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的折騰令潘尼洛普於淺眠中驚醒,她本以為與父親相處的這幾年來,痛苦的記憶反芻已減緩許多,然而在對方杳無音訊的三個月後--情況卻加劇了不少。
帶著疲憊的喘息,無助的潘尼洛普只能蜷縮在被單內,任由淚水自眼眶不斷滴落,且發出哽咽般的泣音。
雖然生活作息已經向著人類靠攏,然而對於他來說,月光永遠都還是比朝陽來的親切溫柔。也是因此他才會在這種深夜醒著看書。
也還好他還醒著,那微弱的哭泣聲讓他整個人豎直了身體。得益於凡派爾的聽力,他將那些聽得很清楚。而於此同時,他也忍不住感到難過了起來。
果斷的將書丟到了床鋪上,他站起身來。在走到少女的房門外後他猶豫了幾秒,但最終他還是選擇快速的敲了敲門,然後將對方的房門給打開。
「潘,還好嗎?」
只見他緊張的開了門,甚至不小心叫出了自己心裡想的小名——有時他會覺得,這種小名才能真正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就和那個失蹤的太久了的司書總喊對方潘尼一樣,他也想只喊對方「潘」。
可是不是在這種對方正在哭泣的時間點就是。
他就這樣站在少女的床邊,最後他乾脆單膝跪地,然後伸手輕輕拍了拍鼓起的被單。
也許是壓抑不住情緒,潘尼洛普緩緩拉開被單,被淚液所沾濕的臉龐也隨之映入對方眼簾,然而她卻沒半點遮掩的意思,也沒介意對方呼喚自身小名,哭泣的少女便挨進凱特的懷裡。
「我……我會不會……又被丟下了。」
夾雜著哽咽,潘尼洛普斷斷續續地開口,肩頭連帶身軀不斷顫抖的她,看起來既無力又孱弱。
對方那模樣看上去就像是某種受了重傷的小動物似的,不,可能比較像是一頭漂亮、堅強卻又有著脆弱之處的銀狼吧——就和她喜愛的那個狼布偶一樣。
「不會的,不會的。」
對於那擁抱他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抗拒,反倒是把對方緊緊的抱在懷裡。右手還時不時的摸了摸對方那頭總是亮麗柔順的銀髮。
「……我和潘打勾勾過了,會一直都在的。」
他這樣說著,而在思考了下後他才又繼續說道。
「藍博特也是,他也和潘約定過了。所以一定會回來的。」
……希望是這樣,他想。雖然他不是個悲觀的人,但時間太長了。實在是、太長了。他都能想像藍博特其實已經——算了,還是別多想吧。他止住那些念頭然後將注意力集中在輕撫懷中的少女上頭。
「嗯……可是他好久沒回來了……以前都不會這樣子的……」
潘尼洛普將對方抱得緊緊的,彷彿要將對方的上衣哭濕般,哽咽聲絲毫沒有停歇。
她其實也明白--明白過了那麼久,父親仍杳無音訊的原因,但潘尼洛普仍不想面對這個事實。
「怎麼辦……這樣你就變成我唯一的家人了……」
唯一、嗎。
那聽上去很好。
他從來都沒排斥過藍博特,只是那種可以佔有,或該說可以單獨一人與潘尼洛普一起的想法依舊讓他感到……很美好。或許是基於過去他總愛將人類的血肉一併吞食的關係,某種程度上,那養成了一種有些病態的貪婪。
……但他明白這樣的話潘尼洛普不會開心的,少了藍博特是不行的。
「我可以帶著妳去找他。」
對於少女哭泣的模樣,他用著柔和的語調——他從沒想像過自己能夠擁有的柔和語調這樣說著。他甚至是將少女完全抱進懷裡,那距離近的他可以嗅到對方身上那抹美味的萊姆香。
「不管要去多遠,要花多久時間。我都會陪著妳,直到妳走不動了為止。無論妳想怎麼做,我都會在妳身邊。」
瞇眼,他笑了笑。是啊,他一直都是這樣打算,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伴隨在潘尼洛普身邊。
「兩個人一起找一定可以找的到他的。」
「嗯……嗯……」
雙手回抱凱特之際,哭泣的潘尼洛普在對方懷中點了點頭,她現在能依賴的也只有對方了,能接納她的也只剩下凱特了。
「可是很危險的……外面還有數不清的司書,何況我也不知道爸爸去哪了,有可能到了別的大陸也說不定……」
即使被悲傷浸染了情緒,但也不代表潘尼洛普失去判斷的理智,發顫的嗓音敘述著現況,且不單單只有上述問題,凡派爾那無法接觸陽光的弱點也是瓶頸,她總不可能一直在夜晚行動吧。
「所以跟我一起留在這裡……好不好?」紅了眼眶的琥珀色曈凝視著對方,通透的淚液沿著面頰滴落,潘尼洛普實在不想再失去任何親密的對象了。
他本想說司書來一個他殺一個的,反正他也不是沒有那樣做過。只是現在這場合似乎不太適合……話說回來,他也從沒在潘尼洛普面前那樣做過。萬一真要那樣做,恐怕對方會對他有不一樣的看法吧,不好的那種。
可是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對方那句在他聽來與哀求無異的請求讓他愣了下。那種莫名緊掐心臟的感覺讓他皺了皺眉頭,他沉默了下,於此同時右手輕輕摸了摸少女那頭銀髮。
「……潘不用求我,也不用拜託我。我會一直都在這裡,永遠都會。」
那一字一句聽上去真誠,輕柔的語調像是在訴說一個早已經確定、不可能被改變的事實。
「因為我喜歡潘,所以會一直在妳身邊的。」
可能他也不曉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吧,但那種感覺是千真萬確的,他想。而他也只是將那點以話語的形式表達出來而已。
那表白使琥珀色曈微微睜大,持續間斷的泣音也戛然而止,潘尼洛普很清楚那話的含意,也理解到那份情感的重量。
正因為如此,內心的不安隨之湧現,並非出自於對對方的排斥,而是受深層陰霾的籠罩。
「我……我值得被喜歡嗎……」
藍博特那無條件的愛改變了她,但即使如此,被原生家庭拋棄以及血奴的遭遇,仍是難以抹滅的創傷。
每逢這個時刻,潘尼洛普總覺得自己還沒長大似地,內心的她依舊是那個受盡折磨的女孩,那個任由他人欺凌的蘿薩莉。
「為什麼不值得呢?」
聽見少女停止哭泣,他想了想,然後稍稍與對方拉開了距離。那雙酒紅色的石榴石雙眼在距離拉開之餘才終於得以認真的凝視眼前的人。那雙微微折射出紅色的眼就這樣直直看著眼前的人。
「……我喜歡潘尼洛普,我喜歡妳。」
他說不出什麼厲害的話語,最終那喜歡聽上去有些像是不成熟的小孩在表達自己的心情。然而那語氣中帶有的理所當然卻又讓人感覺其實喜歡這情緒不需要任何偉大的原因,只需要那最真誠的情緒便足夠。
「所以妳不需要要求我,也不用多說什麼,我會一直都在的。因為我想看著妳、陪著妳。」
那怕最後時間會使自己與眼前的少女分離,那也無所謂。他就是想要在對方那比自己短暫的生命裡停留。
那真摯的告白差點讓她說不出話,一瞬間,不斷滴落的淚液總算止住,只見潘尼洛普吸吸鼻子,以略帶鼻音而顯得含糊的音色回答:
「我、我也喜歡凱特,謝謝你……」
感受著被擁緊的觸感,潘尼洛普的呼吸逐漸平順,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
雖然他是抱著對方所以看不見,但聽見抽泣的聲音停止的當下他覺得對方一定是笑了。
而他也默默的笑了,可能是因為那句「喜歡你」聽上去實在是太令人感到雀躍了也不一定。
「不會。嗯,現在很晚了,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會沒精神的。」
他輕聲說著,畢竟現在確實該是人類休息的時間了。
「……如果潘睡不著的話我可以在這裡陪著妳。」
想了下後他補充道,畢竟對方剛才就是哭醒的,嗯……這樣要再入睡也有難度吧。他之前也這樣過,所以稍微可以懂那種感覺。
「嗯,你就多陪我吧。」
潘尼洛普在對方懷裡蹭了蹭,難得撒了嬌的她變得放鬆不少,雖然父親依舊下落不明,但至少在等待的這段期間……她還有個對象足以依靠。
「晚安……凱特。」
「好,晚安。潘尼洛普。」
看著對方的動作,他也默默的拍了拍懷中人的背。甚至是把對方的被單給拉了下來。然後裹住眼前少女的身體。他就一直維持這個姿勢,心想等少女熟睡後再將對方抱到床上,否則這樣坐著睡著對身體可不好。
而在那之後呢?在那之後他會坐在對方床邊,聽著那輕淺的呼吸聲,然後度過這個……特別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