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的一個月，讓莫里森想了很多。
從之前到現在，全是他自己的決定，沒有什麼可以怨懟的。
既然如此，就自己親手解決吧。

莫里森拿起了一直放在床邊的那柄劍，繫在腰間，就和以往那些時候一樣，這柄劍代表著他的家族，他也不能讓自己的家族蒙羞。
走出房間，莫里森隨手攔住了一個路過的司書，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道出了話句。

「我要去默特‧艾布納的展示房。」

有些疑惑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被人攔了下來，但很快的在聽清對方口中的名字後反應過來，甚至覺得自己幸運的有些不可思議。

oO(還想著要怎麼找人呢，結果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原本一直苦惱著的查爾德此時內心滿是撿到天降八卦的喜悅，查爾德瞬間漾開了笑顏，繞著莫里森一張口就是一句：
「您是要找艾布納先生是嘛？沒問題的請跟我來。」

「是……麻煩了。」沒感覺到查爾德異樣的喜悅，只是沉穩的回應著，平常的他或許能感受到查爾德在聽見自己要找誰時表露出的喜悅，但此刻的他沉浸在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上，完全沒辦法去感受身旁其他人的情緒。

自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沒想到最後見面是因為這樣呢，等著查爾德推開門的時間，莫里森悄然握住了劍柄，臉色逐漸沉重。
展示房沒有變，坐在裡頭的少年在聽見聲音時轉過了頭，對上莫里森的視線時，眼裡的光芒猛然一滯。

「莫里森……？」或許是完全沒想過莫里森還會有來看自己的可能，默特吐出口的話語有些顫抖的不相信，卻不敢站起身，依舊坐在床上，瞪大著自己那雙眼看著莫里森。

和默特對視了一眼，莫里森就移開了視線，和以前一樣，他總是不願意將目光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會，光是想到這件事，默特就感到心臟一陣輕微的刺痛，不敢繼續往下想，默特也不敢主動搭話，上次由他開口之後的話題多麼的糟糕，他還記得。

「……我可以進去吧？麻煩了，我有點事想和他處裡。」莫里森轉向帶領自己的司書，說著。

「啊，可以的，請等我一下。」
把內部的柵欄打開讓莫里森進去後，他就默默的跟著一起走進了房間，靠牆立正安安靜靜的當個背景板。
oO(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氣氛意外的凝重啊？)

總覺得等等說不定有需要勸架的場面，如果沒人特別趕自己出去，就還是這樣站著好了……

「……艾布納……不，默特。」本來是想像以往那樣的叫對方，但才剛說出口，莫里森就有莫名的不悅感，憑什麼自己要對他用上敬語呢？就像對方一樣，直呼其名就好了。
默特聽見那聲呼喚，卻是動作明顯的停頓，錯愕的看向莫里森，他就站在床邊，因為自己坐在床上，還必須要抬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表情，光從欄杆那頭映照過來，將莫里森半張臉照亮了，讓人看清了海藍色眼眸中翻湧的情緒。

啊，是這樣的啊。

莫里森沒有猶豫的抽出腰際的長劍，劍刃在陰暗的房間裡反射出了一絲冷光，莫里森將劍抵在了默特的心窩，尖銳的劍尖劃破了默特的衣服，光是淺淺的呼吸，就覺得那柄劍要戳穿胸膛。
默特沒有閃，明明他清楚的看見了莫里森的動作，甚至反應過來了，他卻沒有閃，只是依舊看著莫里森，看著他的那雙藍色眼眸。
「……莫里森，你要殺了我嗎？」總覺得有點呼吸不過來，但默特仍然將句子吐出口，明明是這麼明顯的一件事，默特卻還是問了，還是希望……能從他口中聽到不一樣的答覆。

「為什麼不閃？」沒有回答默特的問題，或著說，他認為自己已經表現的足夠明顯了，莫里森丟出了另外一個問題，等著默特的回答，他再清楚不過了，默特要是想躲，自己是絕對不能用這麼威脅的動作指著對方的，他沒有閃，是因為什麼？

難不成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罪該萬死？

oO(……救命噢。)

總覺得現在的氣氛尷尬的實在不適合隨意插手，卻又不能坐觀一場血案在眼前上演，查爾德就算滿心無奈，也還是只能扯開和事佬一般專打圓場的無害笑容，離開自己靠著的那面牆伸手去拉莫里森的手。

那什麼……自己想看的八卦，出事也只能自己受著了。

「那個、請冷靜一點就算您很憎恨您的吸血鬼也先把劍放下有話好說？雖然艾布納先生是您的所有物您想怎麼處置都可以但是留一口氣好賣錢？」
就算是被甩開了查爾德的嘴依然沒停，霹靂啪啦的說了一大段後不安的盯著莫里森看，深怕他下一秒又要往默特身上捅出個血窟窿。

「正是因為他是我的所有物，我才這麼決定的。」聽見司書的提醒，莫里森依舊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他就是確認過，並且做出決定了，才來到這裡的，或許是因為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莫里森的脾氣有些暴躁，對比默特的冷靜更加不同：「你還沒回答。」

「你很在意問題的答案嗎？就算答案是什麼……也無所謂吧。」默特先是沉默了一會，最後扯開了笑容，這是他來到這裡之後第一次笑，卻是充滿苦澀的笑容：「結局都是一樣的。」
……你都想殺了我。沒說出口的話語，被默特深深按入心底。

聽見默特的回答，莫里森卻是猛地一滯，是啊，他問這個問題是渴望得到什麼解答呢？
……不論如何，他都會殺了默特，那他想得到解答的心情……是為什麼？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就動手吧。」
不管是被拍賣還是被莫里森殺掉，只要能讓他感到開心的話，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

如果這是他希望的。
莫里森聽到這句話後，海藍色的眼裡似乎閃過了一絲動搖，隨後卻是皺起眉，露出了狠戾的表情。

「哎我求求你們兩位都冷靜一點有些事真的發生了後悔可真的來不及了……」整個人掛在蓄勢待發的莫里森後背上，查爾德急的都忘了敬語，一邊試圖蹭掉眼角飆出來的淚花，一邊死命的將莫里森往後扯……雖然實在有點徒勞無功。

——他根本拉不動人家半步。

「後悔也是我自己的事。」更不用說他認為自己已經花太多時間去想這件事了。
「那就如你所願……」
沒把司書緊張的呼喚聽進心裡，那點眼淚也激不起他的反悔，莫里森伸出手把礙事的司書推開，帶著恨意的，將劍用力刺下。

血花在默特的胸膛炸開，帶著細碎光芒的血液瞬間染紅了他身上的衣服，默特卻是沒感覺到痛，充滿困惑與驚訝的目光看向莫里森。

……因為他刺偏了，絕對不可能，身為騎士天天練劍的莫里森，在這麼近的距離，刺偏了，沒有刺入心臟，劍尖偏移，落在了另外一塊。

血液本身並不讓他感到難受，令人害怕的，是它從鮮活的生命中湧流而出，成為入眼可見的唯一色彩。

「你要是早點說你要幹嘛我就不來了真的是……現在這種狀況要怎麼處理啊？明明在我看來就是一點誤解的事就說了好好說話是會死嗎？」終於有辦法把莫里森給拉開望旁邊的椅子上塞，又走到默特身前把那把被遺忘的劍抽出來。
明明看著傷口有逐漸癒合的跡象，查爾德還是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堵的難受，不吐不快。

「我說你是叫莫里森是吧？你真憎恨他恨到要殺他第一下就直接戳下去了還廢話那麼多你是在糾結什麼？明明心裡就還有事就說了讓你好好把話說開又不聽？」
「還有艾布納先生你身為吸血鬼的的驕傲呢？躲一下掙扎一下會死啊？還是你以為你挨一劍事情就會解決，人家就能忘掉被你圈養的事情快快樂樂回歸正軌啊？」

大概是吼到了情緒高點，查爾德忍不住拿著莫里森的劍揮舞了起來，指著兩個人痛罵：

「所以我就說了，好好說話不要靠通靈去揣測別人的心意啊！好好提問誠實回答會死是不是！」

就說了有話好說不要給別人添麻煩製造心理陰影……自己晚上會做惡夢的啊！

莫里森看著默特慢慢坐直身的動作，身為凡派爾，他的傷口很快就復原了，讓人看不出他剛剛是被人對胸刺穿了一道傷口，除了胸口那鮮紅的顏色提醒著莫里森，他是真切的刺了默特一劍。
莫里森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偏開劍鋒，也不知道為什麼面對著默特探究的目光會想要逃開，更不知道被自己緊緊按住的雙手為什麼在輕微的顫抖。
這一切讓他反應不過來，只能任由司書將自己拉開，甚至還拿著自己祖傳的寶劍揮舞，說著冠冕堂皇的話。

「……好好說話？誠實回答……？」從耳裡飄進的話語讓莫里森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他不知道默特還是誰對這個司書說了什麼，但這些話在莫里森耳裡，全是旁觀者才能吐出的話，嘴角勾著嘲笑，他卻不懂自己是在笑誰，抬起的眼框有些發紅，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卻連話語都有點顫抖，莫里森把問題丟了回去：「你知道什麼？」

默特從來沒看過莫里森露出這樣的表情，一時間竟然連查爾德那無禮至極的話都沒記得回，只是看著莫里森。
身上濺了自己的血，坐在椅子上，情緒是這五年來第一次這麼激動，白色手套上的血跡表現了他的罪刑。
……他很痛苦。

明明說了，只要殺死自己，他就能感到快樂不是嗎？
和查爾德說的一樣……原來殺死自己也不能彌補他做的錯嗎？
「……為什麼不能就這樣呢。」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了，如果就這樣，他死了，或是被拍賣了，就此不見……難道不行嗎？

「我就是什麼都不知道才要你們自己說清楚啊？」想都沒想的把莫里森的話又堵了回去，查爾德抱著他的劍遠離了他幾步，罵罵咧咧的說道：「給我冷靜下來不帶主觀情緒的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還你。」

轉頭又對陷入自己思緒的默特嫌棄道：「……因為問題沒解決啊，雖然逃避有用但可恥給我想起你生為吸血鬼的驕傲好嗎！」

……問題不就是自己嗎。
從頭到尾，把人關起來，把人限制在身旁的人，全都是自己啊，所以自己死的話……問題就不應該存在了。
難道不是嗎？
查爾德到底覺得問題在哪裡呢？默特笑了一聲，低下頭去，不想理會查爾德，他從來沒有身為凡派爾的驕傲……更不用說這句話從司書口中說出來，更顯得可笑。


「抱歉，是我太過失禮了。」聽著司書的話語，莫里森漸漸冷靜下來，情緒過後，整個人都冷了下來，自己究竟該怎麼做，在他決定刺偏後，就變得更加模糊起來，他不想殺默特，只有這件事意外的清楚，按著自己的額頭，試圖讓頭痛的感覺稍微散去，莫里森站起身來，對著司書伸出手，向他要回自己的劍：「讓您感到困擾了，這把劍是我家祖傳的，請您還給我吧。」

「既然是祖傳的劍，那就仔細想想您到底是為了什麼揮動它……希望您下一次不是被情緒蒙蔽而動用它吧。」本來有就這麼沒收的衝動的，但都聽莫里森這麼說了，還是乖乖的把劍遞還回去。

轉頭看了一下那個低著頭鑽牛角尖的吸血鬼，以及沾染在地上的血跡，查爾德長長的嘆了口氣。
「那麼，我先送您出去再回來善後吧。」

說到底，都是自己的事，莫里森好好地將劍重新收回劍柄中，身為騎士，被人這樣說教還真是丟臉至極，不成熟的自己……或許被人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的。
「麻煩了。」沒有想繼續和默特說的話，才這麼短短的時間，他覺得已經乘載太多的情緒了，確實該回房間好好冷靜，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怎麼做。

看著莫里森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後，默特在床上慢慢地縮起了身子，摀著已經痊癒的傷口，大口的呼吸著。
默特，不對，你還是做錯了，明明都這樣想了，卻還是做錯了。
為什麼會這麼糟糕呢，為什麼是錯的呢？為什麼他還是讓莫里森感到痛苦了。
「我明明……不是這樣希望的……」
他還是弄髒了莫里森，他的血終究是沾上了莫里森的。

把莫里森送走之後，查爾德離開建築物吹了會涼風才又打起精神回到默特的牢房，看著縮在床板上的吸血鬼，無奈的伸手去撫摸他的頭。

「起來換件衣服吧，搞成這樣床單大概也得換了。」連洗都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洗，還不如偷偷處理掉呢。

「還有……他是在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

拿著打算廢棄掉的被單去擦地上的血跡，查爾德有些漫不禁心的的碎念著。
「您可以任性的希望一切照您想法走，也可以停下來想想看『他所希望的』，是什麼樣的道路。」
「就像你說我一個人類什麼都不懂，憑甚麼對吸血鬼指手畫腳一樣……您其實也對人類一無所知，艾布納先生。」

「抱歉。」自己是真的搞出了一團糟呢，雖然不是自己刺出的傷口，但確實是自己流出的血把這裡搞得一團亂，站起身離開了床板，聽見查爾德說出口的話，再次停下動作。
他在意嗎？那個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看的出來？為什麼？從一開始查爾德就總是這樣，把一切都看得那麼清楚，輕易地戳中他人的心聲，不給人逃避的機會。

莫里森所希望的是什麼。
他對人類一無所知。

……。
「……查爾德，我不想逃了。」這個決定，還是要告訴對方呢，畢竟都是對方給了自己這個機會，現在自己卻說出不想逃這件事，還真是任性：「我是真的不懂人類，但我知道啊，我會傷害莫里森，只要在他身邊，我總有一天會的。」

「我巴不得把他永遠關起來，你知道嗎？把他關在我身旁，只看著我。」默特笑了出來，或許是只有查爾德會聽他這樣說話吧，他一股腦的，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逼迫他喜歡我，用盡手段也要留住他。」
「或許殺了他也可以……就連這種想法都在我腦袋中一閃而過，我不能讓我傷害他啊。」
所以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把自己隔絕就好了。

「如果這就是您最終所願，我也不會非要你逃出去不可……反正只是個意外到手的機會，我扣留著也沒什麼用。」意外的對這個結果沒有什麼強烈的情緒起伏，查爾德只是安安靜靜地端詳著這位傾吐著自己偏執心聲的吸血鬼。
「不過，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想您絕對不會傷害他的。」雖說自己只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抓著故事的碎片去拼湊一個模糊的輪廓，他卻對自己的判斷意外的有自信。

不斷的逃避才造成了兩人間的裂隙不斷擴大，也許像這樣直接把蟄伏的瘡口一次引爆，才能獲得真正的治癒。

「我想下一次見面，那一位也會有一些話想問你或跟你說……試著不要逃避問題好好去回答吧？」
「這只是身為一個人類的小小想法而已，不一定準確也不見得有什麼實質效益……但不去嘗試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是吧？」

查爾德說出口的話，默特還是加減聽了進去，查爾德那意外的細心，或許也是能作為警惕的吧，不要逃避問題，好好去回答，應該不是件難事吧？
不是改變自己決定好的事，他也想知道……莫里森對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麼，所以就像他查爾德說的一樣，去嘗試看看吧。

「謝謝，麻煩你清理了。」看著滿地的狼藉，看來又要清理一段時間了，默特向對方說出了真心的感謝，便沒再多說什麼了。

……只希望一切真的像他說的一樣順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