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躍的聲音在檢查的布簾後方傳來,羅倫斯被安排坐在另一邊等待,這是自被關禁以來第一次被帶離展示所,亦是在經過幾百年的隱居生活後,第一次看到其他跟他相同命運的同族。
他往後枕在牆壁上,玫瑰味道彷彿跟在監牢裡稍為不一樣,他調整著呼吸,每吸一口氣脖子上項圈似的帶子就勒得更緊了些,新造的黑色暗紋襯衫和外套剪裁貼身拉扯著他的胸骨,沒有任何蕾絲裝飾還莫名其妙配搭上一件毫無用處的灰色小背心,整排鈕釦勒著他的小腹強迫他挺直腰背,還有那束縛著他活動的皮製腰圈,皮鞋每走一步都刮著後跟,整套服飾比對女性服裝根本是現代男性的束腰凶器。
嘴裡喃喃輕吟著詩句,他的手掃過胸腹間那排緊繃的扣子,他的指甲來回磨過上方的穿繩,扭捏著想解開寸縷,同一時間黑鑽視線掃過房內其他凡派爾。
他們的衣服形形色色各有不同,漆黑眉毛抬起端看各人衣領和腰間,很多跟他的穿搭不一樣,其中一位穿裝端莊的凡派爾看上去已經步入晚年,但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淺藍色的寶石眼睛閃爍淺淺亮黃,就像流過他莊園的小河。
然而這個凡派爾,還是吸血鬼?最吸引的莫過於是他身上的深色天鵝絨外套,寬鬆外形設計感舒適,講究的暗紋看得出來很有質感,這著實吸引住羅倫斯的目光,腦海自動跟大宅裡的絲絨沙發連結起來,手中彷彿撫過舒服的觸感,他的手剛抬起,抽動的手銬鍊條讓他又把手壓了回來,整條手臂如同被繃帶勒著的緊。
嘆了口氣,虛空的黑眸望著那身天鵝絨,儘管喉嚨和腰間被拘束帶勒緊,他還是鬆垮著半邊身,以一個怪異略微舒適的姿勢挨著牆,思緒飄向遠方。
自被關進來後從沒離開過那細小的牢房,此刻被帶出來「鑑定」,才得以初步認識亞斯德克斯。默默訝異於這組織抓捕的人數,也驚訝他們膽敢同時把這麼多凡派爾關在同一個地方。不怕他們會連合來反抗嗎?這批人類對精油和銀真是自信。
不過苦澀的事實是,在這裡的同族都不敵人類而屈為階下囚。包括自己。
忽地感受到奇怪的目光停駐在自己身上,抬頭回望,對上夜色般漆黑的眼,幽幽的似永夜的天空,深不見底。雙眼的主人蓄著黑色長髮的凡派爾。外表年齡也似自己一樣,選擇停留在熟年。身穿光鮮的西裝外套,靠牆站在一角。
是和自己交手過的仇家嗎。但看對方那若沒其事的的目光,好像又不是那回事。但對方盯著自己看,什麼回事?
水藍色的光照射了過來,沒有迴避視線,羅倫斯凝視那張老成的臉,跟那身服飾有著相稱的歲月痕跡。
坊間記載大多描寫凡派爾年輕的外貎,而他的家族成員大多會順應時間流逝選擇老去經歷正常人類的不同階段,跟他年歲成熟的凡派爾並不是很多,實際年齡無從估量,個別或可從凡派爾眼睛裡的閃爍色彩判別。
凡派爾的眼睛比在書上看到的寶石更加變幻莫測,這雙海藍寶的價值在不同古籍上都貴重非凡,而此時內裡透著的晶光似乎閃過幾絲困惑。
羅倫斯緩緩眨動眼睛,回頭看了看四周再轉回來,確認對方是看著自己才稍為站直身子,新造的西裝拘束著他的身體,看著那身舒適的天鵝絨外套,他拉了拉比舊衣略短的衣袖,回想起從小嚴格教育的見面禮儀,憶起少年幫自己穿戴新衣後曾提及要避開視線不要引起注意。
對方先環視四周,站正身子後再拉袖子。示意什麼?握手?合作?腦中閃過共犯和出逃的事。
隨對方的動作,快速環視房間:司書分兩批,一批集中在房間前方引導凡派爾到位子坐下抽血;另一批守在出口。在房間後方等候的凡派爾反而處於囚犯放風沒人看守的狀態。
形勢正好——不過也得小心人類的眼睛。
週邊的凡派爾沒理會這同族突然的隱身,司書也沒察覺異族的位置轉換。隱藏氣息移動,到站定在這比自己還高上半個頭的凡派爾身旁,才解開隱身的幻術。
「……我剛才見您向我使眼色,有什麼事要商量?」臉向前方,幾縷白金色的頭髮半遮臉容,壓低聲音以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量說道。
而由遠處的司書看來,就只是兩只吸血鬼並排的站在牆邊。
「唔,」習慣性地輕嗯了聲,羅倫斯思考對方的話,這位凡派爾竟敢在司書眼底下隱形,嗓音還刻意壓低戒備四周,他突地轉頭面向對方,看到男人的姿勢才意識到現在的處景。
收回視線,司書們沒有發現任何異狀,羅倫斯同樣眼望前方,被拘禁的凡派爾怎麼能在充滿玫瑰精油的限制下進行隱身又是一個問題,眼看那身天鵝絨距離迫近,上面的花紋更加看得一清二楚。
「唔、外套……天鵝絨?」他扭動手臂試圖舒展肩背,腰間束縛限制著他的舒適,眼角餘光看去身旁男子的衣服,他能看得出來跟他之前的舊衣有相當歷史,黑鑽眼睛閃過一絲紫色光暈,像過去幾百年他用玫瑰花換取血液所需,他又拉了拉身上剪裁過硬的衣袖示意。「交換?」
「吓?」驚訝的發出小小的一聲。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緊張的抬頭看,沒司書注意到這邊,他們都忙著壓制隊伍前方一個不合作的凡派爾。呼、幸好。
「……您突地引起人注意,招人過來就只是交換外套?」輕聲笑問。慶幸自己能夠控制臉部表情,否則自己此刻必然不能避免擺出欠打又嘲諷的臉。
「沒要事我就回去原位了。」辛苦費力的用隱身移動,期望聽到的合作原來只是外套交易。白白浪費體力了。
在精油的影響下,沒法快速回氣,就只好僵在原地稍息。結果口說要走,最終只是站開一步。
羅倫斯疑惑地眨動眼簾,他用眼角捕捉對方的動作,而他這次真的把頭直接轉了過去,似乎等待對方再次隱身。
「你-」前方的小騷動再次拉回注意,他往對方身邊站近一步,這個凡派爾似乎還保有能力,他雙手交握,木手銬發出撞擊聲,看上去大家的手銬都一樣,只是花款不同。
視線落在身旁凡派爾的手銬上,其他人看著大概以為他在低頭沉思。
腳步聲顯示那莫名奇妙的傢伙又往自己站近一步。轉動頭顱時骨肉發出的聲音和手銬碰撞的聲響傳入耳中,怎麼了,他傻的要現在掙開手銬去換外套嗎。
不動聲色,只用眼角斜視。瞬間注意力被目視範圍中那肌理分明、修長的手吸引去。
黑髮凡派爾手上套著只戒指,在鑑定房的白熾燈下折射出冷冷的光——曾經見過的尾戒。
不、不是真的見過。只是認得。上頭的是利雲度夫斯基家的家紋。
「……我什麼呢?利雲度夫斯基家的大爺。」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這家族的人,不禁在心底暗笑。
交握的手指徒地收緊,這個姓氏由一個凡派爾口中說出來看似並無不妥,加上這裡是凡派爾的囚禁地,但對於一個已末落的家族而言,知道這個名字的同族絕對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羅倫斯深吸口氣,喉結被勒動的不適惹得黑眉皺起,他往旁邊挪動一步,想起少年提點他要昂首挺胸,他垂下雙手嘗試放鬆,但剪裁奇怪的西裝擠壓著他的胸膛不止,還拉扯著他的雙肩,挺直的腰背很快垂軟下來,腰卻反抗似地被迫挺直。
「哼-」下巴抬起,被壓抑的胸口終於呼出口長氣,好會兒才從牙縫間咬出一聲低語:「你認識?」
眼角瞄到那凡派爾突然用一個奇怪的姿勢再次站直,衣不稱身嗎?哎他真需要一件新的外套。我就知道亞斯德克斯的裁縫都不上道。
「我聽過。雖然未落了、但曾經算是凡派爾間的望族,有點年紀的總會聽過他們的故事……」抬一抬頭,彷彿借這動作可以喚來年輕時候的記憶,那自己還會和其他凡派爾往來的日子,那自己積極介入同族紛爭的日子。「我記得……貴族是以人類保護者自居,會殺害似我這種狩獵人類為食的凡派爾?」
想著這滑稽的情況,人類拍賣人類守護者,假如現在不是在滿是司書的房間,自己恐怕會放聲仰天大笑吧。
「……這樣想,將會在拍賣會上被人類買回去的您,正好做那堆貴族的門衛,繼續守護人類呢。」自以為幽默的用不好笑的俏皮話結尾,恐怕在場的凡派爾沒人會覺得這句好笑。
壓低的聲線緩緩傳進耳裡,羅倫斯聽著對方提到家族,與之相反把頭垂了下來,年少時的記憶經過這個陌生人的片面言語又逐一浮現眼前,被梳理整齊的頭髮隨著他的動作勒得後腦發麻,往後拉緊的瀏海難得給他清晰的視野,他伸手解下少年幫他綁好的髮尾,好讓腦袋能輕鬆些。
人類保護者—羅倫斯捏著手中的粉色絲帶,緩慢地把它收進掌心,他把自己藏在髮絲下,避開室內過於刺眼的燈光。
「你、」聽著對方輕描淡寫的講出自己罪行,黑眸斜眼看向狀似陷入回憶的凡派爾—吸血鬼才對。「傷害人類?—血奴?」舌頭唸著這個新鮮的詞,已叫他皺起眉頭。
羅倫斯從來沒有嚐過鮮活的血,從活人身上直接吸食的痛楚會增添部分以此為樂的吸血鬼更多的美味和快感,而他的家族只會食用雕花玻璃杯裡盛裝的冰凍血液。
我們是高雅的種族,別活得像頭野獸。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分別,而此刻他們卻在同一個地方被相同理由囚禁。
「門衞……」黑色長髮隨著擺動垂落擋住了臉龐,低沉的嗓音似在認真思考這個可行性。
像回應羅倫斯此刻的心情似的,前方布簾後響起噪動,司書們正在跟一個不滿意鑑定結果的凡派爾理論,各種用詞就像在對待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什麼粗糙的切割、暗淡的光澤、混濁不堪的雜質,是毫無價值的低劣瑕疵品,只能切割挑選可用的部分,最後的結果是丟棄或淪為研究物資。
視線隨耳邊聽到的髮絲摩挲的聲音移動,掃視鄰人散下的頭髮,最終停在他的手上,粉色的絲帶?以這莫名其妙的利雲度夫斯基家來說,這穿搭品味不顯奇怪。始終,有什麼能比他家族的信念更奇怪呢。
這貴族大爺永遠只吐出幾個單字,是故作高深?還是不屑和「吸血鬼」對話呢?這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養血奴。」不過既然摸索到這詞窮同族的對話風格,又要在這沉悶的空間等待,索性逐個單字回應好打發時間。「那太麻煩了。畜牧需要地方、人力和資源。狩獵比較簡單。」
不、向他提問應該會更有趣。
「你覺得有人會說……人類傷害動物嗎?又有人會提倡,人類要成為動物的守護者嗎?」
連串對話接著問題穿過羅倫斯雙耳,他那雙黑色不同現今貴族淺淡的眉毛糾結在一起,吸血鬼閒話家常的口吻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
「他們是人。」手中蕾絲捏了又捏,邊緣被扯出幾條線,壓低的聲音有一絲不穩,或許是項圈扯得他喘不過來,他續道:「會講話,像我們會-」他突地停住,另手莫名握緊揉著左手無名指,隱約看到空無一物的指根處一圈深深的戒指印痕。
「牛羊之類的畜生都知道自己會被宰殺,死前也會流淚;犬科也有語言可以溝通,也有牠們的社會秩序;天鵝的愛情是一生一世,伴侶被殺後牠們不會再和別的天鵝相好。」說畢瞇起眼睛,突然想起人類貴族的名菜有道是紅燒天鵝。和凡派爾的食慾比較起來,人類可怕多了,什麼都想放入口。
「萬物有情。就算你聽不明白牛羊的話,牠們的情都不比人少。為了活下去,四肢的動物吞食比自己更軟弱的植物,兩肢的動物吞食四肢的動物。」
「重點不是人哪,利雲度夫斯基的大爺。」是的,而是自然法則。「而是任何的生物,都得靠著傷害別的生物活下去。沒任何的物種例外。」
「掩著雙眼,遠離取血的現場,不接觸血液的來源,不正視被取血的是人類,也不會改變你和我一樣,生而為飲人血的物種。」映照在眼裡的房間,這裡在場的,不論是狩獵、畜養、和人類相戀、還是殘虐的對待人類,都是飲人血的生物,都是凡派爾。沒任何不同。
「你我只是吸血的怪物-」羅倫斯捏著拳頭,絲帶已經被撕裂散出一條條絲線,指甲陷進掌心帶來疼痛感,但他沒有鬆開。
「食物鏈的最高層就可以隨意殺戮?」長髮隨著搖頭晃動起來,熟悉的話題再次引起他久遠的記憶,如同發生在昨日,他捂住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劃開他的皮膚,絲帶隨即掉到地上。
「我們有責任去改變,」低沉的嗓音默唸著過去的教誨,去到後來有點自言自語。「這是我和你的分別。」他的聲音乾啞,扭動著頭似想擺脫頸上束縛。
自栩食物鏈高層的傲慢。漠視物種的極限和天性。對,隱約想起過往自己討厭這豪族而牢牢記住名字的原因。
「放心,他們早就行動了,你不需要擔心。現在食物鏈的頂端正為了鑑定我們眼睛的價值在工作呢。」聽著討厭的偽善言論,臉色一沉。無聊。只能自嘲來排解苦悶了嗎。
忽地,絲帶落地的聲音引起注意,魯西斯低頭望向掉落在地、可愛的粉紅絲帶。
已經撕裂散出絲線,但邊緣綴著的蕾絲令人仍然想像到原本精緻的模樣。這心思比牛粗的同族哪可能會欣賞這小玩意呢,是誰人為他繫上吧?突然想起那個不斷嘗試要為自己編辮子的少年。
他彎身撿起殘破的絲帶,遞還過去。
「別弄丟了它。這會令為您繫上髮帶的人傷心。」
羅倫斯看著已損毀的絲帶,腦海閃過過去幾個月少年為自己綁髮的樣子,他看著自己雙手,指甲還留有斷掉的絲線。
搖了搖頭,緩緩伸手接過那抹跟他毫不相稱的粉紅色,雖然手中的觸感沒有變,但散開了的線已不可能再復原了,他撫過邊緣的蕾絲,輕輕嘆息。
「我沒有。」他捏著已變形的絲帶,過了幾百年後這東西仍然會存在,也僅僅只是一條綁在頭髮上的裝飾罷了,他們目前的處境比這條絲帶更不如。「他會離開。」
「每個生命都會離開。」說著感到自己似個囉嗦的老師,循循善誘推銷一套學說,忍不住翻個白眼,側頭鬆一鬆脖子,還在意這回事,身旁的凡派爾該不會只有外表成熟吧。
「……不覺得凡派爾的長壽是種詛咒嗎?過長的生命週期不利物種演化,似乎注定這物種會被自然淘汰。」
「然而,有時我又很高興我可以活很久,如此,我珍愛的人會先於我離開,不會被留下來孤獨的活著。」說著眼神變得柔和,漾出水面折射陽光般的碎光。
「你有—」黑眸稍為驚訝閃過一抹異色,他維持著低頭的姿勢看向身旁凡派爾的黑色皮鞋,鞋掌兩側已被穿踏得寬鬆,但表面仍保有皮革的光澤,經年累月的磨損沒有影響它亮麗的外貌,看得出來受到悉心保養。「珍愛的人?」
他抬頭掃視四周戒備的司書們,還有隱藏在布幕後的身影,這裡能看到各種上著手銬的凡派爾被隨意擺佈,往兩邊垂下的黑色眉毛此刻更垮了些。
「這麼脆弱的人類……」未說完的話似乎也找不到定論,喉間的拘束此刻又變得清晰。
「我剛才不是才說過萬物有情嗎?我是吸血鬼就沒感情嗎。」翻白眼不足以表達自己的無奈,有辦法讓眼球空翻一轉嗎。
「他們不脆弱,您少自大了。雜食性的物種存活率是最高的。」自己是認真的。每次看著自家小鬼橫掃一桌子的食物時,都感到這物種的求生力比自己強多了。
「你有和人類相處過嗎?那你該明白他們一點都不脆弱。」頸側向另一邊,望向聚在一起的司書。
「但你以人類為食……」低沉的嗓音隱約帶著不確定的語氣,凡派爾的話令原本了無生氣的臉多了點複雜的細微變化。
當最後那句問題響起,羅倫斯不自覺點頭,下秒又緩緩搖頭,動作顯得有點遲疑。
「你有嗎?」垂下的眉毛已經擰成一團,夜海般的眸子翻起洶湧暗浪。
「我們以人血為食。」一句話就有兩點需要糾正,慶幸自己並不是他的私人家教,否則飲下肚的血都要吐出來了。
「……十年左右。時間很短吧?但他的身高已由我的腰長高到我胸口了。」不自覺的抬手,想比劃那高度的變化,手銬咔噹的聲響提醒自己還身在一堆司書和凡派爾之間。可不是感傷的時候。
「我知道他沒我也能活的很好。」垂下手雙手交握,回復一個低調的站姿,臉上的表情維持不變,語氣的緩和難以從壓低的聲線中察覺,只有眼神,似春雪融化的變柔和。「然而、我很想陪伴在他身邊。」
聽著對方重覆他說的話挑起眉,隨著凡派爾訴說他跟人類的過往,羅倫斯循著那雙發出聲音的雙手飄移到那身天鵝絨外套,儘管那番話平淡得很,張口回應一刻卻被那句富有感情的話帶動起情緒,漆黑如墨的雙眸盪漾起點點碎光,流過一絲紫暈。
「三十四年八個月二十一天,」他閉起眼睛,散亂的長髮往後敲在牆壁上,手指撫上了左手無名指上那圈印痕。「我想她。」五指收攏,掌心的絲帶提醒著還有另一個人類在門外等待著他。
對凡派爾來說,幾十年光景就像眨眼一瞬即逝,半年更加像微風流水一樣握不住抓不牢,連停留一步的時間也沒有。
黑色眼睛突然張開,緩慢地以一個微小的角度轉動看向身旁的吸血鬼,八字眉以一個滑稽的角度扭緊。
「你養血奴?」突地提高的沉穩聲線像在反駁他剛才的否認,旁邊幾個凡派爾看了過來,似乎注意到什麼。
L.d.S.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他不是血奴……!」這同族整個下午不停的踩自己的底線,但沒任何一句,比這句更冒犯。聲線一轉,隱隱透出怒氣。握拳的雙手把手銬的鏈子拉直。
雖然氣在心頭,但不是惹人注意的時機。留意到身邊的凡派爾的目光,他們一副等著看熱鬧的樣子,壓著脾氣緩緩呼吸,直到心跳冷靜下來。剛脹紅的臉也恢復成灰白色。
沒人會和白痴動氣。對面不過是個白痴。自我催眠著。
只是自己不比他聰明。和人類拉上關係的凡派爾都是白痴。
「我從沒飲過他的血。我未來也不會。」直到他們看的沒趣,才低聲續道。「物種的天性是我們必須傷害人類維生,但愛上人類是個體的選擇……即使和自身物種相矛盾,我都不會後悔。」
「就似對你來說,她不是任何一個人類,她是特別的、你的人類。」回想剛剛對方抬頭摩挲無名指的動作,聲調雖然仍然冰冷,但輕聲說著,彷彿說著屬於自己和對方的秘密。「對我來說,他是那特別的一個。那個我不願意傷害的生命。」
「……她一定很幸福。」以一句毫無根據的話作收結,這不是場面話,這是希望。希望有人類和同族能夠幸福生活的祈望。
「……唔。」沒有正面回應最後那句話,陷入沉思的凡派爾彷彿又回復到長居大宅時那張頹喪的樣子,手指無意識扭動著掌心的絲帶,拉扯出一條又一條粉紅色絲線,交疊著蕾絲繞成圈。
「你狩獵人類。」低沉緩慢的聲調陳述著事實,比剛才少了點困惑,但又有點像在跟自己說話。
長久以來根深蒂固的認知如同手銬一樣,沉重地限制著書籍以外的認識。
從一個狩獵人類的吸血鬼口中聽到關於人類的形容有別於一般的記載,兩者之間的關係太過衝突,那一句又一句話語中得出的問題看起來比答案更加多,但其中一件事情非常明確。
「我愛她,我的摯愛,我的……人類。」話音剛落,顫動的嘴唇又輕輕唸出一首詩句,一首關於玫瑰和消逝愛情的詩。
「我的蘿莎。」挺直的腰背不知何時又垮了下來,長髮垂落到那雙握著粉紅絲帶的手,腦海閃過了少年一連串叮嚀,他喘了口氣,維持著垂頭的姿勢扭腰轉臂,抬眼看向同個房間穿著制服的人類。
羅利,人類和你們一樣也有好壞之別,你懂得分辨嗎?
久遠的記憶仿如昨日,跟少年影像重疊。不久前,無名指上那抹夜霞溫潤的紫色婚戒如同那雙帶著疑問的眼睛晶亮閃耀,時刻陪伴在他身邊,如今卻空空如也。
「你愛他。」手中的絲帶重新編成了一個麻花圈,手銬也隨著動作搖晃,所幸並未有發出太大的撞擊聲。「他在這裡?你的人類。」
L.d.S.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簡單幾句已交代了經過,種族壽命的差異。鄰人的話是老舊的故事。
和令人感傷的往事相反,他動來動去的身影、沒停下的手部動作,發出的眾多聲響都令人莫名焦躁。猶有過之的是他收結的話。聽到他對自己下的判詞,嚇的整個人僵直,原本放鬆的拳頭又再握起。
愛?不、我從沒由這角度想。他問我可否再來找我,我說可以;他要我陪他一會,我就陪他一會。我這是?我這是……我……
「嗯。」腦袋似淹水一樣不能運作,雙眼瞪大凝視虛空,求其的哼了一聲權充回應。
旁人看來,似是只吸血鬼吸太多精油而神智不清放空發呆;旁邊的那只也不見狀態得很好,低下頭顱,似陷於奇怪的強迫症的編著絲線。
「他知道?」沒有詳述問題,正低頭繞著絲帶的羅倫斯撇頭看向身旁那雙僵硬的拳頭,他順著視線延伸上去,那雙湖水藍眼裡折射著室內的光泛起漣漪,內裡彷彿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黑眸眨動眼睛,似乎在等對方回話。
他維持著這個看似舒適的姿勢,手指懶懶地動作,緩慢的節奏落在一排排整齊有致的繩結上變化著不同花款,另手拆著絲帶,變成串串粉色如髮細絲。
吸血鬼從不留活口,既然不是血奴的話……
「我也沒有喝過。」又一番像是自說自話的言語,前傾的肩膀再度挺直起來,隨後呼了長長一口氣,編織的手停下往袖口拉扯,鈕釦就這樣滑了出來掉在地上,滾到了身旁吸血鬼的腳邊。
「他知道?嗯、喔,他知道我是凡派爾……我有向他解釋過。」魯西斯整個人還未由剛剛天打雷劈的精神攻擊中脫出,意外的配合,問什麼答什麼。雖然可能答非所問。「我有隱瞞平日飲食的事,那部分他應該不知道的……啊?」
啊,鈕釦。鈕釦掉地的聲音傳入耳,喚回陷在失神狀態的凡派爾。
珍珠母鈕扣著地、彈起、再落地又彈起。彎下身想撈起那抹在太虛中晃動的珠光,但捉太緊,反而從指間滑出來,繼而滑到前方凡派爾群間,淹沒在黑壓壓的腳和鞋之中。
海藍寶石切面的雙眼倒映著空無一物的白色階磚地板。那一抹溫婉的白色溜走了。再也捉不住。
「……捉不住。」站起來,回復剛剛筆直的站姿。望向鄰人手中那改變了形狀,但仍被緊握在手的粉紅絲帶。「不過不打緊,你沒連髮帶也弄丟就好。」
羅倫斯的指甲仍勾著袖間脫掉的線頭,目光追尋那消失在人群中的影子卻沒有行動,他輕唔一聲,垂頭看著手中被他蹂躪得不倫不類的絲帶,想起少年為他綁髮和穿衣的動作,太久了,那些曾經他以為的日常。
「羅倫斯—利雲度夫斯基!」司書響亮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在剛才唸出的幾聲號碼也得不到回應後走出來幾位穿制服的男女,為首一位年長的司書冷聲中透著明顯的不耐煩。「利雲度夫斯基!要我親自請你出來嗎?」
眾人視線落在靠牆站的兩人身上,羅倫斯往衣袋收攏髮帶,扭著一邊肩膀試圖擺脫窒息的感覺,挺拔的身高隨即看似更加嚇人。
垂首輕輕往身旁的凡派爾點頭道別,腳步剛邁出又停下回頭。
「他一定很幸福。」說著對方剛才一模一樣的話,深邃的黑色眼裡泛起了一絲輕柔的紫色海浪。「你的人類,他很愛你。」低沉的尾音輕輕遠去,留下靠牆挺立的凡派爾。
L.d.S.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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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受到精神衝擊的兩人(?
很感謝魯叔給花叔來一場思想教育,他回去會脫光好好躺一下(反省呢
魯中好棒圖好香罰站的兩人由誤會認識去到後來各種誤會好喜歡(大叫
kidokid1419: 兩位中之都壞壞wwww
也很感謝花叔給魯叔的震撼教育,沒那提問他該整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叫什麼(好一個遲鈍的老粗
這一整場的誤會都太愉快了www看著各種誤會各種無言中之心情很愉悅!www
gtd_lucius_vian: 特別看到魯叔被激怒那拳頭中之好開心
很愉快的交流!!!
不過如果魯叔沒有被衝擊到的話,唯安感覺也會先下手為強
(中之微笑看
這是哪來的優質神仙交流…………
L.d.S.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kidokid1419 怎麼竟然?!怎麼會是生氣很開心的!?www
中之也沒想好會怎樣,不過在交流中被自自然然推一把太好了(唯安表示感謝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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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e_project: 是噗浪河道飄來的!!見今次企劃大家的交流都很棒啊!!
最喜歡的看吵鬧氣氛,但叔太腦空又話少難得還可以激怒魯叔好成功感
(喂
好喜歡你們的交流看得很過癮……好多敘述都寫得讓人身歷其境彷彿也一起進到了鑑定等候區,透過身上衣物和飾品把思緒帶回過往、對寶石的敘述每每都讓人驚艷你們的詞彙量,兩人對彼此細節和印象的描述像一來一往的優雅乒乓球對弈,輕柔卻又堅定又沉著。魯叔的內心想法可愛又精彩,被騙過來以為要交換情報結果誤會那邊特別可愛,同為吸血鬼但有著各自價值觀也不忌諱的分享著想法,但心中有著重視之人,不知是否是階下囚這處境讓內心某些想法更加堅定。
彼此的誤會這點也很有戲,有時簡短的話語就看聽者怎麼去聯想詮釋,魯叔真的時刻都惦記著唯安,對於人類什麼都想放進口中這句看到笑了ww雖說珍愛之人不會體驗到被獨流的孤獨,但先一步離去之人一定會放不下還留在世上的那一位,到底是先走還是後走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呢……穿著不舒適的羅倫斯讓人有種禁慾感,最後抓不住的鈕扣帶的真好……兩人經過這次交流不知會不會讓平靜的湖面下翻湧起什麼……
不好意思感想太多我簡略重點
>求唯安的回合
想看魯叔跟唯安的更多交流
>雖然蘿莎不在了但才有機會換泰迪陪大叔 唉希望大叔走出來
互相探討彼此價值觀這點很有意思,廣義來說兩個都是溫柔且木頭的人,但實際上性格跟價值觀差超多,厭世的方式也差很多
能夠擺在一起檢視挺好玩的
喜歡談話的後段那種各自沈浸在各自所愛的狀態,起碼還有什麼值得掛念總是幸福的
兩位大叔恭喜開竅(有吧!開竅了吧!
兩位大叔真的好可愛……(認真
看著羅倫斯踩著魯叔的底線差點笑出來
除了對於當下描述的情景細膩且生動
再者便是兩位對於『凡派爾與人類的關係』的看法,雖然價值觀完全不同,但結果來說彼此都有十分珍重的對象。
真的好好看!!!
兩位叔的交流真的好好看
好喜歡兩個人都很珍惜另一半的感覺
kidokid1419: 那太好了感覺有泰廸在的每天也可以很熱鬧www
魯叔表示來到亞斯德克斯後時常動氣,心血少多了(唉呀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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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wnHugh: 這得要感謝羅倫斯!他的背景令他對人類的看法有別於常見的凡派爾,也因此有以下的對話。哎呀你察覺到他們兩人都厭世矣!!這稍稍的厭世感很剛好,不是嗎。雖然開竅了不過還差遠呢,但有人願意陪他們繼續走太好了。
idol_star: 今次參企頻頻叔叔得到可愛的稱讚!少年表示羨慕!www
價值觀不同的兩人相處起來,真的有不少衝突……羅倫斯中的用字真的很優秀,邊看著對方的字邊修改自己的 XD" 能夠有這樣的交流真的很幸運。最後感謝讚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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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d_963: 真的很剛巧兩位叔叔都是和少年人拍擋!雖然衝突滿滿的不過在面對深愛的人類時得到少有的共識……感謝喜歡!
Gummyrose: 先感謝落落長篇的感想!我沾了羅倫斯中的光了YA!
羅中的文字真的很美,邊著邊學師的不停修改自己的文字,也看到最後羅中來一次大修整,足見對逐字逐的認真,能夠和這樣的創作者交流很幸運。有點羨慕能夠和他拍擋的泰廸中了!w
這裡見到過份解讀的凡派爾對上思想放空的凡派爾後,如何被人家玩弄在指掌中www 真的聽者有意說者沒心。當然也有反過來的情況。羅倫斯少言的特點在這裡反而是少有的優點,可以任中次自由發揮讓誤會繼續擴,真的是很難得!
就似文中說的萬物有情的,凡派爾也有想珍惜的人類……但同是凡派爾的兩人沒法選擇成為先走的人。那比起是感言更是安慰。魯西斯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是的,唯安能幸福到最後是他的願望吧。
所以說新衣是泰廸安排的嗎?為了滿足自己的眼慾?!這種種小心照顧真的是……都說不清誰在照顧誰了!這正正是少年和大叔一起的調調呢~
鈕扣感謝羅倫斯中的文字呢,穿插在其中眾多的小物件正好借來一用……我也好期待兩人的改變
唯安表示高興有人想看自己 人人也只要魯西斯,雖然我也一樣喇(淚
蘿莎不在了但永遠也是花叔的一部分吧,不過他會繼續走下去的,而且現在有泰廸陪他走了……!
呀呀呀呀被發現修文好恥
魯中的文字也是相當精彩! 一起寫的同時我也有所得著! 還要感謝你等我思考那麼久打每一段!! 真的好喜歡交流的過程不只深入了解了自家角色,還可以多認識其他創作者和其想法故事筆下人物! 這就是交流的樂趣互相碰撞一起學習! 互相交接球那種感覺好棒嗚嗚
尤其是兩個大叔是站在對立的位置但卻在同一個地方被迫相遇, 像尚中說兩人也都是溫柔且木頭的人, 但這棵木頭因身邊特別的人類而滋生了愛而不自知><
目前看來都是泰迪在照顧花叔, 這麼說魯叔是好男人嗚嗚嗚
這邊也想看唯安!從之前的漫畫看得出來唯安心底很成熟,甚至比魯叔想的更加細膩,當他發現自己的情感時會怎樣呢實在很讓人期待!
然後也想看魯叔被天打雷霹之後跟唯安的相處
(還在補魯中其他交流故事河道好滿嗚
kidokid1419: 怎會,沒發現呢www
每次看,文字和內容都有變矣www 很喜歡這種認真每字來的創作
不不不我們對得很快,感謝你這樣有效率的對文!如果沒和花叔的對話這邊一對恐怕沒這麼快推進到這關口吧……交流真的太神奇了!!
感覺花叔照顧泰迪的方式不是普遍意義的照顧,因為泰廸成熟,不需要那種小孩子的照顧而是……引導吧?教一種不一樣看世界的方式。很期待他們的半年日常,剛看了獵槍那篇,
一會再看多次才開始留言吧中之會努力畫漫畫嗚嗚希望可以企劃中交代完
gtd_lucius_vian: 那唯安要請大叔吃媒人布丁喲
這邊也很感謝魯叔的教育,不只是對過去的衝擊, 還對未來他跟泰迪的關係也可能有微妙影響, 期待之後再交流嘿嘿(也想看唯安小天使跟泰迪
是說司書可以不用血奴在場的情況下進展示室?
說到花叔照顧泰迪.....認真思考他的方式, 不拒絕也算是一種方式吧? 雖然他有些地方不會明說出來....謝謝魯中這樣問讓我思考一下花叔的心態
kidokid1419: 請讓唯安成功後再請吧,現在仍未成事www
也好期待花叔和泰廸(默默笑
我好期待雙少年的組合(跪奔舐地(中之請冷靜
啊啊可能?因為司書是工作嘛,血奴是探訪就需要司書
不拒絕也是一種方式……喔啊啊啊泰廸你聽到嗎你明白嗎?(他不明白
啊啊啊怎麼辦明明只是一句話但我好激動……哩喔啊……
魯中太可愛wwwwwwwww 這點唯安比較會明白?(會嗎
不過魯叔看來也很寵唯安, 基本上也是會滿足到唯安的需求?
也想看雙少年吼啊啊鞭策泰迪中
(然後繼續給人挖坑
kidokid1419: 唯安明白魯西斯他不明白(唯安小朋友生氣:他就大木頭
不知道週五/六會有機會嗎……=/
我們到時再討論!
終於來看兩位性感帥叔叔們的交流了
可以給羅倫斯一件舒適一點的衣服穿嗎?我看了那些形容都覺得衣服真的好拘束令人痛苦啊@@
我也好喜歡兩位凡派爾對與人類看法的價值觀的衝突碰撞啊///兩位都有很珍視的人呢!
羅倫斯的話很少,但是有好多細膩豐富的細節小動作!可以看出他的各種細微情緒變化///
其實我覺得魯西斯還蠻健談的呀!能夠從羅倫斯簡短的字詞跟單句回應出那麼多提問跟回嗆真是太厲害了!
能看到魯西斯各種狂被踩底線和聽到
你愛他傻眼嚇呆的樣子真是太有收穫了
((喂
dora_82107: 感謝你一篇一篇交流看完!
真的越寫感覺羅叔衣服越拘束這是所謂拘束play吧(不誤很大
兩個剛巧對人類的覺法很不一樣,羅倫斯接近蒂勒但再禁慾一點?魯西斯則是相反。
人窮極無聊就開始自說自話了www不其實羅倫斯他表情語意非常豐富是我們不明白(誤更大
你愛他真的是自然走出來的結果!!我想這臨場創作就是交流的魅力吧!