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冰湖。

　　曾聽一些司書描述，機關內一應俱全的設施、機關外優美的景色，能讓前血奴們擁有良好的修養、恢復。而那片景色中包含了冰湖。

　　冰湖。沐恩低喃的聲音沒有被司書捕獲，艾登的闖入吸引了司書的注意力。

　　冰湖，夜晚的冰湖。如同被摘下、被棄置荒野中的藍月，靜靜地躺在雪白之中，六角冰晶落在美麗卻無比危險的薄冰上，壓出細碎的、密密麻麻的裂痕。那樣的湖，他知道一個。

　　沐恩總是討厭著被人們稱作「清醒夢」的夢。既是夢，作為悄悄的記憶碎片飄散而去不就好了？為何要再次面對這片湖泊，為何要一再重複看著已經看膩了的景色上演？

　　此時的湖面尚未結起可行走的冰層，小塊碎冰在湖面閃耀。黑髮女性牽著他的手，絲滑的肌膚冰涼，纖細的指尖微微發顫。幼小的孩童抬起頭，看不見她掩蓋在髮絲下的表情，反射性握緊手，試圖以體溫溫暖它。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即便是清醒夢之中，他也絲毫沒有改變這注定的情節的打算。

　　非人的力量將其布偶般甩入空中，立足或攀附點只剩寒風，薄博的冰無法攔住落下的軀體，彷彿要穿透進骨隨深處的寒冰，肺部被水灌入的窒息感，被翻攪泡沫打散的女性身影。刻在夢中的一切一如往常。

　　稍稍的不同，沒有伸出的手臂，沒有對著女性大吼的男性身影。他僅僅是緩緩地、緩緩地，沉入湖心，直到連湖面的粼粼波光都被黑夜吞沒。

　　沐恩曾想過，當時若不是男性看見她的神色不自然而悄悄跟上，自己現在是否仍沉在湖底？或許不必被這玫瑰木枷鎖銬著，關在展示房內供人觀賞。或許不必思考著「拍賣會」究竟會聚集抱持何等想法的買家，生命被端上台成為金錢和數字。不必擔憂自己被賣掉後，離開了自己身邊的艾登會何去何從。

　　艾登——在那之前，艾登或許早已在風雪中凍死。

　　纏繞手腳的水下阻力和冰凍消失，覆蓋冰層的冰湖在無星光的夜空下和滿月相互映照，不該出現的嬌小身影背光站立，破爛的麻布披著碎雪，稚嫩而冰冷的臉孔，墨藍髮絲遮掩不住火焰般燃燒的眼眸。

　　不對。

　　幼小的孩童轉過頭，踩過的雪地留下血紅的印子、踩過的薄冰發出喀擦聲響。

　　不對。不對。

　　腕上戴著玫瑰色圓環，令人懷疑骨節突出的手是否真能被圓環銬住的孩童，胸口綻放鮮紅花朵，花朵沿著地心引力向下綻放，綻放出的色彩似紅寶石的結晶閃耀。

　　這是夢，現實和恐懼為材料攪拌成果汁的夢境。脫離了掌控而肆意瘋長的夢境，是醒著的、還是睡著的、還是恐懼著的。

　　木頭相擊聲、脆弱冰層破裂聲、布料摩擦聲、金屬掉落地面鏗鏘聲，被玫瑰香氣淹蓋過的一切生物氣息，梗在喉頭無法發出的叫喊。

　　有著兩輪滿月光澤的女性看著他。「孩子，你認為自己是幸福的嗎？」

　　沉入湖底，孩童染血的臉頰在遙遠水面上，目光空泛地連一絲月光也照不進，捲曲的酒紅色髮絲沾染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