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

雨雪促立在紫色的大門前好一段時間，一直端詳着門上的。

[一張女性的油畫]

油畫的背景一片昏暗，前景的女性肖像則以柔和而模糊的筆觸構成，温和的眼神似是在眺目遠望。

雨雪想起了牛津故居走廊壁上那一排祖先肖像畫。與眼前的畫像不同，祖先們總是居高臨下地以嚴厲的目光盯緊他，每次經過那道走廊，他都覺得被自己正在被那些古老的幽靈審視，一切都無所遁形。

「へぇ⋯⋯原來你對這種女人有興趣啊。」

紅髮的女生從旁冒出，饒有趣味地來回望他和那肖像畫。雨雪看着自來熟的人，還是像上回那般沉默以對，儘管對方的話不是事實，他也沒打算反駁。

不過是沒有關係的人。

雨雪沒打算再與對方產生交集，正要轉身離開，就見女生步近畫像仔細觀察，臉近得幾乎要貼到畫布上去，正欲伸手探向畫中的女性ーー

「不要破壞公物。」他說，拉住了她的手。

紅髮女生側着頭，無所謂地聳聳肩，又以另一隻手推開了那扇紫色的門，露出門後漆黑無垠的空間。

「不進去逛一逛嗎？」她輕鬆地笑着問，似是對那未知的空間無所畏懼。而實際上她也沒給他思考的機會，反手握過他的手便把他拉進門後。

.

[進入美術館]

大門在身後嚴密地關上，雨雪甩開被拖着的手，在黑暗中試圖摸索門把，未竟，數步之外的紅髮女生吃吃地笑了兩聲，又飄來一句：「那是單向門哦，而且這邊也沒有門把。要離開只能往前走。」

深知自己的武力值低得不能再低，是只能智取的人，雨雪循聲音的方向走回對方的身邊。「這裏是哪裏？」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她又執起他的手，帶着他在黑暗中前進。

前進了分鐘

[路線：黑]
[祭祀的男人]

才走了沒多久，腳步聲的回音逐漸變大。閉上眼睛——紅髮女生如此說，還未領會這句話意思，下一瞬間燈光應聲而開，突如其來的光線讓雨雪的眼睛刺痛起來。

待刺痛感紓緩後，雨雪才看清楚眼前的景像——形同美術館長廊的空間，入口處的牆上投影着一部影片，片中一名男性身穿整齊宗教服飾，似在進行某種崇拜的儀式。

「美術館⋯⋯為甚麼室內操場會連接着這種地方。」他有點困惑，喃喃地自言自語起來。伸手在影像投射處前揮了揮，於牆壁上籠下一層陰影，而男人就在他的掌心中行禮。

「存在即合理。」女生從旁邊的塑料兜中取出馬克筆，在食指上轉了個圈。

「你這是誤用。」他不同意地搖搖頭，卻也無從推斷出這個空間存在的原因。

雨雪垂下手，行禮的人又回到牆壁上，變回等身大的模樣，然而這回卻沒有繼續剛才的動作，只是一直彎着腰，高舉着空蕩蕩的雙手。「這是某種祟拜？」

「不，是供奉，或者說是祭祀。」她又轉起了手中的筆，「人類為了取悅神明而奉上供物，又或者犧牲的儀式。」

雨雪聞言，朝她投去困惑的眼神。紅髮的女生沒等他開口，就解釋道：「犧牲——最初是指祭神用而屠殺的生物，並不是為了大義之類虛無的東西而捨棄甚麼。」

這樣啊。他咕噥一句，納悶自己國語是不是差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如果考慮英語的語義——」

「犧牲的英語字源本來包含脫離世俗的意思，現在卻也同樣被世俗慣用。沒想到在日本也是同樣的情況。」

沒料到雨雪會接了自己的話，紅髮的女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一時間倒是說不出話來。

「你覺得他獻上的是甚麼？」雨雪又問道。

「你覺得呢？」她反問，把筆蓋拔開。

「毛豆泥芭菲⋯⋯？」

「神明會為這種東西高興嗎？」

「會吧。如果祂是一個温柔的神。」

「⋯⋯如果是這樣倒好。」她轉身，踮起腳尖便趴在牆上開始塗塗畫畫。這回雨雪倒是沒來得及阻止她，只在她畫好一半時便從她手中抽走馬克筆。

「不要破壞公物——你又準備這樣說吧。」她朝他吐了吐舌頭，轉身就走旁邊的長廊裏。「不要緊的。」

雨雪無奈地回頭看牆上那個塗鴉的半成品，正正是他剛才說的毛豆泥芭菲。

滿意度

影片中的男人直起身，看起來十分不滿意手上的祭品，隨手就把那一半的芭菲掃落到地上。塗鴉消失了，男人又再重新行禮，一如雨雪最初看見的那般。

[我們一起跳舞吧！]

在超能力者的世界中，多稀奇的事也顯得平平無奇。雨雪沒有因眼前的現象而驚訝，也轉身走進長廊裏。

長廊寬約七米，兩側羅列着無數畫像。雨雪走着，偶爾停下來看兩看，感覺就像回到從前——在隨父母來到日本以前，每年的暑假他都會隨長居倫敦的叔父和堂姐參觀已故的女皇的藝術館。

扳指一算，他好多年沒回英國了。

前方依稀傳來腳步聲，他沒再去細看兩側的畫像，三步併兩步加快速度追上紅髮的女生。

「你已經來過這裏了。」

「ええ。來過好幾回了，每次看到的都不太一樣。」她對他坦白，「這裏好像會隨我們的記憶改變模樣。你應該覺得眼熟吧？」

他點點頭，也不隱瞞。

「喜歡那裏嗎？」

「不怎麼。以前曾經迷路，怪害怕的。」他坦白。

「ほぅ⋯⋯原來你害怕一個人。」她側頭望向他，挑了挑眉。

他對上她的視線，沒承認，也沒否認。就在這瞬間，腳下傳來單調無起伏的聲音——

「我們一起跳舞吧！」「我們一起跳舞吧！」「我們一起跳舞吧！」「我們一起跳舞吧！」「我們一起跳舞吧！」「我們一起跳舞吧！」「我們一起跳舞吧！」「我們一起跳舞吧！」「我們一起跳舞吧！」

不知從哪裏鑽出許多小型機械人圍在兩人的腳下，電子聲此起彼落，詭異得很。

「我們得跟着它們跳舞。」紅髮女生說，擅自拉起了他的手，另一手扶着他的腰，學着雙雙對對的機械人的樣子帶着他起舞。

「——等等！」突如其來的舞蹈時間讓雨雪狼狽起來，而且他從前學的只有男步，跳起女步來每一步都幾乎左腳絆右腳。

前方走廊的深處傳來一陣音樂。

紅髮女生踏着拍子，跟随機械人轉圈拉着他轉圈。身高上的差異讓雨雪不得不彎着身才能鑽進她的臂下。

／

一曲方終，雨雪撐着膝蓋喘氣，這回倒是看清楚了機械人是怎樣從牆壁底部的活門出入。

「はっ⋯⋯你怎麼都不累？」他仰頭問道。

「是你體能太差？」紅髮女生雙手互扣，向上伸伸懶腰，接着又繼續往前走。

[平衡]

長廊一直向前延伸，彷似永無止境。就在雨雪幾乎懷疑自己要永遠向前走的時候，他們來到了比長廊更寬敞的空間中。

整個空間的幾面牆壁都是空蕩蕩的，唯有一幅畫像垂吊在正中央，並以數盞聚光燈照射着。

畫中有一個天平，天平的左側金屬盤上有一顆心臟，而右側的盤子側空無一物。

「平⋯⋯衡。」雨雪緩慢地唸出畫框上鑲着的字，他總是得花點時間才能認出這種筆劃過多的漢字。

他環顧四周，發現前無去路，有了上回的經驗後也明白不對這幅畫做點甚麼的話無法前進。

「這看起來像是阿努比斯的天平。」他扭頭看向只是安靜地抱臂站在一旁的人，發現對方進入這個空間後便一反常態，沒再說話，「按照神話，天平的另一側應該要放上代表真實的羽毛來進行對死者的審判。」

「不知道這是誰的心臟。」他湊近畫布仔細觀看，發現那顆心臟還在微微鼓動。

「你有甚麼可以放上去的嗎？」

「沒有。」對方聳聳肩。

摸摸身上的口袋，有甚麼可以放到天平上

雨雪從口袋裏掏出看到一半的文庫本小說，遞到畫像前，畫像放出一陣光芒，把書本吸收成自身的一部分，而畫中的天平因為右側放上了物品而不停搖擺。

天平搖擺了好一陣子後達至平衡，沒有墜向任何一側。而他們前方的牆壁出現了新的通道。

「走吧。」紅髮女生催促還想取回小說的雨雪，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停留在這裏。

[七色花束]

兩人沿着長廊一直走，來到另一個空間，與剛才的空間一樣，除了來路以外就沒有其他去路，而中央同樣垂吊着一幅名為《七色花束》的畫像，不過這裏更像是一個室內花園，四周都是種滿不同顏色花朵的花圃。

來自畫像題目的指示再清晰不過了，兩人交換了眼色，便各自蹲到花圃中去摘花朵。

雨雪蹲在花圃前，又回想起剛才與紅髮女生的對話。

『你喜歡《罪與罰》？』

『不知道，還沒看完。你討厭它？』

『不知道，我無法理解它。』

為甚麼無法理解？他沒有問出口。

伸手摘下最後一朵花，發現那裏還長了另一種小小的雪白的像鈴鐺一樣的花朵。

「鈴蘭⋯⋯」

他的話音剛落，紅髮女生便突然出現在身旁，毫不留情地伸手摘下那株鈴蘭。

「這樣就有七種顏色的花朵了吧。」她把懷裏全是赤紅的花朵連同鈴蘭花一起塞進他手裏，又解下頸項上的蕾絲，「給你紥花束用。」

[猿之手]

他們把紥好的花束交給畫像，果然又出現了新的路引導他們來到另一個空間。這次房間中央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一隻猴子的手。

「和牠掰手腕吧。」紅髮女生唸出介紹版上的字，便毫無芥蒂地握上那隻栩栩如生的手。

紅髮女生／猿之手

「哦～還真頑強。」她呶呶嘴，又再次施力試圖把那隻手按在桌子上。

紅髮女生／猿之手

下一秒，紅髮女生的手被反按在桌子上，發出「啪」一聲極大聲響，本來只是在旁觀看雨雪倒是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他上前去看她的手，發現她的手背一片通紅。

「沒事。」她揉了揉發痛的位置。

此時，一張卡片從天而降掉在那猿之手中。那隻手把它遞向紅髮女生，接來下一看發現上面寫着大大的「弱」字。

「⋯⋯」

雪雨「噗哧」一聲笑出來。

紅髮女生斜了他一眼，以迅雷之速把他推向猿之手，猿之手快狠準地握住了那瘦弱的手臂，還示意讓賽似的鬆開了兩根手指。紅髮女生馬上就笑出聲來。

「⋯⋯」

雨雪／猿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