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外面裹著一層糖份的甜點。

甜度是首要，再來是外表要好看，有了一定的親切感才有付錢的動力。

「唔……嗯〜？」凱穆佇在甜點店櫥窗外已過了五分鐘，不安分地變換雙腳重心，一左一右地晃，抓住連帽外套上兔耳裝飾的雙手也隨著規律，輪流放開、再握緊、放開、握緊，他就是無法決定要帶走哪個精緻的小傢伙。
「怎麼辦？」也許是在問被他抓住耳朵的兔子，凱穆轉了轉眼中的湛藍，將街景放入其中。

　　因為有了一起吃飯的約定，蓮和白芍又一起走在街上，這次沒上次那般著急，反而下不了決定該吃什麼。

「是蛋糕⋯⋯」在不遠處見到甜點店的蓮忍不住上前看看櫥窗裡放著怎樣的蛋糕。

　　「嗯？蓮喜歡蛋糕嗎？」對食物沒有特別的喜惡，白芍只是跟著一起上前看向裡頭展示了什麼。

「是的。」她直率的點點頭，「我很喜歡。」

　　「是喔。」白芍跟著點了點頭，「我比較喜歡麵包⋯⋯」說著，他的視線從蛋糕上移到在旁邊不安份地搖晃的人類，很快又失去興趣般看向精緻的甜點。

「嗯……。」
凱穆看向來到櫥窗前的兩人，用那雙帶著暮色的眼睛打量了一番，稍微整理了頭髮後才搭話。
「你們喜歡蛋糕嗎？還是喜歡玻璃？」指了指櫥窗，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僅是想多說些話。「要不要一起吃蛋糕？」

雖然說了你們，但他始終只看著女孩。

「咦？」

「我喜歡蛋糕喔。」

　　對方突然搭話讓蓮愣了愣，但她很快又笑起來回答，然後望向白芍詢問他的意見，青年點了點頭，似乎對多一個人共餐沒什麼感覺。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吃的。」明明對方先邀請，蓮還是一如既往地禮貌回應。

「太好了！」聽見答覆，他開心地跳了起來，拉了拉少女的手，像是邀請對方共舞一般。
並在看向白髮的男子時，將手放開。「那我們進去店裡吧？裡面還有其他東西可以點喔！」
接著於推門進入店舖時，輕輕地嘆氣。
果然還是好緊張，不管過了幾年都無法改善。凱穆拉低帽簷，拿了菜單後迅速找了一個位置入座。

「咦⋯⋯？」突然被拉了拉手而有些緊張，她跟著望向白芍，這時手就鬆開了。

　　好熱情。白芍看著對方推門走入店內默默想到，跟在蓮身後、看著少女拿了餐單落座。

　　明明是對方邀請我們一起吃蛋糕的，反倒是對方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剛才很熱情的反應又沒了。白芍看了看用連衣帽稍微遮掩了視線的對方，很快又望向蓮微笑。

　　「蓮要吃什麼？」

「嗯⋯⋯很多都想吃⋯⋯」

　　「那都叫一個，然後吃剩的我幫妳吃吧。」

　　白芍再度說出聽起來很理所當然的話，聽在容易選擇困難的蓮耳裡是相當有吸引力的話，但⋯⋯蓮，衝動是魔鬼啊。

「那個⋯⋯您想好吃什麼了嗎？」她決定先問問坐在對面的對方。

「嗯……？」凱穆將視線從菜單上移開，雙手撐著頰上的笑，身子又左右左右地輕晃。「我想要這個。」
指尖點著的圖樣旁寫著水果千層蛋糕，接著挪動至一旁的烤布蕾。「跟這個。」
而後又看上某個名稱浮誇、色彩繽紛絢爛的飲品，他實在說不出那一長串的名字，只是用手指多點了幾下，說自己還想再點一杯這玩意。
「我是凱穆，越甜的東西就越喜歡。」唐突地開始自我介紹，凱穆將填好的菜單遞給面前的兩人。「你們呢？」

「您點的都很好棒的樣子，不知道那個飲品會是什麼味道⋯⋯我們會吃⋯⋯」她看向白芍確定他願意都交給自己選後，繼續說：「草莓塔、生巧克力蛋糕和舒芙蕾乳酪蛋糕，還有兩杯焦糖奶茶。」

　　乖巧的回答完對方的話後，她也填好菜單，在她舉手時就立即有穿著可愛制服的虛擬店員出現，為他們覆述一次後就笑著離開了。

　　「我叫白芍，你好啊，凱穆。」白髮青年用隨興的態度自我介紹。

「我叫蓮，很高興認識您，凱穆小姐。」因為對方是長髮，看起來也像女孩子所以直接稱呼做小姐。

這女孩真有禮貌。凱穆暗想，或許是個值得學習的對象，這樣的人到哪都會受歡迎吧？
「小蓮點的感覺也很好吃耶。」使用親暱的稱呼能降低他支支吾吾的機率。凱穆看了看窗外，沒什麼吸引人的東西，便又看了看室內的裝潢。「唔……等一下要不要分著吃呢？」
視線緩緩地飄到兩人身上，尤其盯著白芍看了一會，像是認為他會拒絕似的。
「叫我凱穆就好。」對於小姐這個稱呼並不意外，這副模樣原本就融入了某位女孩的樣貌，僅是覺得稱謂聽上去多少有些生疏。他想著要如何打發時間，問了。「小蓮跟白芍是兄妹嗎？」

被對方稱呼做小蓮好像沒有阿波羅稱呼時的奇妙感覺，反倒有種親切感。

「分著吃我可以的。白芍先生呢？」

　　「我沒所謂喔。」反正本來就不是特別想吃，白芍看到對方盯著自己看就笑了笑，如他所言般相當無所謂的樣子。

「好的，凱穆⋯⋯」還是有點不適應直接叫名字。

　　「不是的。／不是喔。」蓮和白芍同時回答，一個用輕細禮貌的語氣，另一個則是散漫隨興的態度。

　　「怎麼這樣問？」白髮青年問道，赤紅的眼眸直視湛藍的眼瞳。

「太好了，甜點是一種分著吃會更好吃的東西喔。」笑得燦爛，凱穆很久沒和他人一起用餐，尤其是在他發現自己每次與人用餐時，都會把對方想像成父母和手足之後，便開始壓抑想要有人陪伴的渴望。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才問了那樣的問題。這樣很不禮貌嗎？他接下了白芍的視線，想回答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因為……直覺吧？」最後只說出了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答案，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又問。「那你們是情侶嗎？」

　　「你是沒有直覺的人吧？」

　　白芍倒是直率的無禮，瞇起雙眼嘻笑著回應，從散漫的語氣裡聽不出調侃的意思，更接近於想到就說的直言不諱，而聽到對方問了這個問題的蓮，用完全相反的態度慌張地揮手，白皙臉頰上泛起明顯的紅。

　　「不、不是⋯⋯！我們只是朋友⋯⋯！」她想要轉移話題，視線慌亂的飄動，非常生硬的移到另一個話題上：「對了，為什麼凱穆會邀請我們一起吃甜點呢⋯⋯」

「……。」
他只是愣愣看著白芍的笑，不知該如何回應，面無表情地沉默著。
沒有直覺？那是什麼意思？這是在開玩笑嗎？凱穆無法理解，也無法給出答覆或反駁，他試圖在混亂的思緒裡弄清直覺到底是怎樣的東西，不知不覺放空了起來。
「欸？」直到蓮的反應拉回他的心神，他才又找回自己想表現出來的情緒，拉了拉連帽上的兔耳裝飾，回答。「嗯～因為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很無聊啊。」

真的好寂寞。

「蛋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小聲地嘟囔，儘管他已經看見店員往這裡走來。接著隨意提起剛才的事。「小蓮怎麼突然很慌張？」

「一個人很無聊⋯⋯的確是這樣呢。」雖然自己有時也會感到無聊，但獨處時更多的是感到放鬆，就算會困擾都只是自己一人困擾、不會麻煩到別人。但有人陪著也很快樂，她承認這點。

「那希望今天一起喝下午茶您會愉快一點。」

　　說著，店員已經走來放下他們剛才點的甜點和飲料，跟照片一模一樣，彷彿將影像化成實物。蓮正為上桌的東西驚喜的感嘆，聽到對方的話就馬上變成不好意思的笑容。

「因、因為情侶聽起來很令人害羞⋯⋯」儘管她和白芍不是這樣的關係。

他不喜歡這樣，卻還是失禮地將蓮的回答理解成應付的話語，同時頓悟了些什麼，原來不是只有自己覺得一個人很無聊。
是時候該走出去了吧？凱穆總覺得自己像隻在籠子裡待慣的鳥兒，用那雙色澤飽滿的眼眸衡量世界、衡量看不見的事物、衡量眼前的兩人。
始終看不清自己。
「一定會很愉快的。」他笑，換上了與剛才不同的、較為低沉的聲嗓。他十分清楚，當他以那個身份說話時具有的意義為何。

店員送上的甜點徹底吸引了他的目光，凱穆開心地哼起蛋糕之歌，用叉子將千層蛋糕切成小塊，吃下。
「害羞？喔喔那小蓮喜歡白芍嗎？」雖然喜歡這個詞有很多面向的解釋，但沒有好感的話又怎麼會害羞呢？他又恢復成飄忽不定的語調，草莓的酸甜就如同書上寫的一般。「嗯……初戀的味道就是這種感覺吧？」

　　張開大腿坐得隨興的白芍聽見凱穆換上比剛才要低沉的嗓音回應，赤紅眼眸仍然直視著對方，但並非銳利如刃，是偏向放空的定格，或許實際上有在想什麼吧，人類身上微妙的變化他無意揣度。他跟那個總會察言觀色的人不同、不，所有人類都⋯⋯。蓮不是人類，他肯定。

「那我先吃了。」

　　蓮倒是完全沒察覺什麼，注意力完全被甜點吸引，她將草莓塔拉到自己面前，切下一口吃掉。奶油的甜味與滑醇的感觸、草莓的酸甜與溢汁的清爽咬感，配搭鬆脆的酥皮同時在嘴裡形成三種不同的口感，層次的變化在齒舌間錯落。

好好吃⋯⋯

「白芍先生也吃一口？」

　　她雀躍於想讓白芍也嘗嘗，直接挖了一口遞過去，白芍低頭咬上叉子，但對所謂味道與口感的情感完全失蹤，看蓮的表情應該是⋯⋯

　　「很好吃。」

　　他笑起來，而少女也跟著認同的點頭。他們之間的距離感好像在不知不覺間融合了。

「我喜歡白芍先生喔。」她這是倒是直率地回應。因為是朋友嘛，會喜歡彼此才會成為朋友吧？但如果說是情侶就⋯⋯很害羞？因為他們不是那樣子的。

　　「初戀是什麼？」不懂何為戀慕與愛情的青年，露出看似是疑惑的微笑問凱穆。

為什麼一直盯著我啊……。
凱穆不自在地低頭注視自己的蛋糕，伸手把那杯造型奪目的飲料擺到面前，將杯中的漸層與上頭的奶油攪在一塊。
「唔嗯……。」他一邊飲著杯中的混濁，一邊看對面的兩人吃著草莓塔的模樣，竟然感到十分地羨慕，以及無處發洩的怨念。
既然不是情侶就不要做這種像是情侶才會做的事嘛！嫉妒死了。

「欸～你不知道初戀是什麼嗎？」聽見問題，凱穆收回因嫉妒而逐漸兇狠的神情，放下叉子回答。「就是第一次想跟某人談戀愛的感覺喔，就像、就像……磅！這種感覺。」
用雙手模擬了一下煙火在空中炸開的樣子，說真的，他覺得自己蠢斃了。

　　「嗯？」

　　白芍這次是真的露出困惑的微笑，然後就著那個看起來僵硬的表情跟著凱穆的動作，雙手在頭側拳頭後猛地放開——「磅！」毫無意義地，像孩童重複大人的言行，跟著大聲喊出來。

而蓮也從看著二人一連串的動作滿頭問號。

　　「初戀感覺會死人欸——」白芍拖長尾音回應。

　　老實說，三個人都蠢斃了。

……蛤？
他完全沒想到白芍會有這番舉動，愣了幾秒才繼續吃蛋糕。
天啊，太丟人了，我到底在幹嘛？他又在幹嘛？凱穆不免懷疑白芍究竟是真的這麼認為還是裝出來的，此時此刻他只覺得若初戀真的會死人，那自己乾脆死一死算了。

「啊初戀不會死人啦，初戀很好玩的。」講了莫名其妙的話之後連忙挖了幾口烤布蕾，他看了蓮一眼，將裝著千層蛋糕的盤子遞過去。「小蓮要不要吃吃看？」
腦中浮現了在咖啡廳餵初戀對象吃蛋糕的、不存在於記憶中的畫面。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很好玩……？」完全不懂對方在說什麼，白芍露出深感狐疑的表情，說到底也不知道到底初戀是什麼。

「好的，謝謝凱穆。」她指指自己那邊的其他甜點問：「您也要吃一點嗎？」

　　說著，她也挖了一小口千層蛋糕，軟薄的糕皮與水果的酸甜多汁形成和諧美味的層次。

「好好吃……！」她露出滿足的笑容將碟子推回對方面前。

「好啊謝謝！」笑著將舒芙蕾乳酪蛋糕端到自己面前，切了一小塊下來品嚐，雖然不是甜到念念不忘的品項，鬆軟綿密的口感與乳酪香味仍是令他驚喜地睜大了眼，直到把盤子輕推回前方都說不出話。
「有夠好吃耶。」
只能說出非常直白的話語，看似沒有情緒但發自內心的話語。

「呃……就是像坐雲霄飛車那樣，很刺激很好玩喔。」試著向白芍解釋初戀的興奮之感，用手指在空中上上下下比劃出雲霄飛車的軌道，但他其實沒有坐過雲霄飛車。「你們吃完蛋糕之後有打算去哪裡嗎？」

「真的嗎？」聽到對方直白的稱讚，也沒管太多，跟著挖了一口吃起來。

「真的很好吃喔⋯⋯！白芍先生也請嘗嘗。」

　　她將碟子推向白芍，白髮青年拿起自己的叉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感想也同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

　　「雲霄飛車？」

　　白芍又露出不解的表情，聽見對方問接下來的行程時，蓮搖搖頭說沒有的同時，白芍比她還大聲說：

　　「去坐雲霄飛車體驗初戀吧！」又是一個蠢斃了的發言。

「這個提議很不錯呢⋯⋯！」而少女向來都單純直率。

「啊……。」
他露出像是自己搞砸了的無奈表情，已經跟不上這兩人的談話了。我果然不擅長社交吧？不免又這樣想。
拿起湯匙準備速戰速決時，突然發覺，白芍似乎比蓮、比自己更像個孩子？
沒再多想，畢竟他本身就是披著“凱穆”這個未成年身份在海涯社群活動，再說，身處於現實的他也像個孩子，沒什麼好奇怪的。

「想體驗初戀的話，摩天輪也是一個好選擇喔。」說著，把烤布蕾解決掉。「在高處可以看到很～棒的風景！很適合跟喜歡的人一起去。」
推薦了跟雲霄飛車完全不同類型的遊樂設施，事不關己地，他只是照著忘記在哪看到的資訊描述。

「我都沒有坐過，要一起去嗎？」蓮完全沒有去遊樂園的記憶，更甚是坐雲霄飛車的刺激和摩天輪的浪漫，但對方提議的話，那一定很快樂吧。

　　「好啊！」

　　白芍馬上答應，然後兩雙色系一樣的眼睛齊齊望向凱穆。

「欸？」
是在問我的意見嗎？在邀請我嗎？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不知所措，猶豫著該不該說自己從來沒去過遊樂園，該不該說自己其實有點害怕。
「……好啊，一起去。」凱穆點頭表示答應，不敢看向對面的兩人，說得小心翼翼，可他確實想一起去。
想交朋友，是時候該走出去了。

「到時候一起買冰淇淋吧！」又找回了笑容，他說，用那副較為低沉的聲嗓回應。「去遊樂園就是要買冰淇淋。」

　　「是這樣的嗎？」

　　青年和少女用同樣的驚訝口吻問道，蓮尤為感到意外和興奮。

「遊樂園的冰淇淋會比較好吃嗎⋯⋯？」完全沒吃過所以不知道。

　　而白芍狀似和應般歪頭，但雙眼又繼續直盯著凱穆轉變的神色，依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是心情的問題，像是去電影院就會想買爆米花，去遊樂園自然就會想買冰淇淋。」雖然都只是聽說而已，他沒有可以一起去娛樂場所的對象，這句話或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不再裝模作樣地說話，於是說出了事實。「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沒有去過遊樂園。」
有些膽怯地抬眼看向兩人，沒有了那層開朗的偽裝，他就不知該如何與人相處。
「冰淇淋的話，我……我喜歡薄荷巧克力口味的。」
說到後頭音量越來越小。

　　聽到對方的告白，他們都沒有表現任何不快，反倒是高興的向對方說「那我們今天就一起去吧⋯⋯！」

「哇⋯⋯好期待喔⋯⋯！」尤其是蓮顯得特別興奮，「我也沒去過遊樂園，一定很好玩的吧⋯⋯」

「我哪種口味都喜歡喔⋯⋯！」

　　「咦？薄荷巧克力口味不就是牙膏嗎？」白芍繼續用迥異的反應回應。

「什麼牙膏？才不是牙膏！牙膏哪有這麼好吃？」
這是他人生至今的二十一年中聽過最不能理解的話之一，凱穆激烈地反駁了牙膏的說法，本性表露無遺。
怎麼白芍也說了跟那個人一樣的話？難道自己喜歡的東西真的都很奇怪嗎？冷靜下來後，他將連帽拉起，蓋住半張臉，只差沒鑽到桌子底下。

「我也好期待，真的好期待。」對於兩人沒有表現出不悅，凱穆心底蔓延著感動的暖意，交到朋友的興奮、害怕受騙的恐懼、對自己的多疑產生的愧疚，種種情緒使得他顫抖，直到把那杯說不出名字的飲料一口氣喝完才平復一些。「吃完蛋糕後就一起去，想把所有設施都玩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