頭上的外套和東口的手撲向前,四肢著地吐出胃酸與噁心的感覺,只稍微喝過牛奶的身體吐不出多少東西,最後只有斗大的淚珠從臉龐滾落,落在土地打濕成一片暗色。
西村絕望的嚎哭哽咽在喉頭,只能發出低鳴的哭泣落灑淚水。
他焦慮地呼吸,他本來以為只要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就能冷靜,但是他犯了錯,現在他知道自己並不想知道了,他嘗試要把西村家的面孔移出腦海,他後悔、並且害怕了。
惶恐與驚懼一點一點的侵蝕他的骨髓,擠在他的髓腔中譏笑,笑聲都要把他的骨頭震碎,其他情緒也早就被卸除,再這樣下去的話,他會因此癱瘓的。
「好了!已經夠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不該問的,東口的聲音嘶啞而虛弱,他過去抱住蒼白得過份的朋友,除去溫度,他再提供不了別的東西。
他悄然無聲地撿拾自己,一邊拼湊理智一邊考慮言辭,但西村吐出的那些苦水,像是流淌的酸性液,污染他的腦髓、把腦扭曲融解。
你看起來好累。
而且好傷心。
你需要睡眠,你需要吃飯,不能再這樣了。
他看著西將的面孔哆嗦地張張嘴,他不想趕他快走、把他丟棄,即使那才是他的生理需要的。
與此同時,他卻也沒辦法一直陪著西村,他痛恨自己是個孩子,還有家、還有學業,還有好多好多事情,不可能跟著他哪裡都去。
這不是光靠情感或是「我會陪著你」、「我跟你一起走」這種任性的話就能做到的事,它遠比那複雜得多。
他沒有跟西村同等的失去,所以他被綁縛。
人們想要自由,任意的去某些地方、生活裡再也沒有嘮叨,沒有學校,或是工作,但是那種自由實際上是如此的痛苦,幾乎是一種猛毒,會將人藥死。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他沒有解答。
「你需要回去。」他咬咬牙,還是說出了他認為對西將最好的行動,「你需要休息,你不該再動腦了,是我錯了,我不該要你想的。」
東口把外套套回西將的頭上,用袖子擦他的眼睛還有嘴角,他輕聲的哄慰:「回去吧,回去吧。」
他沒有提到家,他害怕那又刺傷西將。
「我陪你走回去。」
他彎著眉頭又耷下嘴角,蒼白的面容上哭紅的雙眼與鼻頭顯得格外明顯,遮蔽風寒的外套也無法藏起西村現在的醜態。他被善良的朋友幫忙擦拭臉上的髒污,哭喪地垂著臉看東口安慰他。
「不。」西村拉過罩回頭上的衣服,搖了頭做出晃動。「不要道歉,東將。」
他很感謝東口的存在,要不是他的陪伴西村會仍然處在無措的焦慮中,儘管朋友無法取代家人,但摯友的溫柔給予他一份支撐力,並且將他從被寂寞吞噬的恐懼中拖出,他不需要為此感到抱歉。
明明就不是你的錯啊⋯⋯
造成他如此悲傷的人也不是東口。
「謝謝你。」真的。
「謝謝你這時候出現在這裡,東將,明明我們沒有約好你卻出現了,真好。」
但是不要趕我回去。
你說要陪我回去,是要我回去哪裡?
西村直怔怔地看著他,眼底又浮現剛走出門面對世界的茫然,對於接納他的人家眼前的少年才讓他熟悉得感到安心。
せやな~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謝謝?
不對。
不是的。
不是的。
我其實什麼都沒能做,你明白嗎?
我沒有辦法幫你,我知道你需要什麼協助,卻全部都做不到。
即使只有一下子,也曾想過要不然你一起死了也好,但你明明就已經很努力了,努力的睜著眼睛還有呼吸。
死掉比活著容易那麼多,你還活著,那不就是你已經努力的證明嗎,我是笨蛋啊。
我只是剛好在這裡,只是剛好帶著外套,我沒有說出任何好的建議或是能幫到你的話,也不懂要怎麼治療你,好讓你不要做惡夢。
我不能跟你走,不能隨時支持你。
關於你需要的事,我只做到了一點點。
他對西村的謝意感到慚愧,對他來說,他是什麼都沒有做到,卻被感謝了。
「……那你來吧。」東口點點頭,一如往昔的沒有猶豫,也沒有拒絕。
但在大人們開始找你之前,你總要回去的。這句話他沒說。
他想,他們不明白,他們不了解你,所以不會想到要打電話到東口商店問問你是不是在這裡,大概也不會關心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偏偏你需要他們,因為我們都還是小孩。
偏偏是小孩。
……不過沒關係,在那之前我會把你送回去,也給你做好食物的。
他拉起西村的手,輕輕拽了拽,才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之後……你要搬走嗎?」走了一小段路,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對西村來說談完了夢魘還要面對未來實在是太可怕了,但他還是沒按捺下來。
--你看吧,我真的沒有什麼值得感謝的地方。
剛才獨自遊蕩的街頭現在由東口牽著他重覆走過,他們一樣茫然,他們一樣無措。
西村知道他想幫助自己卻無能為力,明白東口對於朋友的不幸手足無措的感覺,若是立場調換他也會一樣無力,疼痛與悲傷不是可以對半分享的鯛魚燒,能夠一人一半各自拿走一部份,東口只能陪在身邊看著他痛苦然後乾著急。
無奈的悲傷化作沉默籠罩在他們之間,直到東口開口,就像他替西村梳理頭緒一樣將未來放在面前讓他正視,回答的同時也告訴自己即將面對的現實。「嗯,好像是爸爸認識的人,因為有親戚關係所以可以收留我,在別的地方。」
啊,說出來後似乎可以慢慢接受了。
收拾過後他會接受大人安排到開始新生活的地方,向上坂與過去的人生道別,將記憶中的家人留在這塊土地,自己則是被命運推著向前,不斷前進。
如果繼續留在這個熟悉不過卻又變得陌生的城鎮會讓他更加害怕。所以離開也許是讓他暫時躲避的方法,儘管他不願離開,就像離開他的家人變成獨自一人,可是事實就是他孤身一人沒有辦法照顧自己,今天他不告而別從暫時容身的地方逃了出來,以後就不能這麼任性了。
他向東口簡短說明後沈靜又再次回到他們身邊,彷彿在夜裡走了許久才看見東口雜貨鵝黃的燈光,西村被東口領進溫暖又熟悉的屋子裡,接受爺爺奶奶的關心與安慰,這是他少年時期最後一次進來這裡尋求慰藉。
明天即將到來,無憂無慮的青春歲月只會留在今天。
明天,明天,太陽依舊升起,生命得繼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