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點亮黑夜，站在門口甚至連裡頭攤販傳出的食物香都能聞到些許，熱鬧滲出入口打在小路上，照上正在等人的男人，拉出了略長黑影。

等待本來是令人無聊的，但不知道怎麼地，對方早到或晚到似乎都好，這種莫名的感覺似乎把睡意全驅散了。

緊張嗎？有點。

他自認熟悉緊張的感覺，但這次倒比以往在夢裡感受到的緊張感不同。

不同很多。

「小坂？」

人類的世界，小坂還不太明白。

對她來說那有些難懂，有些不真切。就像紙上渲染的顏料，那些歡笑溫暖彷彿都屬於彼端——曾經，她以為無法觸及。

不經意間，一群閒聊打鬧的男女將她擠出陰影，伴隨木屐喀喀踉蹌，小坂捉著浴衣下擺站到亮處，那平靜的眉難得皺在一塊。

這種衣服太難行動了，鞋子也是。如果不是家人千叮萬囑，她肯定會把木屐踢掉，衣服也扯開。還在心裡納悶人類為什麼作繭自縛時，有人喊了她。

那是燈籠之下，暖光籠罩的地方。

小坂認得這個人。或者說，認得這個食物來源。因此她鬆開手，小步小步的靠了過去，而後抬起頭……不停、不停的揮手。

她知道這是「嗨」，和人類見面時要這樣做。

段烽看見她的時候覺得自己或許是在做夢。

背後喧鬧的光打在小坂欠的臉蛋上，分明只是淺淡妝容而非濃妝豔抹，但心間突然地跳動卻是最好的掌聲，段烽不懂讚美，可他甚至認為對方臉上精心包紮的紗布都不掩對方的美，誰知道他心裡有什麼在悄悄地作祟呢？

他知道那種感覺，他也知道他的夢從來就不美好，所以這肯定是現實。

「傷，還痛嗎？」

碰觸對方臉上的粗糙紗布，只是輕柔地彷彿對待易碎品，段烽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少自己兩歲的傢伙可以這麼少根筋，能夠把這些傷痕像是無所謂一般用平淡的言語蓋過，但責備的話從來就沒有辦法從嘴裡說出口，不是因為不是時候，而是於心不忍。

「走嗎？」

黑眼圈底下的肌肉因微笑牽動。

小坂以為段烽會說｢嗨｣。

但，被這樣觸碰也不感到意外。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有些親暱的，但於小坂欠而言，人類生而有欲求，只是展現與否。她見過許多人失去理性，段烽也是其中之一。雖然，那要歸咎於自己餓過頭時襲擊對方。

面對邀約，她只是點了點頭，而後單手抓起衣襬，另一手抓住對方就向內走。

oO（水？）摸了摸自己被濺上水珠的手背，看見一堆人正蹲在充氣水池邊.......隔空摸球？
人類看小坂總是很迷惑，小坂看人類同樣很困惑。
理解不能。

倒是沒想到小坂欠會勾著自己的手，雖然親暱舉動平時並不少見，但對段烽來說今天確實是特別的一天，不可否認，這舉動讓他的心情好到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程度。

走進慶典，熱鬧的氣氛倒是段烽少接觸，攤販的食物香與遊玩的嬉鬧聲，是確實令他陌生的氛圍，見身旁的人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攤位。

「那是釣水球。」段烽解釋道，「用鉤子勾到水球上面的圓圈把球勾起來。」

段烽走近，反正時間很多，玩一下也沒有什麼關係，況且慶典不就是要來玩的嗎？

！

「啊。」段烽倒是沒有對失敗表現多少失落，「大概就是這樣，你也玩玩看？」

伸手試試看。

開心

當你凝視水球的時候，水球也在凝視你。在提著水球秒後，小坂慢慢地將它放回水中。

｢釣了。｣她簡短地說，於是空氣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小坂沒有辦法理解身旁孩子的喜悅，也不懂為甚麼人們要提著水球走。

見對方似乎沒有特別喜悅的樣子，段烽在認識對方之後不知道第幾次猜想對方可能的想法，當水球在沈默中被放回水裡，他們也悄悄錯失了贏得獎品的機會。

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高興？他猜測。

水球不喜歡的話，會喜歡什麼東西？

段烽看向蹲在水球池旁的小坂欠，似乎想起對方在路邊觀察昆蟲移動，或是盯著野貓腹部起伏的樣子。

他不知道自己懷揣著哪種心思，眼角看見一邊的撈金魚攤位，段烽拉起對方的手，假裝這一切的舉動再自然不過，他知道對方不會在意，所以介意的從來是他自己。

「那裡有金魚，去看看？」

會喜歡的吧。

順著段烽的步伐，兩人來到不遠處的金魚攤。

在水中悠游擺尾的生物著實吸引了她。這一次在段烽動作前，她已經蹲下了。透過水面漣漪，能看見倒映的、模糊的廟會燈火，和自己浮動的面孔。

小坂沒有鬆開手，還勾著段烽的指頭。

一旁的老闆出聲招呼了，但小坂沒有意會到。她很少看這麼多魚擠在同一個地方，斑斕擁擠得讓她想起祭典人群。

她還勾著我的手。

這或許不該是是現在的他最在意的問題，跟著對方蹲下，趁著對方看水裡金魚時向一旁招呼的老闆要了紙網。

「這個要這樣玩。」

//怎連金魚都抓不到ㄚ大哥

段烽確實不常來類似的地方玩攤位，以至於他在紙網破了後倒也沒有表現出太多失落。

「在紙網破了之前撈到就可以帶回家。」

他說著，又付了銅板取得紙網，塞進小坂欠的手裡。

「試試看？」

oO（要把那個弄破？）

一開始小坂有點誤會，但在聽完對方的話後，她看見其他人成功撈起金魚——而後金魚被放入提袋，掛在手腕上遠離。

於是她看了看自己手中小小的紙網，又望了段烽一眼，才將紙網浸入水中。

她看著網上掙扎的金魚，不自覺微微啟唇。

她時常跟著那些生物奔跑，希望它們待在視線裡，但從未想過伸手去捉。而在短暫恍神的幾秒內，紙網邊緣開始塌陷。她以為金魚會就這樣墜回盆中，但段烽及時將裝水的小碗推了過來。

於是橙色小魚落進水中，在小小的碗中優游。

｢......魚。｣她捏著小碗，轉頭對段烽說。在捲翹的睫毛下，一對銀眸映著點點星火。與髮上耳際的墜飾相互托襯。分明是如常的話語和容顏，卻沒來由地更吸引人。或許祭典就是這樣神秘的地方，能讓人變得柔軟一點，純真一些。

小碗裡，橘黃色的金魚悠遊，但在段烽眼中，卻是面積不大的水面映出對方容貌更吸引眼球，視線往上，又怎麼知道那是不是心底的什麼在作祟，段烽彷彿能從小坂欠一如以往的一號表情裡瞧出一些喜悅，沒有什麼看不看錯，只是直覺而已。

在他眼裡橘黃的小魚孤單得可以。

或許是運氣不錯。

看著小碗中的魚被攤販老闆熟練地裝進塑膠袋裡，1、2、3、4，一隻不少。

塑膠袋上照光，又從袋裡的水反射，讓魚兒有種閃亮亮的錯覺。

沒來由地，他覺得現在就已不虛此行。

//幹好好笑

//段烽：我好難

//運氣不錯ㄛ阿烽

於是，小坂欠的手腕上多掛了個小水袋。

在因為太專注看魚而差點撞上路人後，她聽從段烽的建議將手放下，卻仍忍不住想低頭看。就在此刻，另一個生物吸引了她的目光。

｢段烽。｣她難得說出對方的名稱。如果順著小板的目光看去，就能在她身旁，段烽的腿邊，看見一隻白色小狗抬起了腳......正在排泄。即便在暗處並不明顯，但那淡淡的尿騷味還是傳入鼻間。她拉了拉段烽的袖子，難得有那麼點無措。

紅色？黑色？黑色比較好看的吧。

腦袋裡想著諸如此類的問題，也沒有得到一個具體答案，段烽走在小坂欠身邊，在對方只顧看著手裡的魚而撞上路人後，他也更加關照對方的狀況，倒是對自己身邊的事有所鬆懈。

在對方喊出自己的名字時他仍舊認為是小坂遇到什麼狀況了，但了解了一下情況之後他隨即在一個小坂欠看不到的角度翻了個大白眼。

真是太棒了。

「抱歉，能陪我去沖洗一下嗎？」

忍耐力極佳如段烽，但即便他能忍著那種尿騷味但情理上還是不妥，黑色褲管上的污跡在夜色裡不太明顯，段烽思考著還新鮮大概能洗掉吧。

新鮮。

他又在心理翻了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