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不傷心，只是捨不得，那不就是傷心嗎

她說她沒想到一個月前爸爸去醫院後就再也回不來了，去那麼多次了，沒有想過這次去就回不來
不禁讓我想到自己最後一次在家裡和爸爸完成的事：幫他穿外套，等救護車
他那時候還痛到需要停下來休息

記得自己目送逆向的救護車走後，在想：「這次應該不是最後一次吧」卻還是忍不住站在門口直到看不到車
這之後我其實有點不敢去醫院，逃避心理吧，偷偷覺得自己沒看到，那他就還是老樣子而已
就只去了一次

然後隔一陣子就出血了，病危通知，半夜殺去醫院
那次後他正式轉去安寧病房，也開啟我每天去醫院的日子
起初他還會問我：你開媽媽的Camry喔？
我說對啊！我現在很會開了，只是停車要多喬幾次
他看起來很高興

最讓我措手不及的是他的神智開始恍惚，我開始沒辦法判斷他的意思的時候
我想過各種可能，就是沒想過我有天會不確定他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想他還是記得一些的，因為姑姑故意拿我妹的照片問是不是我的時候，他會搖頭

他還記得雪地全家福的照片是在Mt. Seymour 或Grouse Mt.拍的

他進入呼吸衰竭的時候，我和我妹說自己是誰的時候，他都還會發出聲音，或是努力把頭靠過來
所以一定還記得的吧
不過他還是最愛我媽
我媽不在的時候會心情悶悶的感覺，也不太乖乖喝營養品，我媽在病房內的時候一定很努力要把視線轉向她
快要呼吸衰竭昏迷前，我握他的手撐一下下就被掙脫，我弟更快，但他從來不會掙脫我媽的手

我小時候睡著時會變得很白，超白，白到像死人一樣的白
我爸好像很擔心我會睡到呼吸終止，常常半夜爬起來看我，順便蓋被

過世前一天下午的時候，安寧醫療的主治醫師來跟我們說：我爸最多到明天了
我本來打算傍晚回家，也不敢回家了，和醫院借了會客室睡覺

換我半夜睡不著，一直爬起來去病房看他還有沒有呼吸
像索命冤魂（？）一樣，半夜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床尾盯著他看十幾分鐘
有時候摸他棉被下的手，比我的還涼一點，再幫他掖好被子
以前他是家裡體溫最高的，都用來當發燒準則：「沒比我高？那就沒燒」
他的呼吸很不穩，用力吸氣之後可能一下子就吸，也會隔七秒才吸，每次遇到七秒的都把我嚇到不行，正想做什麼的時候就看到他吸氣

我隔天一大早被挖回病房的陪病床睡覺，睡到十點半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他還有沒有呼吸，有

我媽和我弟已經買早餐回來在吃了，其實睡眠中還聽到護理師幫他量心跳血壓
醒來後，我邊吃早餐邊問我媽：「血壓多少？」「47、25」
我趕快翻一下之前書籤的瀕死症狀，這些都是我睡不著的時候在查的東西
其實呼吸出現問題的時候，我也是看上面說一到三天，那時候還不敢跟我媽說，而我爸撐到第三天
資料說這種低血壓大概再三個小時左右，誤差值+-兩小時
我和我媽說了，她覺得能撐到下午吧
吃完，家人們聚在一起，我媽講到他們兩個金錢觀不同的事
我還是習慣性的時不時盯著老爸看
邊聽邊瞄，以為又是那種嚇人的七秒呼吸，後來專心盯著看，就發現七秒、十秒、十五秒都沒有起伏
我媽一開始還說應該只是微弱吧，可是我說要測他的心搏
頸和脈搏都摸不到，趕快請護理師來

護理師查看了一下，說要找醫師來確認
這時候我媽和我弟就開始難過了，開始打電話、傳訊息那些
醫師等了有點久（星期日），最後來了住院醫師
在這之前我還想著：萬一醫師來說『還有心跳，還沒還沒』，我媽的哭泣和奔走相告是不是會有點傻？
有點僥倖心態吧
不過我為了找事做，還是打給我妹

於是，醫師來宣告的時候，我妹來得及在視訊的那端看著
宣告前看我媽哭，自己也有哭一陣，可是在宣告死亡的瞬間，醫師報出我當時親口和護理師說發現的時間時，產生了再也無法逃避的傷心
我這個沒事盯著老爸呼吸的習慣還真的迎來了最不想迎來的事

早上的時候，護理師有來幫他刷牙，說等會要幫他洗澡，我媽還幫他刮鬍子
（to我懶得洗澡的朋朋：洗澡機真的存在）
這下來不及了，我們和護理師們一起用兌精油的水幫他擦身體和換衣服
他好瘦啊，瘦到腰比肋骨撐出來的範圍還細
他明明手和頭都還溫溫的，有點微涼，像洗過手後的溫度，可是嘴唇和腳都很白，人也不會呼吸了
感覺很不真實，真的好像睡著一樣

穿好衣服之後，護理師說如果沒什麼宗教信仰，可以放他喜歡的音樂，然後對他說話
我找了長榮交響樂團演奏李泰祥先生編曲的作品：雨夜花、望春風、綠島小夜曲等等
我去年在加拿大包不到紅包，聖誕節的時候買了聲海的藍牙耳機給他，他都拿來聽這個

我第一首就放望春風，剛好是長榮飛機降落時會放的歌
我覺得每次聽到這首，不是充滿旅程開始的興奮就是準備到家鄉的安心感，他應該也是吧，就希望他能感受到這件事才選的

開車到殯儀館和家人會合，才知道要家屬都到了他才能下車
送去冰櫃前拉開袋子看到他，覺得推床怎麼那麼小⋯⋯他超高的，頭已經靠在推車扶手上了⋯⋯

招魂儀式後有一個擲筊，師父說如果亡者有什麼牽掛的事會丟不出聖筊，要問清楚，丟好幾次確認
我媽負責擲，一次就聖筊，我想我們日夜對他說的話，他一定都有聽見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覺得他有意識到快要最後，只是身體狀況不容許他做出太多反應而已

我跟他說他也知道家裡的謀略派就我們兩個人而已，我媽其實意外單純，我妹我弟也是不會想那麼多的傻妹傻弟，現在他休息，以後就靠我了
以後那些繁複的流程和稅務和家裡未來的走向就靠我了，還有遇到問題要溝通和談判也是

剛剛蹲在角落研究做七到底是什麼、明天開喪禮流程會議要問什麼問題、蓮花怎麼折、忌諱是什麼

還以為做七只有七天，沒想到是49天，而且49之後還有百日，百日後有對年，對年後有合爐

我媽還問我家裡祖先牌位以後怎麼辦，之前都是阿嬤在拜，不拜又怕以後沒人拜爸爸
「那就我啊」
「不行吧，你以後會出嫁不就沒人拜了？」
「那時候就看要不要給弟啊，而且離我結婚還早得很」
其實下午的時候也是我弟捧牌位，我撐傘
做七的兒子也是主持兩週（頭尾），女兒按理要出嫁才能主持，不知道現在改成怎樣
在這種祭儀上就會發現父權到處都是，超不爽
女兒又怎樣？我長女捏！做什麼都不輸男生欸！不能拿牌位？還要結婚才能主持做七？（北一女校歌魂出現）

（補充北一女校歌歌詞其中一句：齊家治國，一肩雙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