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那 之後，雖然找了理由出來閒晃，但最後還是只想一個人待著。

找到了旅館無人的觀景區，窗戶望出去理應是漂亮的風景，但夜晚的緣故卻什麼也看不到發，月光灑落窗前倒是格外惹眼。
寧靜之中她隨意的在地上坐下，木製的地板在晚上帶著冰涼，但她從來不是怕冷的人。
能把自己縮得多小就多小，好像以為自己這樣就能消失不見。

安靜得連木頭地板因溫差而發出的聲音也清晰可見。
苺和習慣了安靜，黑暗又寧靜的氛圍使得她感到無比的安全。
她側身躺下，想像自己躺在夜空中的銀河。
她張開手臂，讓自己感受地板的冰冷，即使她毫不在意。
她閉上眼，眼前一片黑暗，就身體連同思緒一起沈入了海底。

修學旅行前就知道愛玲娜好幾天都沒來學校的事了⋯上次去對方家中做巧克力才得以知道對方的住處，她下課繞過去了幾次，只見那裡已經被警察圍了起來，說是裡頭住的人不見蹤影。

苺和從那天開始會在晚上看著愛玲娜留給自己的禮物，那個裝著海水的小瓶子，裡頭閃爍的鱗片總能讓她看很久很久。
或許愛玲娜變成魚，游到再也沒有紛擾的地方。
苺和沒來由的這樣想著，抱持著這種自己也無法捉摸的臆想。

她從來沒有為了認識誰，或者記得什麼事情而感到後悔。
但她會因為別人認識了自己、自己佔了別人的一席之地感到後悔不已。
記得愛玲娜的事情，或許對她來說痛苦，但卻也充滿快樂。

睜開眼盯著自己攤放在地上的手看，白皙的指尖盈滿月色，髮間的碎波又開始躁動。
最近經常這樣，「頭髮」不聽使喚的情形越來越常發生，每次都變得好睏好睏，睡眠的時間也越來越漫長了。

上次不小心在無意識的把房間淹沒了，睡了好幾天嚇了家人一大跳。和家人商討之後才決定要轉校，或許能力已經不是單靠自己學習就能控制得住的狀態了，但對於大家實在想不到該怎麼開口。

⋯大家⋯嗎⋯⋯

⋯⋯或許什麼也不說的離開會比較好吧？
⋯
從地上爬了起來，雙手抱著腿靜靜坐著思考。

思考這些事聽見了沈穩的腳步聲接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怪不得聞到一股海的味道⋯原來是妳啊？」
⋯海？⋯⋯⋯是想說淚水的味道嗎？

說話的人是四方原隆史，手上拿著鐵罐裝的牛奶，脖子上還掛著毛巾，看起來是剛才才從浴池出來的。
「要喝嗎？」晃晃手上的飲料，在自己旁邊坐了下來。
苺和搖搖頭拒絕了對方，對方倒是不以為意，自己拔開拉栓，喝了一口。

一直覺得這個學長很不可思議，常說一些自己不懂的話，「人類」「活很久」什麼的，然後說完又露出一臉怕被識破的樣子。

苺和知道對方大概不是普通人類吧，但從來沒有露出一點"我知道喔"的痕跡，怕對方因為自己察覺感到不自在。
或許知道但表現得不知道，不去窺探、不去著墨，表現得事不關己的局外人姿態是她自己獨有的溫柔表現。

看看學長，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會讀氣氛，自己坐在這裡就是想要自己靜靜，怎麼有人會在這種人的旁邊坐下來，而且還在喝牛奶。

⋯⋯⋯尷尬

⋯⋯⋯尷尬

⋯⋯⋯⋯⋯怎麼⋯這麼安靜不說話了⋯

oO(是要聊什麼⋯）不會聊天！

「明天最後一天了耶⋯」把腳伸展開，懶洋洋的靠著背後。

「⋯⋯嗯⋯⋯⋯⋯⋯」

oO(說起來學長姐也要畢業了⋯）

「學長也要畢業了⋯」

「⋯對呀⋯時間過好快⋯⋯」覺得時間總是一下子就過去了，一批人換一批人的來了又走。

「⋯畢業之後⋯大家還見得到面嗎？」

「⋯⋯嗯⋯⋯誰知道啊⋯」用眼角偷偷瞟了一眼苺和，覺得對方好像有點沮喪。

「⋯⋯妳⋯⋯」

「⋯最近⋯」要怎麼開口啊！！！覺得最近對方比以前更陰鬱了，但不知道為什麼！

⋯是想問最近發生的事情吧？雖然已經努力讓自己嘗試振作，但果然還是很明顯嗎？

「⋯學長⋯失去過誰嗎⋯⋯很重要的人⋯⋯再也見不到了⋯沒有機會道別，也沒有機會道謝⋯來不及和對方說他對自己有多重要⋯全部都已經來不及了⋯那種⋯⋯⋯」明明以前已經經歷過一次，發誓了絕對不要再後悔⋯最後還是迎來了這樣的結果。

「⋯⋯⋯」視線歸位，看著自己垂放的手，思考了一下自己該透露多少。
這個學妹⋯最近越來越覺得對方不是普通人類，身上總有種自己世界熟悉的味道⋯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嘶⋯」不想思考那麼多了，好麻煩！

「還蠻多的吧。不過要說真的會回憶起來的大概也只有一個而已⋯⋯」沒什麼人是會被他放在心上的，因為一開始就有心理準備了。那一個人，想必是很重要的人。

「妳是怎麼⋯有朋友離開了嗎？」再也見不到，代表聯絡方式也沒留下，或者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吧？

「⋯該怎麼做⋯⋯才能忘記難過呢⋯⋯」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只是繼續提著問題。

「⋯⋯⋯」鬱悶的氣氛真的是自己很不拿手的場合。

「⋯為什麼要忘記⋯⋯」

「會難過⋯是因為妳有感情啊⋯⋯為什麼要忘記⋯⋯妳的人生⋯應該還很長吧？⋯時間會沖淡一切，不管是難過或快樂的事情。」

「⋯感到悲傷是好的事⋯⋯」想了想⋯自己過去從來沒有這麼悲傷過⋯一直沒有特別的情緒起伏，總是稍縱即逝。如果說感情是在座標軸上下游移，那麼苺和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座標軸本身。
或許是好事吧。

「但是我有種⋯自己會悲傷一輩子的預感⋯」好像時間永遠停住了一樣，苺和想起自己沈睡時的感覺。

一輩子⋯⋯自己似乎也曾經這麼以為過。
四方原隆史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人說過喜歡他的眼睛。花海中的少女儘管長相沒有他人那樣精緻秀麗，但卻有雙令他難忘的、漂亮的橄欖色眼睛。

他斂下眼睫，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又看了看淡雪苺和。

「⋯太久了吧⋯⋯妳的人生也才那麼短而已吧？」

「⋯說的也是⋯⋯」

「⋯⋯」

「⋯那就⋯跟妳說個故事吧⋯⋯」實在是很不會說故事，但還是盤起腿說著。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有著裏海的世界裡，有這麼一個傳說。」

月光會帶走人們對已故之人的思念與回憶。
那些一點一滴都會變成小小的星子，陰晴圓缺的日子裡逐漸堆疊、累積，最後跟著月光，在月圓之日匯集成一條跨越無數塊大地的光之河流，也就是人們口中說的月光河。

河的引渡使會乘著用做成的船，將那些盛著星辰碎屑的月光河帶往『海』的方向，一切回歸於生命的起點與終點，再也沒有『存在』與『不存在』的問題，只有閃爍的星光發，和海中游動的魚影。

說到這裡似乎發現旁邊的人有些疑惑的表情。

「說是海，但裏海還是和現實中的海不太一樣吧。」

「該怎麼說⋯⋯」

「嘛⋯只是故事而已，就這樣吧。」

「就算只是故事，不過⋯如果能夠相信真的有這麼一個地方，那些已經不在的人和往事，感覺也有了一個歸屬了呢？」

「活著是有意義的吧⋯不論是誰、或者是什麼⋯」就算不是人類，卻也追尋著活著的價值呢。

oO(裏海⋯是真的存在的東西嗎？⋯在學長的世界裡頭⋯）

聽起來虛幻的故事，苺和卻覺得好熟悉。
她沒有聽過這些事情，一直到方才也都對這些一無所知，但奇妙的是她卻馬上就相信了，那些人們會認為是無稽之談的故事。

內心的鼓動像一來一往的海波，腦中浮現的卻是湧動的浪花。
然後，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做的夢。

「所以沒有白費喔⋯淡雪曾經付出的那些東西，還有曾經從別人那邊獲得的東西。未來一直都會抓在手中的吧？」

「⋯」！

「⋯若是真的有裏海⋯真想去看看呢。」唇角乾澀的笑，內心的濕潤卻逐漸蔓延眼角。

「我感覺⋯好多了！」

「⋯」本想說些什麼，但似乎這時候什麼也不說比較好吧？

「明天還要折騰一天，早點休息吧。」站起身卻又用手把人的頭頂揉亂，大男孩的溫柔大概也只能到這種程度了吧。

「學長晚安⋯！」

「晚安～⋯」打了個大哈欠，自己就回房去了。

「⋯裏海⋯⋯」感覺說出這個名詞的時候，不安分的頭髮都躁動不已，嗯⋯難不成跟自己的能力有什麼關係嗎？

「⋯肚子餓了⋯⋯」原本食量就不小，剛才心情微恙，食慾不怎麼好，所以晚餐沒有吃很多，現在又開始餓了起來。

oO(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販賣部⋯先吃點東西吧⋯！）

關於裏海的問題已經暫時被拋諸腦後。
或許很久很久以後，故事的章節也會寫下海的少女和月光河的邂逅，又或許只留下空白的書頁⋯。

畢竟故事只是故事呢，而創作者總是自私的。
但那些曾經被描繪過的往昔，至今仍然在誰的夢裡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